不過那畫眉已經死了,她不是奪舍,頂多是……借舍。


    猶豫了片刻她到底是當著這群人的麵表演一個原地死亡,還是暫時做畫眉,不過看著這六皇子慘白的還帶著她口水的後頸,鳳如青選擇了後者。


    這麽好吃的魂魄可不好遇見,況且他的魂魄很奇怪,香得離奇,還隱隱纏繞著一縷很細很細的紫氣。


    鳳如青因著這口感,張開了嘴,發出了一聲十分生澀的聲音,“好,公子。”她先前聽死去的婢女叫他為公子來著。


    這聲音很不順暢,低啞難聽,畢竟六百多年沒有開口說話,她適應身體倒是還算快,朝前爬了一點,順著前傾的車轅下了車,這才回頭將手朝著她新鮮出爐的公子伸過去。


    六皇子,其實不是什麽六皇子,他隻是生活在冷宮,自小被人毒害厭棄,連皇帝都忘了有這麽個兒子的卑賤之人罷了,他連名字都是宦官取的,叫白禮。


    本以為會在冷宮之中孤寂到死無人知的人,現如今卻因為真的六皇子死了,老皇帝也快死了,竟還得了這死人不用的六皇子名號,當真諷刺。


    這些人也就是為了諷刺他,才會故意這麽說,他心中潑天的仇恨,麵上卻一絲不顯,隻抬手搭在他僅剩的婢女手上,走下了馬車。


    “呦,看看這金貴的,六皇子果然和我們這幫糙人不一樣呢,這地上滿是血腥的,沾了腳多不吉利,不若我抱著皇子殿下走吧?”


    帶頭的壯漢,看上去是殺紅了眼,說話的調子都怪怪的,帶著血氣和想要找茬的意味,好像羞辱一下麵前這個人,他們那些死去的兄弟就能詐屍一樣。


    白禮明顯地一僵,手指微微戰栗起來,可即便是這樣,除了抓著他手的鳳如青能感覺到之外,他還是維持那副樣子,並沒有因為這男人說的話有什麽表麵動容,更沒有做出屈辱的樣子。


    他自小被人羞辱到大,什麽樣的事情都遇見過,知道羞辱人的人,就是為了看人露出屈辱的表情,以此得到快感,他偏不做。


    白禮繃得像個翩翩公子般,矜貴地下了馬車,他現在得了個死人的六皇子名號,小命都捏在別人的手裏,就必須得有真皇子的樣子。


    繡金的靴履踩在地上,純白的邊沿沾染上血色,鳳如青想到了什麽,短暫地怔了下,下一秒,便下意識地抬手,接住了挑事的男人朝著白禮的臉上探出的劍尖。


    長劍才見血,鋒利至極,她手心頓時被割裂,血順著她細白的腕子蜿蜒而下,有種讓人驚心的感覺。


    一眾挑事的男人都愣住了,白禮也是。


    鳳如青這麽做了,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她很快收回了手,那男人的劍尖也隨著她收手下垂。


    她將手掩蓋在寬大的袖子裏麵,藏起飛速愈合的傷口,一眾男人這才正眼看了一眼這唯一幸存的主仆二人,冷笑一聲,卻是看著鳳如青說,“想不到六皇子到了這步田地,還有個如此忠心的狗。”


    白禮抿緊嘴唇,鳳如青根本在神遊,等到一眾人上了馬,白禮好歹得了一匹馬,而她得跟著馬屁股後麵跑,還要在她身上拴繩子,鳳如青才意識到,這群人這是要活活拖死她。


    當然也拖不死,頂多殼子壞了,白禮本來坐在馬上,想要張口,但很快他的手也被人給捆了,捆他的那人把韁繩塞在他手裏,甚至把他的嘴都用布塞上,將他倒扣在馬上,像拉貨物一樣,翻身上馬,還惡意他說,“六皇子,你可要趴住了,我這馬烈得很,若是掉下去……來不及停下,踩了你,你可千萬不要怪罪啊。”


    眾人哄笑起來,有個十分猥瑣的男人走到鳳如青的身邊,問她,“馬匹不夠了,小美人兒,要不要跟爺共乘啊?”


    鳳如青不知道自己還在這裏幹什麽,她隨時可以死亡,換一片山頭繼續過日子,快快樂樂,沒有身體也挺好的。


    可她又看了一眼那個六皇子的方向,正好對上他看過來的視線,他雖然很快就低下了頭,鳳如青卻在他眼中看出了無可奈何。


    他想救她,但無可奈何。


    她還感覺到了他逐漸彌漫過來的絕望。


    鳳如青張口吃了點那絕望,又想起他纏繞著紫氣的魂魄的滋味,於是抬起頭,對著那個不懷好意的男人笑了下,說道,“不用了,我自己跑。”


    她這具身體,是死去婢女畫眉的身體,跟著白禮一起從宮中出來的,宮女都是給皇帝預備的,自然好看,隻是她常年在宮中戰戰兢兢,見人先低頭,經年日久,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一副卑躬屈膝的畏縮樣子,好看卻沒有精氣神。


    但這殼子,在鳳如青的身上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畫眉清秀,本來素麵,可她手接刀留下了痕跡,又用手擦了臉,唇上和眼角沾染了血,如同上了半麵紅妝,再這樣無畏地一笑,透出的那點勾人的嫵媚,竟然激得才廝殺完血液還沒有冷的男人頓時一個機靈,反應都起了。


    他原本隻是羞辱,是故意的,可這會兒還真的舍不得這個小美人死了,畢竟忠心護主徒手接刀還麵不改色的女子,這世間也沒有幾人。


    雖然是個卑賤的婢女,卻別有一番滋味。


    這群人,都是常年混跡各處的,雖說被養在固定莊子上不假,卻個個都是雲遊殺手,刀口舔血,沒有一個是好人,肆意妄為誰給錢為誰辦事,根本不管你是什麽人。


    這個對鳳如青興起的男人,身上背著的人命數也數不清,鳳如青能夠看到他厚重的罪孽黑沉得很,怕是等不到下一世,很快要遭報應了。


    他當真對著鳳如青伸出了手,“上來!”


    前麵幾個回頭看了一眼也無所謂,反正殺人或者是糟踐,對他們來說,都是家常便飯。


    鳳如青卻歪頭笑起來,她感覺到了這男人的心思,有點稀奇,也有點……生氣。


    不知道多少年沒有生氣過了,她深深看了男人一眼,搖頭繼續道,“我自己跑。”


    她聲音微微變了一點調子,沒有故作陰沉,卻帶著不容質疑的氣場,這個男人死人堆裏麵都滾過了,卻被這聲音激得後頸汗毛都炸起來。


    他也有點怒了,不知趣的玩著也沒意思,於是他冷笑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


    然後高高地揚起鞭子,抽在馬屁股上,馬蹄高高揚起,帶動了扯著鳳如青的繩子,鳳如青舉著困在一起的雙手,順了順自己散亂的長發,清秀的臉蛋上眼睛微眯朝著頭頂的陽光揚起,細嫩的臉上睫毛灑下兩排細密的陰影,嘴角揚起懶洋洋的弧度。


    然後那高高揚起的馬蹄重重落下,帶動繩子急奔而去,卻隻跑出去幾步,那馬不知絆上了什麽,前腿齊齊跪下,將馬背上的人猛地甩了出去。


    隻聽那人悶哼一聲,接著是清脆的骨頭折斷聲和重物落在地上的聲音。


    隊伍全都停住了,有人出聲驚叫,“老五!”


    鳳如青轉過盛滿陽光的小臉蛋看去,正看到那人和身體完全扭向反方向的脖子。


    她手上繩子正好被扯起來,可卻像是計劃好了一樣,隻是扯起來,馬匹就跪下了,沒有帶動她向前走哪怕一步。


    她看著那人死不瞑目的大眼睛,笑眯眯道,“這回馬匹夠了。”


    鳳如青可沒有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隻不過幫著他把身上積壓的罪孽攪動了下而已。


    不僅不是傷天害理,反倒是積德行善,畢竟罪孽積壓深重不得清算,可是鬼境的疏忽啊。


    第31章 第一條魚·人王


    一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都弄得短暫愣住, 最先回過神的那人騎馬到鳳如青的身邊,立刻便要衝她發難, “是你動的手腳吧!”


    說著鞭子便朝著鳳如青的身上抽來, 鳳如青手被繩子拉扯的向前,雖然也眼疾手快的接住了, 可還是被鞭子尾端撩在了側臉,這人的鞭子是常年殺人用的, 通體透著一股子暗沉沉的黑,上麵帶著細密的倒刺, 一下子便將鳳如青的側臉撩出了一道滲血的血痕。


    她抓著這人的鞭子, 用手背貼了下臉,居然疼,她好久都沒有疼, 竟是笑了起來, 笑得煞氣四溢,側頭對上馬背上男人的眼睛, 看他後腦積壓的厚重罪孽, 張著大眼睛眨巴, 伸出舌尖快速將自己側臉的血痕上舔了一下, 舌尖細長紅的猶如鮮血, 而那弧度和長度, 也絕不是正常人類能夠達到。


    馬背上朝著鳳如青使鞭子的男人, 突然間頭皮一陣發麻, 張嘴“妖孽”兩個字便要衝口而出, 鳳如青卻先一步開口,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清的聲音說,“你也想提前去鬼王殿報道嗎?”


    這群人個頂個的罪孽深重,想必是殺人無數,送他們下黃泉不廢吹灰之力,隻是鳳如青懶得去理。


    這馬背上的男人,乃是遠近聞名的賞金獵人,死人中來去,不是沒有見過邪門之事,妖異之人,他向來避而遠之,因為他武藝再是高強,卻也隻是普通人類,對於這些妖能異士向來敬而遠之。


    他已經認定了老五的死是這個婢女所為,舌尖上的妖孽兩個字卻轉幾圈,又咕咚咽回了肚子。


    光天化日之下,連出招都未曾看到,便讓羞辱她的老五死於非命,這樣的人無論是個什麽妖邪,都是他惹不起的,況且這人仔細看了鳳如青的身上,後背前心處均有一處衣物破碎,這乃是箭貫穿所至,他見過很多,但這女人若是受了這樣的傷,沒有理由還活著。


    加上她抓著自己的鞭子……可她的手分明剛才接了老大的刀,現在竟是除了幹涸的血看不到痕跡了。


    朗朗乾坤,這行走在生死黑暗中多年的男人,活生生地被嚇出一身的冷汗,若不是在鳳如青眼中看出了威脅,他不敢當眾暴露她,他下一個動作便是棄掉鞭子打馬逃走。


    鳳如青剛才那動作,學的正是魔界的暗市中那蛇女杜靈的樣子,為的確實也是嚇唬人,見這男人確實被她嚇到,她笑眯眯地鬆開了鞭子。


    不遠處騎馬的眾人看過來,帶頭的那個不耐地催促,“要麽殺了,要麽帶著,追兵不知道什麽時候到,快些!”


    這男人哪敢殺鳳如青,他收回鞭子,連忙騎馬上前,混入眾人,一聲不吭冷汗津津。


    “老五的屍體怎麽辦?”有人說,“總要帶回去安葬。”


    還是先前那個帶頭的,因為死去的兄弟羞辱白禮的男人開口,“那麽多人,都能帶的回去嗎?我們必須趕快走,在這裏耽擱什麽,若是追兵來了……”


    “老大,可老五跟我們一起好多年了!當年結拜之時說的話,你都忘了嗎!”這一次開口低吼的人,正是帶著白禮的人,他雙眼通紅,明顯被這個老大的態度給惹惱,其餘眾人雖然沒有開口,明顯也很在意,都用沉沉的目光看著被喊老大的男人。


    氣氛一時僵持,那個老大的臉色越來越差,鳳如青這時候舉起手,聲音慢悠悠的,絲毫也不像是個被嚇破膽的婢女,甚至也沒有自己的生命被人捏在手中隨時丟失的自覺。


    她說,“我會騎馬,這樣吧,你們帶著同伴的屍體,我來帶著我家公子。”


    眾人都朝著鳳如青看過來,鳳如青走到這會已經站立起來的那個馬前,按著馬鞍,曲腿輕飄飄地在地上一蹬,看上去十分的無力,像被風拖起的翩然蝴蝶,衣裙在空中如綻開的蝶翅,劃出十分好看的弧度,下一秒她便安安穩穩地坐在了馬上,朝著眾人挑眉笑。


    眾人都被她驚到,看不出她身上帶著武藝,可是剛才那個輕飄的動作,還被捆縛著雙手,就連他們也是做不出的。


    眾人的神色都凝重起來,他們都同時想到了另一個事情,那就是老五的馬,乃是跟了他許多年的,烈性得很,從不讓旁人騎的,現在卻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被這女人騎,甚至還在她翻身上去之後,微微低頭了一下,他們都知道,那代表臣服。


    “不走嗎?列位哥哥,不是說追兵就要到了?”鳳如青雙膝一夾馬腹,走到那個帶著“她家公子”的男人麵前,將捆縛的雙手送到他麵前,“勞煩給我解開,騎馬我總要拉著韁繩的。”


    “你會武藝?”這男人竟是受她溫聲細語的驅使,拔出長劍將她手上的繩子斬斷。


    鳳如青轉了轉手腕,回答道,“跟著公子嘛,學過一點輕功而已。”


    她說得雲淡風輕,然後堪稱溫和地朝著這男人伸手,指了指倒扣在他馬上的人,說道,“把我家公子給我吧,我們會跟上的。”


    這一次是那個老大開口,“人給她,你帶著老五,我們走!”


    他並不怕這個六皇子跑了,因為現如今皇城中所有人都要殺他,自他從宮中出來之後,追殺他的人就一波接著一波,若不是此次太後要保他,他也活不到現在,若是離了他們,他很快就會沒命。


    帶著白禮的人一聽他老大同意帶走老五,頓時也不僵著了,直接抓著白禮被捆到身後手臂的繩子,將他隔空拋了過來,


    這明顯是在測試鳳如青的能耐,這麽拋人,便是個精壯無比的漢子,也不一定有臂力能夠接住。


    鳳如青夾馬腹向前一點,竟是都不扶著韁繩,雙手去接白禮,這是作死的接法,眾人都等著兩個不知好歹害得他們兄弟死傷慘重的罪魁禍首狠狠摔在地上。


    白禮雖然看上去年歲尚淺,也確確實實是個成年男子身量了,他又是手被捆在後背上的姿勢,朝著鳳如青砸過來的時候,直接把鳳如青砸得後仰在馬身上。


    這動作未免過大,但凡是馬抖一下,他們就滾下去了,可這馬匹的四肢宛如被釘在地上,一動未動不說,鳳如青腳還蹬在腳蹬中,整個人被身上人壓得腰彎成了一個難以思議的弧度,簡直像是斷了一般,可下一刻,她竟然雙手環抱著懷中人,用這難以思議的弧度,用那看起來不盈一握一撞就散的豆腐腰,生生帶著懷中人直立起來了。


    接著她就抱著“自家”這小公子,片刻也沒有耽擱,打馬率先順著路跑了起來。


    不跑不行,收魂的黃泉鬼官來了!


    剩下的眾人看不到陰司之人,紛紛麵色各異,很快帶了老五的屍體,打馬追趕率先跑起來的那兩人。


    而跑出了遠些,確認那鬼官看不到她了,鳳如青這才稍稍放緩了速度,側頭看了一看同她麵對麵相扣,一雙長腿緊貼著她的公子。


    這姿勢實在不適合騎馬,更不適合在男女間出現,白禮比鳳如青高上一些,下巴搭在她的肩頭,即便鳳如青單手緊摟著他的腰,也能感知出來他渾身僵直如木。


    “公子莫怕,”鳳如青正貼著他左側戴著的銀質麵具,對著他的耳邊說,“我這便為你解開束手。”


    馬匹跑得十分的快,但平穩得出奇,彷如四蹄踏在空中,踩風而行。


    鳳如青鬆開韁繩,任由馬匹自己跑,一手扣著懷中人纖瘦的腰身,一手隨便兩下,便不知怎麽解開了束縛他手的繩子。


    但解開之後,兩個人這姿勢就更加的詭異,因為白禮雙手垂落無處安放,鳳如青卻不合時宜地咽了口口水,白禮的脖頸正在她肩頭,她隻要一轉頭便能啃到。


    鳳如青已經將身後人甩開了很遠,能聽到馬蹄聲卻見不到人,她把馬勒停在路邊,鬆開白禮,兩個人下了馬,鳳如青抓緊時間道,“公子,要跟他們走嗎?”


    他太好吃了,她可以救他,隻要他讓她再吃幾口。


    白禮卻轉了轉手腕,正了正麵具,雙眸沒有什麽溫度地看向她,“你是誰?誰派來的人?畫眉呢?”


    三連問,鳳如青並不奇怪,她沒有打算隱瞞,她本來也不會做一個婢女。


    馬蹄聲漸近,鳳如青索性道,“能救你的人,隻要你再讓我咬幾下,我能帶你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她說得誠懇,還坦蕩地舔了舔嘴唇,表示她確實是饞他。


    白禮心中狂跳不已,他善於觀察,知道麵前這人就是畫眉,因為畫眉的模樣和特征,他一直清清楚楚。


    可她卻又不是,她和畫眉的舉手投足神態聲音全然不同,還有她手上的傷口,接住刀鋒的那麽深的傷口,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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