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尤最後收刀之時,那刀網如同天幕之上劈下的電閃一般,將周遭的一切都劈成兩半,卻又很巧妙地控製在一個範圍之內。


    一片被一分為二的落葉,正好落在鳳如青的麵前。


    她伸手接下,將方才的招式仔細記在心中,她從前並非是天資極佳的人,但如今她不再是人,這些東西反倒是信手拈來了。


    “怎麽樣!”弓尤抹了一把嘴角的糕點殘渣道,“這是群攻招數,待到了海底夾道,你可用這刀法。”


    他又說,“主要是這個,”弓尤生怕鳳如青沒有看懂最繁複之處,便再度放慢動作演示了一遍。


    他身高腿長,黑袍緊隨動作獵獵旋起,身如遊龍,又因為刻意放緩動作,有些滯空之感。


    一個扭轉身的動作,弓尤腰腿伸展到極致,貼身黑衣將他身形襯得十分剛猛有力,又顯得弧度柔韌非常,鳳如青不由得挑了下眉梢。


    待到弓尤停下動作,甩動長發轉頭問她如何之時,鳳如青頓了片刻,一語雙關道,“不錯。”


    第70章 第二條魚·鬼王


    論起知情識趣, 白禮當真是甩了弓尤不止一星半點,鳳如青同白禮在一起的時候,看他的眼神隻消一變, 他便知她心思如何。


    隻可惜啊, 她邪祟之身, 同凡人在一起終究太傷,她往後也再不能尋個秀氣綿軟的普通凡人調教,屬實是少了許多樂趣。


    至於弓尤這條憨直的莽龍,鳳如青在這海底枯燥的拚殺, 整日對著他, 確實順眼了許多。


    隻是放著這樣一個隻知道一腔赤誠, 卻絲毫不知變通的人整日圍繞在身邊, 雖然順眼, 但也總是差那麽一點意思。


    所以鳳如青隻是很隱晦地撩了那麽一下, 便很快在弓尤追問她是否學會他演示的刀法的時候,喪失了興致。


    她現如今同剛剛到冥海那時候的心境又有所不同,隨著幾乎感覺不到時間流動的廝殺,她幾乎將弓尤曾經教她的,甚至是懸雲山上曾經教的那些功法,全部都融會貫通。


    她的能力,本體都在不斷地變強。


    她不知道自己現如今是什麽程度的邪祟,隻知道擁有了一定的能力之後, 她看待所有事物的出發點,確實出現了質變。


    她也是到如今,才總算是徹底地理解了當初在懸雲山上, 施子真為何會那麽武斷, 不肯解釋一句。


    又為什麽, 會在發生了那件事後親手殺她,卻又感知她在人間之後,還縱容放不下的穆良和荊豐尋她。


    不解釋,隻是因為他的眼中看不到那些情緒,那些曾經對她來說驚天動地撕心裂肺的一切,不過是強者眼中的不解。


    莫說施子真,便是她自己,隔了這麽久再回想起來,都覺得實在是有些反應過度了。


    有什麽要緊,生與死,都不過一瞬間的事情而已,再濃烈的情感,都會被時間滌蕩成淡淡的回憶罷了。


    怕是當時她的執著和瘋魔,對於活了千年的施子真來說,就是無物而已。


    至於他又為何心無芥蒂地縱容穆良和荊豐尋了她這許多年,怕是他仍舊沒有理解過穆良當初為何與他動手,而分明草木無心的荊豐,卻偏生如穆良一樣對她難以放下。


    他的縱容,也不過是不解的背後,為人師的一份無奈罷了。


    而現如今,兜兜轉轉,鳳如青早已經放下那一切,如水落後凸起的石頭一般,看到了一些事情的本質。


    為鬼君二十載,與生死打交道久了,她看透的又何止那點執著,連生與死,在她的心中都變得淺淡如霧。


    這種心境之下,鳳如青所做的事情,不再抱著什麽目的,很多時候,就隻是給自己尋個趣味而已。


    弓尤不解風情,不好玩,她便不打算玩。


    於是每每弓尤情潮難抑,一腔赤誠粘著她潑灑的時候,鳳如青便提刀出須彌小世界去殺邪物,至少這玩意還有點意思。


    而海中很多東西,早已經半點靠近不了鳳如青,弓尤硬著頭皮跟著她進進出出,累得整條龍更加的消瘦精壯,根本也沒有時間去想什麽兒女私情了。


    他們從進入冥海,到如今終於到達了海底夾道,用了七年多,可這速度,已經是當今世上無人能夠達到的速度。


    越是往深處,弓尤便時常覺得,他幾乎要追不上鳳如青的腳步。


    而兩個人難得的閑暇時間內,在小世界裏麵,她隻是坐在泉水中閉目休整,周身強大的氣場便讓弓尤覺得,他怕是一輩子,也等不到這個女人對他傾情了。


    真正的強者,是不會被感情所羈絆的。


    鳳如青泡在冰涼的泉水中,卻閑適得如同在泡溫泉,她妖冶的眉目之中,因為在這冥海裏沒日沒夜的廝殺,帶上了一抹難以忽視的危險。


    她渾身放鬆地趴在泉水邊上,卻絲毫不讓人懷疑,她甚至無需睜眼,便能以難以捕捉的速度,置膽敢冒犯她的人於死地。


    弓尤的能力也在這高強度的廝殺之下日益變強,可他遠遠追不上鳳如青的成長速度,弓尤很確定,自己現在根本打不過她了。


    這是一件十分憋悶的事情,尤其是對於他這種自尊心重逾千斤的莽龍來說,若是戰不過伴侶,他不如找個地縫鑽進去夾死自己算了。


    也因此,他前所未有地規矩起來了,不再調侃鳳如青什麽,不會動不動死盯著她看,偶爾踩著兄弟的那條線,試探她的反應。


    他開始沉肅內斂起來,對鳳如青說話的時候,比昔日他對他父王報告天界哪裏出了什麽事還要莊重。


    他也已經徹底沒有什麽能夠教鳳如青,他的那些功法在她的手下達到了極致,而他的沉海……也徹底叛變了。


    鳳如青趴在泉水中,察覺到弓尤站在不遠處,情緒紛亂,似乎有話說,卻始終沒有過來。


    她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看過去,便見弓尤背對著她的方向,似乎正糾結得厲害。


    “弓尤,怎麽了?”鳳如青手掌輕柔地撐在石壁之上,於泉水中起身,站在池邊輕輕一震,周身的濕漉便化為水珠滾落到池中。


    她朝著弓尤的方向走,看上去依舊如同入冥海之前一樣,但周身那種強悍,隻有在靠近她之後才能夠知道。


    弓尤察覺到她靠近,轉身便對上了她近在咫尺的臉。


    “你在這裏做什麽?”鳳如青問。


    弓尤微微後退了半步,看著鳳如青道,“須彌小世界已經要崩潰了,最多再維持幾個時辰,之後我們便要再下夾道,這一次沒有退路了。”


    弓尤有些不敢跟鳳如青對視,他轉開視線之後,又自我唾棄地轉回來,“我們若是不能成功通過水天之境,就必須在體力耗盡之前上去。”


    弓尤說,“然後再另尋時間過來。”


    鳳如青不置可否,隻是點頭道,“好。”


    兩個人站著沉默片刻,弓尤再度把那個龍鱗吊墜拿出來,這吊墜他真的送了很多次都沒有送出去。


    但這一次凶險異常,他既然帶著鳳如青進來,便一定要她安然無恙地出去,這吊墜上的禁製能夠將致命攻擊轉移到他身上兩次。


    弓尤這次不問鳳如青,直接走近她,將這吊墜戴在了她脖子上。


    鳳如青站著沒有動,兩個人近得氣息相纏,鳳如微微側頭,看著弓尤說,“你這是做什麽?”


    “這個你要戴著,不要摘,”弓尤說,“你聽我一次話。”


    鳳如青低低地笑了聲,“大人這話怎麽說,我不是一直都聽你的話麽,隻是我若沒有看錯,這是你的龍鱗所製,你給我這個東西,什麽意思?”


    小狗尿尿劃地盤嗎?


    鳳如青難得的又調侃他一句,可惜弓尤這個蠢物空有一腔赤誠,卻是個實心的石頭腦子,根本沒聽出鳳如青話中的別樣意味,還生怕她知道了這吊墜上的禁製,就不戴了。


    於是他嚴肅道,“海底夾道我們會遭遇大批的吐沙魚,到時海水渾濁不已,我們若是被衝散就很麻煩,這個鱗片能夠讓我感知到你的所在之處。”


    鳳如青哦了一聲,弓尤給她戴好之後便退開,片刻後又說道,“我……又想起了一個陣法,不如我教你吧?”


    鳳如青看著他絞盡腦汁討好的樣子,笑了起來,說道,“好啊,你教我陣法,等到我們衝破了水天之境,我也教你個好玩的。”


    弓尤點頭,他實在江郎才盡,但這時候能夠想到個陣法教鳳如青,他還挺高興。


    於是兩個人接下來的幾個時辰,都在學陣法,鳳如青蹲在弓尤的身邊,看著他手舞足蹈,看著他以小石頭代替陣眼,學得倒也頗為認真。


    到底是天界出來的龍族,弓尤學的所有東西雖然這七年多有被鳳如青掏空的趨勢,但能夠堅持七年多才被掏空,這也是真的證實了天界修煉資源之豐富。


    怨不得那麽多的修士,畢生所願便是飛升。


    小世界撐到極限崩塌之時,兩個人早已經整裝待戰。


    鳳如青手中沉海已經不是最初的樣子,她用自己的本體做了一段刀柄,可長可短,可伸可縮,接在沉海的刀柄之上。


    好好的彎刀,變成了長柄彎刀,殺傷麵積更大,刀鋒落下也更加的重。


    鳳如青手持長刀,幾乎在邪物當中戰無不勝。


    但這冥海大多邪物都是無境界之物,全憑著廝殺本能,並不多麽厲害。


    可凡事都有例外,若這冥海中真的都隻是如此力量的邪物,弓尤也不可能幾次铩羽而歸。


    他們如今到了海底夾道,這裏是水天之境的入口,也是整個冥海最凶險的地方。


    他們一共下來了算這一次是第三次,但是前兩次都是走到了半途,便動不了了,而後被海底旋渦帶離了夾道。


    確實是會動不了,並非是前路有什麽大型的屏障阻礙,而是吐沙魚在這夾道成群出沒,所過之處,皆是一片渾濁不清。


    而伴隨著這吐沙魚出沒的,是一種十分小的,渾身帶著尖刺的刺龜,個體隻有指甲蓋那麽大,自身根本不具備任何的殺傷力。


    可它們隨著吐沙魚行動而行動,在一片渾濁之中,那渾身的尖刺,帶有十分強烈的麻痹作用,碰在哪裏,哪裏就失去知覺。


    而這還不是最糟心的,最糟心的是這兩種邪物之後,往往緊隨而至的,是龐大到幾乎看不見頭尾的骨鯨。


    被那玩意吞進去的滋味可不好受,無論是個什麽活物都不可能從骨鯨的腹內生還。


    當然不是因為它的胃部會將生物腐蝕,它已經死了,甚至有些地方,隻剩個骨架,能將它看個對穿。


    它的可怕之處在於,生物進入其中,會被鯨腹之內成群結隊的食魂魚啃食掉魂魄,無魂,自然無命。


    而鳳如青雖說無魂,能夠不受影響,但食魂魚長得惡心透頂,獠牙凸嘴,且多了擠在一起,刮傷皮膚,還有致幻的作用。


    食魂魚的所謂致幻並不是讓你陷入幻境,而是讓你去體會它們吃的那些魂魄的記憶形成的環境。


    你會覺得你自己是很多沒有見過的惡心生物,然後成千上萬的食魂魚在你身邊,你的噩夢便層層疊疊,無休無止,簡直比阿鼻地獄還可怕。


    到最後,你或許根本想不出你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鳳如青曾經被骨鯨吞進去過一次。


    弓尤哪怕不是人,也是有魂魄的,且他好歹體型龐大,還長,不好吞。


    於是鳳如青倒黴地被吞,進去出來,回到了須彌小世界之後好久,她才緩過神,不會恍惚感覺到自己是個什麽自己都沒見過的東西。


    不過被吞的那一次也有收獲,她察覺了一個人魚的魂魄幻境。


    原來這幾千年來,人魚族一直生活在煉獄之中,卻也一直都沒有放棄打破水天之境,破開冥海大陣,從海底荒蕪世界裏麵出來的希望。


    隻可惜他們曾有族人逃脫了水天之境,跳脫了冥海大陣,卻在離開冥海的時候,開始腐爛化為飛灰。


    上界不僅將人魚族獻祭,他們還給人魚族下了無法逃脫冥海的詛咒。


    隻是為了讓天裂的秘密,永遠被封存在海底。


    除非天裂之處的熔岩熄滅,冥海之水倒灌天界,除非荒蕪之地生長出草木,海陣消散於天空。


    那時候,人魚族才能重返人間,天裂之事,才會被四海幾千年內被蒙蔽的所有人所悉知。


    這個世界並非看似的那般安逸,鳳如青自那人魚的記憶幻境悉知,天裂已經越來越大,熔岩已經逼得殘存的人魚族即將無處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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