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文極確實陷入了難以自拔的夢境之中,夢境真實宛如昨日重現,他天真爛漫地跟著哥哥去參加宴會,卻被意圖拉攏其他妖族的哥哥送與他人戲耍玩弄。


    九尾狐啊,乃是曆代王族,他是王族的小王子,卻被低賤的妖族戲耍,扔入妖獸籠中要他去降服妖獸,可他先天不足,身體孱弱,被欺辱便算了,那些人甚至還切掉他的尾巴。


    而他的王兄每一次都隻是看著,同他說那隻是玩笑,同那些妖族一起笑,在長達三十幾年的時間裏,他一直過著這樣地獄般的人生。


    他如何不恨呢?他沒有王兄,也不認妹妹!


    這世界上,親緣算什麽?他被他最信任的人一次次地親手推入深淵,這時候他的好妹妹又在哪裏?


    他籌謀多年,終於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他王兄嫁禍出去,可那些曾經玩弄戲耍過他的妖族,又如何能夠臣服於他這昔日被當成玩物的、被切得隻剩一尾的殘狐?


    宿文極將曾經欺辱他的人都抓起來,折磨殺害,可這樣還是不行,妖族不服他,內外動蕩,他必須真的變強才行。


    可他先天不足,加上後天的殘缺,妖術低微,根本不可能修煉成真正的強者。


    遍尋術法,還用赤日鹿與魔族達成了交易,他最終找到了渡生血陣,能夠將至親的妖力度化到自己的身上,他當然要做。


    血親對他來說,早就被他王兄親手撕碎,他們該死,他們都該死!


    “他們該死!”宿文極在地上將自己團起來,涕泗橫流,“該死!都該死……”


    他陷入夢魘,無論旁人怎麽叫都叫不醒,眼見著嘴角溢出了血跡,他還在哀聲喊著,“王兄救我……救我!我是你弟弟啊!”


    “別過來,別這樣,”宿文極聲音又低得幾不可聞,“別切我的尾巴……”


    宿深已經醒過來了,正抱著鳳如青的大腿。


    宿千柔皺眉看著宿文極,鳳如青不知實情,但耳力絕佳,從宿文極一直細碎呢喃的話中已經聽出了一二,眼神沉沉掃過眾人,一些先前在禁地之下救出的人,看到宿文極這樣,竟然露出了心虛之色。


    鳳如青也算曆經千帆,何其敏銳,瞬間覺得十分的堵心。


    世間發生的一切,無論是好是壞,都不是能夠馬上便清算的,天道之前清算眾神之時,不是也有人借機殘害神族麽?


    鳳如青這瞬間突然明白,為何天道要規定曆屆黃泉鬼王不得幹預輪回,因為很多時候,就算是她這雙能夠看破因果罪孽的鬼王之眼,也無法不誤判,很多的小惡,也是用輪回之眼無法看出的。


    可是許許多多的小惡聚集在一起,我隻是推了他一下,他隻是踹了他一腳,甚至於有些人隻是羞辱他兩句,這些便能夠摧毀一個人的一生,將人給逼瘋。


    宿文極固然喪心病狂,可究根結底,沒有一個人的喪心病狂是沒有任何緣由的。


    鳳如青看著一眾妖眾,霜棗的效用已經差不多過了,宿文極還在地上翻滾,鳳如青目光略過愚忠的虎峰衛,落在了那群她從禁地之下救出的妖族身上。


    “我乃黃泉鬼王,我手掌生死之書,上記生平功過精細到諸位曾經是否踩死過螻蟻,”鳳如青看著心虛地朝後縮的人,滿麵陰沉,一字一句道,“人在做天在看,山高路遠,我在黃泉等著諸位大駕光臨。”


    已經有人哆嗦著跪地,嘴裏快速辯解,“我隻是…隻是罵過他而已,我沒有動手切過他的尾巴!”


    鳳如青卻沒有再看這些人一眼,對著宿千柔點了下頭,“昔年借妖丹之恩,如今已經悉數奉還。”


    鳳如青又低頭看了一眼始終抱著她腿的宿深,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妖丹還你了,你與你娘親今後再也無人敢戕害,不會有人再將你關起來了。”


    鳳如青將他的小手掰開,推到了宿千柔的懷中。


    接著她朝燕實脖頸處伸出了手,燕實隻覺側頸一痛,鳳如青已經將分離的本體給收回,對他道,“你把半妖族帶的非常好,今夜過後,他們便再也不是低賤族群,我到現在才知,為何你妖力不高,術法不精,卻能夠穩坐半妖族首領之位了……”


    鳳如青歎息一聲,燕實踩著點來援助,鳳如青本不在意,她樂於幫助誰的時候,並不介意那個人的依附和一些不帶惡意的小心機。


    隻是現在她心裏惡心得厲害,甚至連對誰發怒和怪罪都做不到,因為造成悲劇的人,是真的不足以定罪,可這不足以,卻創造了悲劇,被創造的悲劇再重蹈覆轍,這是一個帶著血腥味的濕冷循環,她卻找不到辦法去遏製源頭。


    她並不覺得宿文極可恕,卻無法不對他心生憐憫,像憐憫曾經在人世顛沛的自己,憐憫這世界上仍舊在受著迫害卻有口難言的人。


    你的“不過是”,便是旁人的驚天動地,這才是所有悲劇和災難的起始。


    鳳如青突然感覺無比的厭惡,她將惡鬼收起,抬手以手指抵唇吹了下,黑泫便迅速從她先前安置的那個角落穿過有形的石牆,出現在她的身邊。


    “大人……”燕實伸手要抓鳳如青的手臂,他滿臉慌急,試圖解釋,鳳如青卻已經翻身上了黑泫,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這宮牆之內。


    “姐姐……”宿深在消失的一道黑影中追了兩步,純澈的眼神突然陰沉起來,他仰頭對宿千柔說,“娘親,姐姐生氣了。”


    宿千柔伸手去摸他的頭,卻被他偏頭躲過,他轉身,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看著那些惹了姐姐生氣的壞人,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笑意。


    惹姐姐不高興,就是惹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便誰也別想高興。


    鳳如青一路縱馬回到黃泉,徑直回到了鬼王殿將自己關起來了。


    她的情緒很低落,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用刀能夠解決的,她哪怕身為黃泉鬼王,能夠管的事情也還是很有限,就連無所不在的天道,也根本無法將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顧忌全麵。


    人生在世就是如此,鳳如青都懂,這會心情卻難以控製。這是鮮少會出現的狀況,鳳如青躺在她自己寢殿的床上,閉上了眼睛。準備睡上一覺,自我調節。


    第90章 第二條魚·鬼王


    鳳如青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色調十分的溫暖,她夢到自己生活在一個小山村裏麵,她生活在一個普通的家庭當中, 每天晨起拎著小籃子,跟著一位十分溫柔的婦人去山裏采野菜。


    晨曦照在她嫩白的小臉上, 她頭頂的兩個發髻隨著她的動作活潑地跳動, 小兔子不怕人地繞著她轉,婦人看不清模樣, 溫柔至極地喚她青兒,提醒她莫要讓地上的枯枝絆倒。


    她有個給人感覺十分淳樸的爹爹, 一樣的看不清容貌,是個靠砍柴維係家用的柴夫, 隻是他也格外疼愛自己, 會背著她的娘親, 賣了柴之後偷偷地從市集上帶回因為揣在心口, 半融化的糖人,特別的甜,吃壞了她的滿口牙。


    她在這樣的疼愛中長大, 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十裏八鄉好多人求娶, 她卻在市集遺落錢袋的時候, 承蒙一位公子相助,找回了錢袋。


    鳳如青看不清這人的相貌, 但很快她便知道這個人也在求娶她的人當中。


    她懷著滿心歡喜, 坐著不算華麗, 卻豔紅無比的花轎, 嫁給了她心愛的公子。


    娘親爹爹在酒席上吃酒, 和親家開懷地笑,滿座賓朋也十分和諧,笑聲四散,鳳如青整個人被幸福充斥著,在司儀唱拜天地之時,偷偷地借著蓋頭的縫隙,去窺看她的新郎。


    她本來應該知道新郎的模樣,那是她滿心歡喜愛慕的情郎,隻是她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隻好借著低頭去窺視。


    她先彎下腰低頭,卻沒等能夠看清,便驟然間感覺到自己的意識被迅速抽離,猛地一睜眼,便見到了跪坐在她腰上,正居高臨下興味盎然地看著她的弓尤。


    他今日一身華服,眉目似乎經過修整,玉冠束的長發一絲不苟,看上去格外的豐神俊逸。


    夢裏的情郎眉目瞬間便同麵前的弓尤銜接上,鳳如青心砰砰跳起來,沉浸在美好的夢境中還沒有回神,就對弓尤綻開一個格外幸福沉迷的笑。


    “你來了……”鳳如青連聲音都軟得不行。


    她幾乎從沒在弓尤麵前這樣過,弓尤本來是見她睡得這麽沉,想要嚇唬她的,但是沒想到她一睜眼便這麽柔情似水,弓尤被這一個微笑,這麽一句溫軟的你來了,弄得腰都軟了。


    他彎腰湊近鳳如青,低聲道,“你怎麽……唔。”


    鳳如青摟住了弓尤,親吻住他的唇,輕柔輾轉,任憑自己沉溺在這美好的夢境和現實交錯的時刻,將她的情郎摟緊,纏綿至極。


    弓尤哪經曆過這個陣仗,頓時便任她為所欲為起來,待到床幔都已經放下,他的前襟都散了,他才有些羞惱道,“你見我是不是就隻會做這事!都不跟我說兩句話……”


    鳳如青頓了頓,枕在他的身前,“一時情不自禁麽。”


    “你說,”鳳如青索性就著這個姿勢,半身伏在弓尤身上,仰頭對他道,“怎麽了啦”


    弓尤也就是色厲內荏,兩個人之間,情難自禁的怎麽可能隻有一個人,但他還是扶了扶歪掉的玉冠,將衣襟攏上,坐起來瞪了鳳如青一眼,清了清嗓子說,“叫我太子殿下。”


    鳳如青還攬著他的脖子,半掛在他肩頭,聞言縱容道,“太子殿……”


    “等等!”鳳如青說到一半突然也坐直,扳著弓尤肩膀道,“太子殿下?!”


    弓尤微微揚起脖頸,輕哼了一聲,鳳如青簡直如同自己升官一樣歡喜道,“你做了天界太子了!老弓你可真厲害!”


    “本該就是我,不然能是誰?”弓尤看著鳳如青,衣衫不整,但是態度格外認真,“我父王的事情還沒有定論,泰安神君早已經超脫六道之外,不知現在何處,所以我這太子還是不能完全掌權,加上天界眾神隕落,所以封太子的儀式也隻是草草舉行。”


    鳳如青安靜聽著,因為弓尤鮮少有這般嚴肅的時候,弓尤扳著她的雙肩道,“做了太子,我便要擇選妃子了。”


    弓尤故意停頓,想要看清鳳如青的神色,但沒等鳳如青有個什麽反應,他便等不及了,“你嫁我可好?”


    鳳如青笑起來,閉了閉眼,想到剛才那個美麗的夢,幾乎是沒有遲疑地點頭,“我說過,你娶,我便嫁啊。”


    弓尤激動地抱住鳳如青,喃喃道,“不過沒有那麽快,我要準備很多,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需要先解決,但我實在忍不住想要下來同你說,我如今終於能夠握住一些權力了,我保證處理好一切,我不會娶其他女人的……”


    鳳如青點頭,“我知道,我等著。”


    “對了,你提起泰安神君,我前些時候在人間收魂,撿回了一個遊魂,結果他是泰安神君的親孫子,魂帶神羽,現如今就在黃泉。”


    “你說英容?”弓尤即刻起身,“英容在你這裏?!”


    “天界都要找他找瘋了,沒有他誰也聯絡不上泰安神君,”弓尤說,“你隨便撿個遊魂都能撿到,你才是厲害!”


    “他說是被人所害,推下了落神河,”鳳如青說,“你在天界,查一查這件事,也好知道是誰趁亂作惡。”


    “那是自然,待我回去之時便將他帶回,一切交給我。”弓尤說。


    鳳如青點頭,“那你要見見他嗎?我讓羅刹……”


    “不急,我不是來見他的。”弓尤從儲物袋中取出了一件鮫絲戰衣,通體銀光,帶著淺淡的藍,他將戰衣遞給鳳如青,“這是藍銀托我交給你的,他在上了天界之後,也沒有忘記跟你的約定,但是取鱗片很費力,他給你取的都是最堅硬的魚尾處,你看看。”


    鳳如青接過,觸手生涼,一看便是極品戰衣,連人魚族戰鬥的時候身上穿的那些都不能比。


    “你不是要送給你小師弟麽,”弓尤說,“這戰衣給他,就是給他護身符,我倒是覺得你不如自己留著。”


    鳳如青笑道,“我不用,我大師兄不是親手給我繪製了法袍麽。”


    鳳如青將鮫絲戰衣收起來,轉身看向弓尤,歪頭道,“太子殿下,還有何事要吩咐?”


    弓尤繃著臉,“無事了,退下吧。”


    “是。”鳳如青回答的十分恭順,然後將床幔拉嚴,把弓尤撲倒在床榻上。


    “你做什麽!大膽!”弓尤像模像樣地怒斥。


    鳳如青把自己的袍帶扯開,按著弓尤的胸膛道,“不幹什麽,騎龍啊……”


    也不知是不是鳳如青的床帳太紅了,將弓尤的臉都映得紅透,他嘟囔著,“你這大膽的……”後麵的話便全都被鳳如青堵回去了。


    紅幔高床,鳳如青沉醉其中,指尖和心一同戰栗,她還未和她的情郎成婚配,倒是先將洞房入了千百遍。


    這一次弓尤總算沒有來去匆匆的急著走,他好歹是個天界太子了,陪鳳如青盡興,陪鳳如青用了晚飯,又見了英容,最後還跟鳳如青酣暢無比地打了幾架。


    “還是跟你對戰暢快!”鳳如青收起鐵棍,弓尤扔了鐵棍,鳳如青上前連忙把他因為過力而錯位的手腕接上了。


    弓尤甩了甩手腕,抬手用袖口擦了她額角細汗,“說吧,誰惹你生氣了,火氣大得我都招架不住了。”


    鳳如青低頭沒說,弓尤掐她臉,“剛才床上你差點把我鱗片摳下來,方才又不慎把我手打錯位,鬼王大人這樣暴虐,當真讓我好害怕。”


    鳳如青忍不住噗地笑了,最後還是把昨夜去救宿深的事情說了。


    弓尤聽了之後,抱著她無奈地笑,“我還當多大的事,不過現在你身為鬼王,確實不應該幹涉輪回,因果到最後都會自償。”


    弓尤說,“那個半妖燕實,我老早就對他沒有好印象,能耐沒有,心眼多得嚇人,還有你說的什麽宿深,那小狐狸精平白把妖丹借你,指不定盤算什麽呢,妖族生性狡詐,那小狐狸精借你一次妖丹,你都救了他兩次了,你正好還清了,便少與他們接觸,免得不開心。”


    鳳如青本也不打算與他們再往來,點頭,卻又忍不住嘖了聲,“到你嘴裏沒好人了,就太子殿下最好啦。”


    “那是,”弓尤哼哼著走在前麵,“就我讓你睡還給你打不是麽。”


    鳳如青笑出聲,從身後抱住他,被他拖著走,“好好好,太子殿下說得對。”


    “隻有老弓最好,一定不會騙我,不會利用我。”鳳如青掐著弓尤的腰歪頭看他,“對不對?”


    弓尤理所當然地點頭,“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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