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如青自然知道他是真的不懂這些,穆良的性子,要是真的拈酸吃醋,是絕對不會表現出來,更不會說的。


    “大師兄,你無需為我去改變什麽,刻意地學什麽,”鳳如青說,“你原本是什麽樣子,便是什麽樣子就很好。”


    穆良與鳳如青並肩而坐,腳都從石床上麵垂下,鳳如青的纖細瘦小,穆良的也消瘦蒼白,隻是更加的骨節分明,也要大上許多。


    他晃動著小腿,將腳同鳳如青的腳撞在一起,鳳如青側頭看他,又將腳撞回去,兩個人撞來撞去的,好不幼稚。


    “夜深了,要睡嗎?”穆良攬著鳳如青的肩頭,微微矮著一邊的肩膀,好讓鳳如青能夠靠得舒服。


    鳳如青“嗯”了一聲,已經在穆良的肩頭昏昏欲睡,一隻腳踏入了夢境當中,又見到了那個溫馨無比的小院子。


    夢境當中總是溫暖而愜意,就同和穆良在一起的時候一樣,可是那個灑滿陽光的山坡上牽著她回家吃飯的情郎,依舊看不清楚模樣。


    但這樣也很好,鳳如青睡得深沉,夢境中她笑得十分開心,前麵那個一直在走的人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彎下腰,采了一朵柔弱的單片小花,而後遞給了她。


    鳳如青心中的幸福瞬間滿溢,她在夢中笑著轉了一圈,而靠在穆良肩膀上的她卻隻是淺淺一笑。


    穆良側頭親吻她的鬢發,等到她徹底睡熟了,這才將她抱著放躺下,把人摟進自己的懷中,也閉上了眼睛。


    一夜好夢,第二天穆良回到懸雲山,開始挑選此次與他去汾安道的弟子,還要與青沅門敲定時間。


    準備工作需要做上幾天,畢竟汾安道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的急事,邪祟隱藏得很厲害,他們需得挑選許多法器帶上。


    鳳如青這邊沒有什麽好準備的,鬼境十八殿的鬼君自從能夠與鬼王平分功德之後,一個賽著一個的努力,所有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鳳如青越來越有做一個閑王的趨勢,便隻好整日朝著黃泉之外跑,四海亂竄驅邪除祟。


    此次同穆良同去汾安道的事情,她沒有瞞著任何人,宿深大抵是聽小鬼們八卦了,今日得空來找她驗收近日練習成果的時候,便鄭重地與鳳如青提到,“可否也帶上我妖族一份?”


    鳳如青收了沉海,其實宿深如今的功法,根本無需她出招,便能夠應付,她隻是給他一些麵子,這才與他對刀。


    宿深功法偏重以柔克剛,一柄軟劍如今也使得如秋水在手,柔和,又無孔不入,也剛猛得能夠水滴石穿。


    他在如今的妖族中已經難遇敵手,在修真界對上修士也是絲毫無需擔憂,但到底在鳳如青這裏還不夠看。


    加上許久之前,宿深便同她說他要繼位,如今還是沒有繼位,宿深妖族的事情鳳如青不太懂,所以沒有問過,但這時候帶著妖族外出顯然不太合適。


    所以鳳如青稍微遲疑了下,宿深這些年倒是同她出去了不少次,他聰慧機敏,心思細膩,不拖後腿,動起手來也幹脆果決。


    隻是這次連穆良心中都有些沒底,否則也不至於如此慎重,鳳如青也格外的慎重,正想勸,宿深卻再度說:


    “姐姐無需擔憂我,妖族如今內外安定,無人敢反我,”他說,“姐姐說功法都是在實戰中得來,我不好總是要姐姐讓著我打,想要多和姐姐出去麵對真的對手。”


    宿深向來都是聰慧至極,很多話還未出口,他便已經明晰。


    妖族這些年確實也無人敢質疑他坑害他了,所以鳳如青也沒有糾結許久,便點頭,“好,那你便挑些功法上乘、妖力強悍的帶著,此行凶險難測,還是小心為上。”


    宿深頓時笑了笑,微微眯起眼睛,他眉目妖媚,若好好地說話,便不太凸顯,但他一眯眼笑這樣細微的動作,便誰見了都要心頭一跳。


    鳳如青默默歎他當真生了好一副禍國殃民的狐媚相,可惜是個男子,這若是女子,可還得了。


    “行了,回去準備吧。”鳳如青說,“待定好了出行的日子,我便派小鬼去通知你。”


    宿深乖巧應聲,分明在鳳如青的麵前站著老高一個人,卻總是乖得還像當初被關在籠子裏的那個小崽。


    鳳如青目送他離開黃泉,例行去地獄轉了一圈,這才回到殿中與穆良聯係。


    “大師兄,你在做什麽啊。”鳳如青以神魂催動玉佩,對著玉佩說話。


    穆良彼時正在同荊豐、荊成蔭,還有施子真聚在一處,在聊著門派當中近一年內弟子因為驅邪的損傷情況,還有越來越多的弟子因為過不去問心陣而被送下山,其中不乏許多還算資質不錯的。


    畢竟如今這動蕩的局勢,弟子們很多獨當一麵,下山驅邪的次數多了,暫時被什麽東西蠱惑,被暫時蒙住眼睛,這都是難以避免的。


    到如今他們門中也急需弟子,因此他們在商議,是否將今年這問心陣取消了。


    “我不同意,道心不穩,如何能夠修無情道?”荊成蔭常年皺眉,嚴肅且古板。


    同樣是兩千多歲的老東西了,與他這樣子相比,坐在他身側的施子真,因為老是朝著山下跑,眼中倒是多了一絲人氣兒,近日還換了發式,半披半束,黑發披滿肩頭,又坐在個子高大的荊豐身側,整個人十分顯小,又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眼中唯一能夠看出年歲的威儀被空茫替代,乍一看,竟比穆良瞧著還小些。


    “師尊以為如何?”荊豐側頭看施子真。


    施子真坐在凳子上,瞧著穆良的方向,穆良以為他要說什麽,但等了半晌,他開口卻是,“你的傳信玉牌亮了。”


    第108章 第三條魚·師兄


    穆良一愣, 低頭看了一眼,然後下意識地用袍袖蓋住了。


    再抬頭,施子真已經恢複了素日的模樣, “如今非常時期,確實不應當對弟子太過苛責。”


    荊成蔭抿唇, 荊豐也道,“我讚同師尊說的,大師兄你說呢。”


    穆良點頭, “我也讚同暫時取消仙門問心陣。”


    他頓了頓又說, “且貪嗔癡念,本為人欲, 即便是真的成了心魔……”也並非不可解。


    施子真看了他一眼,穆良便將剩下的話咽下去了, 施子真直接定下, “那便暫時取消, 入門弟子亦是, 直接測心性如何便是。”


    施子真說完之後起身便走, 看上去表情無甚變化,但一轉身,眼中滿是嫌棄與暴躁。


    傳信玉牌乃是他煉製,如今他確實不必受此折磨,聽不到那些汙言穢語了,但到底是他煉製的, 他是有感知的, 穆良擋住了, 他還是能夠感知到它一直在亮, 也就是說, 那邊人一直在說話。


    大抵是先前幾年總是聽總是聽,施子真現如今甚至都不用聽,就能夠想象出那邊會傳來怎樣的音調,說著怎樣不堪入耳的話。


    太不像話了!


    施子真嫌棄的腳步加快,可偏偏一出門,穆良便叫住了施子真,“師尊,弟子有惑。”


    施子真停步,片刻道,“隨我來。”


    兩個人朝著幾百年前新建的懸雲殿走去,施子真不會主動耳提麵命地去教,可弟子無論有什麽不懂,他也總是耐心的。


    他雖性子冷,好歹還是個師尊,他一生收了四個弟子,深受其害,但他卻也沒有一刻放任過。他隻想證明他能夠做好,讓當年規勸他不要收弟子的師尊看。


    可惜如今曾經敬重百倍的人,已經從他仰頭能夠看到的天界墜落,還是被他的弟子捅下來的。好好的小弟子,昔年看上去最弱最軟的小弟子,如今入了惡鬼門,做上了萬鬼之王。


    施子真想一想便覺得心中鬱卒。


    穆良隨著施子真很快進了懸雲殿,這裏的一切都是昔年擺設,乃是出自荊成蔭的手。


    荊成蔭始終都對施子真這個師弟十分照顧,因此在施子真出去驅邪的時候,命人重建了懸雲殿,都按照當時毀去的還原,連掛在寢殿當中的遊魚圖都扒拉出來,找能工巧匠給修好了。


    施子真當時回來看到,神色難得的出現了波動,荊成蔭還隻當他是感動。


    施子真倒也重新回來了,隻是很少在這殿中待著,常年往外跑,因此這裏一切是嶄新未動的狀態,沒有一絲人氣。


    施子真走到殿內,便轉身問穆良,“何惑?”


    “弟子想問……”穆良看向施子真,“何為無情道?”


    施子真沒有答話,隻是看著他,穆良便道,“師門教我們滅人欲,卻又要我們參與天下之事,這豈非自相矛盾,若當真斷情絕愛,又如何會理會他人?”


    施子真垂下視線,緩步朝著穆良走了一步,“這些話,是鬼王說的吧。”


    穆良眉梢一跳,施子真表情當真不算好,穆良以為施子真要生氣了,正想跪地請施子真莫要動氣,便被靈力一托,沒能跪下去。


    接著穆良便被施子真一袖子給扇出了門。


    穆良被靈力穩穩托著站到了門外,便聽施子真的聲音從其中傳來。


    “無情道需得修者自行領會,你如今這境界,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教你,”施子真說,“情愛、畏懼、得與舍,你到了該明白的時候,自然便會明白。”


    穆良聞言緩緩躬身,“弟子……謹記師尊教誨。”


    他轉身走了,施子真卻對著那道門發起了呆。


    自從他悟出無情道的根本,自從書元洲也在臨死前悟出了,並且專程來找他說,施子真便決定這個堪稱捷徑的根本,決不能公之於眾。


    得情與愛,縱欲與情,再舍棄之,便為捷徑。


    可若這根本被世人所知,天下便會徒添數不清的殺孽,殺父母親人摯愛以證道,無情道會成為罪孽之源。


    施子真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因此他不僅不會告訴穆良,更會將這根本永遠爛在肚子裏。


    穆良琢磨不透施子真的話,也不懂他的說法,從懸雲殿出來回到了自己的月華殿,這才催動了傳信玉佩,將玉佩貼在了耳邊,微笑著聽完了鳳如青說的那些話,然後再低柔輕語地與她以玉佩交談。


    施子真是連夜下的懸雲山,懸雲殿離月華殿太近了,他能夠感知到傳信玉佩不停地在傳信,他實在受不了,便連夜跑了。


    穆良邊處理門派積壓的瑣事,邊與鳳如青聊到了深夜,待到鳳如青的聲音昏昏欲睡,兩人才切斷了聯係。


    鳳如青抱著玉牌睡著,第二天清早上起床,穆良已經到了黃泉鬼境。


    “大師兄你這麽早就來了……”鳳如青才剛剛洗漱,側臉的頭發還濕漉漉的。


    穆良走到她的近前,將她身上烘幹,然後摸了摸她的臉蛋說,“懸雲山弟子已經先行去汾安道了,我是來接你的,不是說要與我同去?”


    “啊,這麽早就走,”鳳如青整個人貼在穆良的身上,仰著一張小臉,拉著他的手摸自己的肚子,“可我還餓著呢,昨夜我與你聊完之後,便睡著了,還以為你與我聊到那麽晚,是今夜才行動呢……”


    “其他門派要過兩天陸續趕到,隻有懸雲山今日先行,”穆良說,“荊豐已經帶著他們先去汾安道周邊城鎮了,所以並不是很急,你先吃飽了,我給你帶了些五穀殿的吃食。”


    “大師兄最好了!”鳳如青抱著穆良的腰,轉了一圈,穆良跟著她的動作轉身,兩個人一同到了桌邊。


    穆良帶來的並非是糕點,而是五穀殿中尋常的靈穀米粥,鳳如青想這個滋味也是想了許多年,一口氣喝了兩大碗。


    她本身是個無底洞來著,隻是穆良隻帶了兩碗,還配著一些小菜,都是懸雲山後山上生長的,鳳如青吃得心滿意足,末了還嘖嘖道,“五穀殿的食物其實也並不算這世間什麽美味珍饈,可我就是吃不夠似的。”


    關於這一點鳳如青也一直不太理解,穆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大概是因為,這是你當年上山的時候吃的第一種滋味吧。”


    鳳如青頓時便明白,原來她懷念的並不是五穀殿做出來的東西滋味多麽美妙,而是脫離塵世顛沛之後,第一次吃飽的那種感覺。


    鳳如青用頭蹭了蹭穆良的手,“我當時真的經常會積食,多虧了大師兄向百草仙君討來的藥丸。”


    穆良笑了笑,“其實你若是想吃,便隨我回懸雲山去吃就好,師尊……看上去並沒有生你的氣,畢竟之前你也沒有認出那個人是他。”


    鳳如青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心說可算了吧,她和施子真之間的新仇舊恨,又豈是認錯那麽一兩次……


    穆良隻是笑笑,“那我日後多給你帶一些過來。”


    鳳如青也沒有什麽東西需要準備,她連武器都是插在肋骨當中。


    她雙手空空地披上黑袍,以鬼氣遮麵,便和穆良一塊出了黃泉鬼境。


    在外,鳳如青以鬼王的身份行走,並不在外人麵前露出真容,和穆良表現的也隻是比較相熟。


    其他門派知道懸雲山與黃泉鬼境有來往,卻不知鳳如青便是當年消失,懸雲山找了整整幾百年的那個小弟子。


    不過這半路上鳳如青和穆良禦劍行走,倒是並不用鬼氣遮麵,因為荊豐已經帶著懸雲山弟子先行,去汾安道的路上隻有鳳如青和穆良兩個人,他們也無意去追趕前麵先行的弟子。


    鳳如青其實可以騎黑泫骨馬,但有穆良的時候她都不會騎,她貼著穆良的後背,緊緊地抱著穆良的腰身,穆良的劍特別的穩,哪怕是她不老實的手指在穆良的腰封裏麵亂竄。


    實在是衣袍被弄得都是褶皺,穆良伸手抓住了鳳如青的手,頗為無奈又寵溺地笑了笑,“小師妹,別鬧了。”


    “噢。”鳳如青答應的特別好,結果沒老實一會,又開始掐穆良的腿。


    穆良哭笑不得地歎氣,捉著她的手扣在自己的腰上,“你要是再鬧,我就帶著你下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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