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她紛亂的心緒都被絨毛一般的溫暖所撫平,她又變成了一個小孩子,開始一點點長大,最終又嫁給了那個看不見麵容的情郎。


    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幸福得像是泡在暖黃色的蜜罐子裏麵。


    鳳如青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夢中的兩個場景,一個是她在院子裏麵坐著,她的郎君做了飯菜,叫她進屋吃飯,還有一個,便是在一片無名野花繁盛的山上,她被牽著手,緩慢地行走。


    她甚至能嗅到無名野花的香氣,混合著她那夢中郎君的香氣,一起朝著她卷來,心曠神怡。


    鳳如青是被羅刹叫醒的,從那樣美好的夢境中一睜眼,看到的就是羅刹這惡鬼之容,屬實是嚇人得緊。


    “你幹什麽!要弑主嗎?!”鳳如青一巴掌揮開羅刹的臉,“你想嚇死我好篡位?”


    羅刹摸了摸自己的臉,撇了下嘴更嚇人了,“大人,外麵來了許多人,攔不下,都在偏殿,一連來了三日了,你不見見嗎?”


    鳳如青睡得渾身暖烘烘的,翻了個身爬起來,扒在床沿上,一截嫩白的手臂晃了晃,“誰啊都?”


    “妖族王子殿下,卷發仙君,昨日天界太子也帶酒來了,還有魔族這兩日又送來了許多東西,都是魔尊親自送來的。”


    鳳如青“謔”了一聲,“還挺熱鬧啊。”


    羅刹說,“昨日妖族王子差點和天界太子打起來。”


    “打不起來的,弓尤不屑跟宿深那點能耐的動手。”鳳如青半眯著眼睛說。


    “是沒有打起來,但是對罵來著……”羅刹說著笑起來,“像兩個潑婦。”


    鳳如青聞言也笑了,隻是很快便道,“打發走吧都,我入夜要去人間吃些好的,沒有功夫招待他們。”


    鳳如青洗漱的時候,羅刹來報,說所有人都走了,她隻是“嗯”了一聲,手中拿著玉梳,看著水中的自己,自言自語道,“都是來安慰我的,可我看上去像是需要安慰?”


    緣來緣去,鳳如青早就看透,當初與穆良在一起,便大部分是抱著幫他除去心魔的念頭。


    她不否認在某個瞬間,她確實因為穆良選了大道而心有酸澀,隻是在穆良要自毀神魂的時候,她那點微末的酸澀就消散了。


    不至於的,無論是穆良愧疚還是離去,都不至於讓鳳如青悲痛到需要誰的安慰,無論是白禮、弓尤還是穆良,在開始的時候,鳳如青也沒有想過什麽天長地久。


    天太長了,地也太久了,有什麽能是永恒的?無非是存活一天,暢快一日罷了。


    她會因為寢殿中還留著穆良的東西悵然一歎,可她確實不是個會因為誰的離去,悲痛欲絕的人。


    她這一路,不都是自己一個人走來的,她沒有依靠過誰,自然也不會因為誰的離去,被抽去支撐自己的骨頭。


    她隻想自己安靜待上幾天,不需要誰的安慰。


    或許在弓尤那件事之後,她還會枕在穆良的腿上哭一哭,訴一訴如多年來倦鳥歸巢般的委屈,但這一次她是真的不需要了。


    鳳如青洗漱好了,束好了她的長發,穿上了她的陰魂龍袍,入夜便去了人間,尋了一處十分熱鬧的酒樓,在大廳中要了桌菜,喝酒聽曲兒,還賞了唱曲兒的小娘子好多銀錢,撐得肚子圓滾滾的,才回了黃泉。


    她一進鬼王殿,殿中的擺設全都換掉了,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豔紅色,跟喜房似的,鳳如青詢問了一下,便知道這一切都是鬼君敖樂生的意思,頓時笑著轉身出去,在輪回台逮住了他。


    “怎麽,弄的喜房一樣,你是今夜要跟我入洞房?”鳳如青一腳蹬在他肩膀上,“誰要你弄的?”


    “大人,沒人要我弄,”敖樂生肩頭架著鳳如青不輕不重的腳,抬頭諂媚地衝著鳳如青一笑,“是小的覺得大人就該這樣。”


    “怎樣?”鳳如青笑著挑眉,豔色無雙。


    “大人不襯白色,白色配不上大人的姝色,”敖樂生說,“況且這鬼境迎來送往的人這麽多,誰也不配在大人這裏留下痕跡。”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什麽諂媚之意,倒是格外認真,讓鳳如青笑容更豔,腳尖在他的耳側挑了下,“你既然這麽了解我,蛔蟲似的,今夜便來給我暖床吧。”


    鳳如青話音落下轉身便走,徒留敖樂生在原地,燒得像是熔岩裏麵剛剛撈出來的,小鬼們起哄的聲音十分大,甚至有膽大的攔住鳳如青自薦枕席。


    “大人都要他了,不若連我也捎帶上吧,我不比鬼君大人俊多了!”


    “對啊對啊,什麽仙君太子的,哪有一個配得上大人,大人若是想,整個黃泉鬼境,都是大人的!”


    他們鬧騰得要把黃泉掀開了,鳳如青吃飽喝足,難得的心情好,沒有理會他們,便成了縱容。


    她這一路沒有幾步,倒是好些個豔鬼當真蠢蠢欲動,甚至還有個大膽的,直接滾進了鳳如青懷中。


    這豔鬼朝著她直拋媚眼,“大人……奴家也可以,奴家保證比那些個臭男人,更能讓大人欲仙欲死。”


    鳳如青單手摟著美人的腰,當真是軟若無骨,還透著一股難言的香味,她眉梢挑得老高,當真低頭在懷中美豔女鬼的臉上香了一口,帶響的。


    哄笑和起哄的聲音此起彼伏,鳳如青低頭視線一寸寸刮過懷中美人,看得她渾身燥熱,鳳如青視線落在她胸前管不住的兩個波濤之上,哼笑一聲道,“怕是不成,我怕我溺死在你這裏頭。”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大人討厭!”女鬼嬌羞地用纖柔的十指拍了下鳳如青,扭著退到一邊。


    鳳如青知道他們都是真心對自己,走到鬼王殿門口,轉頭道,“鬼境今夜大賞,所有人都有份,敖樂生你來為大家分發功德。”


    “大人萬歲!”


    “赤焱大人千秋不衰!”


    “大人……”


    一片歡天喜地的聲音中,鳳如青回到了自己寢殿,她坐在桌邊還在一直笑,手中捏著她用慣了的暗色杯子,杯中是血色依舊的鹿血酒。


    她眉眼含笑,眉梢與脖頸一同揚起,滿飲一杯,而後暢快地出了一口氣。


    這世上什麽都能舍棄,唯有美食與美酒不可辜負,鳳如青甚至想,她都吞噬了兩個真神,卻始終修不出弓尤說的真身,就是因為她光顧著嚐味兒,沒有去想著什麽塑身。


    也罷,反正那個天界她也不屑去,在這黃泉做她的逍遙王不好麽?成神有什麽趣……


    鳳如青喝得醉醺醺去獄叛殿處理惡鬼,把他們弄得吱哇亂叫,最後心滿意足地回到鬼王殿去睡覺。


    她沒有再刻意地去躲避誰,誰來了便接見誰。


    宿深來得最多,看著她眼神心疼纏綿得不行,隻是鳳如青一直裝著沒看見。


    弓尤來了一次,與她促膝長談,甚至一起睡了一覺,隻不過鹿血酒也喝了,赤日鹿也吃得十分暢快,他們依舊隻是把酒言歡的兄弟。


    弓尤安慰她,也帶來了穆良的消息,鳳如青聽了之後,隻是托他多多照顧穆良。畢竟天界麵上平和,內裏依舊暗潮洶湧,她怕穆良初來乍到的,要被誰給穿了小鞋。


    魔尊淩吉也來了一次,鳳如青與他交集不多,他也隻是安安靜靜地陪著,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


    隻是他就這樣坐在她的殿內,鳳如青都覺得整個寢殿彌漫著美好的味道。


    “你送我的夢,真美。”鳳如青要他喝鹿血酒,他卻不肯,她自然也不強迫他食同族,隻是問,“可為什麽我看不清臉?”


    淩吉微笑,“會看見的,還沒到時候。”


    鳳如青也無所謂,她還怕真的看見了要是不合心意,要幻滅,因此就沒再追問。


    荊豐除了最開始的那些天來了,這些日子一直都沒有時間,穆良飛升之後,他儼然成了一個大忙人。


    而隨著入冬,冥海依舊因為熔岩沸騰著,天界的神靈還在時不時地墜落,四海沒有因為天寒地凍休止,反倒更加動蕩。


    鳳如青又開始了除了處理黃泉事宜,便是四處驅邪的日子。


    天寒地凍,她騎著黑泫在皚皚白雪中急奔,身上火紅的狐裘,乃是宿深送來的。他早在初冬時節便已經登基為王,鳳如青送了他許多賀禮,他回的禮物當中便有這件無一絲雜毛的狐裘。


    鳳如青在雪中奔跑,卻無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她在黃泉入口勒馬,看著站在雪中等著她的人,勾唇一笑,“你怎麽來了?”


    第116章 雜魚鍋·上


    來人一如既往的一身素衣, 眉目溫潤柔和,他站在天地茫茫大雪之間,仰頭自下而上的和這唯一一抹紅對視。


    鳳如青沒有很快下馬, 而是驅馬上前一些,“怎麽不進去, 還不撐結界?”


    鳳如青湊近看到他眼中並沒有她不想看到的愧疚與纏綿, 這才下馬跑到他身邊, 伸手拍去他肩頭和長發上的雪, 露出真心的笑容。


    “怎麽才來看我!”鳳如青抓住穆良的手腕,冰涼一片, 也不知這天寒地凍的,他站在這裏等了她多久。


    鳳如青解開狐裘抖了抖, 踮腳披在麵前人的身上,將帶子係好了, 這才站在他麵前, 微微帶著笑意道, “大師兄。”


    來人正是穆良,他心緒十分的複雜,他一直都不敢來見鳳如青,他覺得自己背叛了她, 舍下了她,他愧對於她。


    穆良想著她一定會厭了自己,煩了自己, 不再要他,甚至不肯叫他一聲, 就像那天她離去時候的不屑模樣, 令他無法麵對。


    可再一次站在她的麵前, 再次看到她毫無芥蒂的笑意,穆良心如刀割,覺得自己陷入情愛,迷障了雙眼,甚至都沒有好好去看一看小師妹的心。


    他本是來負荊請罪,任她殺剮的,可冰天雪地,他不敢撐開屏障免得自己失去真實的知覺,卻最終見她策馬而來,不僅對他展顏,甚至將身上狐裘披在他肩頭。


    溫暖包裹上來,穆良第一次無措的像個做錯事情的孩子,他沒忍住扭開頭,眼淚湧了出來。


    他動了動嘴唇,想說那一句無用的對不起,想要說些什麽,但鳳如青打斷了他的話,“外麵冷,我們進屋聊吧大師兄。魔尊淩吉,入冬又送了許多鹿血酒來,這酒夏日飲用過於燥熱,但在這寒冬時節,燙過之後尤其的暖身。”


    鳳如青裝著沒有看見穆良的眼淚,也分明不想聽他關於那件事再說些什麽,可她卻也沒有在這冰天雪地之中拒穆良於黃泉之外。


    鳳如青親昵卻不過分親熱地錯開了穆良的手,隔著衣服拉著他的手腕,帶著他進了鬼王殿,吩咐羅刹共魎,好菜端些,好酒溫上。


    穆良垂頭跟在她身後,鬼境當中的小鬼這一次反倒開始恨鐵不成鋼了,恨的是他們赤焱王竟然還搭理這個小白臉!


    他們都是純粹站在鳳如青這邊的人,天界太子那時候就被他們暗地裏罵得沒了娘,但是好歹鳳如青上了天界自己殺回來了。就這樣,鬼境的小鬼見了弓尤,到如今還不給好臉的也有很多呢。


    天界太子如何,上天做你的太子,還惦記我們大人幹什麽!


    當日汾安道發生的事情,現在小鬼們都搞得清清楚楚的,他們的消息來源可是最真實最先的,因為他們的消息都是來自遊魂和惡鬼。


    因此知道了這個本來看上去格外溫柔的仙君,成就了什麽無情道,飛升成了雨神,還是在舍了他們大人的情況下,小鬼們早就把他列入要送進忘川當中清醒的小白臉行列。


    因此,穆良這一路確實是不經意的聽到了很多小鬼細碎的議論,鳳如青也聽見了,忍不住回頭瞪了他們一眼才總算完。


    兩個人進了鬼王殿,設下了結界,鳳如青將穆良身上的狐裘解下來,抖了抖掛起來,拿了一條幹布巾遞給了他,“擦擦,雪一化,頭發都有些濕了。”


    穆良視線不著痕跡地劃過這屋中擺設,心中幹澀的拉扯著疼,全都收起來了啊……確實,入冬天氣轉涼,不適合再用碧晶蠶絲的床幔。


    鳳如青見他抓著布巾卻沒有擦,頓了頓,“噗嗤”一笑,想起來,“我都給忘了,大師兄是會清潔術的,快把自己清理下。”


    鳳如青又把他手中布巾拽出來,胡亂地揉了一把自己的頭發,而後扔回架子上,“大師兄你坐下啊,我正好有些事情想要問問你。”


    鳳如青邊給穆良倒茶,邊說,“天界可待的還習慣?”


    從前在一起,鳳如青時常便要偷懶,纏著穆良時不時的給她施清潔術,但如今她在雪中騎馬歸來,縱使足夠快了,卻也免不得鬢發濕漉,卻沒有要穆良再幫著她施清潔術。


    穆良本就心思細膩,這些細小的改變,如同劃在心上密密麻麻的刀痕,但他也知道,自己如今連表現出來的資格都沒有。


    他愧對她,穆良性子溫和也執拗,他這一輩子,再也不敢在鳳如青麵前表露半點情愛,那樣他自己會先羞愧而死。


    穆良接過鳳如青給他倒的茶,送到嘴邊抿了一口,卻根本不知是什麽滋味。


    鳳如青自己也倒了一杯,仰著頭一口飲盡,坐在穆良的對麵,笑著問道,“弓尤為你準備的宮殿住著可還習慣?”


    鳳如青說,“我去過天界一次,當真美輪美奐,隻不過看上去過於華麗冰冷。”


    “一切都好。”穆良聲音有些低,他盡量想讓音調顯得正常。


    他垂著眼睫,遮蓋住其中羞於表露的情緒,片刻之後再抬起頭,就恢複如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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