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量並不很壯碩,因此手臂也是修長不誇張的那種,但他原本該是如麵容一般白皙的皮肉之上,全都是層疊交錯的傷痕,新傷舊傷疊在一處,好多沒有愈合的傷口猩紅可怖。


    鳳如青上次窺見他袖中一截腕部,便覺得觸目驚心,如今見到了半截手臂,驚得不輕。


    淩吉卻似根本不在意自己何種模樣,將手上捏著的小刀,毫無遲疑地切入了才將將要好轉的皮肉。


    血霎時間湧出,鳳如青說了一個“你……”


    便見淩吉將順著腕上湧出的血,接在了鳳如青麵前的酒杯當中。


    “黃泉集天地陰氣成石,邪煞過重,久居影響心智,赤日鹿血有暖身作用,能夠抵製黃泉陰祟,”淩吉聲音淡淡,“我已經沒有族人了,大人,這麽多年,我何曾害過你,你又何必因為一個半妖,對我諸多忌憚。”


    幾句話,引得鳳如青心中震動如山崩。


    她盯著淩吉腕上鮮紅的、不斷滴入酒杯中的血,獨屬於鹿血酒的醇香在空氣中炸開,一起炸開的還有鳳如青後頸的汗毛。


    他沒有族人了……也就是說,這麽多年了,一批批送入黃泉的鹿血酒都來自他雙臂上層疊的疤痕,那偶爾送去的赤日鹿肉呢?


    鳳如青震驚不已地看向他,眼圈霎時間紅透,她其實早有猜測,連施子真也一直說不要她更改食譜。


    鳳如青嘴唇微張,卻幾動不知說些什麽,她當日順手救下淩吉,是不忍看他被魔修分食,卻不曾想,這許多年,一直在食用他的卻是自己。


    “你……”鳳如青按著心口一陣翻湧,“你何至於此。”


    鳳如青聲音發顫,淩吉卻收起了刀,以術法止血,將新鮮出爐,甚至還冒著熱氣的濃稠鹿血酒,推到她的麵前。


    他說,“我並未引誘過他,隻是我的屬下如此修煉,被他瞧見,他急於求成。”


    淩吉說,“他本性如何,大人不是最清楚麽,聰明敏感,狡詐善妒。”


    鳳如青低頭看著麵前的鹿血酒,狠狠擰了擰眉,卻還是問,“你屬下怎會吸入熔岩熱浪修煉,卻還沒事?”


    淩吉將衣袖整理好放下,用那雙看上去無辜至極,實則殘忍漠視的雙眼注視著鳳如青,片刻後道,“因為他們的神智都已經被我控製,沒有神智自然能夠利用任何去修煉。他們隻是修煉,甚至不會與人交流,又如何去引誘那隻小妖。”


    鳳如青早有猜測,因為魔族魔眾本該是最難管束,如今卻除了戰場上能力強悍之外,比羊還要乖順。


    她不由得暗暗心驚,淩吉到底能夠同時控製住多少人?


    她無話可說,宿深性情她確實知道,她甚至知道宿深為何會劍走偏鋒,無非是想要保護她,想要站在她的身邊,想要能力更強。


    可她親眼看到了魔族的狀態,這樣的情況下,確實是無法引誘宿深吸入熱浪來修煉的。


    鳳如青沒有再說什麽,片刻後起身準備走,淩吉也站起來。


    鳳如青又拿出了傷藥給他,對他道,“你與宿深之間並無深仇大恨,他對你動殺心也是因為受了熔岩熱浪的影響,我會好好看住他。淩吉,我替他跟你道歉,保證他不再在你麵前挑釁,這件事能這樣過去嗎?”


    鳳如青還在說,“如今天下如此,我們真的不能再損失更多同伴。”


    淩吉卻沒有接鳳如青的傷藥,而是道,“我不能殺了他嗎。”


    鳳如青微愕,淩吉繼續道,“殺了他,我能造出更多比他適合作戰的傀儡,能夠協助大人更好的守衛人間,而不是拖累大人的腳步,左右大人的意誌,甚至要大人出麵回護。”


    鳳如青張口欲說什麽,淩吉卻拿起桌上的鹿血酒,遞到鳳如青嘴邊,“大人多情,卻也不必為誰如此,更無須為誰的意願去傷身傷神。”


    淩吉湊近一些,他身上的鹿血香和杯中的酒氣混在一起,他對鳳如青說,“大人,不過一個半妖而已,玩玩就算了,還當真要與他長相廝守嗎。他性情如此,隻會阻礙大人的行動,牽絆大人的腳步。”


    淩吉見鳳如青皺起的眉,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她的眉心,“不若我幫大人殺了他吧。”


    鳳如青後退半步,難以置信地看著淩吉。他是真的動了殺心,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惡念。可他的表情卻像是在說今日的天色如何的好,他的手指微涼,似乎連血都是冷的。


    “你再說這種話,我便先處置了你!”鳳如青說,“你為何這樣?”


    淩吉手中捏著鹿血酒的杯子,不答,反倒將杯子遞給鳳如青,“大人莫惱,大人不願,我便不殺,我說過的。”


    他說著,又將鹿血酒的杯子朝前遞了遞,“黃泉的夜裏冰寒入骨,大人,喝了會好受些。”


    鳳如青自然不可能喝,也不欲再與淩吉說什麽,轉身欲走,淩吉卻道,“大人,喝了我便不殺他,如何?”


    “你威脅我!”鳳如青伸手掐在淩吉的脖子上,淩吉微微仰頭,將自己脆弱要命的咽喉都暴露出來,簡直任憑鳳如青捏碎掐斷。


    他將鹿血酒的杯子挪開一些,穩穩地拿著,窒息的感覺漸漸漫上來,他麵色變紅,卻一動也未動。


    他根本不怕死,鳳如青一上手就意識到這個事實。


    沒有怕死的人會這樣任人捏住要命的喉骨,卻連呼吸都不曾亂一分,而恰恰是不怕死的人,才最讓人頭疼。


    鳳如青慢慢鬆了力道,她簡直對於淩吉無可奈何。


    淩吉的被阻隔的氣息一點點的恢複,他控製得太好了,連狼狽的嗆咳都沒有,好像能不能呼吸,對他來說都不重要。


    他隻是將酒杯送到鳳如青嘴邊,整個人也湊近一些,用他微微漫上些許紅潤的麵頰,還有微啞的聲音說,“喝了,我就不殺他。”


    “大人,”淩吉幾乎與鳳如青臉對臉的對視,他的眼睛透出了一種近乎天真的殘忍,“你身體受不住的,會越來越冷,我的血能夠暖你。”


    鳳如青感覺自己呼吸都不暢快,明明被扼住脖子的根本不是她,不過她最後還是在淩吉的催促下張嘴就著他的手腕喝了。


    酒已經有些微涼,但是滾過喉嚨卻如滾油入水,在她的身體內沸騰起來。


    體內的冰寒被迅速地驅散,鳳如青舒服的五髒簡直像是泡在熱水當中,幾乎歎息出聲。


    但很快她雙膝一軟,淩吉便伸手攬住了她的後腰。


    鳳如青任憑體內的熱血沸騰叫囂,靠在淩吉的肩頭上微眯著眼睛。


    淩吉將空杯扔在地上,側頭看向鳳如青,片刻後猶如誘人下地獄的魔鬼一般,將嘴唇咬破,血珠順著嘴唇滾落,他側頭微低,朝著鳳如青的唇上貼去。


    這引誘實在太大,鳳如青此刻滿鼻滿口都是鹿血的醇香,赤日鹿果真不同凡響,鳳如青也確確實實能夠感受到他對於自己的滋補。


    可就在兩個人的唇要碰在一起的時候,鳳如青卻伸手捏住了淩吉的嘴唇。


    “你引誘我。”鳳如青甩了甩頭,按著淩吉的肩頭起身,“讓我對你的血肉上癮,然後引誘我……你想做什麽?”


    鳳如青捏著淩吉的腮肉,站直之後,因為內府的暖意麵色泛著紅潤,她因為甩頭的動作,長發些許散落身前,看上去糜豔至極。


    “你若是再敢對我用幻術,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鳳如青聲音很輕,卻不是開玩笑,“我倒要看看,擰下來,你還能不能操控誰。”


    “那好像還不錯。”淩吉的聲音含糊,“大人要親手擰嗎?”


    他的眼中竟然透出了一些興奮,反倒激得鳳如青鬆了手,他是真的在因為那個提議開心,鳳如青到這一刻才確定,淩吉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不怕死,甚至會因為你要殺他高興,跟這樣的瘋子,鳳如青不知道再說什麽。


    於是她鬆開了淩吉,說道,“酒喝了,別動宿深。”


    說完,她便轉身走了。


    淩吉站在桌邊,看著鳳如青穿過這間駐紮地院子的回廊,身形消失在門口。


    他伸出嫩紅的舌尖舔了下嘴唇,將還在緩慢滲出的血舔進嘴裏,然後勾了下嘴唇,但他還是不會笑,他勾唇也看上去怪怪的。


    他就不是個人。


    鳳如青沒有興師問罪成功,還投鼠忌器被喂了鹿血酒的事情,回去倒沒有同宿深說。她隻將淩吉操控魔修的事情說了,要宿深日後千萬離他遠一點。


    “他是個瘋子。”鳳如青皺眉總結,“一個會強大幻術的瘋子。”


    宿深其實早料到淩吉不會認,他也確實是自己急於求成,於是便乖乖聽了鳳如青的話,答應不再招惹淩吉。


    不過這件事帶來的卻不全是不好的一麵,至少除去淩吉和宿深之間以後要小心地看著之外,鳳如青再度對戰熔岩獸的時候,帶著金晶劍嚐試過,最終得出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結論,天界這金晶劍,對付熔岩獸能夠事半功倍。


    加上落神河傾瀉的那一次,如今過去了將近一個月,熔岩獸越來越凶險異常,熔岩彌漫的速度也越來越快,鳳如青有個十分瘋狂的計劃在心底漸漸的成型。


    關於這件事鳳如青誰也沒有說過,就連最為親近無所隱瞞的穆良和荊豐也沒有說,因為隻要做,知情的人必然會受到牽連。鳳如青心中反複琢磨著要如何去施行,也要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去施行。


    夜裏,黃泉。


    宿深已經能夠依靠金晶劍徹底穩住體內的熔岩熱浪,甚至能夠利用金晶劍去修煉,他的能力也一日千裏,隻要金晶劍不離開身邊太久,就不會影響神智。


    這件事他自然也並未和一同作戰的任何人說過,畢竟金晶劍隻有一把,且後患尚且不明,除了昔日神族偶然間看到宿深手中的金晶劍要遲疑之外,無人去注意妖族王換了一把武器。


    計劃在鳳如青心中憋了很久,導致她開始無論做什麽事情都心不在焉,這是個瘋狂的試探,若是成功,日後等著她的還會有更瘋狂的事情,若是失敗,是一定會遭到天罰的。


    受天罰這種事情,鳳如青不是第一次了,天雷灌體她早已經習以為常,她不怕疼甚至不怕功德散盡,她現在唯一比較憂慮的,是缺少一個幫手。


    她要去一次天界,偷偷的去,但是上天界有十二道罡風,並不是隨隨便便能夠上去的。


    她需要找一個幫手,但不能是弓尤,弓尤馬上便要繼位天帝,這個時候要他幫忙,事情鬧大了他難逃幹係。


    鳳如青想到過英容,她曾經救過的一個小神君,但她沒有聯係他的方式,還前些日子和他的爺爺泰安神君打了一架,這件事不好辦。


    又是一場對戰結束,駐紮地中,各族開始設下結界喘息。


    宿深帶著金晶劍去距離熔岩近一些的地方修煉,而鳳如青在鬼族的駐紮地當中,聽著鬼君們清點士兵安置傷殘的鬼眾,上跳到屋頂,仰頭朝著天界看,琢磨著要是她自己強上天界的話,成功率有幾分。


    她正想的入神,悄無聲息的身邊落了個人,鳳如青側頭看去,便見是淩吉。他頭頂鹿角銀光流動,在這夜色中看上去流光浮動,十分吸引人。


    “大人。”淩吉站在鳳如青身側,低聲開口,“今夜無星無月,大人在看什麽。”


    鳳如青收回視線,對於淩吉其實還是有所忌憚,畢竟沒有人不忌諱他這樣的性格,不過他說話算話,真的沒有再與宿深接觸,甚至連交戰之時都離他甚遠。


    “沒看什麽,”鳳如青心中煩亂,不欲理他,準備躍下屋脊的時候,淩吉卻拉住了鳳如青手腕。


    “大人想要去天界嗎?”淩吉問。


    鳳如青心中一驚,連忙壓低聲音,“你如何得知!”


    淩吉不語,鳳如青頓了下,反手掐住他手腕,力度很重,“你能窺視我的夢境!”


    淩吉沒有否認,鳳如青正待和他理論的時候,淩吉卻說,“那夢境並沒有任何損傷大人的幻術,隻是隨著大人心中所想而變化。”


    淩吉說,“我隻是為大人編織了一個幻境,那幻境是屬於大人的,大人想要什麽,裏麵便有什麽。”


    淩吉看著鳳如青厲色眉目,低聲道,“大人為何不肯信我不會害大人。”


    淩吉確實沒有害過她,但他這樣的人確實也讓人無法信任,人總是要有訴求的,做所有的事情都會有目的,鳳如青直接問,“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淩吉看著鳳如青,並沒有說話,而是道,“我有辦法帶大人去天界。”


    鳳如青心中一顫,咬了下舌尖,拉著淩吉飛掠下屋脊,朝著無人處的後院而去,在一處隱蔽的角落設下了鬼氣結界,這才說,“你有何辦法?你知道我要去天界做什麽吧。你看到了我的夢境。”


    夢境中天界墜落,天池傾瀉入熔岩,熄滅了熔岩,天裂也被堵住。


    但那都是她的夢而已,現如今唯一知道的便是通過金晶劍,能夠壓製熔岩熱浪,甚至將熔岩熱浪用作修煉,而落神河的傾瀉短暫的壓製過熔岩獸,比尋常的大雨要效果更好。


    她幻想中的夢並不能與現實相通,或許她此次去了天界做了什麽,也都是無用功,甚至還會因為肆意破壞神界引來天罰。


    可鳳如青是一定要去的,不試試如何知道不行?


    淩吉點頭,“我看到了,自然也知道。”


    他說,“大人知道,赤日鹿一族,本是天界神鹿,私下凡塵。我不僅能夠帶大人去天界,還能避過天界守衛,直抵落神河。”


    鳳如青眼睛漸漸亮起來,淩吉說,“大人願信我一次嗎?”


    鳳如青盯著淩吉鹿角上環繞的銀光,心中澎湃起來,淩吉雖然危險,但也瘋狂,鳳如青要做的事情就是瘋狂的事,若他真的能夠助自己辦成這件事,那真是再好不過!


    “你若能帶我去天界,我自然信你,但你直說,”鳳如青道,“想要什麽,我喜歡直來直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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