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為他生受天罰。


    鳳如青抱著宿深,將他護住,受了第一道天罰,後背深可見骨,皮開肉綻。


    她疼得呼吸發顫,好久沒有受過這樣嚴重的傷,竟然覺得有些難捱。


    宿深即便做錯事,天罰來得不應如此之快,鳳如青仰頭看向天幕,天罰再度洶湧而下,宿深伏在土裏,不能動,也說不出話,隻能無聲地哭得泥濘不堪。


    他錯了,真的錯了。


    鳳如青從來給不了他同等的愛,卻也從來都真心的對待他,是他魔障了,他不該聽信任何人的讒言,不該急於求成,不該讓嫉妒影響了心智。


    他錯得徹底,本以為自己要死於天罰,至少能夠贖罪,卻沒曾想,鳳如青會為他受天罰。


    他總想著保護她,想要成長成能夠讓她依靠的人,因此瘋狂地修煉,卻沒想到越是抓得緊,失去的便越快,他終究還是害了她,他的愛配不上她。


    宿深悔不當初,可此刻他被鳳如青製住護在身下,比不遠處死去的人王屍體要窩囊十倍,他凡人之身在危急之時尚且選擇為身後百姓玉石俱焚,宿深承認,他才是不值得被愛的那個。


    可一切都晚了,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天罰結束,鳳如青後脊的傷處慢慢恢複,但血浸濕了衣袍,她脫力地趴在宿深的身上,竟然一時半會起不來。


    宿深哭得整個人都在顫,鳳如青摸了摸他的頭,有氣無力道,“別哭……”


    鳳如青索性把宿深弄昏了,他心智到底是受了熔岩熱浪影響,不宜再心緒動蕩過大。


    天罰過後,如鳳如青所料,金光自天幕灑下,沒入了不遠處殘破不堪的岑商屍體當中,他迅速開始恢複。


    在鳳如青直起腰的時候,他已經恢複成生前的模樣,金光卻還在環繞著他,厚重的功德沒入他腦後。


    天邊神官下來,是個生麵孔,先是對著身形狼狽的鳳如青恭敬見禮,而後手隔空在地上躺著的岑商麵前一晃,他便驟然睜開眼坐起來,胸膛劇烈地起伏,如同溺水之人終於浮出水麵。


    “小神君,上界願神聽到了您的心聲,”那神官對著岑商說,“為救百姓義無反顧,功德無量,現如今賜你半神之體。”


    那神官頓了頓,繼續道,“隻是鬼境之王如今尚且在任,您看您是隨我去天界做個神仆,還是跟在鬼王身邊先做鬼君?”


    鳳如青看向岑商,他竟有如此機緣,也是造化,怪不得天罰來得這樣快,天界現在是缺人缺得厲害啊,這又是弓尤搞出來的新花樣?


    岑商看向鳳如青,他的眼中死後初醒的空茫漸漸清晰,而後如同山巒迭起,最後入墜幽深大海,不過是瞬息的功夫,在鳳如青看向他的時候他便低下頭,遮蓋了眼中情緒。


    他開口,卻是對著鳳如青的方向,微微地躬身施禮,“今後願追隨大人。”


    第139章 雜魚鍋·上


    鳳如青倒是有些意外岑商的決定, 聞言向他看去,直接規勸,“黃泉如今亂得很, 天界你若是想去,我可以托人照顧你,神仆修煉起來成為正神也隻是時間問題, 你跟在我身邊有什麽用?”


    鳳如青這一番建議十分的誠摯, 再者因岑商禍起之事, 還沒徹底解決,他既然有此機緣, 倒是省下了她許多的麻煩, 往後不必再去顧忌他轉世投胎的事情,也不用害怕他被旁人所害。


    鳳如青對白禮的轉世岑商是有憐惜的, 卻當真沒有宿深嫉妒到發狂的男女之情,當年白禮的不強求也成就了鳳如青,讓她能夠安心和弓尤去到冥海, 安心的去走之後的路, 他的成全鳳如青始終感激。


    可也僅此而已, 他親手係上紅絹布的那一刻,他們之間的情緣便是真的斷了。


    因此對於白禮的轉世岑商,鳳如青會幫忙卻並不想帶在身邊,如今天下如此, 天裂之事一日不解決, 這天下就很難太平,處理好宿深的事情之後, 她現在真的不想再沾染任何的麻煩。


    神官也附和鳳如青, 現如今天上地下, 連天界的那些神仙都包括在內,真的沒有人敢對鳳如青有什麽意見,神仙們都在背後給鳳如青取了瘟神的綽號,說隻要見了她就肯定沒好事。


    加上未來天帝對她無條件的維護,連戰神人魚族也站在鳳如青的那一邊,他們這些散功布德的接引神官,更不敢質疑鳳如青的說法,言辭間帶著顯而易見的討好和應和。


    但是兩個人看向岑商,他卻對著鳳如青直接跪下去,“大人救命之恩怎可忘,再者如今四海動蕩,黃泉乃掌控世間輪回之所,定然需要人手,我願為大人驅策,隨侍大人身側,為天下做些事。”


    他這麽說,別說那神官,就連鳳如青也不好再說什麽,你能勸一個人擇優,卻不能勸一個一心為天下的人不要管天下。


    鳳如青倒是不奇怪岑商竟有如此情懷,畢竟在危險來臨的一刻,他便毫不猶豫的決定守護身後百姓,明知人類身軀對上魔獸是以卵擊石,卻也還是義無反顧,否則他也不會有成為半神的機緣。


    如此鳳如青便點頭,“那也成,待會你隨我回黃泉。”


    岑商這才起身,看了與神官交談的鳳如青一眼,某種山巒闊地般的情緒慢慢壓在他的睫羽之下,他看了一眼宿深。


    宿深昏死在地上,眉目姣好至極,岑商想到他見死不救居高臨下的神情,心中卻全無波動,無怨無恨,但他想到鳳如青方才為他生受天罰,眼睫便顫了顫,錯開了視線。


    鳳如青並未察覺到岑商的情緒,與接引的神官說了幾句,打聽了於風雪的事情,而後神官走了,她便也召出黑泫骨馬,將宿深直接放在馬頭,又翻身上馬,最後才朝著岑商伸出手,“先與我共乘一騎,待到黃泉安置下來,鬼君會分派鬼馬。”


    岑商看向鳳如青的手,抬起手搭上去,鳳如青施力一拉,他便穩穩地坐在了馬後。


    時間仿佛無限的回溯,曾幾何時,他們也是這般的在初遇之時,共乘一騎。


    鳳如青說了聲抓穩,岑商矜持地抓住了她身側衣擺,黑泫骨馬便平穩且極速的飛掠而起。


    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鳳如青沒有時間親自安置岑商,隻好在路過黃泉的時候把他扔下,交代了門口的人這是新任鬼君大人,先帶進去參觀下黃泉,待敖樂生回來要他給人安置。


    岑商被一群小鬼簇擁著,看著鳳如青的黑騎消失在黃泉之外,轉身任由小鬼引著他進入黃泉。


    新死鬼魂若是來了這個地方,必然會嚇到,畢竟這裏可是黃泉,業火長廊令鬼魂體畏懼,油鍋和刀山並不是戲文裏麵的謠傳而已,尤其是鳳如青在忘川之上設立的懲治私獄,那場景連老鬼見了也要齒冷。


    可鬼眾們等著這一見便是新死的鬼君露出慌張神色,卻見他身著一身破碎的鎧甲,信步走在業火長廊,連火舌舔了他的衣角,他都未曾動一動眼睫。


    他一手在前,似乎在托著什麽不存在的寬大袍袖,一手自然的垂在身側,每一步,走的都氣勢非常,好像……帝王在巡視他的領地,而不是一個新死的鬼魂來到黃泉。


    身側有心看笑話的鬼眾漸漸不敢出聲,他的神色也並沒有多麽滲人,甚至看不出冷色,卻莫名的令人不敢侵犯。


    進入黃泉緩慢的行走,岑商的視線也並沒有好奇的東張西望,而是沉默的跟著引路的鬼眾,走的遠了一些。


    在地府多年的老鬼,見到了岑商這張臉之後,先是疑惑,後愕然,尤其是察覺到他身上厚重的功德,更是驚疑不定。


    岑商並沒在黃泉看多久,很快他便暫時在鬼王殿的側殿待著,不緊不慢的喝著茶,等著來安置他這個新任鬼君的人。


    而黃泉之中不出半日便傳開了,昔年人王,也就是曾經散落在忘川的那個大人的相好回來了,他本是阿鼻惡鬼,能轉世投胎已經是承大人的功德庇護,沒想到輪回兩世,竟然成了氣候,現如今成了半神之體,要將大人取而代之了!


    小鬼們猜測什麽的都有,當著岑商的不遠處談論的恨不能眼珠子都飛出來,毫不避諱,也有故意給他聽的意思,話裏話外是維護鳳如青,希望他不要不知恩,真的取而代之讓鳳如青傷心。


    岑商聽在耳朵裏,姿態卻依舊十分淡然,甚至還微微勾起了嘴唇。


    這麽多人維護她啊……


    這可真好。


    而鳳如青自然不知黃泉發生了什麽事情,將岑商扔給鬼眾之後,她便即刻騎馬帶著宿深先去了熔岩處看了一眼。


    魔獸與熔岩獸的廝殺還在持續,但是大多數的魔獸已經被腐蝕得不成樣子,熔岩獸的戰力也受到了壓製,已經不會自熔岩中站起很高壯的熔岩獸。


    見局勢已經穩定下來,鳳如青直接帶著宿深回了妖族,將他放在妖族王宮內,與宿千柔簡單說了他的狀況,鳳如青便離開了。


    宿深醒過來的時候,是深夜,這時候魔獸消亡殆盡,熔岩也變為一灘死物一般,不再生出熔岩獸。


    各族駐守的人還撐著結界牆,以防意外,但大部分的人已經回了各家各族,駐守在熔岩處的人手驟然減少了一半。


    此次的成功令所有人狠狠的鬆了一口氣,至少從今往後,他們無需在對抗熔岩獸的時候,去擔憂魔獸是否突破禁製,在人間作亂。


    而隨著魔獸的消亡,魔界經年籠罩的魔氣淡了許多,魔修受到了不小的衝擊。魔獸和魔修從來都是相互供給的關係,魔獸消失魔氣散去,魔修便如修者失去了靈力。


    但整個魔族,黑壓壓的高境魔修沉默地立於熔岩的結界牆之外,無一人跳出來表示不滿,他們當真在魔尊淩吉的麵前,如一堆提線木偶,沒有自我思維。


    鳳如青查看了淩吉傷勢,之後便趁夜回到黃泉,因為太晚了,她今日受了天罰也累得很,她便沒有問岑商的事情,而是回到鬼王殿倒頭便睡。


    第二日早上醒過來,吃飯的時候,她才聽羅刹說,新任鬼君在偏殿坐了一夜,喝了三壺茶,卻沒有催促詢問過一句。


    鳳如青一拍腦門,心想自己怎麽把這件事給忘了,於是胡亂塞了幾口,灌了些許鹿血酒,便一抹嘴,去了偏殿。


    “你看我忙得太晚,把你忘了不好意思,你昨夜沒有睡?”鳳如青看著內殿床鋪不見動過的模樣,便歎氣,“敖樂生本該昨夜回來,他也沒有回,這有點耽誤事。”


    她琢磨了一下,便說,“實不相瞞,其實四海動蕩,人間死傷無數,這黃泉之中,並不缺什麽人手,鬼境十八殿,鬼君手下的鬼官,都是一樣的人滿為患。”


    鳳如青坐到岑商的對麵,“我救你不過是順手,你得半神之體,那是你自己的造化。你不必想著什麽報恩,鬼境的條件你也看到了,你坐在這裏一夜定然也想了很多,若是你現在後悔,想要去天界,我可以幫你。我認識許多人,你可以不用伺候人,直接編入天兵,或者尋個空閑些的差事,倒也不難。”


    鳳如青一口氣說完了,看向岑商,岑商也看向她,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相接,鳳如青思緒一頓,卻還未等察覺出什麽異樣,岑商便錯開視線。


    他低聲道,“大人為我思慮周全,我卻覺得黃泉甚好。”


    岑商再將視線轉回來,那裏麵讓鳳如青遲疑的厚重神色便沒了,反倒是如好奇的孩童一樣躍躍欲試的興味,“小鬼們都很友好,我喜歡這裏,我能幫上忙的,我學東西很快,大人留下我不會後悔。”


    話說到這份上,鳳如青便不再說什麽,岑商到底是白禮轉世,和他當初一樣膽子大得很,竟真的不怕這黃泉,坐了一夜的冷板凳,也絲毫不減熱情。


    鳳如青笑了笑,“你既然喜歡這裏,想要為人間做事,那便留下,隻是鬼君位置已滿,無大錯我不會動他們位置,你若是留在這裏……”


    “便跟著他們到處走走看看,”鳳如青想到岑商沒有武藝,想來也不會利用半神之力,他本該為鬼王,卻因為她尚且在位,所以也沒得鬼氣,鳳如青說,“待我閑下來,便給你選兩套合適修煉的功法,你宮殿……”


    “我瞧著這裏就很好。”岑商難得主動開口要求,“這裏我很喜歡。”


    這裏是鬼王殿隔壁。


    鳳如青疑惑地四外看了看這堪稱簡陋的會客偏殿,正要說什麽,岑商開口道,“這裏正對著輪回台,我喜歡看。”


    看轉生之人,跳入那生機的台下,再世為人。


    鳳如青回頭看了一眼,光禿禿的那裏,倒也不知道岑商這是個什麽毛病,但她對他人的喜好並不質疑,隻說,“你既然喜歡便好,你也對外稱鬼君,至於號你可以用自己的名字,或者你自己想一個。”


    “參商。”岑商說,“就叫參商吧。”


    鳳如青不疑有他,這玩意就是隨便取的,她自己也瞎取了叫赤焱。


    “行,參商鬼君,你便先在這裏歇著,我待會命羅刹給你撥些使喚的小鬼,”鳳如青說,“若想要出黃泉,待到敖樂生回來,要他安排你隨行。”


    岑商點頭,“謝大人容留。”


    鳳如青揮了揮手,正琢磨著還有什麽沒有交代的,便聽共魎在外頭報告,“懸雲山仙尊入黃泉找大人,現已經引入了鬼王殿,大人快去看看吧。”


    鳳如青聽了“懸雲山仙尊”這幾個字,心中便咯噔一聲,若是宿深來了,羅刹和共魎頂多稱仙君,若是穆良,他們便直接稱雨神了,這仙尊除了施子真還能是誰?


    鳳如青慌張地站起來,想到施子真的肚子,猜測不到他為何這時候來找自己,昨夜他開了大陣,現在不該是虛耗了靈力在懸雲山休息麽,本來他的日子就快臨近了,這時候來這陰煞的黃泉,定是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情。


    鳳如青一閃身便到了鬼王殿的門口,一進去見到施子真麵色不好,頓時擔憂得不行,“師尊怎麽來這裏了,出了什麽事?”


    施子真麵色極寒,看一眼能凍死人,鳳如青看不見他的肚子,想他是又用了障眼法,隻當他是難受,便急忙上前,然後一把被施子真抓住了手腕。


    強勁的靈力探入,鳳如青也不敢抗拒,但很快施子真的麵色越來越冷,出聲便是冰渣裹著冷雪,“你受傷了,還是傷到神魂的天雷傷痕,你為何如此不聽話!”


    鳳如青不能說是害怕施子真發火,可也確實他一火她就不知道怎麽辦,“我……”


    “我再三叮囑,緊要關頭不可受傷,不可受傷,”施子真收回靈力,暴躁地拂袖,帶起的罡風斬斷了一縷鳳如青的鬢邊發,她怔怔地看著施子真,不知道自己怎麽又惹著他了,這一大早的便來她黃泉中撒火。


    她想要反駁,可想到施子真的肚子,想到畫本子裏麵說孕婦大多情緒不穩,便生生壓下去了怒火,無奈地歎口氣問,“師尊,到底怎麽了,我受傷也死不了啊,天雷灌體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


    “天雷灌體而已?!”施子真簡直要被她氣死,“你神魂傷了,傷了就不能很好的融合,到時候不能契合便功虧一簣,你是要氣死我!”


    鳳如青根本就聽不懂他說什麽,“師尊,你說什麽呢?”


    眼見著馬上要到時間,施子真也不隱瞞,“我說過,你若魂有身棲,必定即刻登入極境飛升成神,我給你塑了無魂之身,隻需等到了時機,便一切水到渠成,可你居然在這關頭上受傷了!”


    鳳如青如同當頭被人敲了一棍子,半晌才問,“你給我塑了身?”


    施子真抿唇不語,眸色冷厲地看著她,滿是責怪。


    “可是……我做鬼王挺好的,”鳳如青很感動,但她根本沒有將施子真說的塑身,和他的肚子聯係到一起去,畢竟這太荒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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