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初為鬼王,術法不精,待我空出來為你尋些,莫要著急,”鳳如青將從懸雲山帶的酒菜擺上,收下了鬼王令,與岑商對酌,“我暫時不去天界,若術法之上有何不懂,便可問我,還有這龍鱗甲,如今四海聯合,對戰熔岩天裂,出戰務必穿上。”


    岑商……哦不,應該是白禮,他垂目看向漆黑的龍鱗甲,自然知道這東西如何珍貴,他可是曾為阿鼻惡鬼幾千年,沒人比他更懂得如何操縱鬼,甚至那些陰兵,都曾是他手下敗將。


    可他眉目純良,緩緩點頭,“謝上神。”


    鳳如青交接完畢,也飲過了桃花酒,入夜之時,起身準備告辭,白禮話不多,並不纏著鳳如青沒完沒了,她走,他便起身送她,待到黃泉之外,山風乍起,吹動落葉卷進黃沙之中,不知不覺已經入秋。


    鳳如青一身單薄懸雲山製式的雪色長衫,白禮將身上長袍脫下,悄無聲息地披在她身上。


    鳳如青驚訝地回頭,他已經退出了三步之外,那是不會引人不適,又不至於生疏的距離。


    “夜裏風涼,上神大人慢走。”


    鳳如青已為神身,不刻意去感知,並不冷,但她向來承旁人的好意,於是欣然接下,“謝參商大人。”


    她正欲乘風而去,白禮卻又開口,“上神,我不知為何,總覺得您有些熟悉,不知上神救我之前……你我可曾有幸見過?”


    鳳如青腳步微頓,想起昔年白雪紅梅,還有係在她腕上的紅絹布。


    時移世易,他能得此機緣已是萬幸,往事不必再提。


    她在瑟瑟秋風中轉頭,麵容含笑清秀妍麗,桃花眼如秋水般明淨。


    她說,“不曾。”


    第146章 雜魚鍋·中


    白禮看著鳳如青離開了黃泉, 夜風卷動赤沙迷了他的眼睛,他在這無人看到的夜裏,終於露出了一點哀傷的神色。


    他慢慢閉了閉眼, 晶瑩悄無聲息地滑落,滾燙地燙裂他看似無懈可擊的偽裝, 卻又很快被夜風帶得冰涼。


    他抬手慢慢地用指尖抹去那點水澤, 而後任由秋風將他微紅的眼圈撫慰到幹澀平常,這才輕抖衣袍, 轉身回了黃泉之中。


    其實最後他不想問出那麽一句的, 他想說的是,“若在人間無處可棲, 黃泉鬼境, 永遠為你留著鬼王殿。”這裏永遠是你的退路。


    可他哪怕是看出了她已然心係了人, 卻還是問出了那麽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當初的紅絹布是他親手係上,如今確實不該再提往事。


    她揮灑功德,隻為那二十年的相伴,將他自阿鼻那樣的地獄生生送入了輪回, 他也不曾辜負她的好意, 如今已經成為鬼王,而往事已矣, 他不該貪戀也不該回頭。


    他能幫她的還有很多, 白禮微微歎息,徑直回到了鬼王殿中。


    況且他為人王之時並沒有惡鬼記憶, 並不知自己曾經做過什麽, 在阿鼻之中又是如何汙濁不堪。


    現如今他什麽都想起來, 又怎還能自欺欺人, 單純天真地告訴她,他已經想起了一切?


    白禮回到從未動過的鬼王殿中,除衣躺在了大紅錦被之上,閉上眼睛,相逢又相離,這才是輪回。


    鳳如青自黃泉離開之後,在夜風中乘風而行,卻一時之間,確實不知去往何處,曾經黃泉是她的歸處,而如今,她的宮殿在天界,這人間,已經沒有她的歸處了。


    不過她略微遲疑,便乘風去了懸雲山,正好明日還需為施子真修複仙骨,她心念所至,已經到了施子真焚心崖的石室門外,石門已經修複好了,可她站在門外舉了手,頓了頓又放下了。


    這個時間施子真想必已經休息,就算不曾休息,也在打坐,她是不太適合擾他。


    於是鳳如青徑直去了月華殿,荊豐難得沒在,鳳如青本想著去偏殿宿下,結果坐在桌邊,發現荊豐撰寫了新的門規。


    他一手字寫得十分好看,字體規整,收筆之時又不失蒼勁。


    她讀著懸雲山的新門規,覺得頗為有意思,無聲無息的歲月流逝,懸雲山的門規也相較從前,廢舊迎新,改動了許多,更加的具有人性,而不像從前那般的不近人情。


    例如仙門問心陣,改成了三年一次,可以過三次,哪怕是困於情愛,但隻要德與心智過關,也不是不能留在山中再修煉。


    而弟子們之前,雖是居住長春院,卻各有小院,除了上課和曆練,幾乎相互交流的時間並不多,而新門規之上,加上了要弟子們多多切磋探討,交流心得,並且定時上報心得一類。


    鳳如青瞧著來勁,拿著桌邊上厚厚的一本,一看就是好久沒有動。


    燭火跳動,加上這門規的蠅頭小字,宛如最佳的助眠寶器,鳳如青沒多久就直點頭,等到荊豐與門中長老們商議完事情回來,未等進門,便已經察覺了他寢殿中有人。


    不過他腳步絲毫未曾遲疑,甚至還雀躍起來。月華殿有結界,能夠這般輕易地進入其中,在他殿中停留的,除了鳳如青不做第二人想。


    果真荊豐快步走進殿中,便見到了鳳如青正伏案而睡,墨般的青絲落在桌上鋪陳開的準備繪製懸雲山地圖的紙張之上,她枕著自己的手臂,微微張開桃花般豔麗的唇瓣,看上去正如一副活色生香的畫。


    荊豐腳步微頓,到嘴邊的“小師姐”又咽下去,他勾起嘴唇,笑彎了眉眼。


    鳳如青驚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被荊豐橫抱著,她連忙起身要下來,荊豐卻說,“夜深了,我抱小師姐去床上睡。”


    鳳如青想說不合適,她已經在偏殿鋪好床了,然而身子一觸到柔軟的被褥,她也懶得動懶得再張口,反正荊豐也是個草木。


    不過第二天早上醒來,她整個人又被藤蔓大網扣在床上的時候,鳳如青看著氣急敗壞正自殘砍藤蔓的荊豐,便頗為無語地歎了口氣。


    “你本體真的是雙姻草嗎?”鳳如青開腔調侃荊豐,“莫不是個大蜘蛛吧。”


    荊豐簡單粗暴地把自己的藤蔓都砍斷,然後有些委屈道,“平時不會這般,也不知為何小師姐宿在這裏便失控得厲害……”


    鳳如青聽著更無語,“你快去找百草仙君好好瞧瞧吧。”


    鳳如青從藤蔓裏麵出來,施了清潔術之後起床喝水,荊豐收拾好了自己,與鳳如青一同去五穀殿中吃了些東西。


    如今懸雲山弟子也不若從前那般多,即便是放寬鬆了很多擇選的條件,外門弟子卻也開始越發的少。


    弟子們修為境界在二境之上,幾乎都出了門派去人間驅邪除祟,因此鳳如青與荊豐早飯沒有碰到幾個低階弟子,清淨得有些過頭。


    鳳如青與荊豐吃完出來,他當真憂心忡忡地去找了百草仙君,這樣失控的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休息還好,若是對戰之時便就麻煩了。


    鳳如青沒有跟著他一起,而是去焚心崖禁地找了施子真,石門緊閉,鳳如青提著靈穀粥,在外叫了很久的門,施子真才開門。


    他麵色看上去比前兩天好些,隻是神情很冷,鳳如青恭敬見禮,叫了師尊之後,便笑著提起手裏的小罐子,“師尊,我帶了些靈穀粥,也有益於滋補身體,你趁熱喝些?”


    施子真沒有讓開讓鳳如青進門的位置,看了眼她手中盛著粥的小罐子,說道,“我說了,我已經無需再進食,你不要再帶吃的上來。”


    他態度十分冷淡,若是從前,鳳如青定然轉身便走,但如今她渾不在意,因為施子真這些年,確實一直對誰都是這樣的。


    “師尊,我以後不帶了。”鳳如青說,“那師尊可否讓我進去?我來助師尊修煉。”


    施子真沒有馬上讓開,他看著鳳如青,神色近乎嚴厲地問,“你昨夜來過,是宿在懸雲山?”


    鳳如青點頭,坦蕩且無隱瞞,“黃泉我已經去過,不方便再宿在那裏,我在人間無居所,便隻能回山啦。”


    施子真動了動嘴唇,還欲再開口,最終卻隻是抿住唇,讓開了位置,讓鳳如青進門。


    她與荊豐親近,他老早就知道,荊豐甚至與穆良都差著一重,和她格外的好,甚至連她當時出現的行蹤都幫著隱瞞。


    可從前自然是無礙,但如今她乃是雙姻草塑身,荊豐是雙姻草本體,近些年花期頗為不穩定,他們不宜在一起太久。


    可施子真總不能告訴小弟子離你師弟遠些,於是便索性沒有說,他現在連自己為何終日暴躁都搞不清楚,仙骨開裂對他影響比他預想的大得多,他需得盡快恢複如常。


    於是石室當中,施子真盤膝坐在石床之上,鳳如青則坐在不遠處的石桌旁邊,靈流與潺潺溪流般的神力在兩人中間流轉,他們誰也沒有再說話。


    直到夕陽西下,施子真結束了幾大周天的靈力運轉,鳳如青才收了神力起身。


    她摸了水壺,裏麵竟然是空的,她家師尊之前便不食五穀,鳳如青瞧著這架勢,他往後怕是連露水都不喝了。


    施子真察覺到了她的動作,眼見著又要趕她走,鳳如青連忙道,“師尊,我已經同荊豐商量過了,荊豐也開始與各家仙門走動,下麵便是開妖塔,引妖入熔岩。”


    談到正事,施子真一直煩躁的情緒頓時沒了,“妖獸不同於魔獸,更加難以管束引導,多生羽翅,此番需得慢慢籌謀,光靠各家仙門加上一個你也是不成。”


    施子真不著痕跡地皺眉,“待到日子定下,我與青沅門掌門和浮羅門掌門結金剛大陣,可斷後。”


    他雖然如今仙骨開裂,可這種事情,作為仙首不可能不到場。


    鳳如青也從未想過要他待在山中,畢竟施子真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比誰都清楚。


    “師尊不是說了,若我有什麽不便,可以去找泰安神君,”鳳如青說,“定下日子,我準備回一趟天界,泰安神君,還有我在冥海之底識得的那些人魚族,我都能請下人間,再不濟,我可以向天帝借兵,反正能拉上的都拉上,定能保證全無紕漏地將妖獸引入熔岩。”


    魔獸消弭之後,魔族經年環繞的魔氣便急劇消散,人間也因此受益良多,若是再將妖塔中鎮壓的妖獸解決,對於人間四海的和平來說,積壓數千年的隱患被清除,是一件十分厚重的功德。


    若是心存私念,以鳳如青如今能力,硬要自己扛下,也不是不能成功,畢竟她神力強橫,又不是如天界那些神仙一般的空有神力,她的戰鬥經驗也十分充足,這份功德若是拿下,說不定還能再進神境。


    可鳳如青此番言論,便令施子真心中十分滿意,連帶著多日暴躁的心境也跟著暢快了許多,難得對她露出了些許柔和的神色,“你這麽想是對的,功德無盡,人間卻經不起妖獸暴虐的波及,既已經想好了,便放手去做。”


    鳳如青察覺他神色柔和,頓時像個被摸了頭的家犬,若不是沒有尾巴,怕是要搖斷了,這種感覺真的太新奇了,施子真這段時日當真是無論她提出何種計劃,都讚同支持。


    而且得到尊長的認同和誇讚,尤其這人是施子真,鳳如青很難不喜形於色,從前她隻能聽到穆良誇讚她,大師兄對她永遠溫柔寬厚,可施子真不同,連穆良那般優秀勤勉,他都沒有誇讚過幾句!


    “師尊,”鳳如青滿眼亮得如同星河傾瀉其中,湊近一些看著施子真。


    施子真垂目看她,見她笑得像朵花,一雙眼中倒映的都是自己的影子,心中多日的暴躁一掃而空。其實施子真關於天下形勢,比鳳如青看得更加透徹,對於人性,也比鳳如青更加清楚。


    並非是他屢屢讚成無條件支持,而是越是往後走,越是經年日久,越是看著他的小弟子在門派之外狂野生長,他越是發現,他們走的路背道而馳,可在某個轉彎拐角,卻常常殊途同歸。


    她走的路,是這世上最難的路,可她心性從未受到影響。她心懷大愛,卻又不困於小愛,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夠如她這般的透徹又淡然,不曾急功近利,隻做好眼前之事。


    再遠的路也要一步步走過,眼前之事,眼前能做的事,眼前能夠救下的人,才是真正的大愛。


    小弟子做得太好,施子真實在是沒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鳳如青眯了眯眼睛,師徒兩個人站在靜謐無聲的昏暗石室當中對視,溫情與鼓勵的中間,難以用言語描述的那種黏膩氣氛在無聲地瘋漲。


    施子真察覺自己在屏息,迅速掙脫出這種詭異的氣氛,欲將手收回。


    鳳如青下意識地伸手去抓他手,重新按回自己頭上,但這實在太突兀了,鳳如青和施子真俱是一愣。


    片刻後“啪”的一聲,施子真猛地甩開鳳如青的手,力氣用得太大了,把鳳如青的手腕給抽了下。


    “出去!”施子真轉過身,聲音再度冷下來。


    鳳如青隻是想留住方才的滋味,被甩開之後才驚覺自己方才做了什麽,頓時灰溜溜的從石室出來,連神力都忘了用,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禁地,快到月華殿了,才氣喘籲籲地長出一口氣。


    她剛又在幹什麽?!


    鳳如青簡直被自己給氣笑了,她真是放肆慣了,跟著誰的麵前都敢那樣。施子真能夠容她,不提著溯月劍把她捅了,她自己卻有點不能接受。


    她已經決定要好好地孝敬他,她告誡自己,決不能再做出這種事情。


    鳳如青平複心緒,在月華殿的門口頓了頓,最終卻沒有進去,而是悄無聲息地下山了。


    倒不是別的,她總不好一直和荊豐一起睡,去偏殿又怕荊豐那個木頭腦袋想東想西,不過除了懸雲山,在人間她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索性鳳如青便直接回了天界,回到了自己的明心神殿,在偌大空蕩的華麗宮殿之中隨便找了一間屋子睡下。


    第二日起身,伺候她的神仆,便恭敬地叫她起身,與她言明了,這些天各家神族送來的賀禮,還有都有誰來拜會。


    甚至有人送了她兩個俊秀非常的小神仆,自然不是用來使喚伺候她起居,而是用來伺候她宿下之後的事情。


    鳳如青一個名字都沒有記住,聽說了那兩個小神仆,倒是真的叫到眼前看了看,模樣真不錯,她身邊現在確實沒有人,對著施子真都開始放肆了,也屬實需要有個人解悶。


    神仙都做到上神位置,她就更不必拘著自己,但這兩個小神仆,她還真的不能消受。


    這些在天界盤根數千年乃至上萬年的神族,鳳如青一個也不認得,哪些是站在弓尤那邊,哪些又是站在弓尤的對立麵,在將這些都沒有搞清楚之前,她不會表現出和任何神族的親近。


    不過禮物她照單全收,但一個也不回禮,說她狂妄也好,孤高也罷,反正她瘟神的名號都叫出來了,倒也當真不怕他們再給她添上其他的名號。


    於是鳳如青心安理得地收下了禮物,包括那兩個俊秀的神仆,偌大的明心殿,確實需要幾個打掃侍奉花草的,雖說暴殄天物,鳳如青倒也不覺得可惜。


    她還當真不喜歡這種被人喂到她嘴邊的,她想找人解悶,那也得是自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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