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淩吉本就不該絕生機,他傷不致死,還是“為她而傷”,鳳如青索性以神力徹底將他傷及的五髒內府,甚至皮肉都修複得完好如初。


    圍觀各族見鳳如青如此,有人嘖嘖驚歎,讚鳳如青真神慈悲,有人竊竊私語,羨慕鳳如青神力浩瀚。


    宿深領族人在遠處圍觀,很想上前提醒一句,“姐姐他是裝的,莫要被他蒙騙”,但終究還是沒有走上前來。


    鳳如青如何不知淩吉是裝的,或許是她不想在眾人麵前揭穿,亦或者……如當初微醺之時允了幻化成他人模樣爬床的自己,縱著他罷了。


    宿深想到這裏,神思一陣恍惚,他不由得想到自己與鳳如青在一起之時,他時常想知道她的底線在何處,於是多次蓄意撒嬌,可無論什麽事,鳳如青都一貫縱著他。


    宿深總覺得患得患失,總覺得她或許是因為不太在意,才不與自己吵架,頂多無奈地搖頭,歎口氣道你都過百歲了,為何還小孩子心性。


    他一邊喜歡這種好,一邊又怕著她有哪天突然收回所有,因此戰戰兢兢,敏感多疑,使出了渾身的解數,生怕他的噩夢成真。


    可他真的做出了違逆天道之事,他以為鳳如青定會震怒斥責,可她怒也怒了,打也打了,最後還是生生為他扛下了天罰。


    宿深那時才開始體會到她對他的用心從未少過,哪怕是他自己強求來的,她也未曾如他想的那樣,將他當成個玩物。


    她為他挑選的那些功法,手把手交給他的那些功法,無一不適合他。


    宿深悔自己實在太傻,他見她愛人王,愛鬼王,光是偶然間驚鴻一瞥的旁觀,也嫉妒這份柔情到發狂,但當真抓在手中之時,他卻未曾好好珍重,跌跌撞撞,終究是摔碎了手中珍寶。


    如今他滿心愧疚後悔,想通了一切,卻不能再去奢求她回頭,宿深看著她拍打淩吉的臉,轉身帶著族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她說情愛隻是生命很小的一部分,她算是親手教他走到如今,她說的話,宿深當然相信。


    而注意到淩吉是在裝昏的人,又豈止是宿深一個,參商鬼王一眼便看出,但鬼氣之下,他是何種表情,無從查看。


    熔岩與妖獸碰撞的烈火燃燒殆盡,白禮很快收回視線,也悄無聲息地帶著鬼眾走了。


    鳳如青當真要當場笑出來了,她不僅修複了淩吉的傷處,以神力這般一滌蕩,就算是個沉珂滿身的凡人,也該醒了。


    但淩吉還是癱軟在她手臂之中,魔眾沉默立在不遠處,無淩吉的命令無人膽敢上前,鳳如青倒是不知魔尊大人如此的能屈能伸,竟是耍起賴了!


    修為高深的修者有些反應過來搖頭散去,倒是淩吉這一身的血汙,還算一層遮羞布,掩蓋著他正在耍賴的事實。


    鳳如青不得不傳音入耳,讓魔尊大人要點臉。


    “起來吧這麽多人看著呢,你不就是想要我去魔族,我晚些時間會去,備好酒菜等我。”


    鳳如青這話一說完,淩吉頓時“悠悠轉醒”,神色竟然令人看不出任何異樣,先是茫然,而後清醒,感知傷處,和鳳如青道謝,站起來,一氣嗬成。


    圍觀的各家修士,也逐一散去,隻餘留守熔岩的一些弟子。


    淩吉也走了,鳳如青看著他騎著魔獸遠去,半晌歎息般地笑了一下。


    轉頭她便收斂了這略顯輕浮的笑意,走到正好與各家仙首談話結束,準備禦劍而去的施子真麵前。


    “師尊,我隨你一道去懸雲山吧。”鳳如青擔憂地看著他的臉色,不算好,難不成是因為阻截這妖獸消耗過多?


    仙骨開裂非比尋常,極難修複,施子真還是個三扁擔抽不出一個屁的悶葫蘆,她隻好格外的看顧著。


    施子真麵色確實不好,他也瞧見那魔尊的事情,隻不過他當時隻微微皺了下眉,他從不幹涉鳳如青與妖魔族來往,也無權幹涉,可周身氣息卻自那開始冰寒起來。


    仙首們本在商議著此番事了,即便是熔岩天裂還未曾解決,但確實了了修真界數千年來妖魔獸這兩件心腹大患。


    各家仙門也緊繃了這樣久,弟子損傷更是不少,商議著應當大開仙門招徒集會,不過最終也沒聊出個具體,就都被威壓驟降的施子真給凍跑了。


    施子真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怎麽了,心口窒悶得很,鳳如青這樣一問,他頓時也覺得是自己消耗太過的緣故,但又沒來由的惱怒,想發火。


    想對他麵前這乖巧的小弟子發火。


    施子真心驚不已,覺得他最近屢次三番莫名其妙地冒出的情緒,有些邪門,他得去洗靈池中泡一泡,可別是有什麽不知的邪魔,趁著他仙骨開裂,伺機侵染他的神識作祟吧!


    於是他強壓下窒悶之感,語調平緩地說,“好。”


    兩個人一同回了懸雲山,荊豐已經安置好了所有參與此行的門中弟子,正在月華殿挑揀凡間送來的求助書簡,將邪祟分門別類,好思考派去幾境弟子處理合適。


    縱使妖魔獸已除,熔岩彌漫速度大幅度減慢,可天裂對人間的影響尚未停止。


    施子真回了焚心崖,鳳如青到月華殿打了個轉,沒有打擾荊豐,便徑直去了焚心崖,準備為施子真輸送神力,助他恢複。


    然而兩個人好好地說著話,施子真臉色雖然不好,卻也答應得好好的,可一進了靈泉,鳳如青神力還未等送入施子真體內,他便突然間抗拒起來。


    這可是會傷到他的,鳳如青頓時心中一驚,連忙收勢,施子真身側的泉水被來不及收回的神力激得足有三丈高。


    轉眼之間鳳如青便到了他麵前,焦急問道,“師尊你沒事吧!”


    激起的泉水驟然回落,將兩個人淋成了徹頭徹尾的一對落湯雞。


    鳳如青:“……”


    施子真麵色沉肅,看著鳳如青,強忍著要她滾的欲望,自己被自己嚇得心驚肉跳。


    這肯定不對,他需得先去洗靈池。


    於是他說,“你走吧,我今日消耗不多,無需神力相助。”


    鳳如青還欲張口再問,施子真已經率先上岸,震落水滴,鳳如青一仰頭,又被水滴砸了一臉。


    鳳如青:“……”這是怎麽了,好像生氣了?生她的氣?


    鳳如青打定主意好好孝敬他人家,生氣了那肯定不能憋著,要哄啊。


    於是她沒有走,而是去了一趟五穀殿,弄了些靈穀回來,試圖煮粥哄人,這不是顯得有誠意麽,再說出鍋的時候注入些神力,吃了也是一樣的。


    於是鳳如青沒有叫施子真,蹲在焚心崖後殿的那個施子真成孕……呸,給她塑身的時候偷偷煮東西吃的陶罐旁邊,升起火來煮粥。


    忙了一整天,驚心動魄的,鳳如青洗米下鍋,腦子裏想著今日妖獸和熔岩獸的事情,還有下一步的計劃,有些神思不屬,她在糾結猶豫。


    她如今麵臨著和當初天界眾神驚見熔岩現世之時差不多的抉擇,她知道若她就此罷手,人間以後會如何,甚至能夠推算出還能這樣維係多少年。


    而她的計劃成功,也不知能不能從根本解決問題。


    她這一走神,瓷罐裏麵米忘了加水,等她回神聞到一股焦糊氣味的時候,鳳如青才猛地伸手去掀陶罐的蓋子。


    隻不過沒等她觸及那滾燙的還冒著濃煙的蓋子,便被施子真抓住了手腕,“你在做什麽!”


    鳳如青被他這簡直醍醐灌頂的一聲冷嗬,激得一個哆嗦,見施子真已經引靈泉水澆熄了陶罐和火,她起身對上施子真擰著的眉心,深覺自己真是不省心。


    這種東西她得有個幾百年沒有碰過了,能夠熟練操作就怪了。


    鳳如青看著還在冒煙的小灶坑,有些好笑地說,“我見師尊氣色不好,想著靈穀養人,再加上些許神力,或許和為師尊輸入神力是一樣的,便想要試試。”


    她總不能說看見你這老東西不知因何生氣,所以哄哄你。


    施子真沉著臉看了她片刻,又看了看地上狼藉一片,糊在鍋裏的靈穀,眉頭皺緊。


    鳳如青瞧著他這樣心想完了,她發現施子真最近表情越來越多,倒是鮮活了不少,但大多都是皺眉,還都是她惹的,這樣用不了幾年,他還不像荊成蔭似的,眉心皺出豎紋來?


    不過施子真即便是眉心一道豎紋,那倒也不影響什麽,鳳如青想到這裏又有些想笑。


    她以為施子真會拂袖而去,或者把她轟出去,她倒是萬萬沒想到,施子真束了長袍袖口,竟然蹲下……蹲下處理起了這一地的狼藉。


    鳳如青覺得這可比做夢還要不真實,這可是施子真哎,仙界第一仙首,連露水都不喝的施子真,他在刷罐子,動作看上去還很嫻熟。


    他那修長卻骨架勻稱,連女子看了都要嫉妒的手,是幹這活的手嗎?!


    鳳如青目瞪口呆地看著施子真,刷了罐子,在裏麵放了她取剩下來的靈穀洗好,放入罐子,添了靈泉水,又重新架起了小灶,燃起了火。


    火苗燒得很旺,很快罐子裏的水就開了,靈穀本就是香氣滿滿,加上用的是靈泉水,味道更是隨著熱氣香飄四溢。


    倒也不至於比五穀殿弄得香,可是這是施子真煮的……


    鳳如青知道他自己偷偷煮過東西吃,可自從她知道了施子真腹部隆起之後,她可是沒少往他這裏送吃的,一送一大堆,有時一天來兩回,就沒見他煮過。


    說到底也是知道和親眼所見實在是衝擊不同,鳳如青站在施子真身後,看著他一手攬著自己寬大的袖口,小手指和無名指之間還能夾住那滾燙的蓋子,另一手抓著勺柄在熱氣蒸騰的鍋裏翻攪著。


    這一幕實在是太過如夢似幻,鳳如青眼睛一錯不錯,心中難得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有想。


    這仙山仙境,她看到了人間煙火。


    等到靈穀粥好了,施子真不知道從哪裏弄了個碗倒出來,鳳如青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也不知是跟著他手中看上去美味的靈穀粥,還是跟著這一捧人間煙火。


    一直跟到了石室,施子真回頭看了鳳如青一眼,將盛著靈穀粥的碗,當的一聲擱在了石桌上,“吃,吃完走!”


    鳳如青都沒注意到施子真語氣雖然依舊不好,神色卻緩和了許多,他放下袖口,施了個清潔術,便又是那個不沾凡塵的仙門之首。


    鳳如青坐在桌邊,拿起湯勺攪了攪,香氣撲鼻,她眼睛被蒸騰的熱氣一熏,又有些許的潮濕,她這才發現,一整天了,她確實餓了。


    鳳如青拿著勺子吃起來,吃了一大半了,都見底了,她才想起來,她是來哄施子真的!


    可最後施子真給她弄了吃的,她還沒心沒肺的快吃完了,這也不知算是誰哄誰,太過說不過去。


    鳳如青頗為不好意思地放下勺子,“師尊,本來是我想給你煮些粥混著神力……”


    “吃完了?”施子真盤膝坐在不遠處的石床上,“吃完滾吧!”


    鳳如青一聽這語氣,不對這還生氣呢,索性直接問了,“師尊,你因何動氣啊?”


    這問題把施子真難住了,關鍵就在於他知道自己惱火,卻又不知他在因何惱火。


    要說反對她與妖魔界來往,可她一直都與妖魔界來往,這怒火實在不知所雲,施子真已經歸結為怕是他自己不慎沾染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於是他道,“沒有,夜深了,你走吧。”


    鳳如青見他麵色相較之前好了些,知道他這性子屁也問不出來,隻好作罷,兩三口吃了粥,一粒都沒剩,然後與施子真說了一聲便走了。


    她走後,施子真睜眼看了一眼桌上的空碗,心道還說給他做吃的,分明就是自己貪嘴!


    可他心中那股鬱結不知為何,看著鋥亮的似乎被舔過的湯勺,消散了不少。


    他病了。


    施子真自我斷定是沾染了不幹淨的東西,已經這個時辰了,還以與泰安神君之間獨有的聯係,將才回天界的他折騰回來,給自己查看神魂。


    而鳳如青自焚心崖出來,肚子裏灌了碗熱騰騰的粥,舒服地眯眼摸了摸自己肚皮,悠哉悠哉地準備去月華殿混一晚上。


    結果還未等她拐彎,便見懸雲山的結界之上,不知為何閃著幽幽銀光,如綢帶一般的環繞,並無攻擊力,因此未曾引動懸雲山大陣反擊,因此沒有人注意到。


    月上中天,鳳如青看著這抹銀色,猛地想起她似乎失約了。


    她循著碧雲石階下了山,一出山門,便見到幻化成銀光的巨鹿在空中凝成人形,飄飄然落在她的麵前。


    “大人,”淩吉聲音輕緩,“酒菜已經備好,大人還去嗎?”


    鳳如青心說我已經吃完了,可淩吉都找到這裏來了,她也不打算推脫,她確實得解決下這個小瘋子的事情,否則誰知他要幹出什麽來。


    畢竟就如同今夜,若非他曾是仙界神鹿,而當真是一個魔尊,怕是魔氣沾染上懸雲山大陣,便會激起大陣的反擊,到時弟子還會以為是魔族入侵呢,指不定要鬧出多麽大的動靜。


    她歎氣道,“走吧。”


    淩吉不會笑,可他周身驟然明亮的銀光,卻能看出他心情上揚,他重新化為巨鹿,載著鳳如青在夜色中穿梭,在樹尖兒上跳躍,乘風踏月而行。


    很穩,鳳如青虛扶著他兩個碩大的鹿角,銀光在她周身環繞飛舞,纏繞成綢帶,卻觸上便如雲般流走,今夜星月無光,淩吉是這夜色中唯一的光源,十分的如夢如幻。


    一直到了魔界,落在魔尊寢殿的門前,鳳如青翻身下來,淩吉變回人形,看了眼沉默站在殿內的魔侍,他們便快步去取早已經備好的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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