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鼓手在她叫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 終於慢慢地從帽簷下抬起了臉。


    那是一張一看就陰霾無比的臉。


    尖臉、上吊眼、沉重的眼袋、鷹鉤鼻、薄削唇。


    他整個人看上去其實並不胖,甚至還有點消瘦,再加上他個子矮, 如果一戴上帽子看不清臉,絕對是會在人群中瞬間被埋沒的那種人。


    隻是,歌琰在這一行幹了那麽久,早就已經很清楚——很多看上去好像並不具有很大攻擊性、長得一點都不壯實、渾身也沒幾塊肌肉的人,卻實際上壞得入骨。


    因為他們不靠身體和蠻力去掌控別人,他們靠的是他們的腦力。


    她相信,麵前這個矮小的男人, 能夠僅靠這樣薄弱的身板和不起眼的模樣, 就成為o的核心成員,獨自一人掌控墨西哥的所有犯罪鏈、甚至有時候還輔助管理北美的犯罪鏈,必然是有他的“過人之處”的。


    亡靈這時看著她,陰惻惻地笑了笑:“你好, 火吻。”


    在他張開嘴的那一刻,歌琰借著路燈的光亮,更加仔細地看清了他的臉。


    他看上去年紀也不是特別大, 四十歲不到的年紀。可整張臉卻是蠟黃無比,最可怕的是,他的牙齒有好些顆都掉落了,剩餘還在的牙齒幾乎都黃得犯黑。


    歌琰立刻就知道了——他是個癮君子, 這個男人長期吸毒。


    歌琰看到這張臉就感到生厭,她幾乎一句話都不想和他說,可她知道自己必須多說一些,為在屋頂狙擊的徐晟爭取時間。


    徐晟必須要找到一個最精確的點打傷亡靈,不然錯過這個機會, 亡靈今晚很可能會逃脫。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火吻,竟然在酒吧呆了不足一刻鍾,就已經辨認出我是亡靈來了。”亡靈說,“我想請教一下,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她冷笑了一聲:“裝神弄鬼要辨認出來還不簡單嗎?首先,你混跡在酒吧觀眾裏的下屬們都是通過往箱子裏扔紙條給你傳遞信息的,而那個主唱拿起紙條回過身和你們討論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有意無意征詢你的意見。”


    “你雖然是坐在最後麵最不起眼的那個,但是他們每一個人,在聽到紙條內容的時候,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就是去看你,哪怕他們做得再不明顯,但人的潛意識動作是不會騙人的。而隻有他們的領導者,身居高位的人,才會被這樣尊敬。”


    她當時在酒吧裏觀察到這一現象後,就在紙條上寫下了“我是火吻,請鼓手(亡靈)到酒吧對麵的街巷來”。


    而蒲斯沅也同樣發現了這個現象,因此與她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鼓手這個詞。


    說完這些,她看著亡靈,諷刺道:“怎麽,一支樂隊的鼓手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從酒吧裏跑出來,不怕觀眾罵街嗎?”


    亡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這本來就是欲蓋彌彰的假身份罷了,你覺得我真的會在意我的假身份在群眾前的口碑嗎?”


    沒等她說話,亡靈這時有意無意地往頭上看了一眼,輕飄飄地說:“倒是shadow的狙擊手,擺了那麽久的姿勢還沒找準射擊點嗎?”


    他是怎麽知道的?又是內鬼告訴他的嗎?!


    歌琰一聽這話,臉色微微一變,她剛想拔槍,就聽到亡靈說:“你們是不是太小瞧我了?我敢一個人這麽過來和你接頭,必然不是赤手空拳來的……火吻小姐,現在就讓我的狙擊手來告訴你,到底誰能瞄準得更快一些吧。”


    她二話不說,直接從身後拔出了槍支,用力地頂著亡靈的眉心:“你的狙擊手要是敢對我們的狙擊手開槍,我就讓你現在立刻下地獄。”


    亡靈被黑洞洞的槍口頂著額頭,也是不慌不忙的,他拿出口袋裏的通訊器,臉上帶笑地問狙擊手:“怎麽,打中了嗎?”


    歌琰的額頭上已經開始冒冷汗,但她還是死死地盯著亡靈,仔細地觀察著他在聽狙擊手說話時的反應。


    幾秒後,亡靈將通訊器放回了口袋裏,他攤了攤手,神情看上去十分遺憾:“你們的狙擊手人失蹤了,根本不在上麵的狙擊位……shadow的作戰就是那麽隨意的嗎?還是因為我來,他直接被嚇跑了?”


    歌琰的心裏頓時鬆了一大口氣,雖然她並不知道為什麽徐晟現在會不在當初說好的狙擊位,但是這種時候,他不在反而是件好事。


    “火吻小姐,雖然我不知道你的那位男朋友……噢,就是shadow的死神他現在會怎麽樣出來幫助你,但是我相信,我的狙擊手的子彈速度,一定比他跑過來的速度要更快一些。”


    亡靈這時望著她,臉上陰險的笑容更深,“不過,也有可能,他已經被你們的內鬼給牽製住了,都根本沒法兒過來幫你呢!”


    按照計劃,蒲斯沅和南紹現在會協助她從後方包抄緝捕亡靈,但是她確實並沒有從通訊器裏聽到蒲斯沅那邊有任何動靜。


    應該說,自從亡靈出現後,他就再也沒有在通訊器裏說過話。


    南紹也是。


    歌琰的心髒開始“咚咚”直跳,講道理,他們昨天已經把可能的“內鬼”給留在了安全屋裏以防萬一,那麽為什麽亡靈還會說蒲斯沅被內鬼給牽製住了?


    但這麽多雜亂的思緒,她一時半會也沒有辦法在這麽短暫的時間裏就給捋順弄清楚。如果蒲斯沅現在真的自顧不暇,那麽她隻能先依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去對付亡靈,再等待他的出現。


    片刻後,她蹙了蹙眉,忽然道:“讓狙擊手在這裏把我幹倒是不是有點兒太高調了?你要不先請我去你的巢穴裏參觀一下?”


    亡靈聽到這話,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後他竟然大笑了起來:“天哪,你都帶著你男朋友和shadow的人來了這裏,你還指望o會信任你將你歸入麾下嗎?”


    歌琰收起了□□,神色平靜地看著亡靈:“那麽,就讓我在臨死之前,去參觀一下墨西哥最大的血蠍子巢穴如何,這個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亡靈收起了笑容,他眯了眯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審視了一會兒:“好,既然你要死得光榮輝煌一些,我就滿足你。”


    說完這句話,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麽,忽而再次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啊,沒錯,你確實應該在臨死之前,去一次墨西哥的巢穴呢。”


    -


    很快,就有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出現在了夜色中,將她和亡靈一同乘載了上去。


    上車後,亡靈扔了一句:“從現在開始,你身上所有設備的訊號都是被屏蔽的,即便你在車裏也一樣。因此,你的男朋友不會知道你身在何處,也沒有辦法來援救你,你也不用白費功夫了。”


    說完,亡靈就篤定地開始閉目養神了。


    歌琰靠在車後背上,將亡靈的威脅聽進了耳裏,卻也並沒有感到多麽驚慌。


    或許是真的因為和蒲斯沅在一起的緣故,她總覺得無論她在哪裏,都有他默默的守護。


    他一定會找到她的。


    這個人,一定會有辦法可以跨越所有阻礙找到她,來到她的身邊,和她一起將黑暗驅趕走。


    他是她溫暖的光源。


    血蠍子的巢穴,位於墨西哥城的郊區。


    她下車後,就被血蠍子的人沒收了身上所有的武器和裝備,並捆上了手,在十幾個人的押送下,跟著亡靈一起踏入了巢穴深處。


    她原本以為在奧蘭多的巢穴,已然是地獄。


    可她還是忘記了,地獄怎麽可能會隻有一處?這個偌大的墨西哥巢穴中,有著更多讓她瞋目裂眥的情景。


    遍體鱗傷的幼女、奄奄一息的少女……甚至還有孕婦,這些女性躺在那些牢籠裏,朝她望過來的目光都仿佛沙塵那般沉重昏暗。


    盤踞在毒品前的毒販子,被捕獲來勞作的無辜普通人,無數武器、炸|彈……這個世界最醜惡的一麵,都在這裏暴露無遺。


    等好不容易穿過了這些牢籠和房間,歌琰的眼睛已然變得通紅。


    亡靈似乎非常享受看到她此刻的神情,他將她帶進了一個偌大的房間裏,然後讓那些押送她的下屬們先散到了房間的邊角去。


    隨後,他摘下了頭上的帽子,在房間裏的一張大沙發上坐下來,笑著拍了拍手:“還滿意你所看到的我的成就嗎?”


    她站在原地看著亡靈,一字一句地說:“你一定會下地獄的。”


    亡靈大笑了一聲,而後,他忽然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手掌:“我再送你個禮物,怎麽樣?”


    歌琰的心頭猛地一跳,她忽然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她看到亡靈身後的一扇暗門被打開了。


    兩個高大的壯漢押著一個身材瘦弱纖細的紅發女孩,從暗門裏走了出來。


    幾乎是那個女孩一出現,歌琰的瞳孔就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是歌芊芊。


    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全是被鞭刑過一道一道橫加上去的傷疤,有些甚至還在流著新鮮的血液。而她的麵容幾乎毫無血色,蒼白如雪。


    歌琰顫著嗓子大喊:“芊芊!”


    歌芊芊在聽到她的聲音後,猛地抬起了頭,她在看到歌琰的一瞬間,眼眶裏立刻滾落出來了大顆大顆的眼淚。


    亡靈這時再次鼓起掌來:“多麽感人至極的姐妹重逢的畫麵啊!我現在終於理解了,為什麽o一定要讓這個啞巴從孩童開始跟著我那麽多年,為什麽提出要讓你來墨西哥找我接頭,又為什麽堅持要讓這個技藝根本不精的啞巴去刺殺死神了——原來全都是為了現在的這一幕啊!”


    在歌琰看到歌芊芊的這一刻,她腦中所有瘋狂可怕的猜想都被變成了現實。


    她從來沒有一刻那麽痛恨過老天爺——為什麽要讓她天使般的妹妹,在十年前被o撿去之後,被送到了犯罪分子的巢穴裏養大,從此成為了一個隻能生活在黑暗中永生不得解脫的人。


    為什麽呢?


    為什麽會是歌芊芊啊?


    她甚至在想,如果命運能顛倒過來,那她心甘情願來代替歌芊芊遭受這十年的罪。


    而o,這個喪心病狂的犯罪分子,其實早就已經計劃好了這一切——這些年來,他一邊欺騙她說可以幫她找妹妹的下落,一邊在暗中將歌芊芊養成了一個與他們為伍的人,這所有的鋪墊和準備,都是為了今天,能讓她親眼目睹這血淋淋的真相,飽受這種錐心之痛。


    他根本從來沒有相信過她的間諜計劃,也從來沒有真的想讓她加入血蠍子,所有對她的考驗,給她的任務,都隻是在玩弄她而已。


    他隻是想折磨她,並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用歌芊芊徹底擊垮她。


    他將人類所有的情感都當作了自己玩遊戲的籌碼,以看到人類的痛苦和折磨為樂。


    歌琰的眼眶已經變得血紅,她看著亡靈,用指尖緊緊地掐著自己的手心,直到將自己的手心都掐出了鮮血。


    她要殺光這裏所有的犯罪分子。


    他們所有人,都要為歌芊芊在這些年裏遭受的痛苦陪葬。


    亡靈這時命令那兩個壯漢將歌芊芊推到了歌琰的麵前,隨後讓他們將兩把刀,分別塞進了歌芊芊和歌琰的手裏。


    然後,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扔給了一旁的下屬:“打電話給o,問他要不要看一場最精彩的直播。”


    “來吧。”亡靈看著歌琰,“好姐妹,一起送對方上路,好不好?”


    就在這時,亡靈站在門外的貼身保鏢忽然推開門走了進來。


    那人大步走到了亡靈的身邊,對著他耳語了幾句。


    亡靈聽完後,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很微妙,隨後他思慮了幾秒,對那保鏢說:“行啊,讓他們都進來吧。”


    那保鏢接了命令,二話不說就轉身走了出去。


    歌琰看著亡靈臉上慢慢升騰起來的、那充滿玩味又帶著絲憐憫的笑容,心跳逐漸變得越來越快。


    他為什麽會憐憫她呢?


    她有什麽地方,值得亡靈這樣沒有人性的罪犯,都感到憐憫的?


    難道讓她和歌芊芊自相殘殺,還不夠泯滅人性嗎?


    下一秒,她聽到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歌琰心頭一跳,猛地轉過了頭去。


    她看到,一個她無比熟悉的身影,大步走了進來。


    是南紹。


    而他的身後,則是渾身都被繩子捆滿、嘴角還掛著鮮血的蒲斯沅。


    她做夢都沒有想到過,這漫長的一天,最崩塌窒息的一刻,這才剛剛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自己打自己十巴掌,我跪下,向大家謝罪,請你們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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