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她都提前正襟危坐,待他走近後不經意間抬頭看,露出一個算得上熟人的微笑。


    可他總是很冷淡,安靜無聲地放了作業就走,偶爾瞥她一眼,也是不帶任何表情。


    次數多了,明雪就開始想法子,尋找能搭上話的機會。


    一天晚上,湊巧辦公室的老師都出去了,許昀郡如約而至。


    猜到他又是一頓機械操作,明雪在他走前先一步喊住了他:“哎,你數學好不好?”


    許昀郡聞言側過頭來低視她,平靜的語氣:“怎麽了?”


    終於上鉤了。


    明雪心中一陣暗喜,她指間夾著支筆,點點桌麵上的卷子,一臉苦惱:“最後一題太難了,我不會。”


    許昀郡的視線跟著掃過去,一道幾何證明題。


    明雪偷偷瞄他,見他目光停在上麵沒動,猜到他有了什麽思路,趕緊將卷子往他的方向挪了過去。


    “你是不是知道怎麽解了?”她悄悄問道。


    許昀郡沒回答,隻是將一隻手攤了攤,簡短道:“筆給我。”


    明雪立刻將手中的筆奉上。


    許昀郡個高,背脊微弓,單手撐在工位的桌邊,勁瘦的手臂繃得很直,另一隻手則握著筆在題目的圖上畫了一條輔助線。


    “現在會了嗎?”他斜看著她。


    明雪壓根沒作思考,果斷搖搖頭:“不會。”


    許昀郡沒說什麽,他隨便找了張廢紙,在上麵寫起了已知的邊角條件,一行行推理下來,整體思路非常順暢。


    明雪在一旁看得兩眼發直,半分鍾不到他就證明出了最後的結果。


    許昀郡將筆擱下的同時,明雪幾乎將整張臉湊到了解題的答案上,驚呆地張著嘴:“哇,你寫得好快。”


    他站直了身問:“看得懂嗎?”


    明雪咬著指甲,眼神已經暴露了她的想法:“要不,你再幫我講講?”


    許昀郡思索兩秒,再次將筆拿起,俯著身開始給她比劃講題。


    整個過程中,都是他在說話,每說完一個點,他都會移視過來看她,明雪不是點頭就是嗯,基本上不打斷他。


    但事實上,她腦子裏冒出來很多不著邊際的花花念頭。


    比如,他的手為什麽這麽好看,骨節細長,寫出來的字還流暢有力。


    再比如,每當他偏過頭來確認她是否明白理解的時候,眼睛明明是看著她的,卻在她回視過去的刹那,他將視線往下挪了一寸,避開了。


    ……


    這短短神遊的片刻,講題又結束了。


    她其實會做這題,此刻被他擼了一遍思路,自己都覺得太簡單。


    許昀郡再一次站直了身體,瞧著就像是完成了任務準備撤退的姿態。


    明雪不禁好奇:“你數學那麽好,怎麽沒有選理科?”


    許昀郡給了一個無法反駁的理由:“因為隻能選一個。”


    言下之意,他是全能型尖子生。


    明雪回去後仔細品了品,把他這話的背後含義當做了奮鬥目標。


    隻有你努力,你才有選擇的餘地,而不是退而求其次。


    後來許昀郡再來辦公室,明雪有一半次數都會向他請教數學,選的題目也不隨便敷衍了,算得上是難倒她的附加題,所以聽的時候格外認真。


    兩人雖然沒有過多的交流,但是在講題的過程中十分配合,漸漸地這種模式就像是約定俗成,他一來她就把題目準備好了,即便是明英俊在場,這畫麵也相當和諧正常。


    唯一讓她感到和諧幻滅的是,有次她剛爬上樓梯,遠遠看見許昀郡傾著身子趴在教室外的圍欄處,身邊一個女生,紮著馬尾高挑纖瘦,以同樣的姿勢並排靠著。


    兩人似乎在說話,總時不時側頭,臉上還掛著笑容。


    因為當時他們身邊都沒有別人,且那類似的場景在校內是種曖昧的特定形式,完全不需要聯想,明雪也猜到會是什麽情況。


    她立在原地,感覺全身四肢被定住一樣,過了半刻才心不在焉地走進辦公室。


    她一個人難受很久,也沒人可以訴說,隻是覺得有很多東西都被她想得太簡單了。


    他的一天時間,她隻看得到短短幾個小時,其餘時間他在做什麽,和什麽人講話,她一無所知。


    更何況,一旦他畢業,大把時光在外,她更沒什麽可肖想的了。


    如果說碰見一次可以當做誤會偶然,那碰見兩次就可以敲章定論了。


    再一次看見這情況,是她在樓上趴著往下望,而他倆在樓下一同走進樓道裏,直至並肩經過辦公室門口。


    明雪開始觀察起那個女生,並非他們班上的,所以她也獲取不到一絲詳細的信息,隻從外表看出,那女生長得很端莊秀氣,和許昀郡站一起,似乎有著同齡者之間道不完的話題。


    連周圍人的目光也透露出,這兩人很登對。


    過了一段胡思亂想的日子,明雪不想再讓那種低落的情緒困擾自己了,於是在一次氛圍比較輕鬆的情況下,她佯裝先鋪墊了一大段話,然後不經意間提了這個話題。


    “我有個同學在校門口看見過你……她想讓我問問你,你有沒有女朋友?”


    辦公室別無他人,許昀郡正好合上作業本,他對上她詢問的目光,眼底流動著未知的想法。


    大概過了有足足五秒鍾,他臉上的鎮定才破功,嘴角露出了一絲看破的笑意:“你說的那個同學,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在他說出這句話以後,窘迫和尷尬立刻爬上了明雪的臉頰。


    但話已經問出去,也來不及再收回,索性豁了出去。


    她含糊道:“你就當是吧。”


    這意思擺明了想知道他的回答,許昀郡又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著什麽,指間轉了兩圈筆後,這才轉過身來。


    他微微俯低身子,雙手搭在兩腿膝蓋上,一張臉直接懟近了她,逼視她的眼睛問:“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那是明雪印象中唯一被他看得最認真的一次。


    她一直以為他表清淡氣質冷,連看人也是漫不經心不帶留念的。卻也有這麽一次,她看見他的睫毛細長、瞳仁漆黑,裏麵倒映的除了窗戶外的天光,就隻剩下了自己。


    明雪知道她當時的表情一定是傻掉了,以至於後來怎麽都想不起,他究竟有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


    反倒是很深刻地記得,他走前留了一句話:“你太小了,這個年紀好好讀書吧。”


    第六章


    明雪做了一個夢,夢裏她回到了一中,回到了那個和許昀郡對視的場景裏。


    他依舊重複著那句話:“你太小了,這個年紀好好讀書吧。”


    這麽多年過去,連做個夢都還在被低估,明雪跳起來不幹了,她抄起手邊任意能抓得到的本子,往他那顆傲視的頭顱上狠拍了兩下,然後放了狠話一雪前恥。


    “誰小了?老娘已經大二了,才不稀罕你呢,你得叫我姐姐!”


    她挺了挺胸部,揚眉吐氣地在他麵前離開,卻在跨出辦公室的那一步,被什麽東西給慘烈絆倒了。


    這一陣虛境直接將她竄醒,真實的疼痛感從腳腕處傳來。


    明雪眯著眼睛半支起身,看見的是蘇亭彎著身在她床尾處,正準備爬下床。


    “對不起姐妹,摔到你了。”蘇亭抱著手中的筆記本,歉意一笑。


    原來剛才就是被這玩意給砸醒了。


    明雪伸了伸小腿,仰天躺著回味剛才那個夢,心酸好不容易在夢裏改寫曆史,居然也是個狼狽的下場。


    賴了會床,明雪等著室友依次洗漱完畢,最後一個進衛生間。


    她腦子渾渾噩噩的,看著鏡子裏無精打采的自己,滿嘴牙膏泡沫,探了個頭出去問:“今天星期幾啊?”


    “星期二。”程藝蘿提醒她,“你不是說早上部門要開會?”


    “對哦。”她刷牙的速度立刻加快。


    *


    x大宣傳部的辦公地點,位於校區東部最偏僻的一個教樓裏。


    這裏的建築保留著民國時期的風格,白牆紅窗,拐道曲折,綠植茂密。


    明雪停了自行車,火急火燎往樓裏趕,還是遲到了兩分鍾。


    部裏除了幾個臨時有事的,基本都到齊了。


    明雪不好意思地向眾人表達了歉意:“對不起,我遲到了。”


    小葉看見她進來,忙招招手指著旁邊空位:“學姐,這裏!”


    明雪坐了過去。


    同為副部的陳芝怡看著她進來,眼尾飄忽著飛上了天,語氣頗有不滿:“群裏通知幾遍了,不能遲到,你作為副部長還帶頭浪費大家時間。”


    明雪輕咳了一聲,沒有理睬她,拿出吸管戳著純奶顧自喝了起來。


    大概是在場沒人幫腔搭話,陳芝怡有些不甘,繼續冷嘲道:“也不是第一次了,怎麽不知道反省。”


    空氣有些冷凝,大夥兒仍都不說話,私底下麵麵相覷。


    小葉憋不住想發言,念在自己級別低,默默閉了嘴。


    陳芝怡不是第一次這樣陰陽怪氣,除了正部長張軻,幾乎部裏每個人都被她當著麵吐槽過。


    因為會議還沒開始,明雪覺得自己這會兒算是有工夫,可以和這位平級的副部長好好擺擺理,把過去兩人之間的小摩擦給當著大家麵說清楚。


    她握著牛奶瓶放在桌上,轉過頭對峙道:“陳芝怡,我沒記錯的話,上學期有一次你通知寫錯日子,把大家叫來這裏晾了快一個小時,期間你電話不接信息不回,結果你沒事人一樣,就說了句記錯了把我們打發走。這事你可能忘了吧?”


    提到這茬,陳芝怡的臉色瞬間青白交錯,她剛打算辯駁來著,門口有人走了進來。


    張軻臨時有事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見大家氣氛不對勁,奇怪道:“剛在說什麽呢?”


    明雪正準備開口,被陳芝怡搶了先:“在說明副部長又遲到了,沒事,下回鬧鍾調早十分鍾就能解決了。”


    小葉撇撇嘴,小聲嘀咕:“部裏誰沒有遲到過啊。”


    張軻瞧著這幾人,明雪一臉坦然,反倒是陳芝怡有些氣呼呼,其餘人一臉吃瓜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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