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棠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燕霽一把撈起前往成衣鋪,過了會兒,燕霽臉色不佳地帶著雲棠回來,雲棠想起剛才看到的一堆魔域的衣服,不禁同情燕霽。


    魔域的流行風尚是個迷,大家都喜歡各種紋路,女修必愛輕紗。


    大家都這麽穿,布料都不多,免得打架起來磕著絆著,畢竟關鍵時刻說不定還能起到迷惑對手的作用。


    雲棠之前穿的白衣,是她特意定做的。


    現在燕霽和她明顯沒那個時間,燕霽臉色不佳,或許在他這麽久的生涯中,從未受過這等敗興而歸的屈辱。


    等雲棠爬上床休息,燕霽還不知道坐著想什麽。


    雲棠對他表示同情,或許聰明人都不能接受自己居然有事情做不到。沒事,最開始她也那麽膨脹,後麵被生活毒打多了就習慣了。


    她打了個嗬欠,在燕霽麵前當場一瞬入睡。


    燕霽:……


    心情更加不好。


    魔域和修真界的白天黑夜並不統一,魔域雙月同天之時,修真界仍處在天光明亮的白日。


    蘇崇遠和芳則已經離開太虛劍府,蘇非煙的身子骨也已經好得差不多,隻僅剩下一些單薄。


    這些時日除了宮無涯來看過她,其餘時候便沒有旁人,連師尊都沒來過。


    蘇非煙心中早將玄容真君想了好幾遍,她終於踏上春水峰,春水峰和之前一樣,景色秀麗,如春水迢迢,花雨似霧。


    蘇非煙可不管如今別人對她的看法如何,人心絕非一成不變,隻要那人離開,她在太虛劍府日複一日,總能恢複昔日榮光。


    “師兄。”


    “師兄好。”


    蘇非煙每每見著一個弟子,都露出恬淡溫和的笑,她其實靜雅秀麗,但每每笑起來,都讓人忍不住放鬆。


    這些弟子不知為何,全都麵帶愁容,見到蘇非煙刻意打招呼,有人仍然不接受,隨便做了個禮離開,有人則不好意思不接受,隻能結結巴巴跟著打招呼。


    蘇非煙心情大好,一路走到練武場。


    她充滿感染力的笑像一抹暖陽,讓整個刀光劍影的練武場都增色不少。忽然,一道長劍破空而來,正正指向蘇非煙胸膛。


    蘇非煙驚呼一聲,朝後踉蹌退了幾步,再幾乎動作完美地拔出新做的長劍,同來人格擋。


    “鐺——”一聲,蘇非煙硬生生被震得虎口發麻,來人的劍大開大合,沒有一點留手,明明是輕靈長劍,卻被他使出重劍之風。


    譚明雙眼通紅,見到蘇非煙那一刻,他便忍不住,她還敢來?!


    所有人都因為她的愚蠢,硬生生被害死,藍成……想到之前那個老好人藍成,師兄弟之間誰起了齟齬,最先當和事佬的都是他,譚明這樣的爆炭脾氣,之前沒少同藍成杠上。


    他們吵的架最多,但是感情一點兒也不少。


    譚明咬著牙想,他還欠他一頓酒呢,但是現在酒呢?他不要他的酒了,隻要他活著回來。


    還有雲棠……那個心大脾氣倔的師妹,譚明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苦,她這麽好,怎麽會遭遇這種事?


    如果不是蘇非煙當天就把事情告訴雲河夫婦,雲棠會遭此橫禍?蘇非煙可真能啊,她是活下來的受了庇蔭的人,轉頭就恨不能讓別人被天下人所厭棄。


    如果不是她那些可笑的妒忌,藍成師兄、雲棠師妹,會一死一傷,流落他鄉嗎?


    譚明兩個同門,都因為蘇非煙,遭此橫禍,他心裏的震痛不比任何人少,可惜蘇非煙啊,他們說她沒有觸犯門規,門規處罰不到她!她沒有殺人害人,她隻是蠢,隻是在不合適的時機“伸張正義”,造成了可怕的惡果。


    門規是死的,它不長眼,但他譚明長了眼睛!


    譚明出劍一劍重過一劍,身法如遊龍,劍影如驚鴻,蘇非煙虎口麻得幾乎握不住劍,驚恐道:“五師兄!”


    現在她知道叫五師兄?藍成師兄屍骨未寒,雲棠師妹不見芳蹤,她怎麽好意思在剛才笑得燦爛如陽光,心毒如蛇蠍?


    現在她害怕了,是因為她知道疼了,隻有她疼她才會怕,別人疼她都沒有知覺。


    譚明一劍刺過蘇非煙的肩膀,蘇非煙以修為抵禦,饒是如此,也被盛怒的劍意震出去老遠,她的腳步在地上生生往後拖行,嘴裏滿是血沫。


    蘇非煙渾身疼得發顫,此刻練武場上卻沒什麽人同情她。


    她好疼,那麽藍成師兄死前會有多疼?雲棠叛逃出師門那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該有多絕望。


    世界上隻有她蘇非煙知道疼,知道冷?別人的心和身都是石頭做的嗎?


    蘇非煙渾身都疼,她蹙起眉頭:“譚……五……”


    譚明豎劍而下,門規無法處罰蘇非煙,那就讓他來!這一刻,蘇非煙驚恐地瞪大雙眼,譚明真的要殺她?


    譚明心中彌漫著滔天恨意,雙眸已然泛起血絲。


    “鐺——”


    他的劍從空中落下,被一道劍氣擊打來落到別處,譚明轉過頭,看到玄容真君冰冷的俊顏。


    這麽些時日,玄容真君更顯冰冷,像隨時要羽化登仙。


    他出手維護了蘇非煙。


    蘇非煙驚喜交加:“師尊——”


    譚明雙目泛紅:“師尊,你還要護著她嗎?她害死了藍成師兄!她害得雲師妹有家不能回,師尊,有什麽仇怨才能讓她在當天被雲師妹救都沒過完,在藍成師兄閉眼還沒有一天就去戕害同門,這種人,師尊你還要維護?”


    玄容真君渾身一震,藍成,雲棠……是他這段時日心中不可觸及的傷。


    所以,蘇非煙受傷,他沒再去看過她。


    譚明聲音悲愴,大聲道:“師尊你說話呀,你的弟子是不是隻有蘇非煙?你說一句是,我絕對再也不打擾師尊你關懷弟子,我再也不礙著別人的位置!”


    第60章 一間房三


    譚明的飛劍脫手而出,被玄容真氣的劍氣在空中“鐺”一聲擊落。


    他不顧自己被震得隱隱發疼的手腕,眼中刻著刺骨的怒火與恨意,還帶著一絲對玄容真君的期待,紅著雙眼看著他。


    譚明一字一頓、字字泣血道:“師尊,你告訴我,你隻要告訴我一句,我絕對不再纏著你。”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譚明目中泛著隱隱淚光,看向自己被擊落的飛劍,他心中激蕩著強烈的不滿:“也許我今日不過是多此一問,師尊一向偏心她,之前她走火入魔要殺雲棠師妹,師尊尚且代她受過,今日……今日也不會例外。”


    譚明走過去,將自己的飛劍撿起來,以雙手遞奉給玄容真君:“師尊,劍還你,你教我的功法我也還你……”


    “譚明!”宋贈聽到別的弟子說練武場這裏發生大事,忙將手上的事兒扔下,慌不迭地趕過來,他尚未站定,就看見譚明雙手奉還飛劍給玄容真君。


    一旁的蘇非煙咳出血,狼狽地趴在地上……


    通透如宋贈,怎能不懂現在發生了什麽事?他想要阻止譚明,現在藍成仙去,雲棠不見蹤影,不知禍福,如若譚明再離開,他們這幾個師兄弟,就真的散了。


    宋贈有心想要阻止,可看看不過是受了點輕傷的蘇非煙,他便似有千言萬語,也無顏再勸說譚明。他拿什麽臉去勸說呢?


    師弟師妹一死一傷,害他們的人還能堂而皇之登上春水峰,不說譚明咽不下這口氣,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師尊處理此事並不公允。


    宋贈心含悲戚地站在原地,好好的師門,怎麽會變成這樣?


    玄容真君身量比之譚明要高,他站得也稍高,低垂著冷淡的眸,看著一臉倔強的譚明。印象中,譚明無論再桀驁不馴,也從未有過像今天的過激之舉。


    玄容真君腦海中縈繞著譚明的質問。


    “你是否隻重視蘇非煙一個弟子?”


    “你一向偏心她,哪怕是她入魔要殺雲師妹,你也代她受過……”


    譚明的聲聲質問,如一記響鼓重錘,重重敲在玄容真君心上。他心底縈繞著悲涼和數不清的悔意,藍成過往的孺慕敦厚,映在玄容真君心底。


    玄容真君所教弟子,宋贈最為穩妥,頗具君子之風,譚明個性火爆,是無雙奇俠,棠棠性子最坦蕩,也最激烈,亦正亦邪,但從不主動生害人之心,老三老四,醉心小眾符丹。


    除開宋贈,單單論性子來說,藍成是最老好人的徒弟,他對誰都懷著好意,包容寬和,不爭不搶。就弟子性格而言,玄容真君除了宋贈之外,最滿意的就是藍成。


    至於雲棠的性格,玄容真君懷著的是欣賞,他欣賞雲棠那樣的長風浩蕩,又自由逍遙,她像是一個劍仙,凡俗種種規矩,都無法拘泥她。這樣的性子,玄容真君自愧不如,無法自控般被深深吸引,終至於愛慕。


    而蘇非煙,這個弟子天賦上佳,卻過於敏感纖細,極容易犯左性,不走正道。


    玄容真君正是因為了解蘇非煙,所以才對她多了幾分包容,比對別的弟子還要上心,因為蘇非煙如若教得好,就是正道英豪,如若教不好,必定為禍一方。玄容真君憐她過往,加上師徒關係,隻想著讓蘇非煙走正道。


    沒想到,竟至於此。


    藍成死了……那個絕大多數時候都端著一張笑臉的弟子,死在太虛劍府山門前,被一捧火將屍體都燒得灰飛煙滅。


    棠棠……玄容真君心中更是抽疼難忍,他那日同她擦肩而過,她明明已經情緒激動到叛出宗門,如果她不願意回宗,那他身為師尊,是否可以暗自跟在她後麵,保護她安全的同時,慢慢解開她的心結。


    可是他沒有,他聽到蘇非煙傷重瀕死的消息,因為自己的靈力同蘇非煙的靈力同源,所以他立馬趕了回去,將棠棠留給了別人。


    如果別人能處理好,棠棠會叛逃出宗門嗎?他當時居然隻想著雲河是棠棠親父,便錯漏了這一點,隻這一點,就釀成大禍。


    玄容真君失去了一個弟子藍成,又因為自己的疏忽大意,再度錯失自己的弟子加心中所愛雲棠,他這些日子,沿著後山、太虛劍府山下、甚至到處去尋魔域的入口,全都一無所獲,她像是從修真界蒸發了一樣不見蹤影。


    玄容真君從未動搖過自己對雲棠的喜歡,唯二的血色鴛鴦玉佩,他一塊,剩下的一塊他贈予雲棠,他自知棠棠和蘇非煙立場不一致,他代蘇非煙受過,擔心棠棠多想,找她談心,送她禮物……


    可是這一切,別人都不知道。


    譚明質問他,說他一直偏心蘇非煙,連蘇非煙入魔殺棠棠,他都為蘇非煙說情。如果是譚明一個人這麽認為也就罷了,可是不遠處宋贈那為難悲憫的眼神,讓玄容真君知道,連宋贈也這麽想。


    那棠棠呢?


    玄容真君在心裏問自己,然後他聽到自己的心回答:棠棠也是這麽認為的。


    她也認為自己偏心蘇非煙,連她的生死都不在意,所以她在後山碰到自己,沒有向自己訴說她的委屈,而是在防備自己。


    因為她打傷蘇非煙,她以為自己一定會責罰她,所以一開始,就已經把他排除在外。


    這能夠怪棠棠嗎?


    玄容真君知道,不能怪她。玄容真君不敢相信自己在這些時日都做了些什麽,蘇非煙想殺棠棠,他擔心蘇非煙脾性太左,一錯再錯,便為蘇非煙求情,棠棠肯定覺得自己不在乎她。蘇非煙在真武境內犯下大錯,他覺得妙繆真君的懲罰已經夠了,自己便沒再大力懲罰她,反而因為弟子們排擠蘇非煙,責罰了幾位弟子,其中……也包括藍成和棠棠。


    棠棠的手心被他打紅了,他一邊打一邊不忍,卻因為想著一視同仁,逼自己動手。事後,他問棠棠疼不疼,棠棠說不疼,他想給她上藥,棠棠說好了。


    因為他的一些錯,棠棠對他暫時封閉了心門。


    他們一起埋在桃花樹下的桃花釀,清甜可口,卻打不開棠棠的心扉。哪怕她離開,估計也懷揣著對自己的失望。


    玄容真君緊緊握著手,他容貌高華,情緒不喜外露,如今也能看得出一絲頹喪。


    譚明質問猶在耳邊,飛劍被奉入玄容真君麵前,等著他收回。


    譚明顫聲道:“請師尊收回寶劍……”


    玄容真君抬眼:“譚明,你到現在也認為本君是是非不分之人?”


    玄容真君接過譚明的長劍,劍鋒鋒利,如有清音,此劍到玄容真君手中,一下便華光大亮,他走下去,走到譚明的麵前,將長劍穩穩地插入譚明的劍鞘之中。


    “你可知,誅殺同門是什麽大罪?”玄容真君道,“誅殺同門,足夠讓你受百道蝕骨銷魂釘,本君已經失去了藍成,棠棠流落在外,你以為本君還能失去你們?”


    譚明震驚地抬眼,眸中淚光泛泛,本快絕望的宋贈也看向玄容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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