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法緊抿著唇際,似乎用餘光瞥了施念一眼, 對她說:“這件事關老板既然已經解決了,就沒必要再糾結了。”


    “怎麽能沒必要呢?我就要走了, 以後再見麵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了, 走之前我總要弄清楚的。”


    吳法依然沒說話,施念有些著急地說:“我知道笙哥可能不會告訴我,可是這麽大的人情,我不能裝作不知道,你能跟我說實話嗎?我不會去問笙哥,但我想走得明明白白。”


    吳法扶著方向盤沉默了一會,才對她說道:“關老板這次回來跟東城達成合作的同時,也選擇了另一個合作夥伴,他本想等項目進展到第二階段的時候, 以此來分散自己的資金,東城那邊勢必會得到消息向他提出交涉,這時候關老板可以借機提你的事。


    但中間隔著個春節,時間上本來就很緊,加上你母親這邊的事比較突然,關老板怕你等不了那麽久,所以臨時改變了主意。


    那天去東城之所以談得這麽順利,是因為他主動提出這次的合同作廢,簽回第一份協議。”


    施念怔怔地僵在那,吳法的話仿若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她心頭,壓得她半晌喘不上氣。


    她想過關銘可能會做出一些妥協,也許會答應東城提出的一些條件,可她萬萬沒想到,他在去往日本的路途中和東城鬥智鬥勇,反複交涉,為了這事還被他父親責罰,好不容易爭取來的主動權,因為她全部放棄了。


    他親口對她說過“我這人不喜歡做不平等的買賣”,可還是為了她接受了這樁不平等的買賣。


    怪不得那天公公送關銘走的時候滿臉笑容,這是賣了她換來的生意,所以東城人才會眼睛不眨一下就同意把她送走,畢竟留著她後患無窮,送走她可以爭取到這麽大的利益。


    施念瞥向窗外眼眶濕潤,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承受這麽大的恩情,她很怕自己踏出國門後會沒法報答他的這份恩,那她怎麽能走得心安理得?


    兩個多小時後,車子進入滄市,最後直接開進了一處景區,施念透過窗戶看見街道兩旁都是江南街景的設計,車子停下後,她隨吳法步行至景區內部,若不是她清楚自己身在北方,她差點以為穿越到了江南古鎮,弄堂幽幽深深,白牆青瓦,流水拱橋,自成一幅水墨畫。


    隻不過這裏似乎還沒有對外開放,石板路兩旁的鋪子門都是關著的,也沒有遊客,難免有種淒淒清清,夢回江南的感覺。


    一直跟著吳法後麵穿過拱橋才看見了些人,站在河道邊上,不過看樣子也是這裏的工作人員,見到吳法倒是非常客氣,一口一個吳哥。


    施念這才看見一個石階下到河裏,水中搖曳著一艘烏蓬船,好多人站在岸邊對著烏篷船裏的人笑著說話,吳法對下麵喊了聲:“關老板,人到了。”


    有人探出身子走了出來,正午的陽光躍在關銘的頭頂,他穿著一身黑白相間的休閑裝,整個人精神奕奕,瞧見施念後對她露出了個笑:“下來。”


    他剛說完,原本站在石階和岸邊的男人們齊齊為她讓了個道,施念本以為會直接去機場,身上還裹著一件羽絨服,圍著條黑色的圍巾把自己包裹得和熊一樣,聽見關銘的話走了下去,到岸邊的時候,關銘高大的身影站在船尾朝她伸出手:“上船來。”


    旁邊還有男人向關銘匯報工作,對他說道:“招商部那邊的會議推遲到下午四點您看能來得及嗎?”


    關銘一邊將施念拉上船一邊對那個中年男人說:“看吧,我盡量,來不及你們先開始。”


    施念踏上船時,小船更加晃蕩了,她下意識去拽關銘的袖子,他低頭笑了下把她讓到裏麵護著她,抬頭對那些站在岸邊的人交代著:“我去兜一圈,你們先忙別的。”


    岸邊人逐漸散了,此時施念回過頭才看見一個戴著鬥篷的老者坐在船頭劃船,關銘回過身對她說:“整治這條河道花費了我不少心思,原來可不是這個樣子的,我第一次來這裏就是條臭水溝,我對我團隊的經理說想擴寬做成楊秀涇港那樣的航道,你知道他們什麽反應?”


    說著他把她拉坐下來,施念睜著一雙杏眼望著他,他眉眼舒展,嘴角微微上揚,連他周身的陽光都溫柔了,他對她說:“那些人個個捏著鼻子喊這工程浩大,得先把裏麵的糞掏光了。”


    施念也跟著笑了起來,眼神飄向身下的河水,清澈見底,她不禁將手伸向水麵,透明的水流從她的指縫中劃過,她不知道把一條臭水溝變成今天幹淨的河流需要多長時間,可就如滄海所說,隻要他想幹的事情,沒有做不好的。


    關銘提醒她:“還在二月裏,水涼。”


    施念將手收了回來,關銘問她:“冷嗎?冷就進去坐。”


    施念搖搖頭:“不冷,坐外麵挺好。”


    關銘指著遠處的商鋪:“現在還在走招商流程,那條街主要做美食,後麵是酒吧街,這邊一排是民宿,速度快的話今年暑期就可以對外開放了,為了這事我還讓底下人特地去研究江南美食,外麵很多景區的食物既貴又假,現在國內老百姓生活條件好了不差那幾個錢,關鍵要吃到料食材真口味好的東西,這個在招商方麵得下功夫,前期需要投入一些精力,可惜你趕不上開業了,不然到時候可以嚐嚐看地不地道?


    沒關係,以後還有機會的,等笙哥把這裏做起來後你再回來嚐嚐味道。”


    關銘就坐在她對麵,雙手隨意搭在船邊看著她,施念眼裏有不太明顯的淚意,可她麵上卻是掛著笑回望著他,安靜地聽他說。


    聽著聽著,周圍的景象越來越恍惚,仿若回到了家鄉,自己還是很小的時候,爸爸也是這樣坐在她對麵跟她說著沿途的園林裏都有哪些古跡,會教她背古詩詞,告訴她哪裏的屋子是幾幾年建造的,原先是做什麽的雲雲。


    湛藍的天空映在水裏,偶有白雲飄過,這些都成了關銘身後的布景,這樣愜意輕鬆的日子像是回到了從前。


    關銘問她:“有什麽好的建議,給笙哥提提。”


    施念目光移向兩排岸邊,凝視了一會對關銘說:“總感覺岸兩邊光禿禿的,可以種些垂柳,不需要太密集,在不影響船上人視線的地方種一些,垂在水邊的話應該還挺有感覺的。”


    施念憑借兒時對家鄉的記憶對關銘說著,他嘴角抿出了笑意:“到底是在水鄉住過的。”


    施念抬頭望了他一眼:“笙哥。”


    “嗯?”關銘應了一聲。


    “你…調查過我的從前嗎?”她其實一直挺想問問的,她從來沒對關銘說過自己小時候的家。


    這下關銘徹底笑了,笑意一直從眼底蔓延至眉梢,然後回答她:“去參加一場婚禮,新娘老感覺麵熟,我總要查查怎麽回事。”


    施念突然就不說話了,低著頭看著身邊劃過的水流,心緒翻騰不止,也就是在她剛結過婚,關銘應該就知道她是誰了,所以那天慈善宴,當她拿著畫去找他時,他對她的身份已經了如指掌,她向關銘介紹自己時,她以為看見他的笑是錯覺,現在想來可能他當時真的覺得自己在他麵前畏畏縮縮的樣子有點好笑吧。


    施念越想臉就越紅,窘迫得甚至都不敢抬頭看麵前的男人了。


    關銘倒是適時岔開話題,緩解了尷尬,問她:“路上過來餓了吧?”


    “還不覺得。”


    “不覺得也得填飽肚子,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然後跟我去一個地方。”


    “好。”


    施念沒有問要去哪,也不想問,今天他帶她去哪,她都會跟著他。


    兩人下了烏篷船,施念才發現他們沿著水道已經出了景區,外麵是一條老舊的巷子,有修鞋的路邊攤,還有烤紅薯的爐子和一些小商小販,似乎附近有個中學,此時不少穿著校服的男孩女孩結伴穿梭在巷子裏,有男孩哄鬧時往施念撞來,關銘突然伸手攔了一下,將施念讓到了裏道。


    她望著那些初中生,想到第一次見到他也差不多這個年紀。


    關銘回過頭來看她,對她說:“這附近沒什麽像樣的飯店,將就一下怎麽樣?”


    施念對他笑:“你都不在意我更隨便了。”


    關銘當真帶著她走進一間麵條店,店鋪麵積不大,隻放了五張桌子,關銘找了個幹淨的角落,把施念讓進去,自己坐在過道,老板讓他們看看吃什麽?


    牆上掛著個紅色的價目表,關銘掃了一眼後對施念說:“今天我們不吃麵,吃餃子,送行的餃子迎客的麵,討個吉利,這算是笙哥給你送行了,吃了餃子陷就有肚囊了,一個人出門在外,肚子裏不能不裝心眼。”


    施念低著頭努力不讓淚流出來,點了點頭:“聽你的。”


    老板足足上了兩大盤餃子,有白菜豬肉餡的,牛肉餡的,三鮮餃子,都是店裏賣的比較好的口味。


    店鋪雖然不起眼,但餃子口味卻很好,剛剛在烏篷船上施念還說不餓,餃子真上來才感覺肚子是空了,餃子個頭不算大,她三種味道都嚐了,關銘問她喜歡哪種,她說還是白菜餡的好吃,以前媽媽不忙的時候包的也是白菜餡的,她吃慣了。


    於是關銘把所有白菜豬肉的餃子都挑了出來,放在她麵前的盤子裏,三種口味都是混合放在一起的,施念也不知道關銘是怎麽能認出白菜餡的,不過的確他給她挑的都是她喜歡的。


    中午剛過,店裏還是不時會有客人來,周圍環境吵雜,他們沒有再交談,不知道是因為餃子對胃口,還是想到關銘說送人吃餃子能討個吉利,亦或是這是臨行前她和他的最後一頓飯,施念吃得的確要比往常多,總想著,多吃一個餃子,就能多和他待一會,哪怕什麽話都不說,餘光瞥著關銘坐在身邊的樣子,心裏都是滿足的。


    在這個不起眼的小麵條店裏,他眉梢都染上了煙火氣,比往常更加真實,他身邊沒手下跟著,和她坐在這個小方桌上對著兩盤餃子,他不是那個西城的少東家,她也不是東城的長孫媳,這一刻,他們就像兩個普普通通的過路者,享受著午後片刻的安寧,這樣在常人看來再平淡不過的時光,對他們來說卻是彌足珍貴的。


    她想,即使以後她離開了,她也不會忘記此時此刻的笙哥。


    從麵條店出來,關銘對她說:“我們走著過去吧,不算太遠,不過也要走將近二十分鍾,就當消消食。”


    施念走在他身邊,聲音輕快:“我都可以。”


    “不問我去哪啊?”


    “去了就知道了。”


    關銘笑:“也不怕我把你賣了。”


    施念側過頭去看他,目光堅定且明亮:“不怕。”


    關銘的笑漸漸淡了,轉眸深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愛的人他站在雪山之巔,無數次我仰望著他,幻想著站在他身邊的樣子;


    我恨的人卻身藏火海之下,無數次我點燃自己,想象著化作利劍刺入深淵。


    可我去不了雪山之巔,也到不了火海之下,我的腳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不知道我愛的人會不會在原地等我,也不知道我恨的人會不會更加強大。


    可我不會停下腳步。——施念


    ------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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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兩人就這樣沿著老舊的街道往後走, 人煙越來越稀少,前方是一大片廠房,近了施念才看見門口寫著福康華製衣廠,她有些詫異地問關銘:“我們要去這裏嗎?”


    “怎麽了?”


    施念睜著一雙大眼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這裏…不會也是你的產業吧?”


    關銘笑了:“名字是土了點, 多少有些上世紀的味道, 才收下來沒多久, 我還沒想好改成什麽, 你有什麽好的建議?”


    施念正兒八經地想了想, 大腦一片空白, 問他:“你怎麽想起來收購服裝廠的?”


    關銘雙手抄在兜裏, 門口已經有人看見他, 跑了出來, 他們還沒到近前, 電動廠門就打開了,保安室人趕緊通知了廠長。


    關銘隨口對施念說:“有個朋友的舅舅資金周轉不過來, 我算是幫忙把廠子盤下來給他救急,來, 我帶你參觀參觀。”


    廠長還在午休, 接到電話第一時間就帶著廠領導們浩浩蕩蕩開著車匆匆趕來,那陣仗頗有點迎接土皇帝的味道,著實是讓施念吃驚了一把。


    關銘皺了皺眉對鄭廠長說:“我就隨便看看,不用這麽多人跟著。”


    鄭廠長的心是懸著的,以為關銘搞突擊檢查,可看看又不像,他就帶了一個人,連車都沒開,廠長請他們上車時, 關銘是讓身邊的姑娘先上的,看樣子也不像是助理的關係。


    鄭廠長隻有讓那些人都散了,親自陪著關銘往廠房那裏開去。


    施念看著窗外,園區規劃挺大的,廠房不止一個,看規模這個製衣廠並不小,她轉頭問關銘:“你是暫時接盤,還是打算接手經營的?”


    關銘倒是坐在一邊,半開玩笑地回道:“總得做點正經事,不能以後讓小孩認為他爸盡幹些提不上台麵的生意。”


    施念知道他是在說笑,雖然前些年他可能主要精力的確放在那些聲色場所,大概也是因為來錢快,而現在光施念清楚的,除了休閑度假類的項目,還有和東城的快消行業,哪一個不是正經生意?


    隻是他提到孩子,難免讓她心有所動,他是喜歡孩子的,隻是…不知道以後那個為他生孩子的女人會是誰?


    施念撇開視線看向不遠處正在靠近的廠房。


    車子停下了,關銘對鄭廠長說:“不用陪著,你忙你的吧。”


    鄭廠長連連應下,關銘便帶著施念走入操作車間。


    這是施念第一次參觀車間內部,從她進去聽見車位運作聲音的那一刻起,體內就像有什麽東西被這機器的聲音牽動著,入眼的有一排排高速平縫機,還有四線五線包縫機,再到後麵是裁床,她沒有同時看到過這麽多台設備,雙眼突然就亮了起來。


    關銘見他按耐不住的樣子,對她說:“走近點看看,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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