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被壓死的。
幾頭雄鹿還在爭奪他們殘破的屍體，一頭大山貓趴在一堆腸子和看不出形狀的內髒上聳動。
妮妮關閉了視頻，雙手顫抖，她想把手放在臉上，顫了幾下，又想抱住自己雙臂，齊盛臉色還好，他把妮妮摟在懷裏，0079喉結上下移動，臉色發白，他忍了幾忍，飛奔去一角吐了。
齊盛安慰好妮妮，把0079扶回來，給他喝了點水，妮妮輕輕拍打他後背讓他舒服一點。
0079麵如土色，“太……”簡直無法形容，他閉了閉眼睛，終於找到個詞，“慘絕人倫。”
齊盛本想說“這個星球上本來就沒有人自然也沒有人倫，但看看0079的神色，這句話就沒出口。
三個人坐在控製台後的地板上緩了一會兒，妮妮問齊盛，“還看麽？”
“我來看。你們兩個休息一會兒。”妮妮雖然沒吐，但受到的刺激不比0079低，她臉上一絲血色都沒。齊盛取出那包怪味糖豆，倒出幾粒遞給妮妮。
妮妮拿了一粒橙紅色的含在自己嘴裏，又挑了一粒青綠色的給0079含上，“這糖豆的味道像是能把腦子凍住的樟腦球，但對止吐很有效。”
齊盛垂眸對她笑，“看來，你和我小時候一樣，暈船。”
妮妮辯解，“那怎麽能一樣呢？我不暈船！我隻是不習慣海盜船的飛行模式。”她說著又笑了，“楊度和二當家這兩個缺德的就給我好多這種糖豆。”
齊盛又點開一個視頻，縮小到屏幕的角落，一邊看，一邊在文檔中尋找星圖和航線記錄。
航行日記的一部分數據恢複了，齊盛無聲播放了幾個視頻，十年前的那場慘劇漸漸顯露出模糊的輪廓。
正如他們第一次見到棋盤花園時猜測的，一夥人把這個星球當做大型實驗室。
什麽樣的試驗要選擇一個荒僻得沒有星圖記載的星球上進行呢？現在他們知道了。
這個試驗的代號是“第五天”。
齊盛一看這個代號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在聖經故事中，神用七天創造世界，第一天神造出了光，分出黑夜與白天；第二天造出空氣，分開天空與大地；第三天，神分開飛快陸地與海洋，讓陸地生出草木果蔬；第四天，神造出日月星辰；到了第五天，神讓陸地上有走獸，天空有飛鳥，水中有遊魚，並賜福它們，讓它們滋生繁多；第六天，神造出了人，並在第七天休息。
是什麽樣的人敢自比為神，想要創造生命？或者應該說，想要篡改生命？
從零零散散的視頻中看，這個試驗最初的目的似乎是想要製出能夠讓動物馴順的藥物，研究員們也的確取得了成功，經過基因改造的蝴蝶對人類異乎尋常地親昵，它們會從花間飛到人類指尖上，視他們為同類。很快，試驗在兩棲類動物上也成功了。接下來的試驗品是更高級的脊椎動物，豚鼠之類的小型哺乳動物，再接著是更大的動物。
終於，這些異星的野生動物——哪怕是凶猛的食肉動物，也會迅速在藥物的作用下對人類表現出強烈的馴順和依賴。
但這並不是試驗的最終目的。
這些操弄生命和自然順序的研究員們將藥物做成一種信息素，通過蝴蝶翅膀上的鱗粉傳播，他們記錄的視頻中，狂躁咆哮的大山貓在蝴蝶飛過後溫順得和家貓一樣。
齊盛推測，他們是想要進行大規模擴散試驗。
這次成功標誌著階段性的進展，研究員們高興極了，他們在棋盤花園中和船員們一起慶祝。
可是誰也沒想到，第二天深夜，不知哪裏出了紕漏，也許是幾隻蝴蝶飛出了實驗室，也許是別的什麽已經無法在殘缺的航海日誌中找到記錄的原因，這個星球上的動物集體瘋狂了。
怎麽個瘋狂法，把0079看吐的視頻展示得很清楚。
更可怕的是，研究員抓住了幾頭發狂的動物反複試驗後發現這種瘋狂是短時間內無法逆轉的。經藥物篡改的信息素進入了動物體內後像有了自己的生命，它不再是一種“藥物”，更像是一種寄生物。
唯一令人欣慰的大約是當第一代宿主死去後，這種瘋狂就不再傳播了。
護衛們和黑天使們一起出動殺死了所有瘋狂的動物，研究員們說服大家繼續留在棋盤花園。他們要弄明白到底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錯。
那些自相殘殺的蝴蝶和青蛙，全是這之後做的試驗。
但沒等試驗有什麽新進展，另一波瘋狂的野獸又來了。
看到這裏，齊盛和研究員們有同樣的疑問，如果說第一次失控是實驗室中的蝴蝶產生了變異而導致的，這一次呢？難道說，那批蝴蝶生下了後代？後代保留了特殊的信息素？它們性成熟後開始求偶時就會再度傳播令其他野獸瘋狂的信息素？
雖然有了一次慘痛的教訓，但野獸發狂起來實在難以對付。
這次又死了幾個人。
這個時候研究員們還想著派護衛和黑天使們去野外捕捉蝴蝶樣本回來研究，可是船員、護衛還有黑天使們想的是怎麽把命保住。本來所有人包括船長都要以研究組長為首，聽組長指揮，但當組長的命令與自己的生命發生衝突時，一場“政變”在所難免。
武力強大那一派很快“說服”了研究員們，將他們分別關在幾個艙房中，勒令組長拋棄了實驗室後，飛船向著火山湖飛去。
到了這時，其實武力派還是想和研究員們講和的，畢竟他們帶著任務出航，沒有完成任務就回去不僅拿不到薪酬，砸了組織的信譽，更有可能會受到嚴酷的懲罰。
星際遠航和試驗都是在燒錢，收人錢財就得給人家辦事，收了錢還壞了人家的事，以後誰還敢找你辦事？那就隻好弄死這些不中用的向雇主表態了。
船上的幾位技術員和船長討論過後，認為火山湖這裏的環境相對隔絕，更安全，也許可以重新設置實驗室，吸取之前的教訓，更加小心就行了。
但組長和研究員們決定自己動手拿回絕對的控製權。也許是通過欺騙，也許研究員中也有能人，也許本來他們其中某些人有暗中擁有飛船更高的授權隻是第一次“政變”時還留著底牌，這群人成功跑了出來，抓住了幾個船員，將藥物針劑直接注射給他們。
看到這裏，齊盛早前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這種藥物，最終目的是要用在人身上。
它，是一種可怕的生物武器，能將野獸馴服，自然也能讓人馴服。即使不能將成千上萬的士兵同時馴服，但通過奸細、間諜“馴化”敵方幾位首腦人物，把他們變得和哈巴狗一樣，那也相當有用了。如果能成功通過蝴蝶或其他昆蟲傳播，甚至直接在空氣中傳播，那它的殺傷力和價值簡直不可估計。
這個推斷也解釋了另一件事：船上已經配備了經驗豐富的護衛，為什麽還要花大價錢雇傭黑天使？
雇傭他們的人也許是這麽說的：這個試驗很重要，製成的藥物絕對不容有失，所以需要黑天使和護衛互相監視。可事實上，黑天使們恐怕是作為這個試驗的最終試驗品登上飛船的。
他們閹割了愛欲和人性，有些甚至切除了記憶，隻剩下對殘虐欲和金錢的追求，他們幾乎就是人形的野獸，但又比任何野獸都要更凶殘，還有什麽比黑天使更好的試驗品麽？如果這藥物能讓泯滅人性的黑天使都變得馴順，將獸性變成奴性，那它就徹底成功了。
幾段斷斷續續的監控視頻顯示，研究員們的反撲幾乎成功了。
但藥劑再一次出現了問題，起初馴服的船員很快失去了理智，他們變得和那些發狂的野獸沒有什麽不同。混亂中，標本室中的培養箱被打破了，帶著讓人瘋狂的信息素的蝴蝶飛了出去，將鱗粉灑在船艙中，這些鱗粉又隨著艙體內循環的空氣係統傳到了每個角落，感染了更多的人。
齊盛將這一段監控視頻反複看了幾次。
當標本室發生混亂時，船長一直在控製艙內，當時隻要通過主腦下令強行關閉艙門就可以將感染控製住，可不知為什麽，船長並沒這麽做。她像是在放任失態進一步惡化。也許，她當時已經失去了對飛船的控製？
帶著疑問齊盛將他看過的這些視頻和船長的日誌按照時間順序整理好，等妮妮和0079稍微舒服些了，三個人又一起看了一遍。齊盛沒有說自己的看法，但妮妮和0079的觀後感和他差不多。
討論之後，妮妮有點鬱悶，“知道了這些對我們的現狀並沒什麽改善。”從飛船解除休眠狀態到現在已經快七個小時了。隨著艙體溫度繼續升高，那些解凍了的屍體開始腐爛了，沒準會成為毒素的巨型培養基，但也沒準，又經過了幾個小時的空氣淨化，毒素早就被稀釋得近乎無害了。
但誰敢保證呢？搞出毒素的那些研究員都不敢保證。
0079從包裏拿出些從儲物間順手牽羊拿的食物分給小夥伴們，“我們仨，現在就是薛定諤的貓啊！”倒黴的小貓被關在放有毒藥的密閉盒子裏，碰到毒藥必死無疑，不碰的話就還活著，但在打開盒子之前，誰也不知道貓是死是活——和他們眼下的境遇何其相像！
妮妮沮喪地歎了口氣，但齊盛挺樂觀，“別忘了，曾經有兩個人成功逃了出去。”雖然最後死在了地底，死狀和飛船裏這些人很像，但也很可能他們並沒中毒啊，在地底迷路後脫掉衣服點燃來照明也很符合邏輯啊！
齊盛這麽一說，狐獴們的士氣也高了點，三人吃了點食物，休息了一會兒，繼續在主腦中尋找可以幫他們逃生的的線索。
士氣一高，運氣也跟著來了。沒過多久，星圖也找到了！不僅找到了，航行日誌中很清楚地注明了他們所在這顆星球的位置——距離最近的人口聚集的一個小行星帶隻需要航行兩個月。
這個小行星帶不是什麽好地方，是逃兵和拾荒者的地盤，但是妮妮都要高興哭了！這個地方她去過！
她一邊喜滋滋搓手，一邊繼續複原尋找飛船的航行記錄，“為什麽從來沒人知道這附近還有一顆類地行星呢？”
很快她得到了答案，他們所在的這顆行星隱藏在一片廣闊的隕石帶之後，環境貧瘠而險惡，大多數類地行星上的空氣含氧量過低，因此連亡命徒也不會涉足，誰能想到在這麽個遍地有毒的星域中隱藏著一顆明珠呢？呃，說是明珠有點誇大了，最多隻能算個宜居星球吧，如果不是特意要搞滅絕人倫的試驗，誰會專門在飛行事故率極高的地方尋找宜居星球呢？
三人精神大振，可看了一會兒星圖，0079老調重彈，“就算有了星圖，咱們這三隻薛定諤的貓也還呆在有毒藥的盒子裏呢！”
齊盛笑，“我們在棋盤花園的路上發現過更大艘飛船起降的痕跡，這說明什麽？”
“另一個實驗組來過……啊，這個‘第五天’項目不止一個實驗組！也許還不止在一個星球上做過試驗！嘖嘖，這個項目背後的金主可真夠有錢的！”
“很可能類似的失控事故已經發生過了。”
“所以之後的實驗組做了些準備。這次發生實驗事故的時候，飛船可以隨時拋棄地下實驗室。既然可以隨時分離實驗室，那麽，當事故在飛船別的地方發生時，是不是也可以像壁虎斷尾一樣拋棄其他的艙室？”齊盛調出飛船的結構圖，指著幾個連接點，“答案是，可以。”
他對0079笑，“薛定諤的貓隻要把盒子裏有‘毒藥’的地方扔掉就是自由的貓了！”
0079撲上去給齊盛一個狠狠的擁抱，他大笑怪叫，“啊啊啊——我們在這裏是絕對安全的！控製艙的空氣係統是獨|立的！”他又感到有些不解，“既然這樣，船長和那位黑天使隻要留在這裏就行了啊，哦，估計船長沒有分離艙體的授權。這倆人也夠笨的，為什麽不留在火山湖附近呢？那樣也能活下來了。”
妮妮看著0079，一臉慈祥地笑，“笨笨，你就沒想到他們來到這裏的時候是什麽季節？是夏季！那個季節海牛群在海邊呢。我們來的一路上不也沒看到任何走獸？我想可能是夏季時這裏的環境不適合哺乳動物生存，你讓他們留在這裏吃什麽？蟲子？說不定連滾糞球的蟲子都沒有，漂上湖邊的那些綠藻球也沒有。”她最後總結，“所以說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啊。”像我，運氣就特別好，哪怕是打劫失敗掉在這麽個星球上還輕鬆泡到了兩個頂級白富美！嘿嘿。
她接著又分析，你們看啊，海牛群的到來帶來了大量的糞便，糞便在冬季溫度適宜的湖水中成為藻類的養分，藻類爆長，反哺海牛群，昆蟲也有了大量的食物，傳播花粉，大肆繁殖後，小野貓之類的小型哺乳動物和鳥類也有了食物——這個生態環境因為海牛群的到來就建立起來了！不過，假如湖水溫度過高，藻類凋零，海牛在這兒找不到食物當然就不會來，生物鏈就沒法實現。
又過了一會兒，齊盛在主腦裏找到了火山湖周圍的聲納圖，地底洞穴千回百轉，像套疊起來的動物腸道，有幾條用紅色標注出來，通向海邊。
從圖上看，地底洞穴到海邊最近的距離隻有十五公裏，如果一切順利，最多一天時間，就能走到海邊，能找到充足的食物。可惜，他們不知道為何丟失了地圖，迷路了。
第118章 今夜注定無眠
齊盛調出了飛船結構的三維投影圖, 又和兩個同伴討論了一會兒，試探著詢問主腦如何開啟分離艙體的功能，主腦果然調出了一套分離艙體的標準程序。
看來類似的失敗試驗一定發生過很多次了，為了保全研究員的生命, 主持試驗的金主隻能製定出這樣的妥協方案。畢竟, 標本可以再獲取，隻要保存了研究資料藥物也可以充值, 但是研究員死一個少一個, 這種秘密研究又無法興師動眾招攬人才。
這套分離艙體的程序很完備，飛船也是提前按照這種可能製作的, 但是主腦還是提醒三位“艦長”，分離的過程中和分離艙體後飛船會經曆嚴重的失重，有可能墜毀。
三個夥伴互相看看, “決定了？”
“來吧！”
“先扔哪個？”
“標本室！”
啟動分離程序後, 主腦進行了一番運算建議他們先將飛船升到一個較為安全的高度, 以免分離的艙體墜毀時碎片反彈到飛船上。
這時飛船外早已進入了夜晚，四周黑漆漆一片。但這層寧謐的黑暗瞬間被上升的飛船撕裂了。
這個久居於湖上的龐然大物發出一陣陣轟鳴, 突然間周身發出明亮的光, 利劍一樣刺進湖水中、小島的灌木中、案上的草叢中和天際的雲朵中，周圍的動物全都驚醒了。
它們隱藏在暗處, 驚訝又恐懼地看著這頭早已死去、又不能吃的巨獸抖掉身上的灰塵泥土, 背上還帶著一些雜草——飛起來了！它複活了！
高度升到了五百米後，三個勇者將手疊在一起, 拉下控製閘——
飛船劇烈地搖晃了幾下，幸好三人提前係緊了安全帶，還戴了頭盔，可並無太大卵用。
他們就像粘在一根彈簧上的玩偶娃娃, 此時一個頑皮的小童走過來，把他們一把抓在手中，勾勾手指，“嘣——”的一聲，三個玩偶隨著彈簧彈出去，又再彈回來，如此反複。
三個人腦袋嗡嗡亂響，別說控製身體平衡了，感覺都要腦充血了。
正叫天不應應叫地不靈的時候，0079破口大罵，“這蠢蛋主腦！為什麽不說拋離艙體之後駕駛員會被晃成腦震蕩啊！說的都它奶奶的是飛船會損毀！”
他還有精神罵，估計不會有事。齊盛和妮妮都是這麽想的。他們倆的感受可比0079糟糕得多，別說大罵了，能正常呼吸就不錯了。
來回晃動中，屏幕切成的九宮格中的鏡頭上是急速向上衝的水柱，飛船腹部的探照燈向下放投射了幾條燈柱，將湖麵照得亮如白晝，水柱落下時劇烈的晃動已經減緩了很多，被拋擲出去的艙體快速沉沒，周圍的湖水卷起小小的漩渦，幾秒鍾後，湖麵又恢複了平靜，這時，妮妮他們還綁在座椅上晃蕩著呢。
突然降臨的燈柱和巨大的響動讓湖心幾個小島上的海牛們全醒了，黑暗中的樹叢中到處是亮晶晶綠瑩瑩的小燈泡。
飛船的聲道中送來了動物們的反應：海牛們此起彼伏嗷嗷叫著，岸上草叢中的小野貓也全醒了。遠處樹林裏那幾隻叫聲像慘嚎的鳥邊叫邊飛。
貨艙的環狀結構十分巧妙，所有艙室都是扇形的，艙室和艙體外殼之間還有一層保護層，開啟分離程序後保護層和外殼向兩邊收縮，露出犧牲的艙室，拋擲之後再重新回縮，密閉起來，橫貫貨艙的走廊上方備有合成材料製的小顆粒狀重物，順著天花板上的管道傾倒入空空的艙室，讓飛船重新恢複平衡。
但這個填充重物恢複平衡的過程對飛船上的乘客是很不美妙的。
三個人緩了一會兒，0079沒能繼續在座艙椅上呆著，他又衝出去吐了。
他回來之後，每人都往嘴裏塞了一把怪味糖豆。
0079被糖豆刺激得涕淚橫流，喃喃抱怨，“妮妮，你小時候吃這糖的時候也會這樣麽？”
妮妮不敢說話，害怕一張口就吐，她也不敢轉動脖子，隻對著0079的方向舉起右手比了個拇指。
幾頭雄鹿還在爭奪他們殘破的屍體，一頭大山貓趴在一堆腸子和看不出形狀的內髒上聳動。
妮妮關閉了視頻，雙手顫抖，她想把手放在臉上，顫了幾下，又想抱住自己雙臂，齊盛臉色還好，他把妮妮摟在懷裏，0079喉結上下移動，臉色發白，他忍了幾忍，飛奔去一角吐了。
齊盛安慰好妮妮，把0079扶回來，給他喝了點水，妮妮輕輕拍打他後背讓他舒服一點。
0079麵如土色，“太……”簡直無法形容，他閉了閉眼睛，終於找到個詞，“慘絕人倫。”
齊盛本想說“這個星球上本來就沒有人自然也沒有人倫，但看看0079的神色，這句話就沒出口。
三個人坐在控製台後的地板上緩了一會兒，妮妮問齊盛，“還看麽？”
“我來看。你們兩個休息一會兒。”妮妮雖然沒吐，但受到的刺激不比0079低，她臉上一絲血色都沒。齊盛取出那包怪味糖豆，倒出幾粒遞給妮妮。
妮妮拿了一粒橙紅色的含在自己嘴裏，又挑了一粒青綠色的給0079含上，“這糖豆的味道像是能把腦子凍住的樟腦球，但對止吐很有效。”
齊盛垂眸對她笑，“看來，你和我小時候一樣，暈船。”
妮妮辯解，“那怎麽能一樣呢？我不暈船！我隻是不習慣海盜船的飛行模式。”她說著又笑了，“楊度和二當家這兩個缺德的就給我好多這種糖豆。”
齊盛又點開一個視頻，縮小到屏幕的角落，一邊看，一邊在文檔中尋找星圖和航線記錄。
航行日記的一部分數據恢複了，齊盛無聲播放了幾個視頻，十年前的那場慘劇漸漸顯露出模糊的輪廓。
正如他們第一次見到棋盤花園時猜測的，一夥人把這個星球當做大型實驗室。
什麽樣的試驗要選擇一個荒僻得沒有星圖記載的星球上進行呢？現在他們知道了。
這個試驗的代號是“第五天”。
齊盛一看這個代號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在聖經故事中，神用七天創造世界，第一天神造出了光，分出黑夜與白天；第二天造出空氣，分開天空與大地；第三天，神分開飛快陸地與海洋，讓陸地生出草木果蔬；第四天，神造出日月星辰；到了第五天，神讓陸地上有走獸，天空有飛鳥，水中有遊魚，並賜福它們，讓它們滋生繁多；第六天，神造出了人，並在第七天休息。
是什麽樣的人敢自比為神，想要創造生命？或者應該說，想要篡改生命？
從零零散散的視頻中看，這個試驗最初的目的似乎是想要製出能夠讓動物馴順的藥物，研究員們也的確取得了成功，經過基因改造的蝴蝶對人類異乎尋常地親昵，它們會從花間飛到人類指尖上，視他們為同類。很快，試驗在兩棲類動物上也成功了。接下來的試驗品是更高級的脊椎動物，豚鼠之類的小型哺乳動物，再接著是更大的動物。
終於，這些異星的野生動物——哪怕是凶猛的食肉動物，也會迅速在藥物的作用下對人類表現出強烈的馴順和依賴。
但這並不是試驗的最終目的。
這些操弄生命和自然順序的研究員們將藥物做成一種信息素，通過蝴蝶翅膀上的鱗粉傳播，他們記錄的視頻中，狂躁咆哮的大山貓在蝴蝶飛過後溫順得和家貓一樣。
齊盛推測，他們是想要進行大規模擴散試驗。
這次成功標誌著階段性的進展，研究員們高興極了，他們在棋盤花園中和船員們一起慶祝。
可是誰也沒想到，第二天深夜，不知哪裏出了紕漏，也許是幾隻蝴蝶飛出了實驗室，也許是別的什麽已經無法在殘缺的航海日誌中找到記錄的原因，這個星球上的動物集體瘋狂了。
怎麽個瘋狂法，把0079看吐的視頻展示得很清楚。
更可怕的是，研究員抓住了幾頭發狂的動物反複試驗後發現這種瘋狂是短時間內無法逆轉的。經藥物篡改的信息素進入了動物體內後像有了自己的生命，它不再是一種“藥物”，更像是一種寄生物。
唯一令人欣慰的大約是當第一代宿主死去後，這種瘋狂就不再傳播了。
護衛們和黑天使們一起出動殺死了所有瘋狂的動物，研究員們說服大家繼續留在棋盤花園。他們要弄明白到底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錯。
那些自相殘殺的蝴蝶和青蛙，全是這之後做的試驗。
但沒等試驗有什麽新進展，另一波瘋狂的野獸又來了。
看到這裏，齊盛和研究員們有同樣的疑問，如果說第一次失控是實驗室中的蝴蝶產生了變異而導致的，這一次呢？難道說，那批蝴蝶生下了後代？後代保留了特殊的信息素？它們性成熟後開始求偶時就會再度傳播令其他野獸瘋狂的信息素？
雖然有了一次慘痛的教訓，但野獸發狂起來實在難以對付。
這次又死了幾個人。
這個時候研究員們還想著派護衛和黑天使們去野外捕捉蝴蝶樣本回來研究，可是船員、護衛還有黑天使們想的是怎麽把命保住。本來所有人包括船長都要以研究組長為首，聽組長指揮，但當組長的命令與自己的生命發生衝突時，一場“政變”在所難免。
武力強大那一派很快“說服”了研究員們，將他們分別關在幾個艙房中，勒令組長拋棄了實驗室後，飛船向著火山湖飛去。
到了這時，其實武力派還是想和研究員們講和的，畢竟他們帶著任務出航，沒有完成任務就回去不僅拿不到薪酬，砸了組織的信譽，更有可能會受到嚴酷的懲罰。
星際遠航和試驗都是在燒錢，收人錢財就得給人家辦事，收了錢還壞了人家的事，以後誰還敢找你辦事？那就隻好弄死這些不中用的向雇主表態了。
船上的幾位技術員和船長討論過後，認為火山湖這裏的環境相對隔絕，更安全，也許可以重新設置實驗室，吸取之前的教訓，更加小心就行了。
但組長和研究員們決定自己動手拿回絕對的控製權。也許是通過欺騙，也許研究員中也有能人，也許本來他們其中某些人有暗中擁有飛船更高的授權隻是第一次“政變”時還留著底牌，這群人成功跑了出來，抓住了幾個船員，將藥物針劑直接注射給他們。
看到這裏，齊盛早前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這種藥物，最終目的是要用在人身上。
它，是一種可怕的生物武器，能將野獸馴服，自然也能讓人馴服。即使不能將成千上萬的士兵同時馴服，但通過奸細、間諜“馴化”敵方幾位首腦人物，把他們變得和哈巴狗一樣，那也相當有用了。如果能成功通過蝴蝶或其他昆蟲傳播，甚至直接在空氣中傳播，那它的殺傷力和價值簡直不可估計。
這個推斷也解釋了另一件事：船上已經配備了經驗豐富的護衛，為什麽還要花大價錢雇傭黑天使？
雇傭他們的人也許是這麽說的：這個試驗很重要，製成的藥物絕對不容有失，所以需要黑天使和護衛互相監視。可事實上，黑天使們恐怕是作為這個試驗的最終試驗品登上飛船的。
他們閹割了愛欲和人性，有些甚至切除了記憶，隻剩下對殘虐欲和金錢的追求，他們幾乎就是人形的野獸，但又比任何野獸都要更凶殘，還有什麽比黑天使更好的試驗品麽？如果這藥物能讓泯滅人性的黑天使都變得馴順，將獸性變成奴性，那它就徹底成功了。
幾段斷斷續續的監控視頻顯示，研究員們的反撲幾乎成功了。
但藥劑再一次出現了問題，起初馴服的船員很快失去了理智，他們變得和那些發狂的野獸沒有什麽不同。混亂中，標本室中的培養箱被打破了，帶著讓人瘋狂的信息素的蝴蝶飛了出去，將鱗粉灑在船艙中，這些鱗粉又隨著艙體內循環的空氣係統傳到了每個角落，感染了更多的人。
齊盛將這一段監控視頻反複看了幾次。
當標本室發生混亂時，船長一直在控製艙內，當時隻要通過主腦下令強行關閉艙門就可以將感染控製住，可不知為什麽，船長並沒這麽做。她像是在放任失態進一步惡化。也許，她當時已經失去了對飛船的控製？
帶著疑問齊盛將他看過的這些視頻和船長的日誌按照時間順序整理好，等妮妮和0079稍微舒服些了，三個人又一起看了一遍。齊盛沒有說自己的看法，但妮妮和0079的觀後感和他差不多。
討論之後，妮妮有點鬱悶，“知道了這些對我們的現狀並沒什麽改善。”從飛船解除休眠狀態到現在已經快七個小時了。隨著艙體溫度繼續升高，那些解凍了的屍體開始腐爛了，沒準會成為毒素的巨型培養基，但也沒準，又經過了幾個小時的空氣淨化，毒素早就被稀釋得近乎無害了。
但誰敢保證呢？搞出毒素的那些研究員都不敢保證。
0079從包裏拿出些從儲物間順手牽羊拿的食物分給小夥伴們，“我們仨，現在就是薛定諤的貓啊！”倒黴的小貓被關在放有毒藥的密閉盒子裏，碰到毒藥必死無疑，不碰的話就還活著，但在打開盒子之前，誰也不知道貓是死是活——和他們眼下的境遇何其相像！
妮妮沮喪地歎了口氣，但齊盛挺樂觀，“別忘了，曾經有兩個人成功逃了出去。”雖然最後死在了地底，死狀和飛船裏這些人很像，但也很可能他們並沒中毒啊，在地底迷路後脫掉衣服點燃來照明也很符合邏輯啊！
齊盛這麽一說，狐獴們的士氣也高了點，三人吃了點食物，休息了一會兒，繼續在主腦中尋找可以幫他們逃生的的線索。
士氣一高，運氣也跟著來了。沒過多久，星圖也找到了！不僅找到了，航行日誌中很清楚地注明了他們所在這顆星球的位置——距離最近的人口聚集的一個小行星帶隻需要航行兩個月。
這個小行星帶不是什麽好地方，是逃兵和拾荒者的地盤，但是妮妮都要高興哭了！這個地方她去過！
她一邊喜滋滋搓手，一邊繼續複原尋找飛船的航行記錄，“為什麽從來沒人知道這附近還有一顆類地行星呢？”
很快她得到了答案，他們所在的這顆行星隱藏在一片廣闊的隕石帶之後，環境貧瘠而險惡，大多數類地行星上的空氣含氧量過低，因此連亡命徒也不會涉足，誰能想到在這麽個遍地有毒的星域中隱藏著一顆明珠呢？呃，說是明珠有點誇大了，最多隻能算個宜居星球吧，如果不是特意要搞滅絕人倫的試驗，誰會專門在飛行事故率極高的地方尋找宜居星球呢？
三人精神大振，可看了一會兒星圖，0079老調重彈，“就算有了星圖，咱們這三隻薛定諤的貓也還呆在有毒藥的盒子裏呢！”
齊盛笑，“我們在棋盤花園的路上發現過更大艘飛船起降的痕跡，這說明什麽？”
“另一個實驗組來過……啊，這個‘第五天’項目不止一個實驗組！也許還不止在一個星球上做過試驗！嘖嘖，這個項目背後的金主可真夠有錢的！”
“很可能類似的失控事故已經發生過了。”
“所以之後的實驗組做了些準備。這次發生實驗事故的時候，飛船可以隨時拋棄地下實驗室。既然可以隨時分離實驗室，那麽，當事故在飛船別的地方發生時，是不是也可以像壁虎斷尾一樣拋棄其他的艙室？”齊盛調出飛船的結構圖，指著幾個連接點，“答案是，可以。”
他對0079笑，“薛定諤的貓隻要把盒子裏有‘毒藥’的地方扔掉就是自由的貓了！”
0079撲上去給齊盛一個狠狠的擁抱，他大笑怪叫，“啊啊啊——我們在這裏是絕對安全的！控製艙的空氣係統是獨|立的！”他又感到有些不解，“既然這樣，船長和那位黑天使隻要留在這裏就行了啊，哦，估計船長沒有分離艙體的授權。這倆人也夠笨的，為什麽不留在火山湖附近呢？那樣也能活下來了。”
妮妮看著0079，一臉慈祥地笑，“笨笨，你就沒想到他們來到這裏的時候是什麽季節？是夏季！那個季節海牛群在海邊呢。我們來的一路上不也沒看到任何走獸？我想可能是夏季時這裏的環境不適合哺乳動物生存，你讓他們留在這裏吃什麽？蟲子？說不定連滾糞球的蟲子都沒有，漂上湖邊的那些綠藻球也沒有。”她最後總結，“所以說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啊。”像我，運氣就特別好，哪怕是打劫失敗掉在這麽個星球上還輕鬆泡到了兩個頂級白富美！嘿嘿。
她接著又分析，你們看啊，海牛群的到來帶來了大量的糞便，糞便在冬季溫度適宜的湖水中成為藻類的養分，藻類爆長，反哺海牛群，昆蟲也有了大量的食物，傳播花粉，大肆繁殖後，小野貓之類的小型哺乳動物和鳥類也有了食物——這個生態環境因為海牛群的到來就建立起來了！不過，假如湖水溫度過高，藻類凋零，海牛在這兒找不到食物當然就不會來，生物鏈就沒法實現。
又過了一會兒，齊盛在主腦裏找到了火山湖周圍的聲納圖，地底洞穴千回百轉，像套疊起來的動物腸道，有幾條用紅色標注出來，通向海邊。
從圖上看，地底洞穴到海邊最近的距離隻有十五公裏，如果一切順利，最多一天時間，就能走到海邊，能找到充足的食物。可惜，他們不知道為何丟失了地圖，迷路了。
第118章 今夜注定無眠
齊盛調出了飛船結構的三維投影圖, 又和兩個同伴討論了一會兒，試探著詢問主腦如何開啟分離艙體的功能，主腦果然調出了一套分離艙體的標準程序。
看來類似的失敗試驗一定發生過很多次了，為了保全研究員的生命, 主持試驗的金主隻能製定出這樣的妥協方案。畢竟, 標本可以再獲取，隻要保存了研究資料藥物也可以充值, 但是研究員死一個少一個, 這種秘密研究又無法興師動眾招攬人才。
這套分離艙體的程序很完備，飛船也是提前按照這種可能製作的, 但是主腦還是提醒三位“艦長”，分離的過程中和分離艙體後飛船會經曆嚴重的失重，有可能墜毀。
三個夥伴互相看看, “決定了？”
“來吧！”
“先扔哪個？”
“標本室！”
啟動分離程序後, 主腦進行了一番運算建議他們先將飛船升到一個較為安全的高度, 以免分離的艙體墜毀時碎片反彈到飛船上。
這時飛船外早已進入了夜晚，四周黑漆漆一片。但這層寧謐的黑暗瞬間被上升的飛船撕裂了。
這個久居於湖上的龐然大物發出一陣陣轟鳴, 突然間周身發出明亮的光, 利劍一樣刺進湖水中、小島的灌木中、案上的草叢中和天際的雲朵中，周圍的動物全都驚醒了。
它們隱藏在暗處, 驚訝又恐懼地看著這頭早已死去、又不能吃的巨獸抖掉身上的灰塵泥土, 背上還帶著一些雜草——飛起來了！它複活了！
高度升到了五百米後，三個勇者將手疊在一起, 拉下控製閘——
飛船劇烈地搖晃了幾下，幸好三人提前係緊了安全帶，還戴了頭盔，可並無太大卵用。
他們就像粘在一根彈簧上的玩偶娃娃, 此時一個頑皮的小童走過來，把他們一把抓在手中，勾勾手指，“嘣——”的一聲，三個玩偶隨著彈簧彈出去，又再彈回來，如此反複。
三個人腦袋嗡嗡亂響，別說控製身體平衡了，感覺都要腦充血了。
正叫天不應應叫地不靈的時候，0079破口大罵，“這蠢蛋主腦！為什麽不說拋離艙體之後駕駛員會被晃成腦震蕩啊！說的都它奶奶的是飛船會損毀！”
他還有精神罵，估計不會有事。齊盛和妮妮都是這麽想的。他們倆的感受可比0079糟糕得多，別說大罵了，能正常呼吸就不錯了。
來回晃動中，屏幕切成的九宮格中的鏡頭上是急速向上衝的水柱，飛船腹部的探照燈向下放投射了幾條燈柱，將湖麵照得亮如白晝，水柱落下時劇烈的晃動已經減緩了很多，被拋擲出去的艙體快速沉沒，周圍的湖水卷起小小的漩渦，幾秒鍾後，湖麵又恢複了平靜，這時，妮妮他們還綁在座椅上晃蕩著呢。
突然降臨的燈柱和巨大的響動讓湖心幾個小島上的海牛們全醒了，黑暗中的樹叢中到處是亮晶晶綠瑩瑩的小燈泡。
飛船的聲道中送來了動物們的反應：海牛們此起彼伏嗷嗷叫著，岸上草叢中的小野貓也全醒了。遠處樹林裏那幾隻叫聲像慘嚎的鳥邊叫邊飛。
貨艙的環狀結構十分巧妙，所有艙室都是扇形的，艙室和艙體外殼之間還有一層保護層，開啟分離程序後保護層和外殼向兩邊收縮，露出犧牲的艙室，拋擲之後再重新回縮，密閉起來，橫貫貨艙的走廊上方備有合成材料製的小顆粒狀重物，順著天花板上的管道傾倒入空空的艙室，讓飛船重新恢複平衡。
但這個填充重物恢複平衡的過程對飛船上的乘客是很不美妙的。
三個人緩了一會兒，0079沒能繼續在座艙椅上呆著，他又衝出去吐了。
他回來之後，每人都往嘴裏塞了一把怪味糖豆。
0079被糖豆刺激得涕淚橫流，喃喃抱怨，“妮妮，你小時候吃這糖的時候也會這樣麽？”
妮妮不敢說話，害怕一張口就吐，她也不敢轉動脖子，隻對著0079的方向舉起右手比了個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