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雲緗緗垂下頭,又偷偷拿眼睛瞥他。


    “你一個叫花子,從小就是個孤兒,是如何識字的?”姬存章道。


    雲緗緗又抬頭望向他,笑道:“公子,雖說我從小是孤兒,但得上天垂憐,就在我八歲那年,我一路流浪,遇見個老神仙,那老神仙見我可愛,便收我做了半年的弟子,傳了我詩書。”


    姬存章看著她,仿佛要將她洞穿:“老神仙?那本公子問你,江上清風夜襲人的下一句,是什麽?這是允弟曾經寫的詩,你若是能說對,那本公子就信了你。”


    “若是沒說對呢?”雲緗緗試探道。那命簿上可沒細化到如此地步!她怎麽可能說對!


    “若是沒說對……”姬存章垂眸想了想,又抬眼看看她,道,“本公子近來正在練箭,老射木靶子,沒什麽意思,正想找個活靶。”


    雲緗緗心下一緊,這就是宿命嗎?這還沒一個月呢,這家夥就已經有把她射死的想法。


    雲緗緗望了望天,不管了,撒潑打滾一條龍!


    “嗚嗚嗚……”雲緗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後哇嗚一聲哭了起來,還哭得梨花帶雨惹人憐。


    “章兄,你若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是個叫花子出身,嗚嗚……那就……那就算了,畢竟你是大容的公子,而我,確然隻是個侍女……嗚嗚……你高高在上,萬眾矚目,你有那麽多女子追捧,我算個什麽……嗚嗚……今日,你信便信,不信便不信,反正我已賣入竹園,要殺就殺……嗚嗚……何苦還要叫我對什麽詩?我寫了那麽多詩……嗚嗚……哪能記住那麽許多啊,我本來就是個一寫就忘的記性……嗚嗚……日後,日後我再也不飛鴿傳書了,那鴿子,我今日就將它拔毛煮來吃了它……嗚嗚……”


    雲緗緗演起戲來,自己都快要折服。她儼然化身成一個楚楚可憐的嬌俏小女孩。


    “你是說鴿子在你那裏?”姬存章道。


    “我的鴿子,不在我哪兒,在哪兒?”雲緗緗癟著嘴巴,又要哭起來。


    姬存章捏了捏額角:“好了好了,你下去吧!”


    雲緗緗的眼淚戛然而止:“你這是信我了?”


    姬存章閉著眼,一隻手撐著額頭,另一隻手衝她揮了揮。


    雲緗緗會意,趕忙退了下去。


    雖然不知道公子究竟相沒相信自己,但總歸暫時沒處置自己。


    她跛著腳,深一步淺一步地走到了前院。


    小花正在掃地,見她來了,忙扔了掃把跑過去扶她。


    “怎麽樣?公子沒為難你吧?”小花問。


    雲緗緗笑道,“沒有沒有,公子隻是問了我……”她看向四周,院子裏幹活的侍女們雖說都沒正對著她,但她卻看見了她們貪婪的耳朵,“公子問我,腿怎麽樣了,還問我喜歡吃什麽,哦,還有還有,公子和我說對不起,害我跪了一夜。”


    “當真?”小花狐疑地望著她。


    雲緗緗暗笑,這連小花都不敢相信的話,但見院子裏的其他侍女,卻似乎信了。她瞧見一個剪花枝的侍女,哢嚓一剪刀將一朵牡丹給剪了下來;還有那澆花的,瓜瓢哐當一下掉到了地上;還有那廳堂裏頭擦桌子的,叮當一聲摔碎了一隻茶盞。


    雲緗緗笑起來,聲音卻有些有氣無力:“小花,我好像感冒了。”


    小花問:“感冒是什麽?”


    “你摸摸我的額頭,是不是有點燙?”


    小花伸手一摸:“這豈止是有點燙,這是很燙啊!快走,我扶你去休息!”


    雲緗緗看著小花著急的小模樣,她想到了自己多年前死去的妹妹,心頭暖暖的。


    “小花,你本名就叫小花嗎?”雲緗緗被扶著,邊走邊問。


    “我沒有名字,被人販養大的,十歲就把我賣進了竹園,小花也是他們隨便取的。”小花道。


    雲緗緗瞧著這小可憐,心疼地笑道:“那如果小花不嫌棄,以後,我當你大姐,親的那種。”


    小花愣住,兩隻圓溜溜的眼睛裏蓄起淚,卻笑起來:“你才比我大幾歲啊,當我大姐?”


    雲緗緗兀自道:“我給你取個名兒吧,《紅樓夢》裏有個叫花襲人的,你就叫花襲香吧!很好聽對不對!”


    小花囫圇地答應:“成成成,就是花襲香,你說了算,快別說話了,走吧!”


    雲緗緗一路傻笑,她仿佛看見自己的妹妹,又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裏。


    第6章 有了野男人


    雲緗緗確然是感冒了,一躺,又過去三天。


    這三天裏,她幾乎沒出過門,成日呆在前院西側的雅苑,那是侍女們的寢室所在地。像她這種五等侍女,住的是六個人一間的寢室。她成天躺著,看著同屋的侍女們進進出出。


    房間的窗前,有一隻鳥籠,裏麵關的,是那隻她抓來的鴿子。


    今天她的感冒好些了,她走到鴿子前,用一根雞毛撣子上的羽毛去逗弄鴿子。


    她想,離“死期”又近了些。雖然她冒犯公子的事,公子竟然意外地沒有追究,但也不知道她這麽個小侍女,到底有沒有給公子留下深刻印象。


    要不……再把這印象加深一層,上個保險吧。


    她取出紙筆,坐到桌前,開始寫:


    章兄近日可好?雲妹自那日得見章兄,便被章兄之氣度深深吸引,從此,雲妹心裏,便有了巫山之雲,滄海之水。


    從那日後院的對話來看,那位“允弟”,當是個愛寫詩的,她思考了一下,又補充寫道:


    見君不若不見君,免得日日都是君;


    奈何世無後悔藥,隻把相思寄緗雲。


    寫罷,雲緗緗拿起信紙來端詳了一下,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媽呀,她頭一次寫這麽肉麻的情詩。


    不過,這臉皮她是沒打算要了的,她隻想把自己這形象再在那位公子的心裏刻深一點,免得他貴人多忘事,忘了他這個身份卑微的“紅顏知己”。


    雖說想“撲倒”他的女子很多,也不差她這麽一個,但她敢保證,她肯定是第一個敢一見麵就撲上去的女子。


    她把信紙裝進竹筒,再把竹筒綁到鴿子腿上,取出鴿子,往窗外一放,鴿子便從雅苑往內院飛去。


    雲緗緗的爺爺曾經就是個養鴿人,對於怎麽讓鴿子聽她使喚,她自有一套辦法,經過這幾天的喂養,那鴿子儼然真成了她的了。


    黃昏時,鴿子飛了回來。


    雲緗緗興奮地跑到鴿子麵前,見鴿子腿上有竹筒,心裏又驚有喜。公子回信了!


    她取出竹筒裏的紙,展開來,隻見上麵,竟是一首詩:


    見君確如不見君,不想君是女兒身;


    奈何世無忘川水,莫再相思作章存。


    她竟然收到了公子的複詩。這詩的意思是拒絕她?還說不要再寫情詩給他?連把對他的相思寫成文章存起來都不可以。


    雲緗緗笑出了聲,結合她聽來的那些被公子拒絕的女子的下場,她怕是最最輕的那個。


    她又拿來紙筆,寫道:


    你是郎君我是妾,你是神仙我是凡;


    雖說天差與地別,但這相思無貴賤。


    塞進竹筒,放飛鴿子。


    第二日,鴿子又飛了回來。


    帶回來的信紙寫道:


    我非神仙也非天,世道早已定高低;


    縱使我心無差別,相不相思又何必。


    她回:


    若是相思寥無意,為何月老忙不及;


    牛郎鵲橋會織女,我執桃花隻待你!


    鴿子飛走了,又飛回來,載書曰:


    桃花開在春天裏,我心隻有冬夏秋;


    月老見我都得躲,沒有心情為我謀。


    雲緗緗:……


    好吧,當個有文化的古代人,是多麽重要!她覺得此番對詩吵架她快輸了。


    最後再回一首,她保證,她再也不回了:


    三生三世花為媒,奈何郎君沒有意;


    你不愛我沒關係,我愛你已足夠矣!


    她覺定再走一波深情,把自己這個小侍女的癡情刻畫得生動形象一些,日後那一箭射出的概率才小一些。


    她把收到的這幾張信紙折好,藏到了自己睡的枕頭下麵,便出雅苑幹活去了,她是侍女嘛,哪能少了活兒幹。


    不過,等到了晚上,她幹完一天的活後回到雅苑寢室,伸手往枕頭下一摸,卻發現信紙全不見了。


    她暗笑,如她所願。


    她早看見巫青葉躲著偷偷在觀察她。


    這竹園住的,是容國王上的兒子,換句話說,這竹園,還算是皇家的別院,他們依照的規矩,也都是皇家的。侍女們被買進來,身便不再由己,若是誰私下與外男苟且,那是要被杖責打死的,除非主人下話,放了她們的賣身契。


    *


    第二日,陽光晴好。


    雲緗緗梳洗罷,便與小花說說笑笑走出寢室。


    可是,剛一出門,就見著門前的院子裏,鬼森森立了一波人。


    李嬤嬤帶著兩個嬤嬤和兩個家丁,杵在院子裏,表情十分嚴肅地看著雲緗緗。


    而巫青葉,就在一旁,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雲緗緗環顧一圈,從容向李嬤嬤行禮:“嬤嬤。”


    李嬤嬤冷笑一聲,緩緩道:“去,把她給我抓起來。”


    那兩名家丁立馬上前將雲緗緗架住。


    小花驚訝問道:“李嬤嬤,為什麽要抓小雲?”


    李嬤嬤並沒回答,而是轉身,邊走出雅苑,邊道:“走,把她帶到前院中庭,叫園中所有家丁侍女都去。”


    “小雲!”小花擔憂地小聲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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