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誰也料不到,樊勝美也會尖叫,而且聲勢一點不亞於熟手曲筱綃。曲筱綃回眸注視後麵的青出於藍,見邱瑩瑩與關雎爾都抱住樊勝美安撫,她不知該做些什麽。看看安迪麵向前方若無其事得很,再一想,人家孤兒,從小遭遇的隻有更多。曲筱綃收回脖子,不再回顧。而安迪索性將車開了出去,等到路口去,省得包奕凡找不到地方。


    為了避免再回頭吼拎不清的樊勝美,曲筱綃隻能摸出手機看微博。看到趙醫生的微博這麽多天都沒更新,她忍不住嘿嘿一笑,人,就得行動,憋著悶著幹什麽,隻有憋死自己。唯有行動,才能真正打擊對手。她隨即又翻到魏大哥那兒,看到魏大哥才短短不到半小時時間就連著發了好幾個菜,她忍不住笑,看來安迪也是個行動派,現在人家魏大哥拚命搖尾巴示好呢。她清清喉嚨,逐個點評,“涮綿羊尾巴:一包肥油,有什麽好吃的。烤乳豬:家常,沒什麽可炫耀的。扒駝峰:幹嘛幹嘛,吃那麽多肥的,怎麽一直胖不起來。紅菜薹:越說越不靠譜,菜薹有什麽可拍的。油炸臭豆腐炒河蝦仁:這個有意思,想嚐嚐。酸辣湯:魏大哥點菜沒章法,亂彈琴。”


    “拜托,別念了。都餓著肚子呢,你給我們上刑還是怎的。”


    曲筱綃鬼祟地笑:“定向上刑,隻有你聽著。”


    安迪趴車,也掏出手機,查看趙醫生微博,但一看就氣餒,趙醫生居然沒脾氣。她唯有無中生有,在自己微博上寫曲筱綃壞話,“小曲與美男子少帥包總今晚曆史性會晤,值得期待。”上傳,便得意洋洋地示之於曲筱綃。


    曲筱綃當然趕緊在後麵跟一句,“明明是你的朋友,人家恨不得以身相許。當然讓給我糟蹋幾天也可。隻要是真帥哥。”但曲筱綃發完就連呼上當,“你故意挑逗魏大哥的醋意,你好陰險哦,安迪。哈哈,魏大哥現在準拿乳豬皮蘸醋吃了。”


    “沒有,我怎麽會做這種事。”但安迪心裏卻慌亂地想,似乎她潛意識中真有學曲筱綃的意思,恨不得也大鬧奇點的微博,最好氣得奇點有所行動。她很想確切了解奇點心中究竟怎麽想,她代入奇點的角度,想得腦袋都快炸了。


    後麵關雎爾偷偷用手阻止曲筱綃太鬧,不起作用,唯有偷***拍安迪的肩膀。安迪隻得閉嘴,也伸手捂住曲筱綃的嘴。對於曲筱綃,最直接的辦法也是最有效的辦法,隻要不讓曲筱綃的嘴巴玩出花樣,她立馬啞了。


    終於,包奕凡開著一輛路虎,轟隆轟隆地來了。


    安迪走出去,與包奕凡見麵,與包奕凡請來的大哥握手寒暄。曲筱綃也出去,她看到包奕凡不禁直了會兒眼睛,等包奕凡跟她握手,她立馬讚歎,“真的不比趙醫生差誒。”但曲筱綃隨即埋下一顆地雷,“難怪安迪念念不忘,我耳朵都聽出老繭來了。”


    安迪無語,隻能仗著身高優勢,伸手抓亂曲筱綃的頭發。“我車裏還有三位鄰居,我們同住22樓,最壞的就是這個。我的雙門車後座進出不方便,我們還是直接去哪兒吧,到了再給你們介紹其他三位鄰居。”


    兩輛車一前一後,很快到了小城最好的飯店。債主人等已經等在門口,看見大哥點頭哈腰。上了飯桌,大哥講話,也就三言兩語,差不多就是你到此為止,你也到此為止,再有問題,先找他大哥說話。當然誰都不敢說不。唯有坐在包奕凡旁邊的安迪輕問包奕凡:“可不可以定向爆破?比如不找樊家,但是盡管放手找樊勝美哥哥的茬。”


    包奕凡一笑,轉頭與大哥耳語。大哥也禁不住一笑,隻有女孩子才想得出這麽麻煩的主意。於是大哥再度開腔發指示。曲筱綃趕緊抓拍安迪與包奕凡說話的鏡頭,上傳到微博。雖然手機拍照有點兒模糊,不,當然是模糊更好,更容易製造出兩人相視而笑的密切氣氛。安迪看見曲筱綃抓著手機忙個不停,隻能幹瞪眼。


    大哥發布完畢,便大手一揮,將債主一家全趕出包廂。樊勝美雖然心中不痛快,人也很累,可還是跳起身給債主家開門,微微鞠躬致歉,送債主們出門。大哥看著大為讚賞,遞一張名片給樊勝美,讓以後回家有事可以直接找他。包奕凡這才叫來服務員,大家一起點菜。菜單輪到安迪手中,安迪當然原封不動傳給包奕凡。這一回包奕凡笑了,“哈哈,我幫你點,回國這麽多日子,還沒學會?”


    誰都看著覺得曖昧,唯獨安迪自己若無其事。


    曲筱綃坐在安迪旁邊,見包奕凡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抓住安迪大談公事,而且還真有說不完的事兒要談,談得熱火朝天。可惡的是,挑撥魏大哥的微博發上去後,她一再查看,都沒看到魏大哥的回複。而樊勝美當然是坐在大哥旁邊曲意逢迎,那媚笑令曲筱綃很不痛快,可人家大哥高興啊。大哥一高興就講過去破案的事兒,真刀真槍的故事將關雎爾與邱瑩瑩都吸引了過去,三雙圓溜溜的眼睛盯著大哥,大哥心裏快活。可曲筱綃感覺麻麻,她那幫哥們說的故事隻有更驚險更隱秘甚至保密級的。於是曲筱綃百無聊賴了,隻好被迫聽安迪與包奕凡的高端對話。可偏偏安迪說到不平常概念的時候就中文卡殼,用英語表述,好在曲筱綃有著大無畏的精神,她的斤兩反正安迪知道,因此聽不懂就打斷兩人的對話,要求翻譯。就這麽半蒙半混的,曲筱綃有點兒聽懂了。隻要一聽懂,而且知道是跟賺錢有關,曲筱綃頓時拐入最佳精神狀態,旁聽得目不轉睛不說,甚至開始插嘴。


    包奕凡也順帶說到自家公司管理的事兒,以附和安迪的言論。安迪是做金融的,對工廠了解不多,聽到包奕凡說車間某個加工區域舊設備噪音嚴重,影響工人理性思維,他以技術改造取代人工操作後產品合格率倍增,安迪不禁想到汽車在加速到一定程度時的巨大噪音,由此推測工廠的設備得有多高轉速,而且得有多大體積,分外向往。但安迪才問出非常外行的問題,諸如可不可以裝隔音屏,包奕凡就熱情邀請安迪明天去參觀他的幾個工廠。


    安迪一口答應,她對號稱有冷兵器感覺的工廠很是好奇,而令安迪想不到的是,身後曲筱綃也一口答應,“我也要去。明天我一定早起。”但曲筱綃看看包奕凡的臉色,嬉皮笑臉地道:“包總,我是安迪的保鏢兼閨蜜,你絕對不可以拒絕。”


    包奕凡微笑道:“當然歡迎。不過有些安全方麵的小要求,不能穿高跟鞋,不能有鞋釘,長發梳成辮子盤起來,衣服要簡潔幹練。否則進車間有危險。”


    “甭提了,你就是定向設卡,故意隻對安迪一個人開放。”但是對於曲筱綃的指責,包奕凡隻寬容地一笑,並不回答。曲筱綃隻得扭頭問其他鄰居,“你們誰的鞋子是36號?我們交換半天。”


    關雎爾悶了會兒,才輕道:“我。但不借,穿不了你的無敵高跟鞋。”


    “借,一定要借。晚上回賓館我跟你談條件,我可以跟你談一晚上。”


    關雎爾笑道:“我奉陪。反正我明天一整天都沒事。”


    可安迪插了一句話,“小關的鞋子也是高跟,也不行。小曲你借鞋子之前怎麽可以不調查清楚。”


    曲筱綃卻放過安迪,衝包奕凡一個白眼,“你一定早把我們的鞋跟都看清楚了,這下你高興啦,可以單獨霸占安迪啦。”


    包奕凡也不示弱,笑道:“被你識破了。”


    “哼,你們都欺負我,我都發微博上,示眾。如果有一天我得絕症,我一定把我知道的許多秘密都發到網上,讓你們做不了人。所以,你們舉杯祝我長命百歲吧。”


    大家都哭笑不得,紛紛舉杯祝福曲筱綃活成老妖精。一頓飯頓時吃得熱熱鬧鬧。曲筱綃不屑地看著樊勝美,對安迪耳語,“你看,做生意就得請吃飯,請吃飯就得搞活飯桌氣氛,搞活飯桌氣氛了才能你好我好有未來。可再怎麽搞氣氛,女人最忌諱的是賣弄女性特征,等勾起對方的虛火,怎麽死都不知道。”


    安迪雖然對於耳語挺不適,可她認同曲筱綃的話。正好那邊樊勝美在勸最後一杯酒,說著流利的酒令,“萬水千山總是情,最後一杯行不行。”大哥也嗬嗬笑道,“人在江湖走,哪能不喝酒。”兩個人一飲而盡。除了曲筱綃,安迪和邱瑩瑩、關雎爾都看得驚訝不已。而樊勝美與大哥卻是相視一笑,樊勝美給大哥盛了一碗麵條,自己也盛了一碗,吃完結束晚餐。


    一行將樊勝美送回家,又跟著包奕凡去了市區最豪華的酒店。在安迪的堅持下,才隻開了兩個標間。包奕凡回去了,四個女孩上去房間。邱瑩瑩隻顧著東張西望,連腳下的地毯也要多踩幾下,她發覺這地毯真柔軟真厚實。到了房門口,還是關雎爾將她拖進去。掩上門,邱瑩瑩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在床上又蹦又跳,往窗外看看景色,鑽進衛生間玩一會兒複雜之極的水龍頭,直淋得一頭濕才開心地出來。


    安迪走進來道:“小曲還想去酒吧玩,你們去不去?她正在化妝,她說她非去不可。”


    邱瑩瑩一口拒絕,大笑道:“不去,我今晚哪兒都不去,明天早上你去參觀包總的公司,我也不去,我就呆這屋裏,享受個夠本。”


    安迪聽著笑。關雎爾也笑,“我陪邱,等會兒陪邱各樓層走走。”


    “那我隻能陪小曲了,不放心她一個人去陌生酒吧。出去帶上門卡,你們如果有消費,記賬上,我明天會去結。尤其是樓下的咖啡,小邱一定得去見識一下。”


    邱瑩瑩道:“不用,不用,我隻要用大浴缸洗澡,洗完睡覺,哪兒都不去。”


    安迪不禁想到自己剛出道,初次接觸豪華設施時候的心情,看著滿臉喜悅的邱瑩瑩,忍不住想抱抱這娃,可她終究是做不出這舉動。她索性悄悄打電話叫了房間服務,有香檳有咖啡還有各種甜點雪糕,讓邱瑩瑩領略奢華。


    安迪做這舉動的時候,曲筱綃一直旁邊聽得清楚,等安迪打完電話,曲筱綃就道:“安迪,你會讓小邱想入非非的。很多小美女就是被公子哥兒這麽泡上手的。”


    “小邱可能不會。我倒是最擔心小邱跑到樓下咖啡廳拉她的咖啡生意。你有完沒完,花個妝已經用去多少時間了?”


    “急嘛?這麽早去酒吧不好玩。我就奇怪了,我發了那麽多微博,魏大哥怎麽還沒反應。”


    “跟你說分手了,你還不信。”可是安迪不由自主地退到沙發坐下,查看眾人的微博。慢慢地,才想到一個不願意承認的現實,那就是奇點太了解她,奇點完全不會相信曲筱綃的挑撥,看死她不可能放開懷抱接近別的男人。這個認知,令安迪心中異常不快。她呆呆看著曲筱綃貼假睫毛,順手拍張照片,上傳到她的微博,“今晚,泡酒吧。明早,參觀公司。明晚,回家。”但打完這幾個字,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刺激,隻好請教曲筱綃:“我們去混酒吧,怎麽說才刺激一點。”


    曲筱綃百忙中抽空看看安迪手中的裝備,便心下了然,哈哈大笑,“方便,就說跟我去酒吧學怎麽拋媚眼。你今晚隻能學這點兒基礎課,多了不消化,人家也不信。當然你得化個妝,上傳到微博上,人家才能跳腳。”


    安迪隻得將曲筱綃的形象先上傳了。她則是乖乖地讓曲筱綃化上眼妝,但死活不肯用大紅口紅,她有心理障礙。一切完畢,她上傳一張自以為煙視媚行的臉,可惜曲筱綃認為這張照片還是假正經。


    曲筱綃又鑽到梳妝台前精益求精,安迪的手機終於叫響。“魏大哥?”


    “是。接不接?”


    “當然不接。”


    “為什麽?”說話時候,安迪將手機扔到床上,完全聽從曲筱綃。


    “你去酒吧happy呢,哪有時間管他死活。做戲做全套。”


    安迪心裏很想接電話,可想到床頭櫃上奇點留下的無言紙條,心中著實不忿,決定聽曲筱綃的到底。她清楚曲筱綃是個愛胡鬧的,她今天就想胡鬧,想不到胡鬧真來勁,她要胡鬧到底。


    電話斷了後,又響。如此再三。曲筱綃終於化妝完畢,起身對依然叫響的手機狠狠做個鬼臉。“讓你悶騷,讓你悶騷。”


    安迪覺得此話異常解氣,對,讓你悶騷。


    兩人出門,行經邱瑩瑩的客房,聽到裏麵傳來她的歡呼。曲筱綃眉毛一吊,“做師傅的要去教訓徒弟,不能這麽小家子氣,丟師傅的臉。”安迪連忙一把將曲筱綃揪回來,趁門開著,敲門進去,果然是服務員推了餐車進門。邱瑩瑩一看兩人進門,欣喜地道:“你們叫的?哇,太好了。”安迪一看見邱瑩瑩作勢欲撲,連忙躲開,於是剛從後麵跟進來,還未站穩的曲筱綃又挨了邱瑩瑩一個熊抱。


    等服務員收了安迪的小費離開,曲筱綃就揪著邱瑩瑩的後領子,教她辨別點心,和如何喝香檳。等她看清楚香檳的牌子,便假公濟私先喝了一杯,喝完又得意洋洋地扭頭跟安迪說:“這下我不能酒駕了。”


    “你還有借口發酒瘋,說胡話,打醉拳。”關雎爾冷不丁加以補充。


    “關雎爾,這幾天為什麽總拿話酸我?”


    關雎爾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發現你毛茸茸的特可愛。”


    曲筱綃瞪大眼睛,毛茸茸?可愛?“小關變態了。”曲筱綃纖腰一扭跑了。安迪笑嘻嘻地跟上。到了電梯裏,曲筱綃好奇地問:“你到底跟魏大哥分了沒有,我今天看來看去你們兩個在耍花槍,不是真分。真分是完全不想見。”


    “藕斷絲連。有客觀原因存在,不可能繼續。你跟趙醫生不也一樣,明知道已不可能,還去人家微博搗亂。”


    “我怎麽會不可能,我才不放棄趙醫生呢。我現在隻是退一步,麻痹他,哼。”


    安迪笑了笑,電梯到一樓,就拉了曲筱綃出去。“咦,車子在地下。”


    “不開車了,我想喝酒。跟人分手,心裏不痛快的。”


    曲筱綃向門童打聽一下,兩人上了出租車。車等紅綠燈,而酒吧又抬頭在望的時候,安迪一眼瞅見路邊停放的保姆車,看車牌就是她借來的那輛。她與司機商量一下,靠邊停下,去曲筱綃一起好奇地找王柏川。曲筱綃笑道:“咱得對樊大姐負責啊,這麽晚了,王小生還沒回家,幹什麽呢。”


    安迪也笑。但兩人都不用走進最靠近的一家中小飯店,就看到三四十米開外的路邊,霓虹燈下的王柏川扶著一棵樹嘔吐。“太惡心了,喝酒不能悠著點嗎。安迪別去,等他吐完,太惡心了。”


    但兩人驚訝地看到,王柏川吐完,便舉起手中的礦泉水瓶漱口,又鎮定地抹嘴,然後將瓶子與紙巾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轉身精神抖擻地走回飯店去。安迪有點兒奇怪,“不是吃壞了?好像也沒喝醉啊。”


    “王柏川肯定在喝應酬酒,怕喝醉耽誤正事,又不能不喝,隻好喝幾口,出來勾掉,回去再喝。我爸以前經常那樣做,沒辦法,有人酒品很差,喝酒等於灌酒。”


    “王柏川很勤快啊,見縫插針安排這麽一個應酬,應該是計劃外的。”


    “他不能不勤快啊,光棍一條到海市打拚,你想想海市的房價,他要結婚要買房就得玩命地幹。他手頭應該有個一兩百萬,可那點兒錢夠什麽用,全拿來買間市區房還不帶客廳的,像樊大姐這樣的哪不肯嫁他。別看樊大姐這幾天給王柏川機會,等她家事情過去,樊大姐一有時間考慮柴米油鹽,王柏川早又不入樊大姐法眼了。”


    “這個應該不會,俗話還說患難見真情呢。”


    “俗話還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呢,別以為我沒文化,剛小說裏看的,哈哈。樊大姐這人,用我娘的話說,就是個眼睛朝天看,眼淚朝地流的人,咱走著瞧吧。”


    安迪竟也不敢否定。想想2202房間的格局,單身住著倒也罷了,如果結婚,又如果很快生了孩子,難道也這麽顛沛流離地租房子住嗎?誰不向往安定的生活呢。再想想王柏川剛才抱樹嘔吐的慘狀,這麽努力,這麽拚命,這麽…安迪都不敢想“可憐”兩個字。


    樊勝美回到家,站在家門口,她拿著鑰匙,卻不敢插進去,她很怕,怕鑰匙一轉,驗證出門被反鎖的事實。可門口站著也不是辦法,她彷徨好幾分鍾,才鬥膽將鑰匙插進鑰匙孔。想不到,門應聲而開。樊勝美很是驚訝,趕緊走進家門。屋裏一片黑暗,爸媽的房間門開著,人都已經睡著。樊勝美悄悄走進該是她睡覺的房間,關上門打開電燈,卻發現一床厚厚的棉花被已經鋪在床上,她隻需要鑽進去就可以睡覺。


    在她與朋友們吃飯擺平的時候,連日勞累的媽媽一個人取出十來斤的棉花胎,一個人一針一線地縫好背麵,一個人將棉被鋪成舒適的被窩。想到這兒,樊勝美靠在門板上歎息,眼淚又奪眶而出。媽媽是個比她生活得更不堪的女人,叫她怎麽忍心對媽媽硬下心腸。


    她流著眼淚,掏出記事本,一邊喝水解酒,一邊一條條劃去已經完成的事,再回顧明天早上的安排。即使明天有那麽多的事要緊趕著做,她現在想著都頭暈,可剛才已將最重大的問題解決,相比最大的問題,其他還真不是什麽問題。


    她相信明天媽媽都不會問她有沒有擺平債主那件事,那不在媽媽的腦袋考慮的範圍之內。媽媽就是那種極其傳統的婦女,眼裏隻有老頭子和兒子,聽老頭子的指令生活。而今沒了老頭子便沒了主心骨,樊勝美心裏毛骨悚然地想,別媽媽以後隻聽兒子擺布了吧。樊勝美真想砸了客廳裏的電話機。可即使她將電話號碼換了,又怎麽可能阻止得了哥哥在外麵走投無路,偷偷潛回家中的決心呢。


    於是,第二天早上,樊勝美在飯桌上與媽媽攤牌。“媽,你看看我眼睛,腫吧。我昨晚在飯桌上哭著求債主放過我們,因為有朋友幫忙,哭了一個多小時,債主總算答應放過我們母女,但他們死活不肯放過你兒子。他們說了,隻要他回家,隻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就趕上來打斷他的腿。我也沒辦法了,我哭也哭了,求也求了,錢也給了,我隻能做到這地步了。誰讓你兒子得罪人也不看看人家是誰呢。”


    “他都回不來了,你給他匯點錢過去吧。這麽冷的天,他會凍死的。”


    樊勝美經一夜好睡,情緒平靜許多。“即使賣了房子,付了爸爸的醫藥費,付了這回送爸爸回來的過路費汽油費,存折上沒剩幾個錢了。要沒爸爸在,我們大活人還能省著點用,多少擠出點錢給你兒子。現在爸爸這種樣子,每天要錢買藥,不吃藥當即出問題,現在藥多貴啊,我算算一個月最低得三千。還要錢雇人幫你的忙,要不然你一個人怎麽給爸爸翻身擦洗,醫生還說要多讓爸爸曬太陽呢,你一個人扛不到陽台上。要隻有你和雷雷,省就省了,可爸爸這塊不能省,省了就沒命。存折上的這點錢,你決定吧,要麽給你兒子匯款過去,你兒子又可以偷懶不幹活了,但爸爸沒錢治病沒人照看,很快死掉。要麽錢留著給爸爸和你們用,你兒子那麽大的人,有文化有力氣,逼急了總能找得到工作。還有啊,雷雷是你孫子,夏天要上小學了,我們也得給他留點兒錢吧。把錢給了他爸,就沒你孫子上學的錢了。反正你選吧,你是要爸的命,還是要你兒子的溫飽。”


    “你還搶走我的房契!”


    “房產證不給你,怕你一個糊塗,被你兒子把房契騙去,賣了房子。他做得出來。我替你收著,好歹我們再苦也有個地方住。如果以後風頭過去,你兒子回來也可以有地方住。最要緊的還是,你孫子上小學要看戶口本,片區裏的才讓上。你要是沒房子,你孫子上哪家小學呢?人家都不收他。你啊,都不替雷雷想想嗎?最最起碼,也得讓雷雷上了學,再說。”


    樊母是個沒主意的,現在聽聽女兒說的也有道理。可是一想到昨晚兒子的哭訴,她又是揪心地難過。現在女兒催著她在老公與兒子之間做選擇,她怎麽能不要老公的命呢,可她又怎麽舍得看兒子受苦呢。她隻有哀哀痛哭,哭得眼淚全落在泡飯碗裏,一碗泡飯變成鹹泡飯。


    樊勝美也眼眶發熱,可硬是忍著,她隻能忍著,讓心腸變得鋼鐵一樣冷硬。“媽,你要是不反對,我就隻能顧爸爸的命,讓你兒子自生自滅了。你可以放心,現在招工很缺人手,你兒子隻要真餓急了,會想辦法找工作的,找個一兩千塊工資的工作不難。”


    樊母沒出聲,但一直拿拳頭捶桌子,流著眼淚捶。直到屋裏睡懶覺的雷雷“哇”地一聲哭,樊母才抹著眼淚進屋去給雷雷穿衣服。樊勝美歎一聲氣,她還得回海市工作,家裏這一塊,這麽重的擔子,都得落在媽媽身上。媽媽也累啊。她能做的唯有出錢找個可靠一點的人幫忙了。她吃不下飯,匆匆扒幾口,就披上羽絨服出門,去找一位也是早早下崗,也是日子過得捉襟見肘的遠房親戚。前兒已經有電話聯係,但既然人家是長輩,她總得最後上門一趟,親身去請一趟,請親戚來幫媽媽的忙,她得大大地給足麵子,事情才能順利發展。人,不就得講個人情嗎。


    還得去找老同學幫助報銷爸爸的醫藥費。她不可能不去上班留在老家辦這些事。現在她是家裏唯一掙錢的人了,她更得小心保住手中的飯碗,不讓摔了。如今,她一個人肩上壓滿一家人的生計。


    真是無法深思,一想就得嚇死。


    還有,她該如何報答22樓眾姐妹和王柏川的大恩大德啊,這真是些連錢都無法解決的人情債。


    安迪幾乎是樓下自助餐廳才剛開放,就走進去吃飯。卻看到包奕凡已經沐浴著淡淡的晨曦,坐在窗邊對她微笑。


    “這麽早?比約定時間早了兩個小時。”安迪先過去打個招呼。


    “我想來碰碰運氣,看你是不是也早起。如果是,我們又多出一個小時的參觀時間。”


    安迪一笑,看看包奕凡麵前的咖啡和麵包煎蛋,轉身去餐區拿了許多中式的餐點。


    “包總這麽早起?”


    “習慣了,除非是度假的時候。你那幾位朋友呢?都還沒起來?”


    “兩位昨晚被我安排了一個香檳甜品之夜,估計鬧得挺晚。一位昨晚跟我一起去酒吧共享一瓶威士忌,淩晨才回來。讓他們睡吧,今天反正也沒他們的事。”


    “而你卻神清氣爽地出現在這兒,準備我跟談半天資產配置。”包奕凡當然看得很清楚,安迪的臉上沒有疲憊,“我聽說有統計表明,智商高的人睡眠時間短。現在我收集驗證的人數已經具備一定的統計學意義,你又往上加一砝碼。”


    “你很精英主義。”


    “嗬嗬,這個指控有點可怕。但即使政治不正確,現象依然是現象。”


    “問題是什麽叫精英?”


    “這真是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啊。你就是,而且你正是具有標本意義的精英。”


    安迪給個一條眉毛高一條眉毛低的表情,很想辯解人可以成為精英,可不能抱持精英主義,想了想還是放棄了。沒住進歡樂頌22樓前,她也是個絕對精英主義呢,經常腹誹別人智商低反應慢,老跟老譚抱怨說有的人思考問題時候,幾乎可以聽到老式機械在腦袋裏嘎嘎作響的聲音。可現在,發現22樓的姑娘們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性情,還什麽智商,再談智商就是降低自己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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