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鈞再接再厲,下一個電話打給楊邐。撥打的時候他才想起來,最近似乎進出家門時候還真沒見到楊邐,而且在停車場也沒見到她那輛白桑塔納。可見楊邐是先知先覺地避著他?


    果然,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兄妹一個德性。柳鈞不依不饒,繼續打,直到第三個電話,楊邐終於接起。但是楊邐接起就道:“對不起,對不起,非常非常對不起……”


    “顯然我當初沒有誤會你,為什麽要這樣?”


    “非常對不起,我大哥就是這種性格,看到有錢可賺,他一準奮力衝在前麵……”


    “可這錢不是他該賺的,合同有約定不說,專利法也可以保護我。”


    “這問題我跟大哥說起過,可是……我無顏見你。”


    “那麽怎麽辦?我打電話,你大哥又不接,連協商都不願意,難道逼我打官司?”


    楊邐猶豫了半天,道:“大哥根本不怕你打官司。”


    “為什麽?”


    “你別逼問我了,我這個夾在中間的人很矛盾,很為難,但請你相信,這件事我沒插手。對不起。如果大嫂在國內,或許你還可以通過她說服大哥,現在沒人能勸的。麵對這麽豐厚的利潤,他不會收手。”


    “可問題是,我麵對本該屬於我的豐厚利潤被剝奪,我能罷休嗎?”


    “柳先生,請冷靜。我不是威脅你,你一定要想個穩妥一點的辦法解決問題。大哥不是……你就把大哥看成地頭蛇吧,大哥的合作人申總更是。你千萬別莽撞。”


    柳鈞錯愕,“我想不出更好辦法,唯有用法律來文明地解決。”


    “柳先生,我畢業以來看到的和經曆的一切都表明,權和錢才是一切,法律什麽都不是。”


    柳鈞再次錯愕,“我不信邪。請告訴我,明天怎麽可以找到你大哥。如果你方便。”


    “對不起。”


    柳鈞無奈,隻好結束通話。他沒想到,一圈兒電話打下來,從汪總到爸爸,再到楊邐,都在勸他不要打官司。包括以前他與錢宏明說起的時候,錢宏明也告訴他打官司得不償失。那麽還有什麽辦法可以阻止楊巡?或者,隻能聽任楊巡明搶他的成果?不,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放棄起訴楊巡,唯獨他不行。別人隻看到他用這麽不到半年的時間研發出產品,可是又有誰看得見他多年攻讀的知識積累?他的知識產權絕不能被剝奪。而且,他不能容忍楊巡無恥無賴的態度。


    但他不得不冷靜下來,他得先檢視那本曾經消失一夜的筆記本。


    他嚐試換一個角度,用一個偷窺者的眼光看這些數據……他終於看出其中的聯係。那些數據其實已經指向問題的根源。那麽將可能的數據排列組合,稍有腦袋的人就能得出結論。柳鈞沒想到,竟是他尊重的傅阿姨出賣了他的秘密。這一刻,柳鈞甚至覺得,被出賣甚至比被偷盜更令人憤怒。


    第二天一早出門,柳鈞前往經常路過的一家律師事務所。但是當他一說出起訴的對象是市一機,接待他的律師立刻尷尬地婉拒代理,理由是他們與市一機有合作,不便吃了上家吃下家。柳鈞最先信以為然,就請那律師再介紹一家。等在第二家繼續受到婉拒,他終於明白了。律師不知道忌憚什麽,總之是不肯接與市一機的官司。


    柳鈞心中的怒火越來越盛,敢情楊巡敢這麽做,全是因為看死了他柳鈞有冤無處訴。柳鈞更不信邪了,他本就自信於自己的聰明,索性衝進書店,買來法律法規匯編。是的,他卯上了,他在心裏發狠,他不信打不贏官司。


    但他再生氣,也明人不做暗事,他必須與楊巡見麵對質,陳訴利弊,給楊巡當麵解釋的機會,也給楊巡改過自新的機會,或者,他得當麵通知楊巡他起訴的決定。柳鈞一整個早上什麽事情都幹不成,直奔市一機去見楊巡。


    柳鈞在市一機早已熟門熟路,以往他的車子開到門口,保安問都不問就直接給他升起撐杆。但這回保安卻沒給升,有位保安還走過來對柳鈞說,“你回去吧,上頭已經吩咐今天起不讓你進門,我們聽命行事,沒辦法。對不住,對不住。”


    “你們楊總吩咐?我正是來找你們楊總。”柳鈞跳出車子,從保安的阻止中看到,楊巡已經先他一步將敵意付之行動。


    “兄弟,幫幫忙,管的就是不讓你見楊總。你請回吧,別為難我們小老百姓,我們沒辦法。”


    柳鈞一定要與楊巡麵質,見此場麵焦急,張開雙臂道:“你們看,我身上什麽都沒帶,我隻是跟你們楊總談話。大家都是文明人。”


    柳鈞說著,激動地往前走了幾步。兩個保安見此,忙急著一個頂住他,一個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柳先生,幫忙,千萬幫忙,我們小老百姓混口飯吃不容易,你給我們個膽子,我們也不敢不聽楊總的。求求你,千萬別為難我們,擋不住你我們會下崗的。”


    麵對眼前兩個大好男兒的哀求,又有兩個保安從別處跑來,柳鈞如深陷泥淖,無法動彈,隻有一步一步地後退,離市一機的大門越來越遠。難道讓他真的為難保安?他還不是那麽野蠻的人。


    走回車子,他再度打電話給楊巡,接通便被掐掉。柳鈞氣得恨不得也耍無賴,不停地打電話讓楊巡掐,就算騷擾。可是他不願,他不能以無賴對付無賴,他有他的原則和教養,不能墮落到與楊巡同流合汙。


    柳石堂很快回家,見到兒子啃讀民事訴訟法,他再三勸兒子別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楊巡有的是辦法阻止執行,楊巡千年不還萬年不賴,誰也拿這種人沒辦法。柳鈞提出他可以申請財產保全,他將民事訴訟法的有關條款指給爸爸看。但是柳石堂不相信有這等好事,他記得申請保全並不容易。他問兒子財產保全有些什麽要求。柳鈞嘴裏說著保全申請材料沒問題,但是往後翻到適用意見,頭大了:采取訴前財產保全需要申請人提供擔保,而且擔保的數額應相當於請求保全的整額。


    根據合同約定,楊巡違約需要賠償的數字是柳鈞起訴的目標。可是如果他將同額的擔保金打進法院交付擔保,他們自家的前進廠還將怎麽運作?他想,一定有其他的辦法,隻是他不知道而已,要不然,不成了衙門八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了嗎。柳石堂憂心忡忡,勸兒子不要賭氣,賭氣不爭財。


    柳鈞不肯,花兩天時間研讀相關法律法規,又花兩天時間草擬訴狀,打印出小小三本,讓爸爸蓋章簽字。柳石堂說什麽都不肯簽,但是柳鈞問爸爸,“你不嚐試,怎麽知道我們肯定不會贏?楊巡瞅準的就是我們這種退縮心態。”


    “經驗,遍地都是經驗,不一定自己撞了才算經驗。”


    “爸爸,那麽我們的血性呢?難道我們兩個大男人可以如此忍聲吞氣?爸爸,你能忍,我不能忍。你如果不敲章,我撤掉一項違反合同法訴訟,隻以我個人名義發起專利訴訟。”


    柳石堂緊握拳頭,不敢看向兒子,“你別逼爸爸,讓我想想,好好想想。”


    “爸爸,不要優柔寡斷。”柳鈞知道爸爸放公章的所在,搶了爸爸抽屜裏的鑰匙,自己去財務室打開保險箱,將公章蓋上。回來,看到爸爸哭喪的臉。


    “阿鈞,你會闖禍的。”


    “不會,我理直氣壯。”柳鈞不管爸爸的勸阻,直奔轄區法院遞交訴狀。法院告訴他七天內立案,要他等待通知。


    然而,法院的通知還沒來,地稅的一個電話倒是非常有效率地打到柳石堂案頭,要柳石堂拿最近三年的憑證和賬本等去地稅查賬。


    柳鈞見到爸爸頓時麵如土色。連那次大熱天送貨中暑的臉都比這會兒的臉色好。


    “要死了,地稅稽查科說有人舉報我們好幾條偷漏稅,要我拿三年內所有憑證賬簿下周一去稽查科。你說,我每年跟他們馬屁拍得好好的,今天怎麽會一點麵子不給,招呼都沒有,直接就通知查賬?”


    “查賬不是很正常嗎?我們隻要賬做得好,你的避稅不被查出來,不就行了?”


    “我知道你會這麽回答。可問題是這麽簡單的嗎?首先,為什麽早不查晚不查,偏偏今天找上門來?”


    “因為我起訴楊巡?”柳鈞的眼睛驚得如燈泡一般。


    “我告訴你,查賬是爸爸的七寸。國內的帳沒幾本老老實實,經不起查。你前幾天看稅法不是說我們有幾處做賬不對嗎?你都看得出來,稅務更是清楚每家企業會在哪兒做手腳。稅務平時看我孝敬分上對我高抬貴手,但真查起來……你起訴楊巡就算讓你全贏,又順利執行,賠來的錢都不夠楊巡發狠讓稅務罰我的款。你這下相信了吧?趕緊去撤訴。”


    柳鈞呆住了,他邏輯分明的腦袋運轉了半天才將此中的關係搞明白。他相信楊巡此時正在城市的某個角落不屑地俯視著他,看著他走投無路,將前幾天異常可笑的自信吞回去。他心裏彌漫開的是深深的屈辱。


    “唉,撤訴後我還是得去應付查賬,既然給查賬了,不讓查出點兒東西來,他們沒麵子,應付不過去。作孽了。”


    這又是什麽邏輯?柳鈞呆呆地看著爸爸,想不通查賬與麵子之間有什麽邏輯關係。柳石堂歎了聲氣,雖然滿肚子都是緊張,此時還得安慰兒子。“阿鈞,別把撤訴當敗訴,我們沒輸,我們隻是實力不如楊巡。”


    “實力不如就得被弱肉強食嗎?”


    柳石堂無奈地看著兒子,“你媽一定要用書本上的理論教育你,從來不許我在家講社會上的齷齪事,怕教壞你……”


    “爸你是不是想說我在接近理論環境裏長大,反而不識時務?”


    柳石堂猶豫了會兒,點頭。


    “對不起,稅務局那兒的事肯定隻有你自己去解決了。我這就去法院。”


    柳石堂看著兒子挺直腰板出門,心裏很痛。但他別無選擇,他考慮了會兒,揉揉自己的臉,扮出笑臉,給楊巡打去電話。楊巡倒是賞臉接了他的電話,聽了他的好話,雖然沒答應飯局,不過總算答應“此事到此為止”。但警告他管住拎不清的兒子。柳石堂抱頭在沙發上枯坐一個小時,估計楊巡在遠處電話來電話去地重新擺布他的前進廠之後,他才提起拎包,前去地稅賠笑臉。


    柳鈞被迫撤訴,心情接近燃點。從法院出來,他鐵青著臉看看頭頂鐵青的天幕,不願回家,開車直奔郊區。他懷疑很快得下大雷雨,他想在大雷雨中爬山。非此,他會爆炸。


    可是雨一直不下,連樹梢兒都不肯動一下,隻一味悶著,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就像他的心情。柳鈞悶頭爬山,這種地方非周末時間幾乎沒有遊客,他爬得一往無前,輕而易舉地爬上山頂。剛在山頂站直,忽然,起風了,山頂飛沙走石,遠處也有滾雷排山倒海而來。柳鈞心胸為之一暢,忽然很想在山頂呼嘯出心中悶氣,可是想來想去卻想不出該喊什麽詞兒,隻一個勁擂打胸口,大喊,“我是柳鈞,我永遠都是柳鈞!我是柳鈞,我永遠都是柳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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