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似乎是瞬間發生,連圍觀的人都還沒聚集,打架已經結束。楊邐衝下車去,昏暗路燈下,眼前的情景讓她驚呆了。她見到柳鈞勉強撐起身子,兩眼不敢置信地盯著左手。那左手鮮血淋淋,一枚無名指被從中間關節截斷。楊邐嚇得尖叫一聲,立刻想到很多,都來不及扶起柳鈞,飛身撲開接近的圍觀者,大叫:“大家幫找找手指。快別踩過來。”很快有小孩子尖叫“這兒,這兒”,楊邐衝過去撿起手指,連“謝謝”都忘了說,回來扶起柳鈞。“快去醫院,可能還來得及。”


    “別動,把我放地上,叫120,肋骨也有問題。”慌亂過後,疼痛襲來。十指連心,柳鈞痛得汗出如雨,禁不住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死死刨地,減輕痛楚。楊邐隻能將柳鈞放倒,哆哆嗦嗦地撥打120。本想墊一隻手在柳鈞頭底下,可是她此時心慌意亂,一隻手根本沒法撥通電話,隻能兩手並用。此時,圍觀的人很快裏三層,外三層。


    警察很快來了。見到警察,楊邐的神經才稍有鬆弛,不覺眼淚滾滾而出。警察問是怎麽回事,楊邐邊哭邊說,但一邊說,她心裏升起一個大問號,這事兒怎麽不像車禍,倒更像尋仇呢?連警察都問他們認識不認識那八個人。這時柳鈞在地上掙紮著道:“八個人是老鄉,講的是同一種方言。撞我的自行車是單獨衝過來,然後其他人才一擁而上。”


    楊邐腦袋裏“嗡”地一聲,她才想到,那幫人講的是她老家的方言。大哥?!她不由得舉起手,呆呆看著手裏的那枚斷指。有那麽巧?楊邐腦袋亂成一團。


    別人都以為楊邐嚇呆了。一個警察留在原地查勘,另一個到周邊走訪。等急救車來時,警察推楊邐跟上。楊邐心慌意亂地上了救護車,看著醫生對臉色蒼白的柳鈞施以急救,她不敢說一句話,隻會默默流淚。柳鈞攢足精神對楊邐道:“楊小姐,打電話給錢宏明,別通知我爸。”


    楊邐看著柳鈞點頭,她也不知道她竟然點了好幾下頭,因為她看到柳鈞的眼睛裏有深深的懷疑。柳鈞是不是也想到了她想到的那些?楊邐低下頭去,緊緊捂住臉,不敢看向柳鈞,也忘了給錢宏明打電話。柳鈞見此,心裏也明白了。他請隨車的警察給錢宏明打電話,讓錢宏明去醫院幫他。他再也支撐不住,昏死過去。


    楊邐捂著臉,直到快把自己悶死,才偷偷移開雙手,她見到昏迷的柳鈞,嘴角還流淌著血沫。她無限內疚地看著柳鈞,甚至都不敢伸手替他擦去血沫。她鼓起勇氣問醫生:“醫生,他怎樣?嚴重嗎?”


    “需要外科確診。情況不好,手指可以接上,但沒法用力。目前可以看出第六、七肋骨骨折,不知道刺穿胸膜肺泡沒有,從呼吸上看,肺泡可能沒問題。”


    “能好嗎?會留下後遺症嗎?”


    “關鍵看明後天,住院觀察會不會血胸氣胸。恢複需要一個月。不能急。”醫生看看楊邐茫然的眼,又追加幾句,“單純肋骨骨折不是大問題,一個月後就恢複如初。”


    “他的手指還能彈鋼琴嗎?”


    “基本上……可以恢複完整性。”急救醫生一臉為難。


    “他們砍掉的是他的精神。”楊邐聽出言外之意,兩隻眼睛不敢看向柳鈞,她盯著旁邊的一隻箱子,這隻箱子正冷藏著柳鈞的半枚手指。


    錢宏明接到警察電話的時候,正在應酬的飯桌上。聽到警察的轉述,他不知不覺地站起來,惹來一桌的驚訝。他聽完電話就跟眾人告辭,不管桌上的正是他未來的可能客戶。走到外麵就想到,柳鈞還麵臨一個斷指再植問題,這個手術做得好不好,直接關係到柳鈞的未來。錢宏明搜盡枯腸,隻想到幾位醫生朋友,還都不是外科的。可是事不宜遲。錢宏明咬住嘴唇,撥通姐姐的電話,索要柳石堂的手機號。


    錢宏英很是驚訝,說出號碼,但立即吩咐:“注意態度,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


    “知道。”錢宏明就著車頂燈光,撥打手背上的一串數字。那邊柳石堂好久才接起。“我是錢宏明,柳鈞遇襲,一枚手指被割斷。你趕緊想辦法聯係最好的斷指再植外科醫生,救護車目前開往醫院。必須快。我剛上路,醫院匯合。”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柳鈞不讓錢宏明通知他爸,可是他通知了,他相信柳石堂多年小富,必然積累人脈,而且兒子危難當頭,唯有當爸的才會竭盡一切可能為兒子找最好醫生。為了柳鈞,他唯有放棄誓言,放棄愛憎。他一路給醫生朋友打電話,谘詢有關信息,又去atm取錢,以備診療費。此時他想不了那麽多,也不願花時間多想有的沒的,一門心思開往目的地。


    才到一院門口,姐姐來電,說她通過老總聯係到最好的外科包醫生,包醫生目前已經出發,讓錢宏明準備好紅包。錢宏明微微驚訝,本想讓姐姐順便通知柳石堂不用再聯係醫生,可稍一轉念就否決了。他寧可自己聯係。等他接通柳石堂電話,柳石堂搶著說:“我剛聯係上包醫生……”


    錢宏明一聽就道:“包醫生已經出門。我剛到醫院,這邊的事我先處理起來,你帶足錢和柳鈞的住院用品再過來。”


    “謝謝你。”


    錢宏明一愣,沒回答,就不客氣地掛了電話。他衝到急救室,沒看到柳鈞,被護士指點去放射科找人。在放射科,錢宏明意外見到不停抹眼淚的楊邐。“怎麽回事,柳鈞怎麽樣?”


    警察見到有男丁來,便與楊邐告辭。剛才警察問楊邐許多問題,翻來覆去問事情的發生發展經過。楊邐什麽都說了,唯獨沒說那幫襲擊者的家鄉口音是哪一地。這會兒錢宏明又問起,楊邐急躁地道:“車子才開出小區,一個人騎自行車撞上來,然後好多人圍住柳鈞打,等我報警警察到來,他們一哄而散。”


    錢宏明覺得楊邐有些怪,但隻看看她,道謝後就默不作聲。放射室的門很快被打開,護士推柳鈞出來,直奔手術室。錢宏明衝進旁邊的醫生辦公室,大致問個情況才疾步跟上。他雖然父母久病他成良醫,可對外科一竅不通,聽了也是稀裏糊塗,最多隻在心裏留個底。柳鈞進手術室後,他見一個貌似權威的醫生走來,連忙問:“包醫生嗎?我姓錢,我的好朋友拜托您,手術後請讓我送您回家。”


    包醫生看看他,“手術單你簽?不可以嗎?”


    “他爸爸很快就到,自己開車的。我朋友的手指能恢複嗎?”


    “我看了才知道。小年輕有什麽不可以說明白,非要打架鬥毆……”


    “我朋友不一樣,他比我斯文,剛從德國留學歸國,非常難得的德國機械博士。包醫生,您千萬救救他,對於一個機械工程師,手指太重要了。我不知道他今天犯了哪路神仙。”錢宏明連忙幫柳鈞說盡好話,在醫生心裏留下最佳印象,免得醫生帶著壞情緒上手術台。


    包醫生點點頭進去,神色比來時緩和不少。錢宏明稍微放心,他剛才把該交代的都一氣嗬成了:他對醫生的允諾會兌現,柳家的家底不薄,柳鈞是個值得最好醫治的好人……他喘出一口大氣,回頭見旁邊楊邐一直神色恍惚,錢宏明心裏更加懷疑。“楊小姐?你精神不大好,受驚了,趕緊回家休息休息,這兒有消息我第一時間知會你。”


    楊邐愣頭愣腦地問一句:“醫生有沒說手術多少小時?”但不等錢宏明回答,又神經質地道:“我去去就來。”楊邐頭也不回就跑了。錢宏明真想拉住她,因為楊邐一走,等會兒他就得單獨麵對柳石堂。他今天可不能見了柳石堂就頭也不回地走掉。說曹操,曹操就到,楊邐還沒拐彎,柳石堂匆匆而至。


    兩人見麵都是尷尬,但柳石堂做人能上能下,搶先道:“阿鈞剛推進去?到底怎麽回事?”


    “醫生剛進去,這是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聯係名片,我也僅知道這些。”錢宏明說完,就走開幾步,找把椅子坐下,不理柳石堂。


    警察接到柳石堂電話,去而複回,就地問詢。警察說有保安反映那幾個凶徒早在下午四點鍾就在周圍晃蕩,顯然不是一個偶發事件,問柳石堂,事主最近得罪過誰。柳石堂當即想到楊巡,他將事情前因後果一說,旁邊的錢宏明補上一句,坐在柳鈞車裏的那女的正是楊巡妹妹楊邐。不僅柳石堂,連警察都驚訝地看著錢宏明。錢宏明再補上一句,他感覺楊邐今天的反應有點兒古怪。他把自己的懷疑一五一十告訴警察。


    警察來了又走,手術室的門還沒開。柳石堂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反反複複丈量腳底下的走廊。他的寶貝兒子在裏麵,他急欲找人說話商量,可是眼前唯有視若路人的錢宏明。沒幾分鍾,他實在忍不住了,坐到錢宏明對麵,直愣愣地問:“小錢,你看阿鈞會怎麽樣?”


    錢宏明隻是搖頭。柳石堂急了,“以前我們有什麽過節,我向你道歉,求求你告訴我阿鈞進行手術前是什麽樣的,他給人揍成什麽樣子,流血多不多,醫生怎麽說。你今天別有情緒,有什麽你要追究的,回頭你盡管找我,我不會躲開。今天是阿鈞在裏麵,他跟你是好朋友。”


    錢宏明依然搖頭,但終於開口。“我了解不多,醫生進手術室前也了解不多。我隻看到柳鈞一眼……你還是不聽為好。”錢宏明轉頭,卻看到柳石堂的淚眼,他心裏很複雜,他是多麽樂於看到柳石堂流淚痛苦,可不是今天。


    “你說吧,說吧。求求你。你今天要體諒我,要不是阿鈞我也不會麻煩你。你開價吧,你要怎麽樣才肯告訴我。”


    錢宏明本來就沒想瞞,但聽柳石堂這麽一說,他火了,“你是不是什麽都可以開價買賣?我是柳鈞朋友,我在這兒關心柳鈞,但我跟你不認識。”


    柳石堂一拍椅子,“媽的”,但閉口不問了,滿肚子的問題都憋在肚子裏,憋得滿臉通紅,對著手術室,忍不住拭一滴眼角的淚。錢宏明冷眼旁觀,等柳石堂拭第二滴淚的時候,他才將驚鴻一瞥的印象一五一十告訴柳石堂,包括x光結果。柳石堂悶聲不響聽著,直等錢宏明說完,他才回個“多謝”,不再多說一個字。


    隨後,兩人都沉默,一會兒是錢宏明站起來焦躁地踱步,一會兒換作柳石堂。終於等到柳鈞被推出來,兩人一起幾乎是很有默契地護著柳鈞,跟著包醫生前去病房,又是非常默契地一起動手將柳鈞扛到床上,都不用彼此哪怕說一個字,甚至對上一眼。有話,也隻跟包醫生說。


    唯有包醫生告辭時候,錢宏明才說一句,“我送包醫生回家。”柳石堂回一句“有勞”。


    等大夥兒都走了,柳石堂一個人對著依然昏迷的兒子抹眼淚。他的心中,將楊巡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他早已認定,一定是楊巡將他兒子打傷。柳石堂此時開始後悔,不該讓兒子從德國回來。


    楊邐衝出醫院,跳上出租車就殺奔大哥家。見大門緊閉,就拔出拳頭將防盜門擂得驚天動地。一臉驚愕的保姆立刻來開了門,她衝進門去,手指著楊巡,憤怒地道:“你!你幹的!是不是?”


    楊巡妻子任遐邇見此不妙,連忙與保姆將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抱上樓去。楊巡卻見妹妹花容慘淡,披頭散發,奇道:“你怎麽回事?你……啊……”


    “對,你想到什麽了是不是?你幹的,是不是?是不是?”楊邐步步緊逼,將大哥逼得往後退去,她見大哥一直不說,就手指上天,道:“媽在天上聽著,你說,是不是你指使流氓打我們,我和柳鈞?是,還是不,一個字。”


    走到半路的任遐邇大驚,卻清楚聽到丈夫嘴裏吐出一個“不”。她鬆一口氣,可又滿心忐忑。


    楊邐卻不信,依然手指上天,瞪著眼睛道:“你敢對著媽發誓?發誓啊。”


    楊巡被逼到屋角,終於忍無可忍,一把將楊邐的手打掉,“讓我損失慘重的人,取他人頭都便宜他。你傷到沒有?”


    “根本就是你做的,你還賴,我早知道是你做的,那幫人說的都是我們那兒的話,我早知道,柳鈞也知道了。我真想不到你會做這種事,流氓,下三濫,我沒想到你會做出這種事,這麽卑鄙,這麽無賴,隻有流氓才做得出來……”


    上麵任遐邇雖然避開兄妹的衝突,但一直側著耳朵聽著,聽到這兒大驚。她出國生孩子,回家抱孩子,都有好多日子沒去工作,不知道公司發生了點兒什麽。沒想到大事不妙。


    “我沒想到你在身邊,我再怎麽樣都不會對你下手,好啦,別激動,我賠罪,我不是針對你。傷到沒有,我陪你去醫院……”


    楊邐尖叫打斷,聲嘶力竭地道:“你竟然耍流氓,我沒想到你竟然還會耍流氓,媽媽知道會被你氣死,你這個臭流氓。你還是當爹的人呢,你竟然這麽狠毒。好了,現在柳鈞住院了,殘疾了,你滿意吧,你高興了吧?!”


    楊巡抬眼瞧瞧樓上,他見到妻子站在樓梯上的兩隻腳。但此時他顧不得那頭了,他依然一臉冷靜地對妹妹道:“你是不是喜歡上柳鈞?以前不是不喜歡嗎?”


    “我隻問你為什麽耍流氓,你別回避。你說啊,說啊。”


    “沒有人耍流氓。他不仁我不義,從此扯平。”


    “扯平?扯平你應該也使手段還他,你為什麽不使?你怕誰呢,你,你隻會下三濫。我鄙視你。”


    楊巡依然冷靜地道:“你的電話已經叫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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