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麽鬼。”申華東這才敢放下遮在額頭的手,開口說話。最先敵我不明,他怕被亡命之徒認出,在這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被殺金豬了。等手電光移開,申華東的眼睛適應好久,才看清站的人是他早年的玩伴,現在不大在一起了,也有個有錢爸爸。見老友一雙眼睛一直狐疑地掃柳鈞,申華東道:“我朋友柳鈞,我們來看看我公司外圍。你們忙你們的。”


    那人看看柳鈞穿著,伸長脖子與申華東耳語:“梭哈,玩一把嗎?玩大的。”


    申華東搖頭,拉柳鈞沿原路返回。柳鈞一邊兒閑著的時候卻見到草叢後麵晃動的腦袋中似乎有楊巡的。等兩人退出機耕路,回到車上,柳鈞才問:“一幫人在做什麽?這麽神秘,還有專職把風的,看著像打手。”


    “賭博,大賭。近期風聲緊,市區賓館不敢收容他們,賭癮熬不住的隻有來這種地方賭。”


    柳鈞恍然大悟,“我仿佛見到楊巡。”


    申華東則是一臉鄙夷,“看樣子你是全市屈指可數有點錢卻不賭的白兔。”


    “遠有拉斯維加斯,近有澳門,來這兒偷偷摸摸多沒意思。你也玩?”


    申華東這才收起鄙夷,“那幫人賭癮犯了唄,澳門再近,到底也不能當天來回。嗯,看起來我聯手你的計劃可以死心報廢了,楊巡一定看到我們。”


    柳鈞聞此,心裏有點兒失落,可也隻能認了。


    天越來越冷,不過騰飛公司的生意越來越火,柳鈞將所有利潤全部投入再生產,不舍得自己消費。他太缺資金。因此他隻好每天與采購搶皮卡開。


    聖誕期間,開發區外商投資企業協會組織座談會,區主要領導和分管領導悉數出場,以示對外資企業的重視。柳鈞原以為這種會不過是露露臉拍拍手,什麽用處都沒有隻是白浪費時間,本不想去,但柳石堂提醒兒子,這種場合貴在認識人。柳鈞進場找僻靜地方坐下聽幾句後才知,這種會議有用,會上領導們講話比較切合實際,而且是很有針對性地跟在座外企主管們宣講政策變動,未來發展等等。會上還有幾個外商現身說法,講他們在本地發展的體會。當然是粉飾太平的多,可也能聽到不少合用的。當場也有外商跟在座政府機關人員提出不滿。


    柳鈞基本上還是個管理新人,坐一邊隻有聽的份兒。座談會開到四點半,大家休息會兒,等待稍後聚餐的時候,柳鈞才有空回開會期間進來的電話。


    老張在電話裏心急火燎地告訴他,那位偷圖紙員工的妻子得知丈夫肯定判刑,而且判得不輕後,竟然抱起寶貝兒子跑了,不見了。扔下兩個還小的女兒,與病殘在床上的婆婆。那婆婆想不開,爬出門去跳河自殺。等人發現時候已經晚了。現在河邊說什麽的人都有,怎麽辦。


    又一條人命!柳鈞一口氣不上不下噎在胸口,隻會瞪著身邊的大圓柱子發愣。


    老張繼續道:“那邊村裏打電話來要我們公司去收屍,去領養兩個小姑娘,我跟他們說,與我們無關。”


    “對。”柳鈞一口無名火上來,掐了電話。這都什麽事兒,他不管,那些人就鬧到他頭上來,他一管,那些人就家破人亡。那工亡員工的媽媽還在病著呢,現在又添兩個孤零零沒人照顧的小女孩。柳鈞不敢想,進去餐廳赴宴,可是坐下又覺得這簡直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最好寫照,煩悶之下先行告辭了。


    柳鈞又去了跆拳道館,被打得屁滾尿流地出來。回家拖著腿走進電梯的時候,發現很巧,電梯裏有從地庫上來的楊邐。楊邐見柳鈞這個樣子,以為他在外麵打架吃虧,連忙問要不要去醫院治療。柳鈞想到楊邐是明白人,就將心裏的鬱悶衝楊邐倒出來。說到後頭,柳鈞心裏實在放不下那兩個被母親拋棄的小女孩,楊邐陪柳鈞去租屋看看。


    開著楊邐的車子,柳鈞忍不住問:“我是不是很倒黴,公司才成立一年多點兒,就發生那麽多事情。”


    “很正常。隻是你心軟,有些事情被你放大了。”


    “可是死人啊。”


    “人家自作孽,你也兜著?我倒是想看看你以後怎樣收養這兩個小姑娘。別說我沒警告你,有些事情最好別沾手。”


    “謝謝。我可以派人將兩個小姑娘送回老家去。”


    “我還得提醒你一件事,你那個等待判刑的員工……人吧,一般很少會自我反省,得知他家破人亡,你說他會不會怪罪到你頭上,出獄後先找你報仇?”


    “有這先例嗎?”


    “不排除有人反社會。”


    柳鈞無言以對。正好餘珊珊電話進來閑聊,柳鈞才想起今天說好要利用他好不容易進城的機會,兩人見個麵的。他被公司的事情攪渾了,連忙道歉,說正趕去公司處理前員工母親自殺的事情。偏生這個時候楊邐插了一句嘴,“小心,紅燈,別光顧打電話。”


    餘珊珊疑竇頓生,她心直口快地問:“咦,你車上是誰,你不是說你那兒是和尚公司嗎?什麽時候招秘書了?”


    “不是秘書,是市一機的楊邐小姐。我回頭跟你說,這件事讓我很心煩……”


    “可是你公司的事與楊邐有什麽搭界的,她為什麽跟你在一起?你說地址,我也要去。”


    “對不起,我已經很心煩,你別鬧我了。”


    “你心煩可以找我,為什麽找她,你們不是死對頭嗎?為什麽,為什麽?”


    柳鈞不願被楊邐看好戲,說聲“對不起”,掛了電話。餘珊珊這下更生氣懷疑,不斷打柳鈞電話,柳鈞索性關了手機。楊邐在黑暗中背過臉去微笑。柳鈞心說這什麽跟什麽啊,都還沒跟餘珊珊說個“愛”字呢,就被管上了。這人怎麽這麽一根筋。


    終於在黑咕隆咚的農村小道上摸到那家租屋的門,柳鈞見到門上鐵將軍把門,先是鬆了口氣。然後是楊邐掛著笑臉問左鄰右舍,得知有親戚過來將兩個小女孩領走,柳鈞才終於放心。


    回來路上兩人一路閑聊,話題不絕,兩人至今已有不少共同朋友和經曆,聊起來比較輕鬆。柳鈞將楊邐送到家,想了想,也懶得去找餘珊珊解釋,拖著被教練打得渾身是痛的身子趕緊睡覺。


    於是,元旦,小年夜,柳鈞約餘珊珊,不得。柳鈞也無所謂,不得就不得,他再約別人,說實話,他挺不願與玩不起又假裝很會玩的女孩子接觸。卻不知餘珊珊與他憋著一股氣,一直牽掛著他。可柳鈞一直不給電話,美女到底是生氣了,再也不肯主動了。


    [1] 背書:本義支票背後的簽字或圖章。在本文的意思為給對方作背景支持。


    2001年


    質量體係認證成為企業的“心病”


    千禧年年底的時候,市區又開了一家股份製銀行,原先四大行與信用社壟斷江湖的局麵漸漸崩裂。新來的銀行自然難以撼動大國營銀行的地盤,必然靈活機動地另辟蹊徑,尋找遺珠堆裏的成長型企業發展業務。新銀行初來乍到,但除了一個上層,其他人員基本上就地取材,就地從國營銀行挖角。從同學那兒獲知新銀行降臨的消息,柳鈞便盤算上了。柳鈞而今已經學會一個訣竅,那就是別貿然上一個全然陌生的門談對他很重要的事,以免一開始便以嚴肅地互相警戒拉開序幕。


    柳鈞通過同學朋友,輾轉聯係上新開張銀行的信貸人員,通電話交談良好之後,才上門拜訪。因已有三分情麵在,彼此溝通非常良好。尤其是柳鈞的財務外包,做賬的是會計師事務所,因此財務報表的可信度自然也高了幾分。從報表上看,很顯然的,騰飛成長性良好。


    新開張銀行辦事效率很高,初步審定之後,便來兩個人到騰飛實地查看。現場自然是沒說的,柳鈞陪同的解釋更是讓銀行職員很是意外。不過眼下騰飛規模不大,他們轉一圈不用多少時間,便走了,約下晚上一起吃飯。


    令柳鈞驚訝的是,很快就有兩家私人融資來電接洽,願意降低利息借款給柳鈞。可私人融資利息再低,比柳鈞現在千辛萬苦談下來的還低,也不可能與銀行貸款利率相比。柳鈞隻是很奇怪,那兩家私人融資怎麽知道的他,又怎麽會清楚他公司業績有成長性。但無論如何,在春節到來之前,柳鈞看到前路顯現曙光,那曙光是金晃晃的有點兒俗氣的銅鈿色。


    晚上,柳鈞請銀行信貸人員吃飯,飯後k歌。等曲終人散,一群人都已醉醺醺,大家勾肩搭背地稱兄道弟,言語之間,柳鈞得知他的貸款這回將極有把握。他也得知,原來前兒兩個私人融資是眼前這兩位銀行人士介紹。往往他們能替企業從銀行獲得貸款,他們取得提成,便罷;若不能,而企業又是他們看好的,他們就賣情報,他們手頭多的是自己撞上來的企業,又能看到一手的資料。


    柳鈞反正也見怪不怪了,他已經習慣大家的職業道德。再說他現在真開心,還計較什麽。銀行貸款啊,多麽難得,雖然第一次可能隻有三百萬,可他們不是說了嗎,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掛上鉤了,未來隻有越釣越多。柳鈞太需要資金了,若是能把他自己賣了換錢,他都願意。每天束手束腳、拆東牆補西牆地工作,還連新車都不敢買,他已經快窩囊死。


    貸款可能得逞的喜悅需要與人分享,他知道他爸爸一向是晝伏夜出的主兒,即使出差也不可能影響他爸爸的生活規律。果然,他爸爸的電話一打就通,一通就聽到背景是花天酒地的聲音。


    柳石堂聽柳鈞講貸款審批的前前後後,連忙道:“趕緊準備現金,封兩個紅包,分別送。也可以送一個,問他擺平整個審核程序的人要多少,一起拿給他去分。”


    “看上去……好像……不用給紅包。股份製小銀行這方麵還行,隻可惜額度不大。”


    “是不是你不願幹?可惜我一時三刻回不來,隻能大年夜趕回家了。也行,春節時候我去拜訪他們。挺好,這下流動資金又活了點兒。這樣吧,你趕緊趁年前把一部分高利貸還了,還可以少付一些利息。”


    “我打算一步步來,明天就去找高利貸,談春節假期半息,談春節後降息,他們這半年也撈夠了,我們該過河拆橋。如果談不成,我們換一家高利貸。”柳鈞又把跟新找上門的兩家私人融資談話內容匯報給他爸。完了補充一句,“其實小銀行貸款利率上浮幅度不小,加上貸款成本紅包,其實私人融資並非全無可取之處。”


    柳石堂聽來聽去,就是兒子不肯掏紅包。但柳石堂不追問了,這事兒他會插手。烏鴉有白的嗎,肯定有,但人若是抱著對方是白烏鴉的僥幸心理去辦事,一準兒灰頭土臉如出門撞黑烏鴉。柳石堂將話題扯過去,“最近利潤一直在產出,而且積累得挺好,我還是建議你穩紮穩打,把借高利貸的錢先還掉一部分。背著這麽高的利息,我們做出來的隻夠付息,不合算,想著都不舒服。”


    “爸爸,這是因為你沒做理性分析。留著高利貸,我們可以用它的產出衝掉所有費用,然後銀行貸款方麵就是實打實的產出。引進三百萬銀行貸款同時去掉三百萬高利貸,與引進三百萬銀行貸款同時保留三百萬高利貸,這兩種情況下的利潤淨值,還是後者高。然後,後者還可以讓我們的生產規模上升,報表更好看,在銀行的進出記錄也更好看,貸款很需要看這些。”


    “可是規模擴大,人員擴招,設備增加,你身體吃得消嗎?”


    “規模小,我才得事事親力親為;規模大,就可以設立專人負責某些環節,我隻要抓住專人就行,專人的工資可以因規模而負擔得起。還有,我打算買車了,也會占用一部分資金。”


    “對,對!一定要買輛好車,越噱頭越好,就你以前開的寶馬m3?好車買來你也可以拿去抵押換錢,一定要買貴的。我們有廠,我們又不是沒錢。”


    柳鈞想不到爸爸對錢宏明買寶馬的事如此耿耿於懷,惡作劇地加料一帖,“宏明剛買了市府邊號稱頂級豪宅區的三室兩廳,一百五十平方米。”


    “不理他,他買再多,也不及我們工廠一座。我們這種人就是開拖拉機出去,也沒人敢不敬我們。你早點睡覺,高利貸暫時不還,我們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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