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鈞一聽,隔條小馬路又不算什麽,家紡廠的地理位置並不比微軸廠的差,於是兩家認認真真地坐下來開談。正好家紡廠燒成焦土,符合柳鈞除了地皮什麽都不要的要求,兩家談判的起點非常一致。


    微軸廠老板一聽就急了。再說年關來臨,債主上門,人給一逼就會缺乏閑情逸致,於是感情向理智投降,微軸廠老板向柳鈞投降。微軸廠和家紡廠,兩塊地柳鈞看著都愛,可是再愛也得受拘於腰包,他同時還等著付科技園區那塊地的款子呢。年關,是所有企業主的年關,柳鈞的騰飛雖然堅持現貨現付,可到底架不過大環境,騰飛的年關雖然不用做楊白勞,一樣有點煎熬。精於研發的柳鈞將手中的鈔票和可能的貸款,以及未來的支出,推沙盤一樣地推算半天,腦子被搞成一團糨糊,索性卷起賬簿去上海找資金軍師崔冰冰。


    為免崔冰冰提前殷勤籌備,勞民傷財,柳鈞事先不給通知,算準時間乘高速大巴進市區轉上海地鐵,正好趕在崔冰冰下班時間到達銀行樓下,這才一個電話打進去,說又冷又餓,貓銀行大樓冰冷的牆角討一杯熱咖啡吃。崔冰冰哈哈大笑,果真端著一大杯熱咖啡下班,當然,與柳鈞在一樓溫暖的大廳見麵,而非室外牆角。崔冰冰可不良善,逼著柳鈞將手中一大杯咖啡喝完才肯罷休。


    崔冰冰毫不掩飾地欣賞柳鈞喝咖啡時候喉結上下滾動,等柳鈞快喝完,才問一句:“你那位青梅竹馬的朋友喊了沒,確定去哪兒吃晚飯?”


    “我沒跟宏明說我來上海,今天找你,可能得占用你不少時間。怎麽又瘦一圈?上海地鐵也太有減肥效果了嘛。”


    “唉,上海女孩子太優雅,我至今沒找到一個匪氣朋友,你說,對於我這麽個美食家而言,吃應酬飯吃得胖嗎。既然你自投羅網,那麽老規矩,連吃三家飯店,吃到你投降。”


    柳鈞卻知道崔冰冰重新打江山紮樁腳的辛苦,這正是他來上海不提前通知的原因。“找家好吃點兒的牛排館,我想死正宗牛排了,隻要讓我連吃三塊,我毫不猶豫地投降。”


    “嘿,本來還想去川菜館灌你辣椒水,瞧你,一點兒氣節也沒有。呼一下錢宏明吧,那兄弟前陣子一直約我谘詢一些政策,我一直沒空,今天倒是正好。”


    柳鈞眉頭一皺,“我最近抓著他探討人生觀,他對我避之不及,連買新車都不找我了。我一肚子奮發向上的人生觀成了堰塞湖,悶死。”


    終於確定今晚僅兩人共進晚餐,崔冰冰不禁想到“對食”,鬼鬼祟祟地一笑。“說真的,我看不出你與錢宏明探討人生觀能探討出什麽來,錢宏明雖然打扮舉止可能比你雅致,可本質上是個十足的草莽。那些手法吧……洗腳進城的農民企業家還比他有文化點兒,他有精神生活嗎?不說了,免得惹你厭煩。”


    “阿三,你明明不是個真正心直口快的人。”


    崔冰冰哈哈一笑,並不辯白,讓柳鈞開她的車,路上指一家她認可的牛排店。柳鈞猛吃牛排,她就翻看柳鈞給她帶來的禮物,柳鈞送禮態度令人發指,竟然沒一件像是給女孩子的,全是吃的,卻無甜品。可是,這些吃的卻都是她離鄉背井無比想念的,可見柳鈞對她觀察細致。


    “我來的路上定錦江之星,想要的幾家竟然都沒有客房。你家附近有沒有類似的?”


    崔冰冰奇道:“你又是大巴進城,又是住連鎖便捷酒店,兄弟,你眼下資產價值不菲,流動資金充裕,資產負債為零,該不會是暗示我給你製定新年資金規劃時候管住手腳?”


    “我摳門啊。我剛回國時候比現在闊氣,現在呢,你去公司看看,哪間辦公室溫度最低,哪間肯定是我的辦公室。一想到工廠電比家用電貴那麽多我就心疼。越掙錢,越懂得錢來得不容易,有些無所謂的享受,就不去追求啦。”


    崔冰冰驚愕,心裏立即冒出個體戶小鄉鎮企業主的形象,她在銀行接觸三教九流的老板,頗知有些大老板極端節儉,她曾知有個開造船廠的老板,家產超億,卻出門從來隻坐公交,大多數時候自行車代步,公司最好的一輛車是金杯麵包車,因為放倒椅子可以裝貨,裝上椅子可以拉更多的人,性價比一流。該老板說話結結巴巴,扔在工人堆裏絕對被人當基礎工,唯有算賬時候才麵露崢嶸。可是,那種形象與柳鈞似乎格格不入。“真話還是假話?”可她眼明手快撩起柳鈞的左手,憤憤地道,“換手表了,這塊江詩丹頓夠住幾個月五星級?騙人之前請收拾道具。”


    “我又不是說不追求任何貴價貨,我隻是有所選擇地不追求不必要的享受。比如這隻手表,我既然對它的工藝水準愛不釋手,覺得它美若天仙,那麽該買還是買,買來拆開研究一遍,學透原理。至於賓館,我反正在哪兒都睡得著,隻要幹淨安全,再頂級也毫無建設性,錦江之星足夠。花錢的心理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是早早將未來一年的收入全計劃好,掙多少花多少,現在是看到一些浮誇的價格,想想這得是多少成品的淨利,就揮霍不起來。”


    “你得道了,施主。說說你明後年的資金規劃。”


    “我的目標是吃下三塊地,這些地的報價都在這兒,有些可以分期付,有些……”


    “絕不分期,分期拿不到土地證,你這種公司沒有土地證無法抵押貸款。”


    “然後這一份是我新年——2003年的工作計劃,和資金投入計劃。必須保證的資金用的是紅字。我跟拚七巧板似的,怎麽拚都是資金缺口,拚不全,唯有請教高手。”


    “少買一塊地,就寬裕不少,如果壓縮研發資金,那麽更寬裕,問題是讓你壓縮什麽都行,就是不能壓縮研發投入。看來有些人還是有信仰有追求的,不像從小窮怕的,現在對錢那個孜孜不倦的追求啊,兩眼隻看得見銅板,什麽賺錢做什麽,一點兒追求也沒有。”


    “你今天是不是哪兒受刺激了?”


    “你的資金規劃我一周內給你做出來,回頭快件傳給你,會不會太拖?如果你急著用,我趕一下時間,最近好多事湊一起,包括煩死人的mba學期論文,時間不夠用。”


    柳鈞恨不得速戰速決,當天就拿到方案,可是也不能太逼了崔冰冰,看她那樣子,一周趕出來,已是天大人情。“要不你先粗看看,告訴我能不能三塊地全吃。”等崔冰冰點頭說行,柳鈞就換了話題,“工作上有問題?難得有匪類朋友在,不如說出來聽聽。”


    “唉,矛盾啊。以前不幸被同學媽李大人看上,從此淪為跟班丫鬟,連累我爸媽也被李大人一大家族隨叫隨到做家庭醫生,做人不曉得多卑微,可也因此獲得李家嫡係身份,畢業得以分進銀行,在銀行裏跟著同學享受特權,發展業務到底是比其他沒有背景的人順利一些。現在爭氣是爭氣了,可也成為沒有背景的人,大環境人踩人。既然自己選擇了這條揚眉吐氣的路,唯有打落牙往肚裏吞。具體沒什麽可說的,有本事打回去,沒本事忍著。”


    “以前再開心也不過是個奴才,現在你有自由,即使生氣也是自由的。”


    “這個道理,說著隻有一兩句,可小時候不懂,小時候還非常享受狐假虎威的樂趣。所以想想做人非常可怕,小時候無意做的荒唐事,冥冥之中有賬本替你一筆筆記錄,等你有了自我意識,上天會一筆筆給予報應。”


    “別這麽想,你是阿三,匪類。樂觀點兒。老天還不是因為看我們成年人擔得起,才現在秋後算賬嗎,不怕。”


    “我什麽時候怕了?不過是天氣太冷,好陣子陰天不見太陽,又好幾天沒時間找甜品吃,情緒不佳而已。”


    “嘔,阿三,看不出你還有這招,這好像是宏明太太嘉麗才該說的。”


    “你那宏明兄弟,我見到他身邊女友換了兩茬,而且一看就不是普通交往的女友。”


    “這事兒。如果你是嘉麗,我該把宏明出軌的事情告訴你呢,還是不告訴你?我最近糾結此事,我早知道了。”


    “這個問題你不該來問我,如果我是嘉麗,我不需要你告訴,錢宏明那幾根肚腸我摸得清楚。”見柳鈞點頭,崔冰冰又補充一句,“如果我是嘉麗,諒錢宏明也不敢出軌。什麽鍋配什麽蓋,不是上帝的人類別妄想改變別人的生活,那叫不自量力。”


    柳鈞被嗆得直噎氣,“我隻是讓你從一個女人的角度來幫我分析分析……”


    “女人跟女人還有不同呢,我阿三心胸海闊天空,家庭愛情雖然重要,可還不至於是我的全部,那麽你若是知道我這種人的丈夫有出軌,盡管跟我講,我即使受打擊,也死不了。但你說的那個嘉麗,她的世界她的心隻有家那麽大,家庭愛情即使不是她的全部,也差不多了,你要是告訴她實情,你還不如直接給她一刀子。”


    柳鈞不禁想到他的媽媽,他爸爸工作忙碌,一年大多數時間不在家,媽媽就把絕大部分精力投注在家裏,爸爸的起居,他的成長,幾乎成了媽媽的全部,因此媽媽的工作馬馬虎虎。媽媽的關注點在家裏,她的心便也隻有家,因此家變等於毀了媽媽全部。媽媽的昨天,會不會就是嘉麗的今天?其實答案是肯定的。


    “兄弟的女人,你管頭管腳,是不是有問題?”


    “兄弟的太太,也是我的朋友,嘉麗人極好。我管兄弟的女人,你管頭管腳,是不是有問題?”


    “問題不是明擺的嗎,你視而不見而已。我什麽時候隱瞞過。”


    柳鈞麵對這崔冰冰,這個阿三,異常尷尬。崔冰冰言語可愛,可在崔冰冰麵前,他什麽都藏不住,備受打擊。


    崔冰冰嘻嘻一笑,“男人愛麵子,對不住嘍,以後不揭穿你。”


    “我要求晚上住你家客廳折疊沙發床,你不可以拒絕,男人愛麵子。”


    “你敢去,我敢應。”


    柳鈞遭遇克星。他到底是文明人,不便對著女孩子說下流話,隻得吹胡子瞪眼,咬牙說出一個“去”。見到崔冰冰輕蔑一笑,他鬱悶壞了,今晚排除萬難也得去崔家香閨過一夜。


    崔冰冰牛排之後要了兩份甜點,她很不客氣,既然柳鈞自己不點,她吃得再好吃也不會分給柳鈞一口,完全一人獨享。吃完之後,又是調戲柳鈞成功,她心情大好,要求直接回家,她還有工作未完,今晚必須完成。


    崔冰冰現在的住宅隻有一室一廳,上海房價高昂,她又不肯賣掉老家房子換上海的,手頭積蓄隻夠付一室一廳的首付。不過上海工作一年多下來,她已經將小小房子布置得舒舒服服,已經在考慮提前還貸。眼下柳鈞真的嬉皮笑臉地跟著她走進小小客廳,崔冰冰臉皮有點兒架不住了,她覺得眼下的客廳比車廂空間更局促,大冷天竟然燒得熱烘烘的。


    “你喝茶吃零食看電視,我在隔壁做事,有事兒盡管說。”


    所謂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崔冰冰一變得臊眉搭眼,柳鈞立刻反客為主,給一個飛吻,也不開電視,趴到崔冰冰的書架上找書看。崔冰冰心知,柳鈞隻要將她的書架瀏覽個通透,她在柳鈞麵前就成了透明人。她站臥室門口猶豫了一下,就走過去,將車鑰匙遞給柳鈞。“行,你贏了。鑰匙給你,小區出去往東一公裏,有家賓館新開,價格合適,你住那兒吧,我不送你。”


    柳鈞從說好住宿崔家,就有點兒心猿意馬,成年人,誰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此刻見崔冰冰緋紅了一張老臉,兩隻眼睛躲躲閃閃,他伸手抓住那隻拿著車鑰匙的手,用力一帶,擁進懷裏,“告訴你什麽叫引狼入室。”


    “不!不可以。”


    “晚了。”


    “除非你保證以後隻能有我,心和身體。”


    “與你交往的階段,隻有你。”


    崔冰冰鬆開支在兩人之間的手臂,主動圈住柳鈞的脖子。他媽的工科生,談情說愛時候也不忘邏輯,隻要給她機會,一年還怕收拾不了這小子。反正她早就愛柳鈞,這就正中下懷。


    從陌生的探索,到激烈的交匯,因為你情我願,過程一氣嗬成。崔冰冰在天堂邊緣聽到氣喘籲籲一聲“我愛你”,抓住少許理智深入細致地問個清楚:“良心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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