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得倆月,我們的柴油機又不是非標……他們發貨的時候,我們可以去攔路搶劫兩台嗎?”搶劫當然不現實,“行賄多少,可以讓提前發貨?都秋天了,眼看要冬天,還停電個沒完。”


    “太上皇早去溝通過了,別家也同樣心思。”


    柳鈞想半天,打電話給他爸:“加碼!狠狠加碼,不惜血本地加碼!本周到貨!”發電機再拖兩個月不到貨,騰飛損失隻有更大。錢塞哪兒不是行賄,為了東海一號可以下血本,為了柴油機一樣可以下血本。開門七件事,四周無數嗷嗷等錢的嘴。


    柳石堂卻心疼白花花的銀子,他帶著現金眉開眼笑低三下四地去柴油機廠成品庫門口趴了一天,就直接拎錢進了專門給柴油機廠做運輸的物流公司。他隻出血兩萬塊錢,第三天,兩台本該屬於別家的柴油機就進了騰飛的門。物流公司當然有一套說辭,無非是過境的時候被地頭蛇劫持,無奈進了騰飛。生米煮成熟飯,柴油機廠也隻能認了,派出安裝工,送來裝配圖,拿走騰飛的尾款。


    這件事,給歸來後一直追求正統高端的羅慶上了一堂課,一堂立法其上,取法其中的課。


    果然,電業局所言不虛。過了秋季,雖然歇了夏季空調用電,冬季取暖用電很快跟上了,依然是停電,停二開五的那一周就跟賺到了一樣,大多數時間是停三開四。而且因為居民用電拉閘搞得民怨沸騰,政府的態度從保證生產轉向保證生活,於是工廠用電更加緊張,唯有借助柴油發電機。用電費用的高企,大大侵蝕了產品的毛利。可是能不做嗎?不能。他們寧可毛利降低,也不能丟失已經占據的市場。工業區不少企業是與不愁電的北方公司競爭,本來就是利潤微薄,電費一漲,隻有乖乖配合電業局的停電通知,三天打漁,兩天曬網。


    研發中心也不得不用上柴油機發電。為了保證設備的運行,而且柴油發電成本太高,大家唯有減少取暖用電。恰巧,崔冰冰懷孕了。大冷天窩在冰冷的大別墅裏不是辦法,兩人隻能搬去城裏住。柳鈞住處的大樓由於開了不少公司,人員進出混雜,大樓設施損毀嚴重,電梯小狀況不斷。兩人不敢住那兒,還是暫居崔冰冰的家。


    [1] 那摩溫:英語number one中譯,被稱為洋涇浜話,意思為第一、首席。


    2005年


    把骨幹變為股東,為公司注入活力


    元旦假期,錢宏明請柳鈞和崔冰冰來家裏吃飯。他今年又買了兩套上海內環的房子做投資,他忠告柳鈞一定要買房子,看這形勢,買房子除了是添置產業,也是保值增值。他說他看到國外報紙說人民幣未來走勢將是對外升值對內貶值,那麽私人錢財保值的最有效的辦法是添置房產,最笨的辦法是儲蓄。


    崔冰冰的錢不願捆死在不易變現的房產上,她的錢自有她的投資渠道。而柳鈞則是說他的投資就是騰飛,何需另外考慮。錢宏明也沒辦法,隻好拉柳鈞問給嘉麗買車,既要美麗,又要結實,還要容易泊車,最好買什麽車,他自己想買一輛超跑,該選哪個品牌。兩個男人討論的時候,崔冰冰心裏替錢宏明計算,一輛超跑,一輛嘉麗的車和兩套上海內環的房子,再加上錢宏明手頭留著的,錢宏明這一年得賺到多少錢啊。她忍不住又在心裏替柳鈞算算2004年一年來的收入,當然不少,可是,柳鈞能學錢宏明的瀟灑嗎?柳鈞掙的錢,不得不為了保持在業內的先進地位,不斷投入到設備更新換代上去,要不然就是不進則退,沉舟側畔千帆過。所以看似柳鈞掙得不少,其實能拿出來用的並不多。


    離開錢家後,崔冰冰無法不感慨,務實,不如務虛。做實業投入大,產出小,非常考驗一個人的耐心。尤其是兩人回到家裏,黑咕隆咚的樓道,陡峭的樓梯和一個sars下來滿小區亂竄的野狗,連柳鈞也心理不平衡起來。想到錢宏明盡一切可能為家人提供最好的生活環境,他卻讓懷孕的妻子住回婚前的房子,非常對不起崔冰冰。而且,想到錢宏明今晚闊氣的用錢計劃,他想到,他似乎無法做得比錢宏明更好。他心裏挺焦躁的。


    春節之前,錢宏明開回一輛寶馬m5,說超跑太招搖,讓人一看就知道是捆著兩三百萬在街上跑,太不低調。柳鈞心裏卻被刺激得不行,找到申華東這個開發商,內定一套好位置的。總算買了一套比錢宏明大的房子,柳鈞算是安心了點兒。他覺得最近狀態不對,竟然殺熟嫉妒起好友來了。


    春節,柳鈞又帶著崔冰冰去宋運輝家拜年,驚愕地發現宋太太梁思申也懷孕,再一想也是,人家美籍華人,不受計劃生育政策限製。他以後也可以做到。


    崔冰冰最近因為學攝影,為了將菜拍得美觀,就比較追求美器,對瓷器啊托盤啊之類有了點兒研究。到宋家一看就看出門道,卻又看不出那些器物究竟水有多深,頓時眼花繚亂了,若不是忌憚宋大神,她可真想將麵前每一隻盤子抓起來看看盤底究竟描著什麽印,坐那兒一顆心貓抓貓撓的。終於開口問梁思申了,梁思申卻說都是些高仿品,自己搜羅了照片找相熟瓷廠做的。崔冰冰想到自己趁去上海述職時候趕緊買名牌的英國瓷器、日本瓷器,這境界啊,沒法比。再看屁股下麵坐的、桌上擺的、地上滾的,無一看得出門道,又一看就知道很有門道的,崔冰冰明白了,這才叫富貴到極致之後的低調,錢宏明那算什麽啊。


    崔冰冰麵對錢宏明的奢華,又何嚐心理平衡了,為柳鈞大大地不平,可今天到宋家一看,對錢宏明完全沒了想法。她心裏笑嘻嘻地想,錢兄啊,任重道遠啊。


    宋運輝家高朋滿座,柳鈞坐坐便告辭了。宋運輝倒是親自送出來,還問他東海一號分段研究進展如何。柳鈞心裏一直想問宋運輝如何在東海集團堅持了那麽多年,但最終還是沒有問,他想到宋運輝經常誇他堅持理念,他懷疑答案就是這個。可堅持理念這東西,知易行難,身邊的誘惑這麽多,前途的誘惑又這麽少,得有多少精神動力,才能將理念堅持下去呢?


    崔冰冰也有大量朋友客戶需要拜年,柳鈞載著她到處跑,直把車後廂的禮物送空了,兩人半夜才回家。這些禮物,當然一大半是送給過路神仙。當柳鈞這個個體戶看到流水般的禮物送到崔冰冰手上,頓時歎為觀止。像他這種個體戶,可能收到幾件幾百塊錢的象征性小禮,而總體則是入不敷出,不像崔冰冰可以有來有往,頗有盈餘,還可以轉手交給柳鈞送人。這年頭,無禮簡直沒好意思出門見人。


    開春起,房地產市場的熱度忽然蔓延開來,不僅買房子的人感受到熱度,連本身不想買房子的人麵對報紙上的巨幅房產廣告,和房產展示廳門口漏夜排隊的購房人,不知不覺地也關注起房產來。這時候,市麵上熱傳著一個中國老太和一個美國老太的買房故事,不少人的思想即使沒有被幾年前銀行按揭貸款消息的推出而打動,此刻也被兩國老太太的買房故事撞了一下腰。


    但房地產市場的全麵趨熱,並未帶動本市二手房中介市場的水漲船高,這到底有點兒出乎錢宏明的意料。錢宏英與弟弟不同,她這幾年卸下包袱後,也掙了不少錢。與弟弟一起開起中介公司後,為了裝點門麵,接手了錢宏明早年買的寶馬三係車子在用,錢宏明感覺那車子已經太舊,勸姐姐再買輛新的,車錢從公司裏走,不要姐姐單獨掏腰包,錢宏英卻不肯,她不舍得。金錢來得太不易,節儉的習慣已經在她心裏生根,一時哪兒改得了。有時自己外出,她還心疼寶馬的油耗,寧可坐公交呢。去年自家開公司,收入大增,可是吃穿支出也多不到哪兒去,錢宏明總是鼓動她將錢交給自己,可以炒期貨,可以放債,可是錢宏英還是選了自己最熟悉的投資:買房。


    這個行業她做了那麽多年,裏裏外外全都熟悉,除了吃麵子搶街麵房,就是想辦法買小套型。開發商為了追求利潤,一般不願做小套型,市麵上小套型很少,需求卻很大。因此每個樓盤開出來,先被哄搶一空的總是九十平方米以下的小套,錢宏英就專門想方設法買這種小套,公司資金投資的小套等價格上升便出手,自己投資的就不急了,做好按揭長期持有,慢慢地還貸,順便將房子簡裝一下租出去,錢在她熟練的手裏滾得很是順滑。


    錢宏英的朋友挺多,她身邊也並非無人追求,連弟弟也有意給她介紹過男人,可是她對結婚並不熱衷,甚至有點兒逃避,她想不出如果與一個人長長久久地生活的話,能不能對那人隱瞞一段曆史,或者隱瞞得了嗎?若是那段不堪的秘密泄露了,結果會如何?錢宏英不願想與秘密有關的一切,幹脆單身著,也算順應大勢。這年頭,據說有點兒事業的都叫女強人,女強人都嫁不出去,那麽多老大難,不多她一個。


    工作,則是遊刃有餘。一個女人,有錢又有閑,不免學學瑜伽、跳跳芭蕾、學學插花、練練書法,雖然年紀越來越大,氣質卻是越發珠圓玉潤,與弟弟錢宏明走出去,都經常會被人誤會。


    江南五月時候,已經繁花似錦,有業內友人邀錢宏英去東北吃新上市鮁魚做的餃子,錢宏英第一天接到邀請,第二天就背著雙肩包上路了。清早終於從上班族手中搶得一輛出租車,殺奔機場,好歹在最後一刻衝進安檢。她曉得這時候不用跑了,就好整以暇地快步登機。她那排位置靠窗坐著一個補眠的胖男人,中間坐著一個看似年輕的男人,正扭頭對著窗借一些天光看資料。她想,挺用功的打工族。


    錢宏英才剛揭開行李箱蓋,下麵就有人問:“需要幫忙嗎?”


    “謝謝,不重。”錢宏英心說今天真難得,出門遇到好人。她將背上的雙肩包扔到行李箱,關上門,就低頭微笑想再表達一下謝意,可是一看抬頭看她的那個人,臉色一下變了。冤家路窄,原來是柳鈞。


    根據合同約定,騰飛在五月向安總公司進行一期技術交底,並申領二期的資金。柳鈞反正了解東海一號研發的所有細節,再說申領二期資金的事情也唯有他自己出馬,他索性一個人飛過去一趟,兩件事情並一塊兒做。不料飛機上撞見最不想見到的人。


    正好空姐過來,兩人不約而同開口要求升艙,可是很不巧,今天飛機全滿。柳鈞鬱悶得一臉默然,心說跟誰換個位置呢。可偏偏他坐在中間,無法行動。錢宏英也想到換位置,可此時心煩意亂,想不出措辭,索性閉目靜坐,眼不見為淨。柳鈞鬱悶了會兒,隻能再看資料,此時怎麽也看不進去,隻得將資料收回包裏,也閉目假寐。可是誰又能真正睡著。而且柳鈞想到旅程兩個多小時,一直這麽老僧入定一般坐著,會死人。他心裏開始同情電視直播裏麵那些開莊嚴會議的大人們,有些還在溫暖的室內穿著厚厚的民族服裝呢。


    誰知,柳鈞還真睡著了。


    聽到身邊傳來均勻的呼吸,錢宏英心頭鬆懈,才敢活動一下手腳,找個合適姿勢。飛機早已衝上雲層,機艙完全亮堂。錢宏英小心看一眼旁邊的人,想不到這當年的毛孩子現在也老了,鬢角略顯霜花。她不禁想到自家弟弟錢宏明,目前頭發已經白多黑少,焗黑了反而更顯古怪,索性天氣稍暖便剃了個光頭,別人除非貼近了細看,否則還真不大會留意白發茬。這些人,都很操心,而且不是一點點的操心。


    錢宏英歎了聲氣,拚命想讓自己想別的事兒去,可是不大成功。腦子亂得很,總是往過去那些事兒上拐。誰都不願做昧心的事兒,早年她告訴自己,最不是東西的是柳石堂,作孽的是姓柳的,而她隻是生存。可是偏偏在她爸送醫院那天,柳鈞將一件西裝套在又冷又精疲力竭的她身上。隻是西裝壓肩膀上的小小衝擊,她心中怨天尤人的外殼給擊碎了,捫心自問,她確實對不起柳鈞,她確實做了違背天良的事。可直麵錯誤是痛苦的,好在有父母接連去世的打擊來掩飾,她在那段日子裏九死一生地煎熬著,無法跟誰傾訴,隻能一個人煎熬。在弟弟無言的幫扶下,她總算走出來,活下去,拿工作塞滿生活。


    錢宏英坐立不安了整整兩個多小時,連旁邊的幾個乘客都能看出她的煩躁。等明顯感覺到飛機下降的時候,她終於鼓足勇氣,推醒身邊的柳鈞。見柳鈞睡眼惺忪地看向她,錢宏英立刻清清楚楚地說了三個字:“對不起。”她見到柳鈞一臉迷茫,並未領會,她不管了,剛才說出這幾個字,僅僅隻是她的表態,她並不指望柳鈞有任何和解表示,那不可能,她說出來就行了。


    飛機正好落地,錢宏英立即起身取包,拿上就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柳鈞眨巴了好幾下眼睛才醒過來,看著錢宏英的背影,他想到剛才明明聽到一聲“對不起”,什麽意思?可憐柳鈞剛蘇醒的腦袋塞車了好一會兒,一直塞到飛機停下,才想到,沒有原諒。他恨自己睡著,沒能當即反擊,讓錢宏英擺了一個姿態。他煎熬多年,才能放過爸爸,原諒錢宏明,而對於錢宏英,沒有原諒。


    柳鈞心裏好生憋氣。沉著臉出去,卻意外看到有人舉牌接他,竟是安總派來的。柳鈞不得不想到此來的重大使命,忙壓下悶氣,換上笑臉,與接他的人打招呼。安總如此客氣,柳鈞反而擔心第二筆資金的到位。


    司機對柳鈞也很客氣,一直問柳鈞能不能做成東海一號分段,說公司現在沒有拳頭產品,都等著東海一號分段來撐門麵呢。柳鈞很奇怪,道:“你們的技術力量很強的,怎麽會沒有拳頭產品?”


    司機見怪不怪地笑道:“我們現在不是國家抱著啦,沒有國家給的單子,我們沒法跟你們這些公司競爭。做同一種產品,我們的成本就是比你們的高。高哪兒?高我們有那麽多的人要養活,你們一個人幹的活兒我們四五個人幹,你說怎麽行,技術科再研究什麽東西出來都養不活我們。安總說你們研製出來的產品國內以後隻有我們一家做,可以賣大錢,對不對?我們全公司現在都指望你們啦。”


    柳鈞想到,以前爸爸廠裏的工人他可以一個不剩地扔給楊巡,甩包袱,就是因為那些人幹不了現在騰飛的活兒。可是安總不能甩,這些工人都是正式工,都得養著,而且年紀一把的人還無法分流到三產去。可是真正能操作新設備的隻有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人,即便安總三頭六臂,也無能為力啊。柳鈞開始理解安總的一些舉動。


    司機不斷詢問東海一號分段究竟有多神奇。柳鈞正想擺脫來自錢宏英的陰影呢,就非常重視地、深入淺出地給司機講解東海一號分段的先進之處,困難在哪兒,為什麽可以在國內領先,目前類似設備成本是多少,但國外產品目前實際銷售價格又是多少。司機到底是在這個行業混了那麽多年的,跟柳鈞對答得有模有樣。


    柳鈞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師傅啊,既然上班工資還不到一千,為什麽不出來開出租車,您這車技多好啊。”


    司機笑道:“開出租車多累啊,一天起碼做十二個小時,成天都在路上,一個月掙個兩三千的,多勞碌呢,連喝酒時間都沒了。我現在錢少,沒錯,可我是國家管著,錢少歸少,做人安心。柳總我看您三十多了吧?”


    “是啊,師傅您四十出頭?”


    “我五十啦。您看,我不操心,我閨女起碼一個月才能從我頭皮找到一根白發。嗬嗬,再做幾年,我就退休拿勞保啦。您說,我們廠早年跳槽的那些人,去你們南方做得辛辛苦苦的,也就賺點兒辛苦錢吧,往後還沒勞保,哪有我們過得舒坦。我們都是普通人,別好高騖遠,日子過得安心就行啊。”


    柳鈞聽得目瞪口呆,對這等安貧樂道的生活態度,他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再想想安總手下指揮著這麽一幫人,要抓進度吧,肯定抓不起來,這幫人無法用獎金來激勵;要抓質量吧,肯定也沒法抓,做壞了你總不能把他不到一千的微薄薪水也扣光吧;而且還沒法開除,按這位司機的說法,領導要是做得過分,他就召集公司裏的七大姑八大姨一大串去領導家鬧去。公司幾乎跟共和國同齡,每一個工人背後都有一大幫親戚工友,每一個工人頭頂都是上麵有人。柳鈞想不出這種工廠若是交給他,他該如何管。但最大問題是,這麽一個外強中幹的公司,他還拿得到第二、第三筆研發款嗎?如果拿不到,他接下來就很被動了。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柳鈞被直接拉到公司,中午就在酒桌上被洗塵接風了。對此柳鈞真不知說什麽才好,他是來工作的,下午一期需要交底,他怎麽可以喝酒。別人或許不知道,桌上的兩位技術部的人則是不可能不知,還一個勁兒地勸喝,柳鈞以下午還要工作拒絕喝酒,他們還挺不開心,說不夠朋友。再說了,他雖然是客人,可是讓他吃工作餐就行,即使要請客也隻要一人陪同便好,他不明白怎麽就能坐滿一桌十個人,來者除了技術部門的人員,還有完全不搭界的環衛部門和行政部門,最後買單據說是安總會簽字。幸好這回不是宰他,可能安總吩咐過。


    因為下午一點半的技術交底會議有安總參加,大夥兒好歹有點兒忌憚,所以到了一點十分,總算扔下盤子疊盤子的餐桌,扔下才吃了不到一半的菜肴,就簽單走人了。柳鈞看著真是心疼死,想來想去隻想到一個詞,大鍋飯。去機場接柳鈞的司機也在一個桌上吃,喝了兩瓶啤酒,載著柳鈞與兩名技術員玩極速飛車,踩著一點半的時間線將三個人送進會議室。車技好得連柳鈞都捏著一把汗。


    幸好,大家都遲到,一點半後,才有人陸陸續續進入會議室,大約一點四十分,安總進來,會議開始。


    不過交底會倒是開得挺好,眾技術人員底子不薄,水平超過市一機的。柳鈞近半個小時的發言之後,便是大家七嘴八舌的提問。柳鈞留意到兩位給他接風的工程師沒提出問題,甚至眼睛恍恍惚惚很有睡意,柳鈞不得不慶幸自己一口酒都不喝,要不然他還怎麽站在台上滔滔不絕半小時。而安總隻是看那兩位工程師幾眼,卻也沒發話。


    交底會議竟然一直無間斷地開到下班時間。問題很多,有些想法柳鈞當即記錄,很有創意,果然是高品質的團隊。隻是外麵下班電鈴一響,問題立即收住,大家一致很自覺地停止發問。於是安總宣布散會。柳鈞再次感覺好奇,若是換在他的騰飛,恐怕這次會議會延長起碼兩個小時。可是眼下的大家卻都很自律,很照顧他,一個個都很準時地下班了。真夠心平氣和。


    柳鈞於會後跟著安總走進辦公室,安總關上門問柳鈞,研發程序走得順利不順利?看上去似乎挺順利,那麽會不會超前?安總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柳鈞照實回答:“第一階段與兩家大學分別合作,一家大學的成果還沒出來,還在摸索中,我們一起查找原因,不過早前也預知不可能那麽快就獲得成果。另一家有一半出來了,後一半可以看見曙光。我公司研究中心的進展稍微快於預期,與工程師們對項目倍加珍惜有關。從目前項目進展來看,時間不大可能超前,工作量擺在這兒。”


    “那麽,零七年初?基本上是這個時間?”


    “是的。從中午飯桌上與大家的接觸來看,大夥兒好像都很希望能盡快做東海一號這個產品,我會努力在保證品質的基礎上壓縮時間。”


    “你的工作不要受我這邊同事的幹擾,我們國家等待這個產品已經有許多年,我們不急一個月一個季度,但我們必須、一定要做到我們力所能及的高度。我寧可你稍微拖延幾天,科學的態度是嚴謹,而不是大躍進。”


    柳鈞想不到安總能這麽理解,說出這種話的安總完全不是因為他的勾兌起作用,而是安總真正能理解科研攻關的細微精神,以及在理解基礎上的支持。“安總,有您這話,我心裏有底了。”


    安總更讓柳鈞心裏有底的是,如實跟他講了二期資金由於種種原因,還有兩百多萬得後天才能湊齊,讓柳鈞要麽等兩天,等後天拿到匯票再走;要麽明天就回,錢到賬後打電匯給柳鈞。柳鈞毫不猶豫地選擇留下,他哪兒敢走,他得釘著財務主管第一時間將錢給他。晚上他想請安總吃飯,安總正好有重要應酬,謝絕了。柳鈞樂得去找旅館住下,一個人好好將城市逛了一圈。上回來,天天醉生夢死,記憶中隻有飯桌和足浴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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