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給歸來後一直追求正統高端的羅慶上了一堂課,一堂立法其上,取法其中的課。


    果然,電業局所言不虛。過了秋季,雖然歇了夏季空調用電,冬季取暖用電很快跟上了,依然是停電,停二開五的那一周就跟賺到了一樣,大多數時間是停三開四。而且因為居民用電拉閘搞得民怨沸騰,政府的態度從保證生產轉向保證生活,於是工廠用電更加緊張,唯有借助柴油發電機。用電費用的高企,大大侵蝕了產品的毛利。可是能不做嗎?不能。他們寧可毛利降低,也不能丟失已經占據的市場。工業區不少企業是與不愁電的北方公司競爭,本來就是利潤微薄,電費一漲,隻有乖乖配合電業局的停電通知,三天打漁,兩天曬網。


    研發中心也不得不用上柴油機發電。為了保證設備的運行,而且柴油發電成本太高,大家唯有減少取暖用電。恰巧,崔冰冰懷孕了。大冷天窩在冰冷的大別墅裏不是辦法,兩人隻能搬去城裏住。柳鈞住處的大樓由於開了不少公司,人員進出混雜,大樓設施損毀嚴重,電梯小狀況不斷。兩人不敢住那兒,還是暫居崔冰冰的家。


    [1] 那摩溫:英語number one中譯,被稱為洋涇浜話,意思為第一、首席。


    2005年


    把骨幹變為股東,為公司注入活力


    元旦假期,錢宏明請柳鈞和崔冰冰來家裏吃飯。他今年又買了兩套上海內環的房子做投資,他忠告柳鈞一定要買房子,看這形勢,買房子除了是添置產業,也是保值增值。他說他看到國外報紙說人民幣未來走勢將是對外升值對內貶值,那麽私人錢財保值的最有效的辦法是添置房產,最笨的辦法是儲蓄。


    崔冰冰的錢不願捆死在不易變現的房產上,她的錢自有她的投資渠道。而柳鈞則是說他的投資就是騰飛,何需另外考慮。錢宏明也沒辦法,隻好拉柳鈞問給嘉麗買車,既要美麗,又要結實,還要容易泊車,最好買什麽車,他自己想買一輛超跑,該選哪個品牌。兩個男人討論的時候,崔冰冰心裏替錢宏明計算,一輛超跑,一輛嘉麗的車和兩套上海內環的房子,再加上錢宏明手頭留著的,錢宏明這一年得賺到多少錢啊。她忍不住又在心裏替柳鈞算算2004年一年來的收入,當然不少,可是,柳鈞能學錢宏明的瀟灑嗎?柳鈞掙的錢,不得不為了保持在業內的先進地位,不斷投入到設備更新換代上去,要不然就是不進則退,沉舟側畔千帆過。所以看似柳鈞掙得不少,其實能拿出來用的並不多。


    離開錢家後,崔冰冰無法不感慨,務實,不如務虛。做實業投入大,產出小,非常考驗一個人的耐心。尤其是兩人回到家裏,黑咕隆咚的樓道,陡峭的樓梯和一個sars下來滿小區亂竄的野狗,連柳鈞也心理不平衡起來。想到錢宏明盡一切可能為家人提供最好的生活環境,他卻讓懷孕的妻子住回婚前的房子,非常對不起崔冰冰。而且,想到錢宏明今晚闊氣的用錢計劃,他想到,他似乎無法做得比錢宏明更好。他心裏挺焦躁的。


    春節之前,錢宏明開回一輛寶馬m5,說超跑太招搖,讓人一看就知道是捆著兩三百萬在街上跑,太不低調。柳鈞心裏卻被刺激得不行,找到申華東這個開發商,內定一套好位置的。總算買了一套比錢宏明大的房子,柳鈞算是安心了點兒。他覺得最近狀態不對,竟然殺熟嫉妒起好友來了。


    春節,柳鈞又帶著崔冰冰去宋運輝家拜年,驚愕地發現宋太太梁思申也懷孕,再一想也是,人家美籍華人,不受計劃生育政策限製。他以後也可以做到。


    崔冰冰最近因為學攝影,為了將菜拍得美觀,就比較追求美器,對瓷器啊托盤啊之類有了點兒研究。到宋家一看就看出門道,卻又看不出那些器物究竟水有多深,頓時眼花繚亂了,若不是忌憚宋大神,她可真想將麵前每一隻盤子抓起來看看盤底究竟描著什麽印,坐那兒一顆心貓抓貓撓的。終於開口問梁思申了,梁思申卻說都是些高仿品,自己搜羅了照片找相熟瓷廠做的。崔冰冰想到自己趁去上海述職時候趕緊買名牌的英國瓷器、日本瓷器,這境界啊,沒法比。再看屁股下麵坐的、桌上擺的、地上滾的,無一看得出門道,又一看就知道很有門道的,崔冰冰明白了,這才叫富貴到極致之後的低調,錢宏明那算什麽啊。


    崔冰冰麵對錢宏明的奢華,又何嚐心理平衡了,為柳鈞大大地不平,可今天到宋家一看,對錢宏明完全沒了想法。她心裏笑嘻嘻地想,錢兄啊,任重道遠啊。


    宋運輝家高朋滿座,柳鈞坐坐便告辭了。宋運輝倒是親自送出來,還問他東海一號分段研究進展如何。柳鈞心裏一直想問宋運輝如何在東海集團堅持了那麽多年,但最終還是沒有問,他想到宋運輝經常誇他堅持理念,他懷疑答案就是這個。可堅持理念這東西,知易行難,身邊的誘惑這麽多,前途的誘惑又這麽少,得有多少精神動力,才能將理念堅持下去呢?


    崔冰冰也有大量朋友客戶需要拜年,柳鈞載著她到處跑,直把車後廂的禮物送空了,兩人半夜才回家。這些禮物,當然一大半是送給過路神仙。當柳鈞這個個體戶看到流水般的禮物送到崔冰冰手上,頓時歎為觀止。像他這種個體戶,可能收到幾件幾百塊錢的象征性小禮,而總體則是入不敷出,不像崔冰冰可以有來有往,頗有盈餘,還可以轉手交給柳鈞送人。這年頭,無禮簡直沒好意思出門見人。


    開春起,房地產市場的熱度忽然蔓延開來,不僅買房子的人感受到熱度,連本身不想買房子的人麵對報紙上的巨幅房產廣告,和房產展示廳門口漏夜排隊的購房人,不知不覺地也關注起房產來。這時候,市麵上熱傳著一個中國老太和一個美國老太的買房故事,不少人的思想即使沒有被幾年前銀行按揭貸款消息的推出而打動,此刻也被兩國老太太的買房故事撞了一下腰。


    但房地產市場的全麵趨熱,並未帶動本市二手房中介市場的水漲船高,這到底有點兒出乎錢宏明的意料。錢宏英與弟弟不同,她這幾年卸下包袱後,也掙了不少錢。與弟弟一起開起中介公司後,為了裝點門麵,接手了錢宏明早年買的寶馬三係車子在用,錢宏明感覺那車子已經太舊,勸姐姐再買輛新的,車錢從公司裏走,不要姐姐單獨掏腰包,錢宏英卻不肯,她不舍得。金錢來得太不易,節儉的習慣已經在她心裏生根,一時哪兒改得了。有時自己外出,她還心疼寶馬的油耗,寧可坐公交呢。去年自家開公司,收入大增,可是吃穿支出也多不到哪兒去,錢宏明總是鼓動她將錢交給自己,可以炒期貨,可以放債,可是錢宏英還是選了自己最熟悉的投資:買房。


    這個行業她做了那麽多年,裏裏外外全都熟悉,除了吃麵子搶街麵房,就是想辦法買小套型。開發商為了追求利潤,一般不願做小套型,市麵上小套型很少,需求卻很大。因此每個樓盤開出來,先被哄搶一空的總是九十平方米以下的小套,錢宏英就專門想方設法買這種小套,公司資金投資的小套等價格上升便出手,自己投資的就不急了,做好按揭長期持有,慢慢地還貸,順便將房子簡裝一下租出去,錢在她熟練的手裏滾得很是順滑。


    錢宏英的朋友挺多,她身邊也並非無人追求,連弟弟也有意給她介紹過男人,可是她對結婚並不熱衷,甚至有點兒逃避,她想不出如果與一個人長長久久地生活的話,能不能對那人隱瞞一段曆史,或者隱瞞得了嗎?若是那段不堪的秘密泄露了,結果會如何?錢宏英不願想與秘密有關的一切,幹脆單身著,也算順應大勢。這年頭,據說有點兒事業的都叫女強人,女強人都嫁不出去,那麽多老大難,不多她一個。


    工作,則是遊刃有餘。一個女人,有錢又有閑,不免學學瑜伽、跳跳芭蕾、學學插花、練練書法,雖然年紀越來越大,氣質卻是越發珠圓玉潤,與弟弟錢宏明走出去,都經常會被人誤會。


    江南五月時候,已經繁花似錦,有業內友人邀錢宏英去東北吃新上市鮁魚做的餃子,錢宏英第一天接到邀請,第二天就背著雙肩包上路了。清早終於從上班族手中搶得一輛出租車,殺奔機場,好歹在最後一刻衝進安檢。她曉得這時候不用跑了,就好整以暇地快步登機。她那排位置靠窗坐著一個補眠的胖男人,中間坐著一個看似年輕的男人,正扭頭對著窗借一些天光看資料。她想,挺用功的打工族。


    錢宏英才剛揭開行李箱蓋,下麵就有人問:“需要幫忙嗎?”


    “謝謝,不重。”錢宏英心說今天真難得,出門遇到好人。她將背上的雙肩包扔到行李箱,關上門,就低頭微笑想再表達一下謝意,可是一看抬頭看她的那個人,臉色一下變了。冤家路窄,原來是柳鈞。


    根據合同約定,騰飛在五月向安總公司進行一期技術交底,並申領二期的資金。柳鈞反正了解東海一號研發的所有細節,再說申領二期資金的事情也唯有他自己出馬,他索性一個人飛過去一趟,兩件事情並一塊兒做。不料飛機上撞見最不想見到的人。


    正好空姐過來,兩人不約而同開口要求升艙,可是很不巧,今天飛機全滿。柳鈞鬱悶得一臉默然,心說跟誰換個位置呢。可偏偏他坐在中間,無法行動。錢宏英也想到換位置,可此時心煩意亂,想不出措辭,索性閉目靜坐,眼不見為淨。柳鈞鬱悶了會兒,隻能再看資料,此時怎麽也看不進去,隻得將資料收回包裏,也閉目假寐。可是誰又能真正睡著。而且柳鈞想到旅程兩個多小時,一直這麽老僧入定一般坐著,會死人。他心裏開始同情電視直播裏麵那些開莊嚴會議的大人們,有些還在溫暖的室內穿著厚厚的民族服裝呢。


    誰知,柳鈞還真睡著了。


    聽到身邊傳來均勻的呼吸,錢宏英心頭鬆懈,才敢活動一下手腳,找個合適姿勢。飛機早已衝上雲層,機艙完全亮堂。錢宏英小心看一眼旁邊的人,想不到這當年的毛孩子現在也老了,鬢角略顯霜花。她不禁想到自家弟弟錢宏明,目前頭發已經白多黑少,焗黑了反而更顯古怪,索性天氣稍暖便剃了個光頭,別人除非貼近了細看,否則還真不大會留意白發茬。這些人,都很操心,而且不是一點點的操心。


    錢宏英歎了聲氣,拚命想讓自己想別的事兒去,可是不大成功。腦子亂得很,總是往過去那些事兒上拐。誰都不願做昧心的事兒,早年她告訴自己,最不是東西的是柳石堂,作孽的是姓柳的,而她隻是生存。可是偏偏在她爸送醫院那天,柳鈞將一件西裝套在又冷又精疲力竭的她身上。隻是西裝壓肩膀上的小小衝擊,她心中怨天尤人的外殼給擊碎了,捫心自問,她確實對不起柳鈞,她確實做了違背天良的事。可直麵錯誤是痛苦的,好在有父母接連去世的打擊來掩飾,她在那段日子裏九死一生地煎熬著,無法跟誰傾訴,隻能一個人煎熬。在弟弟無言的幫扶下,她總算走出來,活下去,拿工作塞滿生活。


    錢宏英坐立不安了整整兩個多小時,連旁邊的幾個乘客都能看出她的煩躁。等明顯感覺到飛機下降的時候,她終於鼓足勇氣,推醒身邊的柳鈞。見柳鈞睡眼惺忪地看向她,錢宏英立刻清清楚楚地說了三個字:“對不起。”她見到柳鈞一臉迷茫,並未領會,她不管了,剛才說出這幾個字,僅僅隻是她的表態,她並不指望柳鈞有任何和解表示,那不可能,她說出來就行了。


    飛機正好落地,錢宏英立即起身取包,拿上就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柳鈞眨巴了好幾下眼睛才醒過來,看著錢宏英的背影,他想到剛才明明聽到一聲“對不起”,什麽意思?可憐柳鈞剛蘇醒的腦袋塞車了好一會兒,一直塞到飛機停下,才想到,沒有原諒。他恨自己睡著,沒能當即反擊,讓錢宏英擺了一個姿態。他煎熬多年,才能放過爸爸,原諒錢宏明,而對於錢宏英,沒有原諒。


    柳鈞心裏好生憋氣。沉著臉出去,卻意外看到有人舉牌接他,竟是安總派來的。柳鈞不得不想到此來的重大使命,忙壓下悶氣,換上笑臉,與接他的人打招呼。安總如此客氣,柳鈞反而擔心第二筆資金的到位。


    司機對柳鈞也很客氣,一直問柳鈞能不能做成東海一號分段,說公司現在沒有拳頭產品,都等著東海一號分段來撐門麵呢。柳鈞很奇怪,道:“你們的技術力量很強的,怎麽會沒有拳頭產品?”


    司機見怪不怪地笑道:“我們現在不是國家抱著啦,沒有國家給的單子,我們沒法跟你們這些公司競爭。做同一種產品,我們的成本就是比你們的高。高哪兒?高我們有那麽多的人要養活,你們一個人幹的活兒我們四五個人幹,你說怎麽行,技術科再研究什麽東西出來都養不活我們。安總說你們研製出來的產品國內以後隻有我們一家做,可以賣大錢,對不對?我們全公司現在都指望你們啦。”


    柳鈞想到,以前爸爸廠裏的工人他可以一個不剩地扔給楊巡,甩包袱,就是因為那些人幹不了現在騰飛的活兒。可是安總不能甩,這些工人都是正式工,都得養著,而且年紀一把的人還無法分流到三產去。可是真正能操作新設備的隻有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人,即便安總三頭六臂,也無能為力啊。柳鈞開始理解安總的一些舉動。


    司機不斷詢問東海一號分段究竟有多神奇。柳鈞正想擺脫來自錢宏英的陰影呢,就非常重視地、深入淺出地給司機講解東海一號分段的先進之處,困難在哪兒,為什麽可以在國內領先,目前類似設備成本是多少,但國外產品目前實際銷售價格又是多少。司機到底是在這個行業混了那麽多年的,跟柳鈞對答得有模有樣。


    柳鈞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師傅啊,既然上班工資還不到一千,為什麽不出來開出租車,您這車技多好啊。”


    司機笑道:“開出租車多累啊,一天起碼做十二個小時,成天都在路上,一個月掙個兩三千的,多勞碌呢,連喝酒時間都沒了。我現在錢少,沒錯,可我是國家管著,錢少歸少,做人安心。柳總我看您三十多了吧?”


    “是啊,師傅您四十出頭?”


    “我五十啦。您看,我不操心,我閨女起碼一個月才能從我頭皮找到一根白發。嗬嗬,再做幾年,我就退休拿勞保啦。您說,我們廠早年跳槽的那些人,去你們南方做得辛辛苦苦的,也就賺點兒辛苦錢吧,往後還沒勞保,哪有我們過得舒坦。我們都是普通人,別好高騖遠,日子過得安心就行啊。”


    柳鈞聽得目瞪口呆,對這等安貧樂道的生活態度,他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再想想安總手下指揮著這麽一幫人,要抓進度吧,肯定抓不起來,這幫人無法用獎金來激勵;要抓質量吧,肯定也沒法抓,做壞了你總不能把他不到一千的微薄薪水也扣光吧;而且還沒法開除,按這位司機的說法,領導要是做得過分,他就召集公司裏的七大姑八大姨一大串去領導家鬧去。公司幾乎跟共和國同齡,每一個工人背後都有一大幫親戚工友,每一個工人頭頂都是上麵有人。柳鈞想不出這種工廠若是交給他,他該如何管。但最大問題是,這麽一個外強中幹的公司,他還拿得到第二、第三筆研發款嗎?如果拿不到,他接下來就很被動了。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柳鈞被直接拉到公司,中午就在酒桌上被洗塵接風了。對此柳鈞真不知說什麽才好,他是來工作的,下午一期需要交底,他怎麽可以喝酒。別人或許不知道,桌上的兩位技術部的人則是不可能不知,還一個勁兒地勸喝,柳鈞以下午還要工作拒絕喝酒,他們還挺不開心,說不夠朋友。再說了,他雖然是客人,可是讓他吃工作餐就行,即使要請客也隻要一人陪同便好,他不明白怎麽就能坐滿一桌十個人,來者除了技術部門的人員,還有完全不搭界的環衛部門和行政部門,最後買單據說是安總會簽字。幸好這回不是宰他,可能安總吩咐過。


    因為下午一點半的技術交底會議有安總參加,大夥兒好歹有點兒忌憚,所以到了一點十分,總算扔下盤子疊盤子的餐桌,扔下才吃了不到一半的菜肴,就簽單走人了。柳鈞看著真是心疼死,想來想去隻想到一個詞,大鍋飯。去機場接柳鈞的司機也在一個桌上吃,喝了兩瓶啤酒,載著柳鈞與兩名技術員玩極速飛車,踩著一點半的時間線將三個人送進會議室。車技好得連柳鈞都捏著一把汗。


    幸好,大家都遲到,一點半後,才有人陸陸續續進入會議室,大約一點四十分,安總進來,會議開始。


    不過交底會倒是開得挺好,眾技術人員底子不薄,水平超過市一機的。柳鈞近半個小時的發言之後,便是大家七嘴八舌的提問。柳鈞留意到兩位給他接風的工程師沒提出問題,甚至眼睛恍恍惚惚很有睡意,柳鈞不得不慶幸自己一口酒都不喝,要不然他還怎麽站在台上滔滔不絕半小時。而安總隻是看那兩位工程師幾眼,卻也沒發話。


    交底會議竟然一直無間斷地開到下班時間。問題很多,有些想法柳鈞當即記錄,很有創意,果然是高品質的團隊。隻是外麵下班電鈴一響,問題立即收住,大家一致很自覺地停止發問。於是安總宣布散會。柳鈞再次感覺好奇,若是換在他的騰飛,恐怕這次會議會延長起碼兩個小時。可是眼下的大家卻都很自律,很照顧他,一個個都很準時地下班了。真夠心平氣和。


    柳鈞於會後跟著安總走進辦公室,安總關上門問柳鈞,研發程序走得順利不順利?看上去似乎挺順利,那麽會不會超前?安總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柳鈞照實回答:“第一階段與兩家大學分別合作,一家大學的成果還沒出來,還在摸索中,我們一起查找原因,不過早前也預知不可能那麽快就獲得成果。另一家有一半出來了,後一半可以看見曙光。我公司研究中心的進展稍微快於預期,與工程師們對項目倍加珍惜有關。從目前項目進展來看,時間不大可能超前,工作量擺在這兒。”


    “那麽,零七年初?基本上是這個時間?”


    “是的。從中午飯桌上與大家的接觸來看,大夥兒好像都很希望能盡快做東海一號這個產品,我會努力在保證品質的基礎上壓縮時間。”


    “你的工作不要受我這邊同事的幹擾,我們國家等待這個產品已經有許多年,我們不急一個月一個季度,但我們必須、一定要做到我們力所能及的高度。我寧可你稍微拖延幾天,科學的態度是嚴謹,而不是大躍進。”


    柳鈞想不到安總能這麽理解,說出這種話的安總完全不是因為他的勾兌起作用,而是安總真正能理解科研攻關的細微精神,以及在理解基礎上的支持。“安總,有您這話,我心裏有底了。”


    安總更讓柳鈞心裏有底的是,如實跟他講了二期資金由於種種原因,還有兩百多萬得後天才能湊齊,讓柳鈞要麽等兩天,等後天拿到匯票再走;要麽明天就回,錢到賬後打電匯給柳鈞。柳鈞毫不猶豫地選擇留下,他哪兒敢走,他得釘著財務主管第一時間將錢給他。晚上他想請安總吃飯,安總正好有重要應酬,謝絕了。柳鈞樂得去找旅館住下,一個人好好將城市逛了一圈。上回來,天天醉生夢死,記憶中隻有飯桌和足浴盆。


    但第二天他就行動起來,抓住財務主管吃飯喝酒唱歌按摩,還有送紅包。效果立竿見影,安總說錢後天到,錢果然後天到賬,而錢一到賬,柳鈞拿了立刻趕飛北京,從北京轉機回家。不僅僅是他,所有的生意人都是如此珍惜時間,隻除了一些國企的紅頂商人。拿到第二筆錢,柳鈞心頭又放心許多。


    第二天,柳鈞一上班就找羅慶,讓羅慶可以考慮開始布局東海一號分段的市場。通過這一次與安總公司底層人員的接觸,柳鈞意識到即使安總有再大野心,可憑安總手下那些人的精神狀態,他們加工得出東海一號分段所需要的精度嗎?他很懷疑。而安總他們不行,卻恰恰是騰飛的機會。東海一號在中國的市場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騰飛即使隻割食一小片蛋糕,已經可以賺得非常滋潤。


    一起出差的崔冰冰卻到晚上九點才來電讓柳鈞去分行接她,她從上海回來了。兩人一見麵就笑。崔冰冰笑柳鈞又趴在剛交付的房子裏自己做水電,穿一身連體工裝。她真是很難理解這個工科生為什麽非要在百忙當中抽出時間來自己接強電與弱電的線,柳鈞告訴她這是功率需要、維修需要、布局需要等等,崔冰冰卻總是不以為然,交給專業的人來做,豈不是更好。不過當周末柳鈞去布線的時候,崔冰冰一定要跟去觀摩,操持衝擊鑽的丈夫在她眼裏比坐鋼琴邊的時候還帥,她承認自己低級趣味。


    柳鈞見崔冰冰臉色還行,不是很累,就問她要不要去吃廣式宵夜,崔冰冰果然響應,她現在是兩個人的需求,卻表現出近三個人的食量,天天閑下來就喊餓,催得柳鈞廚藝突飛猛進。上了車後,柳鈞實在忍不住,笑道:“說個笑話給你聽,宋總太太不是剛生一個兒子嗎?結果這事兒居然影響很大,不少人指責宋總搞特權,打計劃生育擦邊球,嗬嗬,竟然也傳到安總耳朵裏了,安總抓著我問宋太太有什麽特殊性,連說宋總夠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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