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氣被隔絕,元慶的神色緩和許多,雖然她仍然感到饑餓。


    “發生了什麽?”


    舒芙蕾太太彎起眼睛:“你太餓了,不過不用擔心,我們等的人來了。”


    婦人起身,女仆的裙子在她身上崩的很緊。


    “你可以坐在這裏等待,也可能和我一起來。”舒芙蕾太太提醒道,“不過,要小心一點,不能碰到陽光。”


    “碰到陽光會怎麽樣?”元慶不由得想到在自己麵前腐爛的半張臉龐。


    如果這就是觸碰陽光的下場,她縮縮脖子。


    舒芙蕾太太收起和藹的笑容,麵色凝重。


    “會死。”她道,“所以千萬不要觸碰陽光。”


    “明白了嗎?”


    元慶再一次想到那個替自己遮擋住陽光的男人,她問道:“如果是那位……”她想了想舒芙蕾對海涅的稱呼,覺得不太合適,於是她道:“那位大人呢?”


    “我看到他的臉被燒傷……”


    “主人是遠遠強於我們的存在。”舒芙蕾解釋,“他能夠修複陽光帶來的傷害。你很幸運,主人及時趕到救了你,否則,你將是黎明朝陽下的一捧灰塵。”說到這裏,舒芙蕾太太的眼眸中一絲不符合她笑容的哀傷。


    “好了不說這個了。”舒芙蕾太太又露出笑容,“我已經聞到那女孩的味道了。”


    元慶沒有猶豫,也站起來。她跟著舒芙蕾太太穿過長長的走廊,進入廚房,又拐進廚房後麵的過道。過道牆壁兩側的燭台上,蠟燭安靜地燃燒著,照亮幽暗的走廊。


    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沒有見到人的蹤影。


    舒芙蕾太太像是察覺到元慶的疑惑,她解釋道:“晚上會熱鬧許多。”


    元慶不解,但聯想到舒芙蕾太太說的觸碰陽光會死亡,她推斷這座城堡內的人是晚上活動的。想到這裏,元慶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黑暗之中,她的皮膚蒼白的像是死人。


    沒有太大的表情變化,元慶又收回視線。


    走廊的盡頭是不大的門廳,透著一股陰冷。


    舒芙蕾太太停住腳步,她站在一扇木門前。


    “差不多了。”她話音剛落,就響起叮叮當當的聲音。


    元慶順著聲音響起的地方看去,是一個綁著細繩銅製鈴鐺。線的那一頭在門外,訪客隻需要拉動細繩鈴鐺就會響起。


    “來了來了。”舒芙蕾太太向著門外喊道,然後她轉身看向元慶,“到這邊來。”


    元慶看她一眼,快步走到門的一側。


    舒芙蕾太太拉著門環,一用力,門縫內闖入一束刺眼的陽光,瞬間就明亮漆黑的門廳,光芒吞噬了元慶先前位置。


    門打開一半,舒芙蕾太太就不再用力。一個瘦弱的女孩從門縫中擠了進來。


    她穿著亞麻製的素色長裙,胳膊上挎著一個編織籃子,頭巾裹住棕紅色的頭發,同色的眉毛下,藍色的眼睛從舒芙蕾太太身上滑過,落在元慶的身上,她楞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會出現陌生的麵孔。


    舒芙蕾太太隱藏在黑暗之中,門板替她遮擋住全部的陽光。她用熟練的意大利語道:“莉迪亞,早啊。”


    與她相對,那女孩沐浴光芒之下,陽光為她的藍色眼睛染上靈動。


    “早,舒芙蕾太太。”她的視線從元慶身上收回,見她一點都不驚訝,下意識地脫口,“您好像知道今天是我。”


    舒芙蕾太太笑得眉眼彎彎:“怎麽會?莉薇婭呢?平時都是她送麵包的。”她立馬調整了問題,靈敏的嗅覺早就告訴她今天的訪客,這讓她忘記了偽裝驚訝。


    “工廠的工頭黎明召集了所有女工,好像是後天要交付的貨物出現了問題,我的母親和姐姐們都被叫走了。麵包房的就隻剩下我父親和我了。”


    “你姐姐也去紡織廠呢?”舒芙蕾太太有些驚訝。


    “是臨時的。”莉迪亞將麵包交給舒芙蕾太太。


    “那就好。你姐姐的麵包烤得極好,我可不希望她去紡織廠做工,讓我們白白損失一位好的麵包師。”舒芙蕾接過籃子,她打開籃子上的蓋布,烤製小麥的獨特香味彌漫開來。


    “這是你烤的嗎?”舒芙蕾太太麵露驚訝,“莉迪亞,你不輸你的姐姐。”


    莉迪亞不好意思地笑笑:“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是我來送麵包了,希望您喜歡。”


    “嗯?”


    莉迪亞聽出了舒芙蕾的疑惑:“奶奶年紀大了,爸爸和弟弟的病又嚴重了,麵包房的生意十分勉強,莉薇婭去工廠,能帶回雙份的錢。”


    舒芙蕾楞了一下,轉身將麵包籃子交給元慶,換回英語,對她道:“幫我拿一下。”


    接著她從腰間的錢袋裏取出三枚金幣,交給莉迪亞,“麵包錢。”


    莉迪亞低頭看著手中金燦燦的金幣。


    三枚金弗洛林!(注8)


    “不,這太多了。”她連忙擺手,“就算是最好的白麵包,也不值這個價錢。”


    “你忘記了嗎?”舒芙蕾笑笑,“今天的周一,這是這個星期的麵包錢。”


    “那也用不了這麽多。”莉迪亞看著舒芙蕾,手裏的三個金幣沉甸甸的。


    舒芙蕾推回了她的手:“這座城堡的主人是愛德蒙大人。”


    莉迪亞恍悟,她連忙抬手在額頭胸口雙肩快速點一下畫出一個十字架的形狀。


    “感謝愛德蒙大人的仁慈。”


    “他可真是個好人。”


    第3章 黎明時分的訪客(三)


    舒芙蕾太太嘴角抽動,甚至差點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向上帝祈禱一位血族親王平安,這可真是一個可怕的舉動。


    血族始祖保佑,上帝不會懲罰這個姑娘的無心之失。


    舒芙蕾太太若無其事地笑著,送別了莉迪亞。


    她轉身,重新拿過元慶手中裝著白麵包的籃子,她用英語解釋了一下剛才發生的事情。


    元慶點點頭。


    “那位大人平日裏也是這樣嗎?”


    “主人很喜歡資助這些孩子。”舒芙蕾太太保持著她招牌的眯眼笑,“他是血族中為數不多的願意與人類和平相處的存在。”


    “這也是主人為什麽不像其他的血族親王一樣選擇長久沉睡的原因。”


    元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好了。”舒芙蕾太太帶著元慶往回走,“該解決你肚子餓的問題了。始祖知道這間屋子有多久沒開灶火了。”


    舒芙蕾帶著元慶回到廚房。


    白天的愛德蒙府邸很安靜,怕打擾到其他人休息,舒芙蕾將元慶安排在廚房的長木桌上。平日裏,這裏是仆役吃飯的地方。


    每日由麵包房家女兒送來的麵包,就是為他們的準備的。


    愛德蒙府邸內的仆人不全是吸血鬼,相反,他們中絕大多數是人類。


    不過,為了配合主人家的作息,他們也是白天休息,晚上起來做工。也有一小部分的仆人是特殊的,比如負責采買的仆人,負責漿洗的女工,打掃庭院的園丁,還有馬車夫。


    “平日都是仆人們在這裏吃飯。”舒芙蕾將麵包切成厚片裝在盤子裏,又為元慶切了幾片薄薄的熏肉,還準備的一小塊奶酪,最後,她重新為元慶添上一杯茶。


    “可惜,采買還沒有出門,府邸裏沒有其他的食材,要不然可以展示一下我的廚藝。”舒芙蕾太太的語氣裏流露出惋惜。


    元慶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變化,眼前的白麵包吸引著她的注意力。


    煙熏肉的紅色與麵包的白相互襯托,加上微微焦褐的麵包邊點綴著,散發著誘人的味道。


    元慶太餓了,像是幾百年沒有吃東西那樣,如果再沒有食物填滿她的肚子,她可真的會餓昏過去。


    沒等舒芙蕾太太準備好餐具,元慶不顧禮儀的用手抓起麵包,小口小口吃起來。


    倒不是說她在這種時候還端著公主的架子,而是元慶知道,餓太久的情況下,大口吃食物反而會加大身體的負擔。


    至於直接用手抓,元慶倒不是很在意。入主中原後改了漢姓,天下人都快要忘記當朝的統治者,不是漢人,而是原本蒙古高原的遊牧民族。在馬上打天下時,先祖們哪裏有後來宮廷裏那些講究?都是改革之後才有的規矩。以前的族人,無論男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豪爽人。(注9、10)


    一塊夾著熏肉的麵包很快下肚,元慶一口氣喝光杯子裏的茶,長長出了一口氣。


    這時候,廚房的門被打開了,一個留著胡子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留著胡子,外表老成,看不出具體年齡,隻能通過麵部的溝壑判斷,他年紀不小。


    “舒芙蕾太太。”男人摘下帽子,“您怎麽現在還在?”說著他的視線停留在元慶身上,“這位是新來的女傭嗎?”


    “不是,老托爾。”舒芙蕾放下手中的水壺,“這位是主人的客人。”


    被叫做托爾的男人楞了一下,向著元慶行禮:“很抱歉,小姐,冒犯到了您。”


    “她聽不懂意大利語,你可以說英語。”舒芙蕾太太插話道,“你是要出去采買了嗎?”


    “是。”托爾點頭,換上英語,又對元慶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語,得到元慶的回應之後,他才回答了舒芙蕾的問題。


    “多準備些新鮮蔬菜和香料,肉也多準備些。”舒芙蕾囑咐道。


    “天氣熱了。”托爾顯得有些為難,“食物保存不了,尤其是肉類。”


    “有我在你還擔心嗎?”舒芙蕾回答他。


    元慶看了一眼這位胖婦人,想起她之前凍住杯子的場景。如果是那種能力的話,確實不需要擔心食物腐敗。


    老托爾:“年紀大了,瞧我這記性。不過,舒芙蕾太太是要親自下廚嗎?說實話,很久沒嚐過您的手藝了。”說著,老人露出回憶的笑容。


    “嗬。”舒芙蕾笑了一聲,“是這位小姐,她是一位‘新生兒’。”


    老托爾看著元慶的眼神露出尊敬,他確實不應該幻想舒芙蕾太太會為仆人們下廚。


    “那我先走了。”老托爾向著元慶和舒芙蕾各行一個禮,從後門離開的府邸。


    “什麽是‘新生兒’?”元慶捕捉到舒芙蕾太太話語中的一個單詞,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從舒芙蕾太太口中聽到這個單詞。


    舒芙蕾揚眉,心情非常愉悅:“這些問題,主人會為你解答的。現在,可以跟我一起去見主人了嗎?”


    元慶點點頭。


    “好。”


    元慶的突然蘇醒,打破了海涅千年不變的作息。


    其實,對於他這個層次的血族來說,睡眠並不是必要的,海涅隻是習慣了這種生活,不願意去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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