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薇婭輕輕搖搖頭,拒絕了他的提議,她轉向現場的工人們,厲聲嗬斥道:“你們這是做什麽?這位是愛德蒙先生,不是你們口中的‘肥人’。”


    她扭頭看了一眼莉迪亞,莉迪亞會意,她上前一步:“我,我可以證明,我的,我的丈夫是馬爾科。”她懷裏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孩子,柔柔弱弱站在馬車之前,從未被這麽多人注視著的莉迪亞說話有些哆嗦,說完這句,莉薇婭就將妹妹擋在了身後。


    莉迪亞的話在人群之中引起了討論。


    領頭的男人目光落在莉薇婭和莉迪亞的身上,相同發色相同瞳色的兩人站在一起,活脫脫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模樣。


    他沉默了片刻,開口問道:“你是那戶被詛咒的麵包房家的女兒?”說著,他將火把往前舉,火光照亮了陰影,便於周圍的人看清兩姐妹的模樣。


    風信子街尾的麵包房家裏有兩個女兒,小女兒嫁給了梳毛工馬爾科,大女兒在愛德蒙府邸做工。


    但因為那個可怕的詛咒傳言,並沒有多少人真正接觸過著兩個姐妹,幸運的是,領頭的男人多梅尼科就曾參加過馬爾科與莉迪亞的結婚儀式,見過這位年輕的婦人,他舉起火把,也確實是因為認出了這位少婦,想要更多的人看清她的模樣。(注43)


    “我見過她!”如同他料想的一樣,人群中傳來一聲叫喊,“她好像就是那麵包房家的女兒。”


    “不知道,聽說那家人有詛咒,我們都不敢靠近。”


    “馬爾科和我說過,他最近剛剛當了爸爸,他妻子給他生了一個女兒。”


    “多梅尼科,你不是見過馬爾科的妻子嗎?”有人問多梅尼科,“是不是她?”


    多梅尼科道:“好像是。”


    莉迪亞聽到這個名字,表情變了一下,她抬頭看向領頭的男人,“和馬爾科一個工廠的好朋友多梅尼科?我見過你。”


    因為家裏的名聲不好,莉迪亞想要找到一戶好的人家並不容易,就算是之後遇到了馬爾科,兩人的婚禮還是舉行的相當的簡單,並沒有邀請太多的人,但這個叫做多梅尼科的高大男人,她還是有些許映象的,他是馬爾科邀請的為數不多的朋友。


    多梅尼科笑了一下,視線落在莉薇婭身上:“那麽你應該就是馬爾科妻子的姐姐,那位在愛德蒙府邸,為愛德蒙夫人的貼身女傭。”


    莉薇婭反應了一下他口中的這句愛德蒙夫人,小心翼翼地看向海涅。


    海涅微微頷首,默許她繼續。


    莉薇婭鬆了口氣:“是的。我也可以向你證明。這一位,就是愛德蒙府邸的主人,來自英格蘭的海涅·愛德蒙閣下。”


    莉薇婭不去理會這群的人的反應,她轉過身,看著周圍的人群,沉聲道:“現在,我需要你們因為自己的行為道歉。”


    海涅依然站的筆直,一雙灰色的眼眸古井無波。


    多梅尼科率先反應過來,做出了表率,向著海涅鞠躬,表達了自己歉意。


    有了他的帶領,其他的人左右互相看看,也紛紛向著海涅鞠躬。


    “是啊,他剛才讓馬車夫躲進了自己的馬車,自己出來麵對,哪有‘肥人’會做這種事情?他們都不把我們當人看。”


    “他真的是愛德蒙閣下。”


    “感謝愛德蒙閣下。”


    “讚美您,愛德蒙閣下。”


    海涅看了一眼莉薇婭,視線又轉到抱著孩子的莉迪亞身上。


    “你們上車。”他開口對兩姐妹說,接著又轉身看向多梅尼科,“你們的訴求我很清楚,但很抱歉,我一個人能做的很有限。暫時,馬爾科不會有生命危險,但如果你們還要繼續這樣的集會的話,不論是美第奇,還是城內其他的商人,都不會任由這樣的事情發生下去。”


    這是他今晚說得最長的一句話。


    多梅尼科聽懂了海涅的意思,再一次向著他鞠躬,真誠的道謝:“謝謝您,您為我們做出的貢獻,值得全城工人們的銘記。”


    “不需要。”海涅回道,“我隻是不希望看到有人因此丟掉性命。”


    “該做什麽,該怎麽做,什麽有用,什麽無用,你應該好好思考。”海涅對多梅尼科說道,“無用的事情,不要做,無用的犧牲,不可取。”


    為首的男人不住的點頭,他聽懂了海涅的暗示。


    “謝謝您。”


    “嗯。”


    馬車夫走了下來,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海涅登上馬車,莉迪亞與莉薇婭做在他的對麵。


    “真的不會有事情嗎?”莉迪亞聽到了海涅對多梅尼科說的話,但還是忍不住擔心。


    “不會有生命危險。”海涅回答她,“但肯定會受些苦。”


    莉迪亞剛剛鬆了口氣,又緊繃起來,莉薇婭在一旁安慰她。


    海涅看向這位女傭,“伊莉絲準許你出來的。”


    “是的。”莉薇婭回答,但她也隻透露了這一句,沒有多說其他。


    海涅明白了她的顧忌,也沒有多問,馬車車廂裏陷入一陣沉默。


    抵達愛德蒙府邸,海涅招呼舒芙蕾為莉迪亞安排房間,在馬爾科被釋放之前,很難保證不會有其他的富人階級找麻煩,出於安全的考慮,愛德蒙可以暫時庇佑這對母女。


    但之後要怎麽處理,海涅還需要思考一番。


    若他摻和過度,對於卡塞爾一族會有什麽樣的影響,誰都說不清。


    —


    伊恩提著兔子與山雞,在林蔭之中徘徊,吸食過鮮血,他恢複了部分力量,能夠清晰地聽到不遠處馬車裏的抽泣聲。


    手上的兔子和山雞變重了幾分,俊美的血族垂頭看了幾眼手裏的東西,想將它們丟下,可那兔子耳朵和山雞脖子就像是被塗上了膠水,死死黏在他手上。


    “操。”優雅的血族仍不住突出一句平日裏絕不會出口的粗俗話語。


    莉莉·福克斯這個仗著自己擁有神聖武器和聖物庇佑的女人,用銀製的鎖鏈把他像一隻狗一樣栓在身邊八年。


    伊恩攥緊拳頭,暗自向始祖發誓,他一定會讓她付出代價,但不是現在。


    他伸手撫摸上脖頸上未解開的銀製項圈,滾燙的觸感腐蝕著他的皮膚,這種疼痛,一定要死死銘記,將他們全部還給那個該被烈日烤上千遍萬遍的放逐者。


    伊恩閉上眼睛,身形化作無數的黑色霧氣,消散在原地。


    霧氣在馬車邊出現聚合,他將手上的野兔和山雞放在車沿上,伸手敲了敲木製的車板,發出悶悶的聲音。


    之後,伊恩的氣息便徹底消失。


    必須要趕在被放逐者之前,找到奧爾維茲權杖,隻有那樣,他才能夠擁有報仇的能力。


    可傳言說,代表始祖至高無上力量的奧爾維茲權杖,隻有卡塞爾一族的直係後裔能夠使用。


    難道真的要去求海涅·奧爾維茲·卡塞爾嗎?


    作者有話要說:注43:馬爾科和多梅尼科,是曆史上梳毛工人起義的兩位領.袖。


    第36章 時間之外的人(二)


    元慶坐在自己的梳妝台前, 聽莉薇婭說明了今晚發生的事情。


    “原來,我在外麵的身份已經是愛德蒙公關的女主人了。”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隨即,元慶意識到自己的逾越, 她表情瞬間淡去, 裝作沒有事情發生一樣元慶緩慢拆下了發飾,放在桌上,“這一次的事情,恐怕不會這麽容易解決。”


    今天的事情, 讓她想起了母親講過的陳勝吳廣。(注44)


    “陳涉世家。”元慶垂頭低低念了一句, “可惜了,當初在九華殿時候,我每日想著玩鬧, 實打實的東西確實沒有學習多少。司馬先生的《史記》能記住的不夠多。”(注45)


    “小姐您說什麽?”


    元慶意識到自己說起的東西對於莉薇婭來說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她抬頭看著梳妝鏡。


    “沒事。”


    莉薇婭沒有多嘴, 她解開了元慶的發髻, 看著那黑色的長發散在肩頭,襯著她肌膚似雪一樣潔白。


    “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突兀的一句話浮現在元慶的腦海裏, 她根本沒有注意鏡子裏自己的模樣。(注46)


    元慶騰地一下站起來, 結結實實將莉薇婭嚇了一跳。


    “小姐, 您——”


    “我想去見長親。”


    梳毛工人之所以要團結起來反抗, 不就是因為無論是否走上這一步,他們都難以逃脫被黯然死去的結局嗎?這不就與太史公文中借吳廣之口說出的那句“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有異曲同工之妙嗎?陳勝吳廣因為秦皇暴.政無法求生, 而工人們因為壓榨剝削而無法求生。(注47)


    拚一把,賭一下,結局最壞就是死亡,可誰又甘心這樣死去呢?若是長親能為他們爭奪來一線生機,是不是就可以改變悲劇的產生?


    她可是清楚的記得,陳勝吳廣的起義失敗了。


    元慶跑去了書房,海涅不在。她猶豫了片刻,向著長親的臥室走去。


    府邸之外,太陽早就高高掛起,愛德蒙府邸陷入沉睡。


    元慶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來到盡頭的房間門口。


    這是長親的房間,她一直都知道,卻從未進去過。


    府邸之內,沒有人進入過海涅的房間。


    她站在門口,手舉起又落下,元慶拿不定注意,長親又有什麽理由幫忙呢?這樣的要求是不是太過分?若是長親幫忙,卻將卡塞爾家族暴露在人類麵前又該怎麽樣?


    來到時候滿腔熱血,可真正站在這扇門口,她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敲響它的勇氣。


    一切都是未知數。


    正在元慶躊躇不前,拿不定主意的時候,門的另一邊,海涅安靜地站立著。


    他同樣望著這扇門,氣息已經告訴他訪客的身份。


    海涅猶豫了,很少見的,他抬手落在門把手上,卻沒有拉開這扇門。


    他很清楚元慶為什麽而來。


    梳毛工人的事情,他無能為力。


    他不是一個無私的人,也絕不能賭上整個家族的安危去幫助一些完全算得上陌生人的存在。


    很殘忍,但這是現實。


    他沒有責任,沒有義務。


    海涅按在門把手上的力氣加了幾分。


    該如何告訴伊莉絲這件事情呢?在這漫長的時間之中,他們是旁觀者,也隻能是旁觀者。


    就像是華麗戲劇的觀眾,或悲或喜,也隻是片刻的情緒而已。


    殘忍的是,正在發生的一切,對他們而言是一場戲劇,而對於“戲劇”的“演員”來說,確實悲慘的命運。


    金可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他為了片刻的歡愉,將這樣一個孩子轉化為血裔,卻沒有起到引導她,教導她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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