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淩看著賣力討好自己的楚雲,有時覺得命運一說委實奇妙,這人曾經在他年少時因為一時心善救過他,所以楚家得罪他的時候他沒有像以往一般將楚家上下斬殺殆盡,隻留了口信,說如果他們願意把楚雲送過來,他就放過他們。


    沒想到他們會錯了意,以為他看上了她,就這樣給她套上大紅喜服把人送了過來。


    他本想待她好些,幫她打通靈脈,助她提升修為,就算是還了她當初的恩情,卻不知何時將自己的一顆心也交了出去。


    第2章


    蕭敬之並未見過謝宸安,他是從她的年齡和身邊跟隨的宮侍推斷出她的身份的。


    如今宮中八-九歲的皇女隻有兩個。一個是六皇女謝宸意,謝宸意乃是鳳後之女,性格跋扈囂張,身邊自是不會隻有兩個宮侍陪著,若不是她那就隻剩下傳說中有些癡傻的七皇女謝宸安了。


    蕭敬之原本行禮後便打算離去,不料卻聽謝宸安緩緩問道:“你是誰呀?”


    謝宸安聽他行禮時候的話術便知道他不是自家皇兄皇弟中的某個,而他這樣子看起來就更不像是宮侍了,所以對他的身份倒是有了幾分好奇。


    “在下蕭敬之,平遠將軍蕭戰之子,今日得鳳後詔令入宮,衝撞了殿下,還請恕罪。”


    謝宸安慢慢的瞪大了眼睛,她剛剛還從那兩個宮侍處聽聞了這位得勝而歸被百姓夾道相迎的大將軍來著,沒想到現在竟然就見到了她的兒子。隻是蕭敬之她想象中的將軍之子相差的有點大……


    她以為能當將軍的應當是個一身橫肉、體型高大的女人,而她的後代也都應該威武雄壯才是,卻沒想到她的兒子竟然是這樣一個纖瘦單薄的美少年……


    德音再次出口提醒道:“殿下。”


    謝宸安略有些尷尬,她之前是因為控製不好身體所以才反應慢一點來著,但腦袋卻還是夠用的,今日卻因為屢次出神而頻頻將這人晾在一邊,實在是美色誤人……


    她停止了胡思亂想,慢慢問道:“算不得衝撞,隻是你怎麽孤身一人,你的侍從呢?”


    蕭敬之聽言微哂。


    他自然不可能孤身入宮,卻是有人故意設計調走了他的侍從,隻是他原本就有心施為,所以才任憑事情發展罷了,卻未曾想預料之中的那人還未出現倒是先讓他碰上了七皇女。


    心中雖然如此想著,蕭敬之卻道:“方才有宮侍喚了我那仆從去幫忙,想來片刻後便回來了。”


    謝宸安心道這可是怪事一樁,宮中宮侍那麽多哪裏會缺人手,就算當真人手不夠也自然會從他處調遣,怎麽會將他的人叫走?曆來宮中醃臢事情多,可別是有人要害他……


    這麽想著謝宸安就再次開口道:“那你知道怎麽去鳳陽宮麽?不然我讓德音帶你去吧?”


    德音看著謝宸安麵露不讚成之色,他被靜宜侍君安排跟著她,那自然是她的事情最重要,況且靜宜侍君再三叮囑七皇女身邊跟著侍候的不能少於兩個人,他自然是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的。


    謝宸安見德音這幅模樣就知道自己喚錯了人,頓時覺得自己剛才應該喚百泉去帶路才是,百泉心思跳脫,八成也就直接答應了。


    然而現在改口未免讓麵前之人看了笑話,她有些無奈,雖然心知德音也是為自己好,但也覺得她這身為主子的威懾力也未免太差了些,竟然指使不動人。


    蕭敬之知她是好意,淡笑道:“我知道路,便不勞煩七皇女了。”


    謝宸安話音一轉道:“那你便給我帶路吧,我正好也要去鳳陽宮一趟,你我不如同行。”


    德音眉頭皺起,百泉麵露詫異,兩個人都看向謝宸安的方向,但到底有外人在場,沒有當麵出言質疑她的話。


    蕭敬之也有些詫異謝宸安會這麽說,但片刻後便答應下來。


    去見鳳後這事倒也不是謝宸安臨時起意,她是經過仔細思考的。雖然她落水一事的確是謝宸意和謝宸銘的責任,但為她討公道這事靜宜侍君卻終究做的魯莽了。


    靜宜侍君不受寵,謝宸安也不受女皇待見,他們這些年之所以能夠繼續在宮中安生的生活到現在多半是因為鳳後掌管中宮之時不曾刻意為難過他們也不曾克扣過他們的衣食用度。


    且不說鳳後如此是因為不屑與他們為難、憐憫他們、想博名聲或者是他當真是個仁善寬和之人,無論如何他們終究是仰賴鳳後的鼻息。


    她被害落水昏迷不醒,靜宜侍君氣惱之下為她討個說法雖然也是應當,但謝宸意到底是鳳後的親生女兒,他若是因此而生了惱意,他們的日子怕就沒那麽好過了。


    謝宸安不是麵團子,但總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時候,此事她還是決定去一趟,以求不得罪人,活在這深宮之中小心些多思慮些總無大錯。


    蕭敬之走在謝宸安身後,很快便發現她手腳有些輕微的不協調,方才說話之時他也發現謝宸安說話也很慢,並且每次答話中間總是要間隔一會,看來這位皇女的確是與旁人略有不同。


    不過蕭敬之覺得這倒也還稱不上癡傻,她隻是反應和動作慢了些罷了,而且她雖然年幼卻也可看出是個心善之人,見他獨身一人在宮中便想要送他一程,單憑這份心意而言她已經不知要勝過多少人了。


    隻可惜在這宮廷之中單純心善之人往往下場都不會太好,她與靜宜侍君也算是可惜了。


    蕭敬之打量著謝宸安略微思忖過後思緒便再次回到了自己母親身上,蕭家滿門忠烈,家中女輩都戰死在了沙場上,如今蕭戰已經是蕭家僅存的一個了。


    蕭家在先朝時一直被委以重任,先皇對蕭家頗為欣賞曾親自賜下丹書鐵卷,險些便給蕭戰封侯了,而如今先皇已去,新皇卻是沒了先皇的氣度和胸襟。蕭家手握重軍,在軍中威信極盛,已然成了新皇忌憚的對象。


    若說開始的時候女皇隻是對蕭家心存忌憚,那兩年前她便是動了殺心。


    當時蕭戰率十萬大軍迎戰戎國三十萬大軍,開始時因她用兵出神入化而打得戎國大軍節節敗退,眼看戎國兵敗如山倒,然而就在這時原本應該送往前線的糧草卻遲遲沒了動靜。


    蕭戰快馬加鞭派人遞上奏折,結果戶部卻是連連推諉,說是連年大旱稅收不足無力支撐縱使倉皇調集需要些時日,又說路途遙遠冰天雪地不好運輸。


    女皇作壁上觀,不僅沒有斥責戶部行事拖遝,反倒下旨讓蕭戰節省用度,再等些時日。


    蕭敬之的父親楚玄當時就斷言,女皇這是認為眼下戎國大軍已經不足為慮,故意拖延糧草,想要等他們兩敗俱傷之時再次派兵出擊,如此一來便可給蕭戰治罪,並理所應當的從她手中收回兵權。


    楚玄知道事情緊急,他拖著帶病的身子日夜操勞,用盡了所有辦法在半個月之內湊齊了三十萬旦糧食,又召集馬隊一路迎著風雪將糧食送往前線,隻盼著能在關鍵時刻救下蕭戰和十萬將士。


    士兵們從一開始的一天三頓飯到後來的一天一頓稀飯,到最後的時候便是連附近的樹皮都扒光了,他們絕望的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冰川,所有人都明白已經是到了彈盡糧絕之時。


    三十萬戎國士兵趁此機會反敗為勝,成功奪下了七座城池。


    等到楚玄送往前線的糧草抵達之時戰士們已經在冰天雪地之中空著肚子打了三天的仗,原本的十萬將士僅存不到五萬。


    事後女皇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責令戶部立即收集糧草送往前線,同時再派十萬大軍前往支援,然而等到糧草和大軍到達之時已經是一個半月之後了。


    若是沒有那及時送到的三十萬旦糧草眾將士早就餓殍遍地了,哪裏還能等得了這一個多月。


    然而本就纏綿病榻的楚玄卻因過度操勞終於是沒能撐過那個冬天,他在解救了前線數萬將士和心愛之人之後卻拋下了方才十歲的稚子,就那樣撒手人寰。


    謝宸安因為身體的緣故走的很慢,卻沒想到蕭敬之走的比她還慢些,落在了她身後五步的位置。


    蕭敬之本是依禮行事,謝宸安卻是不知,隻當是他體諒自己刻意如此,當下道:“我走的慢,你別見笑。你來跟我並排走吧,也能一起說說話。”


    蕭敬之猶豫了片刻,隨後走到了謝宸安身側,與她並排緩慢的往前走著。


    蕭敬之似乎發育的比較早,等他站在身側的時候謝宸安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才到他胸口的位置。


    謝宸安對自己的小矮個頗有些無奈,她抬頭看向蕭敬之,隨機發現蕭敬之神情複雜,一時間竟是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個什麽情緒。


    謝宸安思索了片刻,覺得他孤身入宮去見鳳後應該是心中略有些緊張的,便是她自己想到要見那素未謀麵的鳳後此時都有些發怵,於是開口勸道:“你也不用太過緊張,聽說鳳後並不難相處,而且有我陪著你呢。”


    蕭敬之聽言側頭看向謝宸安,而後才反應過來她這是在安慰自己,不由失笑,但隨即也意識到他方才定是沒能控製好情緒讓她看出了端倪。


    他這幾年本已經練成了喜怒不形於色,隻是方才思及亡父,到底是沒能控製住。


    謝宸安覺得人在緊張的時候想些旁的事情比較容易放鬆下來,於是問道:“宮外有什麽好玩的事情麽?你給我講講可好?”


    蕭敬之聞言隻當謝宸安是孩子心性,對宮外的事物好奇,於是隨意挑了些有趣的事情來講。


    他早已經練就了一心二用之能,這個時候雖然溫聲細語的給謝宸安講著宮外見聞,心思卻已經再次回到了蕭戰身上。


    眼下戎國經過這三年戰爭耗費頗大,國內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現下迫不得已和大饒簽訂了五十年內不再進犯的國書。雖然此等國書向來當不得真,但至少短時間內戎國肯定休養生息不會再犯。


    自古以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眼下蕭戰剛剛立下戰功,在民間也頗有聲望,女皇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動她,但之後呢?


    謝宸安自是不知蕭敬之的百轉回腸,這個時候隻兀自在心中歎氣,她年少時也曾夢想過仗劍走天涯來著,誰知現在卻變成了個殘廢……哦,不,準確的說應該是半殘……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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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兩人心思各異,一邊聊著一邊沿著白玉石鋪就的地麵緩緩的走著。


    午後的暖陽灑在玉石路上,讓路麵泛起溫潤的光澤,四周古木參天,不時響起蟲鳴鳥叫之聲,倒是別有一番悠閑滋味。


    謝宸安側目看向身側之人,越發覺得他眉目淡雅,有種說不出的清貴溫潤之感。


    蕭敬之的目光此時卻沒看向她,他淡淡的看向不遠處,那裏一人立在樹下,此時也正看向他們的方向。


    謝宸遠一早就派人去將蕭敬之的侍從支開了,自己也沒帶侍從特意在此等候。


    她倒不是真的打算對蕭敬之做什麽,隻是想趁著這個機會試著和他接觸一下,若是能夠讓他動心是最好,若是不能她也可想辦法用這孤男寡女宮中相會的由頭先傳出些風聲。


    世上男子都極為重視清譽,若是她跟蕭敬之真的傳出些什麽風聲,之後蕭戰縱使不願也有很大可能會把蕭敬之嫁給她。畢竟男子閨譽大如天,真的背了汙名又有哪個還會再去娶他?


    尤其現在女皇雖然忌憚蕭戰卻也不可能在短時間之內就處置她,相反的,把人召入京城後為了邊疆的穩定還得將其好好供著才是。在這種情況下蕭戰就算是為了削弱女皇的忌憚想來也是要將蕭敬之嫁入皇家的,而至於嫁的是誰,那就要各憑本事了。


    眼下奪儲之戰已經開始,而她和謝宸錦就是最有資格站上戰場的兩個人。


    謝宸遠雖然並非嫡女卻也是清平貴君所出,清平貴君是除了鳳後之外在後宮之中位份最高的一個了。


    他雖然從未受過盛寵,但他是女皇做皇女時期娶的第一個側君,女皇對他總是不同的。而且他母親中書令薛潘更在女皇登基之時予以了不小的助力,女皇對他和薛家是一貫的敬重。


    她和謝宸錦兩個人一個是皇長女,一個是嫡長女。一個是清平貴君所出,一個是鳳後所出。兩人背後一個是中書省,一個是戶部。當真是方方麵麵都相差無幾,便連女皇對她們的寵愛也是一般無二。


    她現在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比謝宸錦年長五歲,比她更有閱曆,也比她有更多機會結交權臣。


    不過眼下她和謝宸錦也有一個共同的弊端,那就是她們背後支持者都是文臣。無論是軍中還是兵部、刑部、樞密院、大理寺,他們都插不進人手。


    女皇一貫重視文臣,但文武向來是各占半邊天,就算女皇眼下不重視武將,她們兩個之中隻要有一個能夠得到武將這邊的支持也能夠壓過另外一方。


    剛回京的蕭戰便是她們這次主要爭奪的對象,蕭家世代忠烈,蕭戰也是十三歲便披掛上陣到如今已經有二十餘年了。


    她這些年來雖然多半的時候都在外打仗,留在京城的時候並不多,但無論是在軍中還是在京城,她的影響力都不可小覷,尤其是在武將範圍之內,她幾乎可以影響大多數人的選擇。


    謝宸遠一貫將母親作為自己的學習對象,她也並非嫡出,之所以能夠在諸皇女之中脫穎而出最後獲得皇位全是靠她每一步的精心布置。


    她先後迎娶了清平貴君和鳳後,正是這兩人背後的家世讓他獲得了中書省和戶部的支持,最後贏得了儲君之位,並登上皇座。


    如今謝宸遠有樣學樣,她在兩年前被封了定王之後也效仿著自己的母親先後迎娶了兩個有家世有背景對她未來登上女皇之位有利的側君,但正君之位她卻一直空著,為的就是有這麽一天娶一個背景深厚,能夠全力幫她奪得儲君之位的人,而眼下的蕭敬之已然是不二人選。


    蕭戰隻有蕭敬之這麽一個孩子,蕭敬之若是嫁給了哪位皇女蕭戰自然隻能全力支持。


    蕭敬之自是早已經看明白了現在的局勢。


    從他父親過世之後到現在已經有兩年時間了,這兩年裏鳳後幾時宣他入過宮?便是連旁人也都很少與將軍府來往,眾人都明白女皇在忌憚蕭家,他們生怕自己跟蕭家走的近惹上了一身腥,紛紛躲避不及,又有幾個肯往前湊。


    不過這兩年的時間對蕭敬之而言恰好是一種磨練。楚玄去世時他還小,他用了兩年多的時間才漸漸的將楚玄手中的店鋪和生意全都掌握在手中。


    他當時年紀小,沒有多少威懾力,縱使有楚玄留下的人幫忙,他接手那麽一大攤生意也不那麽容易。然而他是楚玄的獨子,蕭戰又常年在外,除了他之外便再也沒有人能接手這些了,他自然不可能讓楚玄一生心血付之東流。


    好在他自幼便較之常人更為早熟,也繼承了楚玄的聰慧,他頭腦清明、遇事冷靜、足夠睿智也足夠心狠,他花了兩年時間終於讓眾人領教了他的能力和手段,在這之後便再也沒有人敢與他叫板,再也沒有人敢違抗他的命令。


    現在女皇對蕭家的態度雖然仍舊不明朗,但是蕭戰卻完好無損的回來了,女皇再是猜忌她又如何?隻要女皇一天沒有處置她,她就仍舊手握重權,仍舊是朝中聲名赫赫的銀甲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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