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還下著雨,雖已入春,夜間難免還是有些涼。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溫淑琳想了想,走過去將小娃娃抱起,察覺到有人,小娃娃迷迷糊糊囈語了兩聲也沒醒來,乖巧任她抱在懷中。


    出了靈堂,守在外頭的陪嫁丫鬟柳眉見狀道:“小姐,天黑小心絆到,我來吧。”


    “不必。”


    穿過遊廊將娃娃抱回房中,一路上,小娃娃被抱在懷中並不覺得多累,溫淑琳有些驚訝他的體重。上一世她從來沒有抱過這娃娃,隻知他生來體弱,卻不曉得弱成這幅模樣,說來,她確實沒有做到一個母親的責任。


    剛一放到床上,許是因著床鋪是冷的,小娃娃便醒了,困倦的揉了揉無辜的大眼睛,看著周圍的環境,有些害怕,“娘娘……”


    父親曾說過這個端莊美麗的姐姐往後便是他娘親,是他除了父親以外最親近的人,他雖不太懂,但也依著父親的話去討好她。可娘親好像打從一開始就不喜歡父親,連帶著也不喜他,眼神也總是看到他與父親的臉色就沉了下來,讓他莫名的有些害怕。


    他哪裏知曉上一世的溫淑琳心高氣傲,在加上本就有青梅竹馬的表兄,隻覺得嫁到季家來做續弦是委屈了自己,心裏恨上了季林成,自然對他也是帶了偏見的。


    “乖,快睡。”溫淑琳替他將被子掩好。


    “娘娘……睡……”


    小娃娃軟糯的聲音很是乖巧,溫淑琳聽懂了是讓她一起睡的意思。


    她真想不通,上一世自己是怎麽冷心冷肺,做到對這麽乖的娃娃不管不問的?是眼瞎了?還是心缺了?


    “娘娘還有事,你先乖乖睡。”


    等到安頓小娃娃睡了過去,溫淑琳吩咐柳眉守著他,自己一個人回到靈堂。


    季林成於她來說是陌生的,他們才成婚一月這人便去了,非要說什麽感情還真是沒有的,如今對著他的牌位,她真是連哭都哭不出來。


    不明白老天爺為何不讓她重生在成婚之前,亦或是幼童時也好啊。


    她跪坐在蒲團上,怔怔地望著外頭無邊的黑夜,又看了看那黑漆漆的牌位,心裏有些害怕,更多的是對將來的迷惘與擔憂。


    若她沒記錯,季林成去的這年是太和十二年春,而她將死於太和十四年秋,就在離守孝歸家隻剩最後那一月。


    一想到臨死前,那個帶著淩厲的殺意的眼神,溫淑琳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伴隨著外頭吹來的冷風,整個人也打起了冷顫,全身開始冒出一粒一粒雞皮疙瘩。


    娘家有算計她之人,這季府又有那個殺神,這一世可謂是前有狼後有虎。


    溫淑琳定了定心神,在心裏寬慰自己,離那人歸來還有大半年的時間,隻要自己在這期間不行差踏錯,就不會被他抓住把柄,也不會像上一世那般死的如此丟人。


    說是不怕,可是不行啊!她隻要一想到那人,就忍不住抱緊自己。還是好怕!真不知那人明明外表看著無害的很,為何內心如此陰險恐怖?


    說來還是怪她眼瞎,不止沒能看透那人,就連身邊那些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豺狼虎豹,自己也一個都未看清,所以最後被誆騙了落得個沉屍河底實屬活該。


    算了,現下想那麽多做何?老天讓她重活一世,難道是讓她等死的?還有兩年時間,她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改變命運,讓那些王八蛋的心思都落空,讓自己這一世活的再無遺憾。


    *


    守靈的幾日,在各方親友的吊唁中過了,等到她那死鬼丈夫出殯以後,溫同河與羅氏幫著她操持完這邊的事便也歸家去了。


    這府上偌大的三進宅院除卻幾個奴仆丫鬟,便隻剩下她與小娃娃孤兒寡母相依為命。


    送完父親母親離去,溫淑琳不顧左鄰右舍的探頭探腦,轉身讓門房關上宅門便回了院子。


    季家所在的永康巷住了不少人,左鄰右舍挨得又近,平日裏沒事便要相互竄門話個家常,誰家要是出個了什麽事,轉眼沒隔兩天整條街都知曉了。


    溫淑琳上輩子守寡期間豔名遠播便是拜這些人所賜,上一世本就不待見這些長舌婦,這一世隻會更加提防。


    季家是個三進的宅子,分前院與內院和後罩房,兩個小廝外加馬夫都居住在外院,女仆們則居住於內院後方的後罩房。


    內院分為正房,東廂房,西廂房。正房至她那連麵都沒見過的公婆去世以後,便一直無人居住,被季家兄弟當作正堂飯廳招待親戚使用。


    東廂房便是她與死鬼夫君季林成居住的地方,小娃娃住在東廂房的左側的耳房裏。


    西廂房則是她那未歸家的小叔子季林鍾的地盤,現下因著那人遊學在外,暫且無人居住。


    溫淑琳守靈的這幾日都未休息好,送走雙親,本是想直接回房小憩的,剛走到自己門前卻聽到隔壁耳房傳來婆子的責罵聲,她遁尋著聲音悄無聲息的靠了過去,透過門縫看向裏間。


    “叫你吃個飯都這麽難,弄的衣服上到處都是,待會兒又要麻煩我們來洗,竟會沒事找事。”


    小娃娃被吼了以後害怕的垂著頭坐在凳子上不敢吭聲,他不是故意把飯菜灑在衣服上的。


    孩童的害怕沒有喚回那婆子的良知,反而更是助長了她的凶惡,“發什麽愣呢?快吃啊,吃完我還要收拾碗筷呢!”


    那婆子絮絮叨叨的念叨,“真是夭壽哦,克死你娘,又克死你爹,落到你這繼母手上,我看你往後還有什麽好日子過,以後再不老實點,當心你那後娘將你關進小黑屋。”


    關小黑屋顯然不是第一次了,小娃娃聽的慌了神,手一抖筷子掉到地上,嚇得語無倫次,“怕,怕黑,不要……”


    “天殺的,叫你吃個飯,連個筷子都拿不穩,你還吃什麽吃?”婆子氣怒的戳了戳他的頭,小娃娃差點被戳的沒坐穩,“得了,既然不想吃也就別吃了,是你自己扔筷子不吃的,可別怪我不給你吃。”


    便是上一世,她在怎的無理取鬧也沒有這般對過幼小。溫淑琳站在屋外再也聽不下去,直接推門而入,門被猛地推開發出的巨大聲響嚇得房中一大一小幾乎跳了起來。


    冷眼掃過桌上的飯菜,一股氣怒湧上心頭。她一直知道這季府沒有女主子後,府上的丫鬟婆子一個個都奴大欺主,卻不知他們竟然膽大妄為到敢將奴仆們的飯菜,端上來糊弄主子。


    大戶人家比那小門小戶的錢財資源豐厚不少,便是稚齡幼童,廚房也能翻著花樣做出適口的東西來。小娃娃才三歲,哪裏吃的大人的辛辣重口,且這桌上的飯菜竟還都是冷的。


    難怪上一世小娃娃的身子會越來越差,難怪那人歸家後將一切都怪罪到她頭上,原來是這些惡仆打著她的名義做壞事,可惡至極!可惡至極!


    “夫、夫人……”那婆子顯然沒有想到她在說那些話時外頭還有人,嚇得支支吾吾,渾身發顫。


    ……


    第三章


    溫淑琳難掩心中的氣憤,厲聲嗬斥,“給我跪下!”


    婆子沒被嚇到,小娃娃卻被嚇著了,從凳子一滑,站穩後順勢就跪到地上。


    溫淑琳看著他熟練的動作,更是覺得愧疚不已。


    她上一世是被鬼迷心竅了嗎?在這季府不管不問,每日隻顧算著日子盡快離去,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這種事情她都不知,她的確失職的很。


    那婆子以為是後娘要收拾這小娃娃了,心裏暗暗鬆了口氣,還心道繼母果然沒一個好的,擠出個笑容,嘴上說著討好的話,“夫人辛苦了,這般忙碌還要過來探望小少爺,小少爺不肯好好吃飯,奴正說他呢!”


    上一世她便是這樣被糊弄過去的吧,討厭這季家,討厭這孩子,好幾次撞見類似這樣的場麵都聽信了下人說的話,還真以為是這孩子不聽話。可悲可歎,真是眼瞎心盲,白長了這一副眼珠子。


    那婆子見這新夫人不說話,惡向膽邊生,隨即還告起了狀來,“夫人,你瞧這小少爺也不止是第一次這般糟蹋糧食了,奴好言相勸少爺仍是不改惡習,依奴所見不如打上一頓,打的疼了,興許少爺便記得住了。”


    溫淑琳臉色瞬間變得更難看了,若不是她在早先在外聽到這婆子說的話,怕是也會像上一世般信了她的話了。


    “去將府上的奴仆都叫到正房來。”


    “這?”那婆子滿頭霧水,往常她這般說了,夫人不是道了聲知道了便什麽都不管轉身就走的嗎?怎的今日還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見她不動,溫淑琳眸光暗了暗,沉聲道:“怎的?夫君去了我便使喚不動你了?”


    “不敢,不敢……隻是……”那婆子嘴上說著不敢,卻偷偷抬眼掃向小少爺,怕這孩子等她走了便告狀,後又想起這小少爺也才三歲,至今話都說不全能懂什麽?這才安下心來退了出去。


    等人走後,溫淑琳才疾步過去,將娃娃抱在懷中。小娃娃今日是清醒的,突然被抱住,有些抗拒又不敢動,在她懷中僵硬的挺直了背。


    溫淑琳冷聲問道:“她經常對你這般?”


    小娃娃不明就裏,有些害怕,但還是聽懂了她的意思,遲疑著點點頭。


    溫淑琳心知許是剛才被她嚇著了,將娃按在懷中安撫的順著撫摸他的背,語氣不太自然的柔聲勸慰:“放心,待會兒我替你收拾她。過了今日,往後在這府上我保證再無人敢欺負於你。”


    小娃娃顯然不太明白她話語間的意思,怔怔的有些不知所措,若是往日他還沒靠近阿娘便被她身邊的丫鬟給嗬退了,今日還是第一次被阿娘緊緊抱在懷中,他隻覺得這個娘親的懷抱好香好溫暖。


    “姑娘,府上奴仆都到正房等著了。”進來的是她的陪嫁丫鬟柳眉。


    溫淑琳將小娃娃遞給她,囑咐道:“你抱他去後院廚房尋些吃食,要溫度適宜,易消食,適合小娃娃吃的。我自個兒去正房。”


    “是。”柳眉應道,今日姑娘好生奇怪,往常她不是一向厭惡小少爺的嗎?怎的今日會出現在小少爺房中,還讓她去替小少爺尋吃的,真是奇哉怪哉。


    大爺在世時因著要去鄉下收租子,時常外出不在府上,這季府裏原來的丫鬟小廝一個個都奴大欺主,陪嫁過來第二日她便知了,也曾明裏暗裏的暗示過姑娘,奈何姑娘恨透季家,也不知是不想管還是故意裝作不知情。


    主子都不發話,她這個丫鬟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得跟著裝作不知。隻是可憐了這三歲娃娃,小小年紀就沒了親爹親娘。如今姑娘總算想通了,舍得分一分心思在小少爺身上倒是件好事。


    季府奴仆一共有十人,並廚娘一人、婆子四人、小廝一人、門房一人、丫鬟二人、馬夫一人。


    溫淑琳踏出房門,便見正房門口早已站了十人,個個都在交頭接耳。


    下人們見溫淑琳從遊廊行了過來,個個又趕忙閉嘴,定定的看向她。


    這位新夫人打從嫁過來起,便對府上之事不管不問,府上丫鬟小廝也隻遠遠的看過她,還未這般近近打量過。


    如今細細看來,這主家夫人果真如傳言般長相美豔,即使在孝期一身素白,頭上隻簪了朵素白絹花依舊是光彩奪目,難掩窈窕身姿。


    有那麽兩個大膽的小廝瞧著溫淑琳的樣貌,一時忍不住還多看了幾眼,眼珠子接連軲轆轉了幾圈,不知道心裏又升起了什麽齷齪的想法。


    溫淑琳唇角微彎,到了正房門口也不慌說話,轉身進了房中,自個兒搬了根凳子坐到門口。


    被從不管事的新夫人突然叫來此處,下人們心裏也難免有了疑慮,都紛紛猜測著,難道是因著這段時間大爺出殯太忙,大家太過勞累,夫人要發賞錢了?一想到此,眾人不免摩拳擦掌心有期待。


    溫淑琳卻是待坐定片刻後,方才緩緩開口,“今兒個是我第一次管家,是我來起個頭,還是大夥兒自己說?”


    “說什麽?”


    “叫我們來又不說,反倒讓我們說?”


    見這新夫人神態溫和,語調柔軟,底下人難免有了輕視之意,有的還有些不耐煩,更有甚著對著這新婦翻了個白眼。


    這便是沒有人管教的奴才,當著主人家的麵都敢這把交頭接耳使眼色甩臉子。


    溫淑琳也不惱,歎了口氣,語氣更是柔了幾分,裝作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大爺去了,小叔又不知何時歸家,這府上生意我一介女流又弄不懂,無法接下,如今特殊時期,銀錢都需得省著用。”


    溫淑琳頓了頓,頗有些無奈,“如今府上隻剩我與小少爺二人,哪裏還要這麽多人伺候,所以你們瞧,為了顧全大家臉麵,是誰主動求去好呢?”


    桐林縣就這般大,被主家嫌棄打發的奴仆,日後再難找活計。溫淑琳這個舉動已經是算好了的,若是肯主動求去,她便大發慈悲放了這些人一馬,否則……


    這十人你瞪我,我瞪你,沒一個願意上前主動求去。


    季府人丁不興,大爺季林成在世時,滿府主子加起來也才四位。大爺時常不在家,二爺又時常在外讀書遊學。溫淑琳自己帶了陪嫁丫鬟,真正需要照顧的也隻有小少爺而已。可想而知這府上的活計是多麽輕鬆,這些人的日子過得是多麽愜意。


    若是離了這季宅,哪裏還能找到這樣的主家?自然是誰都不想走的。


    就是這般好的主家,這些人卻還要陽奉陰違,奴大欺主。


    溫淑琳等了片刻不見動靜,涼涼的甩出一句話,“怎的?都不願走?那……既然如此,誰若主動說出府上他人是如何苛待小少爺的便可留下。”


    此話一出,就如水花濺進油鍋,十人頓時炸鍋了。幾人我看你,你看我,表情各異,有心虛的,有糾結的,有害怕的。


    倒是廚房的胖廚娘率先上前開口,“夫人,按理說小少爺小小年紀是吃不得那麽多吃食的,但我每日替小少爺做的三餐,碗碟端回廚房後都是空空如也,奴看著像是被其他人給吃了。我隻是一介廚娘整日隻能在灶台上打轉,具體是誰便不知了。”


    廚娘要管府上所有人的吃食,自是沒工夫到處閑逛,主子的飯菜也是由其他下人在送,自然可以將之排除在外。


    “嗯。”溫淑琳微微頜首,臉色不變。


    有人開了口子,後續自然無人在瞞,這些人瞬間吵鬧了起來,有撒謊抵賴的,有強行推脫的,溫淑琳有幸見識了一回狗咬狗。


    苛待小娃娃最多的便是今日溫淑琳撞見的那個婆子,另有兩個丫鬟並另一個婆子也在其內。其餘小廝們平日很少來後院,雖有耳聞,卻不參與其中,倒是還好。


    這府上女仆統共就那麽幾人,竟然除了胖廚娘其他都參與其中,可見一個府上沒有個像樣的女主人就是這般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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