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溫淑琳微笑著點點頭,彎下腰來替他拉了拉皺褶的地方,“娘娘跟叔父有話要說,阿旭先跟著柳眉姨姨去外頭玩會兒好不好?”


    “好。”小娃娃換了新衣裳,正想穿出去溜溜。


    第十一章


    等到柳眉將阿旭帶了出去,白柳也在季林鍾的眼神示意下退了下去,屋中隻剩他二人,季林鍾這才掃了一眼桌案上的東西,不疾不徐,“嫂嫂這是作何?”


    溫淑琳垂著頭不敢看與他對視,語氣很是誠懇,“這些都是季家的賬冊地契,還有家中新換下人的賣身契,現下小叔回來了自當交給小叔接手。”


    男人試探道:“嫂嫂就不想當家做主嗎?”


    錢財這東西誰人會嫌多,是人都巴不得拽在自己手裏,可這季家的東西,你敢要也得有命拿!


    在這人麵前,溫淑琳可不敢自稱嫂嫂,隻道:“我學識不高,天資愚笨,想來是做不好事的,不如一開始便讓小叔接手,免得到時我在家裏惹出亂子還要小叔來善後,豈非多此一舉。”


    季林鍾剛才也不過是與她假客氣一番,見她這般推諉,反而不知該如何挑刺了,語氣溫和了許多,“既然嫂嫂如此推卻,那我便勉強辛苦一些,待到阿旭大了在交回阿旭手中。”


    “賬冊已經完好無損的交到小叔手中,那我是否可以……”溫淑琳示意的指了指門口。


    見他一言不發,溫淑琳權當是默認了,捏著帕子踏著小碎步便想快步離開,哪知剛走到門口,又被叫住。


    “嫂嫂,且慢。”


    僵直了身體站在原地,溫淑琳足足怔愣了兩秒,方才扯出一絲假笑回頭,“小叔還有何事?若是有關賬本,之前我是將之托付給娘家的李伯來打理的,想必他更清楚,下午我便叫柳眉喚他上門來一趟。”


    人還是那個人,隻是這性情作風怎會變化如此之大?他可不信隻是因為昨晚那一掐。


    上一世季家的賬本明明落到了謝誌清那個王八蛋手中,今世卻交給了他不識得的李伯,季林鍾心中疑惑頓生。


    靜靜的打量著眼前之人,今日她一直低垂著頭,好似在逃避著與他對視,平日裏烏黑明亮的眼眼下變得黯淡無光,雙眼下方一片青黑,臉龐上脂粉未施,暴露出本來的膚色,看上去蒼白如紙,應該是昨夜沒有休息好,許是被他那一掐給嚇著了?


    溫淑琳試探性的喚了一聲,“小……小叔?”


    季林鍾回過神來,“嗯?”


    溫淑琳輕聲道,“小叔喚我,可是還有其他疑慮?”


    “賬冊之事暫且不說,是我在外遊學之時曾聽過一則鄉野趣聞,想要講給嫂嫂聽一聽。”


    她可不想聽勞什麽子鄉野趣聞,也不信這人會喜歡講這些,季林鍾此人性格便不是那種愛閑聊八卦之人,今日這般反常弄得溫淑琳更想趕緊離開,可她又不敢忤逆眼前之人,生怕說出拒絕的話惹怒他,隻得繼續隱忍。


    “小叔請講,我必洗耳恭聽。”


    季林鍾露出一個隱含深意的笑容,語調斯理,“我在外遊學久了,山河大川都有踏足,其中記憶深刻之處,便是曾到過一鄉野村舍,聽聞村上有一醉漢,自稱是重生歸來,能提前預知將要發生的種種事情……”


    重生二字一出,溫淑琳心涼了半截,再聽他的聲音,便猶如那冰天雪地裏的徹骨寒風,一字一句就像刀刮似的淩遲在她身上。


    即使昨夜那人突然歸來,溫淑琳便已將最壞的結果都猜測了一遍,仍是止不住的心頭大撼!


    他果然也是重生的!


    他果然也是重生的!


    並且還在懷疑著她,後麵說的什麽溫淑琳已經聽不清了,也不重要了,她隻知現下一時的露怯便足以讓她陷入深淵。


    “嫂嫂,以為如何?”故事講完,季林鍾整個神情都變了,一股嗜血懷疑的寒光從他眼底泛出,溫淑琳隻是堪堪與他對視一眼,便叫她不寒而栗。


    不敢再直視於他,視線停留到桌上的賬冊之上,溫淑琳強製鎮定道:“小叔都說了,既是醉漢,那便是在說醉話了,我覺此人的話不太值得相信。”


    頓了頓,偷看了那人一眼,溫淑琳措辭更加嚴謹,“重生之事如此離奇,我雖不及小叔年長,長這般大卻也從未聽聞。且那醉漢若真是重生,能夠預知種種後事,又何不趁那重生的便利去拉攏錢財,收買人心,亦或考中科舉等等。卻還要在那村莊喝酒買醉,渾渾噩噩潦倒度日?”


    眼底冷意一絲絲褪去,季林鍾又變回了眉眼帶笑、溫和有禮的樣子,“嫂嫂言之有理,是我想多了。”


    “世間離奇之事無奇不有,又如此之多,事有真假,多數無法分辨,小叔不必太在意。”溫淑琳附和完又試探道:“小叔若無他事,那……不如……我便先回了。”


    得到季林鍾首肯,溫淑琳這才不緊不慢若無其事的踏出房門,直到在脫離了他的視線後,方才疾步逃回了自己屋中。


    柳眉見自家小姐風一樣的衝了進來,急忙關好房門,擔心道:“夫人,你走的這般著急,難道是二爺他又想掐你?”


    溫淑琳不理她,直奔至桌前,顫抖著手自發自的連倒了兩杯水來壓壓驚。涼水過喉,一股冷意侵入五髒六腑,溫淑琳粗喘了好幾口氣這才算鎮定下來。


    “好柳眉,你腦子裏在想什麽呢?你主子我頸上這印子都還未散,你就想讓那殺神給我在添新的?算我拜托你了,多念念我好的成不?”


    柳眉以為她生氣,慌忙解釋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見您走的那般急,這不是擔心你嗎?”


    見柳眉當真,溫淑琳也知是自己語氣急了,握著她的手柔聲道:“知道你是在擔心我,我剛不過是被野貓嚇到了,說話急了,與二爺沒有什麽幹係,你別多想。”


    上一世她是死在柳眉前頭的,自是不知她後來的結果如何,想必依照那人的狠辣性子,柳眉的結局也好不到哪裏去,畢竟在她沉塘之前,柳眉是同她關在一起。


    如今知道的太多,就越危險。柳眉那老實樣也不是能藏不住話的人,有些秘密溫淑琳隻能一個人藏在心裏。不過有些事還是得給小丫鬟提前預防好,這般一想,溫淑琳神情又嚴肅起來。


    “不過往後你見著二爺,一定要遠著他、避著他,當然更要緊的是要敬著他。”


    溫淑琳一番話說下來,柳眉卻是想岔了,以為小姐擔心自己看上二爺,想要主動去伏低做小。


    “小姐放心吧,柳眉還是認得清自己的身份的,二爺雖看著相貌不凡,溫和有禮,可暗裏麵啊卻是個殺神,我光是想著昨夜都怕,才不想主動去找死。”柳眉說這話時,不時還往門口瞧了瞧生怕被人聽了去。


    聽她這般說了,溫淑琳也就放心了,也難得再去糾正其中的誤會,反正隻要結果是遠著那人即可。


    原本以為她重活一世便可占盡先機,所有事情都會按照她自己設想的方向走,比方先趕走表哥,再收拾堂姐,隨後安穩度過守孝三年,脫離季家,回歸本家,坐擁家產,在招上一門贅婿,嘖嘖,這樣的新生活簡直不要太完美。


    可惜!可惜!


    誰能料到這尊殺神居然也是重生的!如今自己能不能安穩度過這三年都兩說,哪裏還有什麽新生活?


    溫淑琳心裏憋屈啊,這輩子到底是什麽命啊!可是為了活著,隻要能活著,就算在憋屈她也隻能忍氣吞聲。


    說的在現實一些,季林鍾已經重生歸來,此刻她怨天怨地也毫無作用,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這戲她就算硬著頭皮也必須唱下去。


    這般一想,溫淑琳很快又接受了現實,“柳眉,替我更衣,我要小憩一會兒。”


    昨夜嚇的一整夜未睡,為了應付了季林鍾,又憋了一大早的勁,就連吃飯的時候她頭皮都是緊繃的,現下回到屋內一放鬆,溫淑琳反而更覺得頭疼,和衣躺下沒多久便陷入夢中。


    這一夢,又夢回了前世。


    第十二章


    太和十一年,十二月,年關將近,城外臘梅開的正好。


    踏雪賞梅,本是桐林縣名士文人最愛行的風雅之事,溫淑琳雖有個秀才爹,卻不喜讀經書,更不擅詩詞。如今跟著這群小姐們跑來這桐林城外頭吹冷風,不過也是想看看表兄與其他書生的談詩論道的風姿。


    貪看別人風姿,殊不知自己反而成為了別人眼中的美景,一身紅衣的溫淑琳嘟著嘴站在亭中隻顧著眺望遠方,隔著梅林的那些書生公子,想要找尋表兄的身影,卻不料自己的到來已然遭了亭中一幹少女的嫉恨。


    少女們多是二八芳齡,正是懷春的豆蔻年華,不是臨近及笄,便是待字閨中,今日無不打扮的嬌俏美麗,就是想替自己選上一門如意郎君。


    這每年的賞梅會便是結識優秀郎君的大好時機,亭中本是環肥燕瘦各有春秋,百花爭豔。溫淑琳的到來,卻打破了這個平衡,整個賞梅會成了她一枝獨秀、豔壓群芳,加上那梅林中一群書生公子也時不時便回頭看上一眼那亭中的紅衣美人,真是叫人叫人如何不恨。


    “多日不見,堂妹依舊如此美豔動人,不知讓多少好男兒垂涎欲滴。”美豔本不是個好的形容詞,垂涎欲滴多是浪蕩子們拿來調戲那些秦樓楚館的,溫淑涵這話說的其心可誅,卻是逗笑了廳裏一幹少女。


    溫淑琳初未多想,還以為是堂姐在誇讚自己,直到見其他小姐都掩麵而笑,方反應過來那可不是什麽好話,自傲的抬起下巴,“容貌是天生的,爹娘給的,我便是不這般打扮也比你美,堂姐不必太難過。”


    溫淑涵聽完頓時黑了臉,沒好氣道:“我為何要難過,堂妹是不是太過自大,這天下如此之大,能勝過堂妹容貌的雖說極少,但也不是沒有,你可不要高興太早。”


    溫淑琳輕笑出聲,十分得意,“便是有那勝過我的,也不在桐林。倒是堂姐,這般關心我,還不如操心下自己,年紀比我都大上一歲,怎的至今還未訂婚,莫非是想挑個狀元探花的才肯下嫁?”


    這話便是諷刺溫淑涵好高騖遠的意思了,家中何嚐不曾替她張羅婚事,隻是她心中已經有他人。


    “你……”溫淑涵氣的麵色發紅,想要罵回去,又覺得當眾與她對罵失了麵子。


    溫家兩堂姐妹不合,桐林縣的小姐圈子們眾所周知,如今當著所有人這般鬥嘴,總人並不覺得有多驚奇,隻當是多了打發時間的笑料罷了。


    “溫姐姐,別氣了,不如同我一起去外頭賞梅吧。”說話的是溫淑涵的閨中密友王嫣然,她自然的走過來挽著溫淑涵的手就往外頭走。


    溫淑涵當著這麽多人,在嘴皮子上吃了虧,自是不肯在呆下去,便是順坡下驢的應了,可又覺心中不甘,隻得在經過溫淑琳時狠狠剜了她一眼,才帶著貼身丫鬟綠荷離開。


    把人氣跑了,溫淑琳還不覺得氣消,環顧亭中還在憋笑的眾位少女,惡聲惡氣道:“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


    眾位少女都是溫柔嫻雅之人,也不是第一次領教溫淑琳的脾氣,不與她計較不過是不想同那溫淑涵一般,自甘墮落的降了身份去與她鬥嘴。


    把人得罪了個精光,卻沒人回嘴,溫淑琳自知在呆下去也不過是如往日般被孤立,再說那接下來的那什麽呤詩頌梅,可是對她十分不友好,萬一有人想借此讓她出醜?於是趾高氣揚的冷哼一聲,帶著柳眉也出了亭子。


    一身飄飄紅衣,絕美的容顏,在雪地梅林裏仿佛成了一道獨一無二的風景,隻是後麵跟著的丫鬟侈侈不休太煞風景。


    “小姐,小姐,你慢些!當心路滑。”


    “小姐,出門前夫人明明說了讓你與眾家小姐和善相處,你又把人給得罪了個精光。”


    “小姐,奴婢回去怎麽與夫人交代啊?”


    ……


    “有完沒完?”溫淑琳突然駐足,轉過身冷聲道:“滾遠點,別跟著我。”


    “可……我……”


    “不許在多說一句,現在,立刻,回馬車上去,讓我自個兒逛會兒。”


    柳眉可憐巴巴的雙手捂著著嘴不敢再說一句,隻得看著那一片紅色消失在梅林。


    幼時,祖父祖母健在之時,溫家還尚未分家,那時的溫淑琳與溫淑涵可謂是關係頗好,以至於後來祖父祖母去了,溫家大房二房分家之時,兩個小姐妹還舍不得分離。


    不知是從何時起,堂姐對她的態度突然變了,兩人開始在各種會麵中鬥嘴交惡,雙方你來我往分毫不讓,各有輸贏,導致關係還不如外人。


    走著走著,沒成注意已經走到了梅林正中的湖邊,此時的湖水上方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溫淑琳瞧著稀奇,雙手提著裙擺試探性的用一隻腳踏了上去。


    眼見安穩無恙,溫淑琳又將另一隻腳也踏了上去。冰上濕滑,溫淑琳在上邊來回走動旋轉,看著冰上映照的影子突然開懷大笑,明明好幾回差點站不住腳,卻無礙她一個人偷著樂。


    湖邊梅林,不知何時多了一位身穿淡青色衣衫,披著白色鬥篷的男子,本是欲尋個地方獨自清淨一番,誰知卻瞧見了那翩翩紅衣的雪地精靈,男子負手立在梅樹後方,默然望著那冰上歡快玩耍的女子,不知在想著什麽。


    此時的溫淑琳在夢中以第三視角看著這場夢境的發展,才知原來季林成根本不是聽到呼救過來的,而是早在林中偷看她多時了,所以才會來的這般及時。


    來不及多想,湖的另一頭又出現了幾個身影,分明是提前走了的溫淑涵與王嫣然。


    “溫姐姐,你還在氣呢?”


    “如何能不氣?”


    “溫姐姐,你瞧你那堂妹在前頭呢?”


    溫淑涵隔著梅花一眼望來,果然瞧見正笑的開懷的溫淑琳,更是氣的恨不得撕了手中的帕子泄憤。


    “jian人。”自己還在生著悶氣,這jian人卻在這處躲著笑的如此開心,不想在過去與她碰麵,溫淑涵道:“算了,我們走吧。”


    王嫣然卻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急什麽,溫姐姐就不想出了剛才那口惡氣嗎?”


    溫淑涵聽罷回身,眼中閃過一絲陰狠,“當然想了?王妹妹難道有什麽好法子?”


    王嫣然唇角微勾,眼中多了幾分算計,“我府上有一武師,功夫極好,弄碎這冰麵不在話下,溫姐姐就想不想看看這落水的美人還如何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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