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


    “後來啊,我們就審了牛管事一眾,直接拿回朱雀大街,恰好,那胡榮杜義在那大放厥詞,……最後,阿姐直接將這幾個賊子押送官衙了!”


    韓琮攢緊的拳頭,蒼白小臉泛起紅暈,“太好了!”


    “正該如此。”


    孫氏細細給女兒簪上最後一枚花釵,目露不悅:“那等吃裏扒外的蠹賊,就該送進官衙狠狠懲治!”


    “放心阿娘,都給送過去了,餘下的,我們私下再審。”


    韓菀左右瞅瞅,阿娘綰發怎麽看怎麽好看。她站起身,給弟弟理了理衣領,又披上鬥篷,都整理好了,韓菀挽著母親牽著弟弟,將他們送到二門外登車。


    養了些天,韓琮終於病愈了,今天孫氏領他卻襄平侯府探看姨母。韓菀就不去了,她昨日才以雷霆之勢震懾諸人,今天正是該忙的時候。


    韓菀說:“阿娘,你替我向姨母告個罪。”


    隻不過,楊夫人古板重規矩,大約是不會很喜歡。但是,韓菀並不會後悔。


    孫氏拍拍她的手,安慰:“家裏這景況,說清楚,你姨母理解的。”


    “別擔心,到底是一家骨血。”孫氏以為韓菀擔心給未來婆母留下壞印象,柔聲安慰。


    韓菀頓了頓,想想還是先不說了,時機不合。


    她扶母親弟弟登車,“好了,回頭再說吧。”


    孫氏嗯了一聲,娘倆回頭也去商號,她這些天在家也努力學看外賬,韓琮也是,一家人同心協力,不能把重擔都壓在女兒(阿姐)身上。


    孫氏和韓琮登了車,探頭出來給她揮手,車輪轆轆,韓菀微笑目送輜車走遠出了大門。


    她抬頭看簷頂上的薄雪,呼了一口氣,肺腑沁寒卻清新,她回頭對穆寒說:“我們也走吧。”


    韓菀登車,穆寒跨馬護在一側,踏著晨曦,進了朱雀大街總號的外書房。


    紫檀大案上放滿竹簡和絹卷,還有文書不停搬進,大案擱不下了,放在另一邊騰空的坐榻上。


    韓菀掌印至今日,終於看到正常的卷宗和一應詳細紀要賬目。


    不再是表麵東西。


    韓菀的吩咐,不說令行禁止,也絕對上下通達,沒人敢再不當一回事了。


    至中午,韓仲丘和韓曄也過來,韓仲丘緊蹙多日的眉心鬆開,“諸事我們都能插上手了。”


    文書小差態度效率為之一正,大小管事原先中立的一改回避熱絡了許多,即便親曹邑宰的,不管內裏如何,明麵也不敢再敷衍了。


    至於穆寒和韓曄,早上已成功接手原胡榮杜義的工作。


    “很好。”


    韓菀很滿意,雷霆震懾效果果然是最佳的。


    她終於跨出第一步了。


    接下來隻要耐心深入,她有信心自己能徹底掌控韓氏,令行禁止如臂使指,一如她的父親。


    成功打開局麵,大家都很高興,笑說了一陣,韓菀問穆寒和阿亞,“府衙那邊和剩下的人,審得怎麽樣?”


    三千擔丹砂的去向,還有絲絹,拿下胡杜後再深入一下,少的還有近萬上等素絹。


    這兩個巨蠹!


    這大批丹砂和絲絹卻是要查清的去向的,誰接贓,誰幫忙銷贓,銷往哪裏,必須追回來!


    審問的事交給穆寒和阿亞,主要是阿亞,穆寒得接任得熟悉商號這邊事情多得很,抽不開身。


    本以為不難,畢竟胡榮杜義都落網,但誰知阿亞皺眉:“主子,胡榮杜義說不知。”


    胡榮杜義一開始供的是一姓寥的蔡國商人,但查實過後,卻發現並無此人。可能吞下這麽大筆丹砂和絲絹的商賈,並不可能無名無姓。


    韓菀霍坐直:“不知?”


    怎麽可能?!


    “一開始卑職以為這二人嘴硬,後來加了刑,看著卻倒不似說謊。”


    實際胡榮杜義崩潰了,連血帶淚都吐個幹淨,也是他們故意找個遠遠的,蔡國郇國相距千裏,中間隔了三四個中小國,距離遠了解自然不夠深入,反正銀貨兩訖。


    “這麽說來,對方也防著他們。”


    韓菀皺眉,沉思片刻,吩咐:“傳信各邊衝要卡的分號,查一下水陸兩路,十月至今可有存疑商隊經過。”


    本來以為,遁蹤追回盜賣貨貲隻是一件小事,但現在……


    這種裏應外合藏匿暗處的行徑一下子觸動了韓菀的敏感神經。


    不弄清楚她心裏不舒服。


    “再查一查,郇國,還有鄰近的虞國信國,看有沒有大筆的丹砂或者紅漆紅帛之類販售。”


    丹砂重,絲絹體積大,韓菀想了想,還是覺得這廖姓是郇國本土或鄰近國家的商賈居多。


    “阿亞,你把胡杜近身的文書仆役也審一審,務必仔細些。”


    “是!”


    “好了,都去吧。”


    韓仲丘和阿亞等各自去了,韓菀沉思良久,才去小憩。


    略略午休過,接下來又是翻閱卷宗賬冊和理事,不停叫人來詢問。後者許多地方,穆寒可以代勞,韓菀就幹脆叫他留下來,在側邊加了一張大案,一起理事。


    一整個下午,直到暮色四合,簌簌雪花又下,越下越發,紛紛揚揚撒滿庭院。


    韓菀擱下筆揉揉手腕,“好了,明天再用功吧。”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她起身笑著招呼穆寒,穆寒疑惑,她也不說,笑盈盈領著他繞到隔壁。


    “我吩咐把這邊小院騰空了,把牆打通,重新布置出來。”


    在商號,不好讓穆寒和她一個院子,這樣不利於穆寒立威。這小院原先是韓父的藏書樓,她吩咐往後挪了騰出來,往左是韓菀外書房,往右則連同管事們的值房。


    這樣的話,穆寒既可以兼顧外書房守衛,也有自己的獨立值房,既顯韓菀器重,也避免了附庸之嫌。


    她很是費了心思,方方麵麵都替他考慮到了。


    “喜歡嗎?”


    她翹唇微笑,側顏映著燈火,點漆般的瞳仁璀璨生輝,半晌,穆寒“嗯”了一聲。


    “那就好!”


    韓菀興致勃勃和他參觀了一遍,把明堂書房案牘室休息室都仔細看了看,收拾得挺好的,她很滿意。


    “好了,我們回府吧。”


    很冷啊,韓菀披衣的時候,小廝也給穆寒取鬥篷回來。一件猞猁皮大氅,皮毛厚實柔軟,玄黑暗紋緞麵,用料精致,針腳細密,韓菀剛使人做的。


    天一下子寒了,發現穆寒沒披風,才知北上太急漏了,他身材高健旁人的也不合適。穆寒說不用,她沒理他,親自開庫房選了料子,吩咐針線房連夜趕工趕出來的。


    厚厚的大氅披在身上,一下子阻隔了寒風,上等猞猁皮觸手柔軟細滑,人一下子暖烘烘的。


    穆寒本來覺得自己不需要的,他耐寒,但穿上以後,他又覺得,穿著也是很好的。


    馬蹄踢踏,護著雙轅輜車進了府,韓菀卻沒有讓他跟進去,“不是說歸府休假嗎,快去快去!”


    絹燈燭光瑩瑩,她笑著揮手,“聽溫媼說,你娘得訊下午就過來了,正等著你,怕有什麽事呢。”


    “去吧。”


    ……


    穆寒的母親人叫布媼,舊時叫阿布,奴隸是沒有姓的,隨便取個字作名。


    穆寒這姓還是韓父後來給取的,他被救於穆地,於是取穆字為姓。穆寒有了姓,他的母兄也跟著姓穆。


    布媼生了十幾個孩子,最後僅留下兩個,穆寒兄弟在逃出來時瘸了腿,好在他手靈活學了木匠,母親母子都在府裏的木作坊當差。


    作坊距離主宅很遠,奴隸出身的布媼膽小慎微,她這次過來找兒子,是確實有正事的。


    穆寒站在階下,目送韓菀進了院,窈窕身影消失在正房大門後,他才轉身繞往竹舍去。


    竹舍點了燈,布媼拘謹坐著,小幺兒給她端晚膳,慌得她跳起身連連擺手,小幺兒沒辦法隻好擱下離開了。


    隻不過,她卻不是一個人來的。


    穆寒繞過籬笆,遠遠就見母親身邊坐一個年輕姑娘,微微低頭有些羞赧說話,時不時抬頭環視屋子一圈。


    穆寒眉心立即蹙起。


    “阿寒回來了!”


    布媼見了兒子很高興,站起快步迎上來,那個姑娘彈跳而起,飛快抬頭望他一眼,乍見他異常高大健分異域麵孔有些怯,但大約是有心理準備的,很快臉紅紅低下頭。


    穆寒眼眸波瀾不興,臉色卻比之前略沉兩分,看著更沉肅,更讓人生怯。


    “眉娘,你去庖廚給我提壺熱水來吧。”


    布媼笑著將人支使開了,那姑娘又看了穆寒一眼,心裏還算滿意,微紅著臉走了。


    穆寒立即側身避開。


    “阿寒,這姑娘如何?眉娘爹陳匠是良民,她也是!”


    布媼喜滋滋,主君意外逝世,本來她惶惶兒子受責的,誰知峰回路轉,穆寒被小主子器重甚至還在總號任了大主事!喜得布媼翻來覆去幾天睡不著覺。


    她出身卑賤,大兒出息小兒安穩,有今日心滿意足,唯一惦記的,就是穆寒的親事。


    穆寒都二十二,年紀不小了,如今深得主子重視又新任商號管事,連舊時不敢肖想的良民都有人願意了。


    娶了眉娘,依著主子對穆寒的器重,以後孩子鐵定不是奴籍!


    這是布媼能想到最好的將來了,“眉娘雖不算貌美,但她是良籍,手腳也勤快,最是……”


    穆寒不吭聲,靜靜眺著窗外,朔風卷起絹燈,一圈圈暈光搖晃,這位置隱約能看見正房後窗透出的燭光。


    他靜靜等布媼說完了。


    她仰頭殷切,穆寒卻很平靜,他說:“我無成婚打算。”


    “這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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