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菀監視別人,也防著被人監視,此次出行,尤需隱蔽,他們沒有走門,直奔仆役聚居房舍多密且雜亂的區域去了。


    牆後直接連著朱雀大街的民居,再過去就是坊市,屋宇連著屋宇,最好藏匿身形。


    韓菀不會武,抵達牆下,穆寒半跪伏身她麵前。


    非常之時,非常行事,韓菀攏了攏鬥篷,往穆寒背上一趴,他雙手扣住她的腿彎,穩穩站起身。


    穆寒這是第一次背她。


    她很輕,羽毛般無多少重量,雙手揪著他的衣裳,纖細柔軟的身體伏在他的背上,仿一瞬透過厚厚的衣裳感受到了她的體溫。


    一瞬熱血上湧,心坎熱脹,又梗又化的感覺,穆寒小心翼翼背起她,腳尖一點,躍上牆頭。


    很快,很穩。


    穆寒高大魁偉,身姿卻非常矯健,一躍瞬間上牆,頃刻又躍下,足尖一點,已再度無聲躍起立在瓦頂,順著屋脊人已落在另一戶人家的庭院。


    一起一落,穩快迅速,一點都不顛簸,就是有點冷,北風呼嘯,卷著雪花迎麵猛刮過來,韓菀拉緊兜帽,低頭伏在穆寒肩膀。


    穆寒感覺到了,他放慢速度,盡量揀選避風的巷道行走,阿亞一行緊緊簇擁。


    一行人走走停停,避開夜巡的甲兵,很快抵達發現李翳的監視點。


    韓菀心繃了起來,暗哨低聲稟:“主子,就在前方。”


    這是位處外城一處民宅,透過牆垣,遠遠望見青簷黑瓦的闊深別院,絹燈點點,盡頭拐角處有一丈寬的偏僻側門。


    穆寒護著墊腳高凳,低聲:“主子,您先小憩一陣?”


    夜深,距宵禁結束還有些時候。


    韓菀搖搖頭,她毫無睡意,轉頭盯著側門。


    穆寒遲疑片刻,沒再勸說,無聲護著她,為她擋去身後風雪。


    韓菀一眨不眨盯著那個側門,穆寒接過熱水端給她,她胡亂喝了兩口,時間仿很長,又似很快,至五更初鼓響,夜禁過。


    宵禁結束大約一刻,栗氏別院忽一陣隱約響動,隨後門“咿呀”一聲。


    來了。


    ……


    栗府大管事親自引路,悄然將李翳一行送出,俯身:“李爺慢行。”


    李翳直接打馬出了門。


    馬蹄聲踢踏,一行十數人魚貫而出,膘馬打了響鼻噴出一口熱氣,李翳卻皺了皺眉,側頭掃視左右。


    他六識敏銳,昨夜就無端有一種被隱晦窺視的感覺,現在又覺,鷹目如電,驀掃向自己直覺的方向。


    韓菀往下一縮,臉色大變。


    就是他!


    沒錯,這就是李翳!


    她心髒突突重跳,臉色一下變了,穆寒無聲扶住她,碰觸到她的掌心,她手心汗津津的,心一緊,口型:“主子?”


    韓菀搖了搖頭。


    李翳左右環視,沒發現什麽動靜,皺了皺眉,過分敏感了?


    隨行已出盡,他遂收回視線,“走。”


    一夾馬腹,鬥篷翻飛,往巷口疾馳而去。


    韓菀深呼吸,“追。”


    她急令:“快,使人跟上去!”


    能跟蹤弄清此人來路最好,如若不能,即伺機擒住。


    ……


    韓菀一行立即從暗門出,轉移到巷口一處院落,院中馬匹齊備。


    門外坊市,人聲車聲漸漸喧囂,一行疾速馬蹄飛快而過,一陣躲避抱怨聲。


    “主子,過去了,往南城門方向。”


    傾巢而出,全力追趕。


    菜式雜市畜市一路過去,就是南城門。出了南城門,一路民房櫛比鱗次,騾馬板車腳夫農民絡繹不絕,待羅承率人追上,韓菀隨即停下,由羅承護著折返。


    此時天已亮全,出南城門頗遠,民房商鋪減少,人車卻增多,她駐足遠眺,穆寒正率人化整為零繼續往前追趕,漸看不見。


    後背有些涼,昨夜驚出的汗尤未幹透,韓菀定了定神:“我們回去。”


    她沒打算親自追,她不擅這個,若非不願落單,這一段也不會走,羅承來接,她回去等消息。


    希望能成功。


    數月籌謀,轉折就看此時了。


    韓菀調轉馬頭,一路緊繃一鬆才覺有些脫力,羅承等人緊緊護著她,慢慢驅馬往城門方向折返。


    ……


    但事情並不順利。


    這李翳,是個相當多疑謹慎的人物。


    不管來時去時,他都預防著有人尾隨跟蹤。


    穆寒用巾帕蒙臉,將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配飾都扔下,其他人如法炮製,分散往前又追了七八裏路,阿亞皺眉:“那家夥還往前去?”


    這個方向是進山,目前他們已偏離了主幹道,人流漸少,再繼續這麽追,很快就會暴露。


    穆寒當機立斷,招了兩個小個子暗哨耳語吩咐兩句,然後吩咐其他人折返,他點了阿亞等十個輕身功夫最好的,棄馬往前急追。


    前方一行疾騎不停,逐漸離開人煙,進入郊野,幸穆寒等人昨夜出來特地換了白鬥篷,套上兜帽,和茫茫雪原渾然一色。


    他們一直無聲尾隨,前方李翳未能發現,直到接近山麓,穆寒眉心蹙起。


    對方選的是一條非常難行的小道,沿途陡峭甚少山石遮蔽身影,幸好有雪,他們勉強掩蓋蹤跡。但繼續往前,卻出現一條臨懸崖峭壁的長長窄道。


    “先等他們過去。”左右忖度,隻得咬牙。


    一行人卻不知,這條李翳精心挑選出來的來去之路,卻不止這些門道。


    李翳打馬前行,窄道迂回向下,山風呼呼自北而來,雪粉簌簌而下,有一個位置,雪粉卻要略少一些。


    他睃視,視線陡一定,倏抬頭看去。


    “有人!”


    幾乎是馬上,他想起側門前的窺視感。


    曹憑這個沒用東西,居然露了痕跡!


    李翳頃刻想通,殺機畢現,驀一踏馬鞍旋身撲了回去。


    一行十數黑衣騎士,迅速折返,直撲穆寒等伏蔽方位。


    “不好了,”阿亞切齒:“這黑臉真真狡詐!”


    眾人一瞬明白,對方大本營肯定不在山裏,這是特地防追蹤用的。


    一戰難以避免,穆寒沉聲低喝:“不必戀戰,擒住李翳為要!”


    他一掃地形,還好,此地近懸崖,對方並沒法大肆圍攻。


    他迅速取舍,下令阿亞等人緊隨他身後,犄角防守,不必奮力殺死其他黑衣人,目光緊緊盯著當先躍上的李翳。


    “錚”一聲長劍出鞘,他目標是李翳。


    李翳冷哼一聲,“刷”一聲烏紋劍鞘彈出,森寒映著雪色,殺意凜然。


    “鏘”一聲兩劍交擊,有火花濺出,二人心下皆一凜。李翳倏看向穆寒,他手中的是寶劍,尋常兵刃,一碰即斷,對方竟安然無恙?


    雙方都明白遇上旗鼓相當的高手,李翳目光一寒,穆寒一招不中,立即回手一揮,李翳瞬間回手格擋,順勢一刺。


    “錚錚鏘鏘”迅猛且急,二人戰得既快且劇,劍氣縱橫,雪粉簌簌,從平地到窄道,自窄道躍上斜崖,阿亞等根本就沒法跟上幫忙,隻得背對崖壁,互為攻守,與黑衣騎士激戰在一起。


    頭頂雪粉簌簌而下,阿亞心細,他突然發現黑衣人少了一個。


    他素來心細,一路跟蹤數過黑衣騎士,共一十八個,連李翳十九。


    現在和他們對戰的隻有十七個。


    心裏生出不好的念頭,隻不待阿亞再想,頭頂驟“鏘”一聲重重劍鳴。


    劍勢大開大合,穆寒李翳激戰劇烈到了頂點,頭頂崖壁厚厚積雪在震動,“隆”一聲巨響,兩人腳下陡然一空。


    千鈞一發,穆寒返身往剛才落腳的大石一點,迅速退後,李翳則往反方向躍去。


    “隆隆”積雪大崩,瞬間將平地及山道淹沒到頂,阿亞重重呼了一口氣,幸好規模不很大他們退得快。


    雪崩瞬間將兩撥人分開,不等穆寒決定是否繞路再尋找,阿亞衝上來,“他們少了一個人!”


    心跳漏了一拍,李翳這般迂回往山裏鑽,無非是不肯暴露自己存在,幾乎是馬上,穆寒想起被他遣返其餘同伴,還有……正在折返路上的韓菀。


    心一緊,穆寒低喝:“回去!”


    山界不熟,繞路找到對方幾率很低。他實在記掛,一知她可能有險,抑不住焦灼,雪崩時膘馬四散,有幾匹跑到這邊,穆寒一扯韁繩翻身上馬,火速下山。


    ……


    山道另一側。


    李翳瞥一眼崩塌沒頂的積雪,“下山。”


    他先前確實使人下山了,栗竺在明他在暗,他一發現被跟蹤,當即命人去追折返的追兵,令務必全部斬殺。


    他立即抄近路下山,折返攔截穆寒一行。


    穆寒卻快了一步,他心焦如焚,連連打馬往回狂奔。


    李翳抄近道繞下山,一看尚清晰的蹄印,臉一陰,扯韁立即掉頭。


    ……


    穆寒一行重新匯入人流,飛速奔往南城門,走出七八裏,見有人從橫街奔出,驚呼:“殺人了,殺人了!”


    眼前閃過昨夜韓菀雪色一般的麵龐,他驅馬撞開攤販,火速衝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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