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不知為何,死後她意識卻未消散,徘徊在河邊,她親眼目睹了他的血腥瘋狂。


    他毫不猶豫再次跳進水中,把她帶上了岸,隆隆暴雨,他將她安置在一個小石台底下,負傷狂奔追殺百裏。


    一雙赤紅的眼睛,和平日的寡言沉默相比仿佛換了一個人,那種不顧一切隻攻不守的爆發式瘋狂廝殺,最後他成功殺死李翳,那群黑衣人死傷大半,零星殘餘驚惶四散。


    他傷痕累累,渾身浴血,李翳臨死一劍正中他腹部,血流不止,不知道他是怎麽堅持的,他撐著折回來,抱著她冰涼的屍身,失聲痛哭。


    那種無甚聲響的悲泣,卻清晰感受那種絕望的傷慟,血色的淚水無聲滑下,震撼了她。


    她跟著他,他抱著她跌跌撞撞往山外走去,走到最後,血盡而亡。


    在倒下的那一刻,他緊緊將她護住。


    閃電照亮大地,她看清了他冰涼蒼白的麵龐。


    “穆寒……”……你沒死?


    韓菀伸出手,冰涼的手碰觸到他的臉,愣愣半晌,淚水潸然而下。


    她哭了,眼淚無聲無息落了下來,她啞聲眨著眼睛,努力想看清他。


    這一刻,她脆弱極了。


    穆寒胸腔一陣絞痛,這一刻,被她看著,他有一種心髒碎裂的感覺,一刹疼得他呼吸都停滯了。


    他能夠在她步步逼近中堅持謹守,卻無法抵擋她的脆弱,他在她的惶恐害怕中頃刻潰不成軍。


    真牽扯到她,他比誰都緊張。


    一切都隻是為了她。


    韓菀怔怔撫摸他的臉,他不敢推開她,低著頭注視她,小心翼翼虛扶護著她,她蜷縮偎依在他懷裏,臉貼著他的頸脖。


    黏膩又濡熱的觸感,汗津津的,她挨著他,急切汲取溫暖,她仰臉看著他,愣愣的,湊上前親吻他。


    冰涼的唇瓣,她蜷縮著親吻他,有些急切,有些惶恐,灼熱又紊亂的呼吸。


    黏膩濕熱,氣息混亂在一起,吻了一陣,穆寒偏頭避開她的唇,她歪了一下,他立即抱住她。


    扶住她,將她的頭按在頸窩,等她稍稍安靜下來,才絞了涼帕,一遍遍給她擦著臉頰脖頸,小心翼翼,笨拙地輕拍她,安撫她,讓她清醒。


    克製又紊亂的夜,濃烈又壓抑的情感。


    異常高大的青年男子,小心照顧著懷裏瘦削嬌小的女子,這雙最強而有力的健壯臂膀,卻有著最不可思議的輕柔力道。


    韓菀寐了一陣,冰涼的帕子覆在她的臉上,她才慢慢清醒了過來。


    淅瀝瀝的雨聲,昏暗的寢室,她正半跪半靠著穆寒臂彎,體溫灼熱,她乏力,就輕輕靠著,也不起來。


    誰也沒出聲。


    半晌,穆寒啞聲:“主子,卑職命人提水?”


    深山夜雨,春寒料峭,汗水濕透鬢發衣裳,並不好,魘後尤虛,韓菀有些戰抖,冷得有點受不了了。


    “嗯。”


    穆寒拉起衾枕,將沒汗濕的裏側拖出來,小心將韓菀放進去,他退後,半跪在腳踏上,低聲吩咐侍女。


    屋裏還有一個侍女,韓菀特地留的,這侍女被選中本也是本分伶俐,誰知困倦下一時犯錯,焦急撲滅火星扶起燭台,忙抬頭,正見這一幕。


    她被驚得啞口無聲,瞪大眼,手足無措。


    穆寒一動,韓菀就看見這侍女了,才想起這人,她瞥一眼,淡淡:“知道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嗎?”


    “婢子知道,婢子知道!”


    侍女慌忙跪下應是,匆匆起身去叫人提水。


    ……


    韓菀這覺睡得,睡了比不睡還疲,精神萎靡腦子轉不動,額角一抽一抽地疼。


    熬夜過度的後遺症完全出來了。


    洗幹淨出來,醫士還是來了,穆寒悄悄過去叫人,私下挾著人回來的。


    醫士扶了脈,說的話和瞿醫士差不多,隻添了一個過疲損神,於是在原方子的基礎上加了幾味滋陰養元的藥物。


    醫士用那邊的爐灶熬了藥,悄悄交給穆寒帶回,韓菀服下了。


    安眠的藥下得很重,藥喝下去沒會兒,她就要昏睡過去了,伏在榻上強撐喃喃:“穆寒不要走……”


    穆寒跪坐在床頭守著,他稍稍退後,讓侍女扶她躺正,掖好被子。


    侍女原本是在角房守夜的,特殊情況放了進來,眼觀鼻鼻觀心,主子緊緊抓住穆衛衣袖不放,她隻當沒看見,扶韓菀躺下後,安靜退到邊上。


    穆寒守了很久,直到她沉沉深睡,抓住他衣袖的手鬆開了,他才輕輕起身,無聲退了出去。


    ……


    韓菀這一覺一直睡到次日天色大亮,還困得睜不開眼睛,心裏不由歎了口氣,藥服多可果然不好啊。


    她又躺了兩刻鍾,才爬得起床,讓侍女打冷水來,用力洗了好幾回臉,才感覺好了一點。


    她匆匆洗漱更衣,今天事情還有很多。


    韓菀剛用了幾口早膳,就有消息進來了,是好消息,阿亞那邊進展很順利,細作大撤退的時間就定在辰初。


    山間晨霧很大,尤其雨後,被羈押待審的人數非常之多,沒這麽多人手能守得水泄不通,他們預備時間一到突起動作,四散奔進叢林之中,各小隊各人自顧自的,出山後再重新匯合。


    此時剛好辰正,羅承急稟,撤退開始了,方才一瞬,有一百多二百人轟然四散,狂奔直衝山林。


    韓菀擱下銀箸:“很好。”


    她傳令,羅平和穆寒立即率人跟著阿亞留下暗號追上去。


    出山後重新匯合之際,就是她收網之時。


    穆寒領命匆匆而去。


    羅承不再離開,率人謹守主子身邊。


    韓菀站起身,快步步出正廳的廊下,舉目遠眺,見叢林枝搖葉晃,人影綽綽,很快消失不見。


    她眉目肅然,深呼吸,吐出胸腔一口濁氣。


    ……


    阿亞進展得很順利。


    晨間蒙蒙雨霧,有條件的人都穿上蓑衣帶上鬥笠,他有了鬥笠更利於遮掩身份。


    那幾個俘虜生怕混亂阿亞把人搞混了,一直緊緊和他在一起。這些人都在深山生活多年,翻山越嶺難不住他們,速度很快,他們也一直有備無患,知道怎麽才能盡快出山。


    阿亞一直不遠不近地墜著他們小隊的小隊長,不斷留下暗記,他很快發現,從欒邑往郇國,有一條捷徑。


    翻過幾座大山,淌過一段暗河,沿著峽穀一直往西前行,就接近群山邊緣。


    很快,奔走了一個晝夜,次日天蒙蒙亮,人已經在山麓下。


    一行人又累又渴,各自伏身喝水找吃的,到了這裏大家終於鬆了一口氣,小隊長們口風稍鬆,阿亞得知更多的消息。


    栗竺和李翳果然先一步離去,這些人撤離後自行前往郇都。


    很好。


    阿亞壓了壓帽簷,一路又是雨又是汗,他臉上妝早就花了。好在陸續又小隊趕到,彼此不認識的,他混在其中,並不起眼。


    他慢慢踱步觀察,確定一個個的小隊長,以及各小隊明顯更得用的人。等到中午,高喊聚集,人已到齊了,足足快一百五十號的人。


    四下休息找吃的人紛紛聚攏,阿亞也慢慢過去。他差不多走在最後,接近時,人都已圍攏在一起了,小隊長們交流了一下,一個代表正要說話。


    阿亞停步,比了一個可以的手勢。


    東西兩邊,穆寒羅平同時下令,霎時樹林草叢劇烈晃動,等待已久的伏兵瞬間撲了下去。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底下一眾細作大驚失色,醒悟過來驚慌四散,可惜為時已晚。


    戰鬥並未持續太久,也沒有懸念,一邊精挑細選有備而來的矯健府衛,另一邊大多都是不甚會武的普通細作,連兵刃都沒有。倒是有一小撮身手不錯的,但穆寒羅平親自出手,很快就拿下了。


    唯一麻煩的,就是不能走漏一個,雖準備充裕,但也很是費了一番功夫,一直到半上午,才完全了事。


    大獲全勝。


    穆寒羅平也不停留,立即下令折返,一應細作全部縛住雙手上身,驅趕著往原路而去。


    次日中午,重新返回欒邑礦區。


    雨已經停了,大太陽一出來,空氣很潮悶。


    東區礦井其中一處平台上的最高處,設了一長案坐席。


    韓菀高高坐在上首,左邊是穆寒,右邊是羅平,兩列親衛肅立下首,底下黑壓壓的,所有細作俱被驅趕至此處。


    韓菀沒打算將人帶回礦鎮,礦鎮肯定還殘存細作,且是中高層的重要人物,這些人是不會輕易撤離的。


    礦井停工,所有人嚴禁離開山鎮,她幹脆把人拉到這邊來。


    “將你們知道的全說出來,知無不言者,供述價值高者,我可饒他不死。”


    韓菀看了阿亞一眼,阿亞隨手拖了身前一個:“開始吧!”


    這人拚命掙紮:“我,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不過幫忙看門,……”


    “那你跑什麽?”


    韓菀冷冷:“你還有一次機會,你不妨想清楚再說話。”


    那人覬了上首一眼,他還是第一次接觸這個年輕的女家主,隻見雪膚花貌纖楚矜貴,是個柔弱小娘子。這是個守門人,老油條子,膽子不覺大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就收了一點點銀子,給說說大管事平日進出時辰,這個大家都知道的。我家三代都在礦區,我阿爹是練礦隊長,勞苦功高,……”


    “殺了吧。”


    韓菀打斷他的話。


    阿亞“刷”抽出長刀,毫不猶豫一揮,手起刀落哢嚓一聲頸骨脆響,他力道不小,直接一刀將此人首級砍了下來。


    腦袋咕嚕嚕滾出七八步遠,顱腔鮮血井噴,身軀僵立一會,驟然撲倒。


    韓菀抿緊唇。


    她清楚知道,這人若能混過去,她要是稍微露出一絲軟弱,接下來的審問就絕不會達到預期效果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忠犬攻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秀木成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秀木成林並收藏忠犬攻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