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菀下了台階,不疾不徐穿庭院而過,廡廊盡頭哈哈大笑聲,生得甚是粗壯的郭氏家主快步迎了出來。


    “韓家主大駕光臨,小號蓬蓽生輝啊,……”


    結盟的事情很順利,有足夠的利益在,就有堅固的盟友。這三家都是韓菀和陳孟允精心挑選的,和栗氏明裏暗裏不少齟齬。


    往昔無人牽頭,那倒罷了,現有根深底厚的韓氏主動登門,諸家主心下飛快權衡一番,登時大悅,幾方很快達成共狙栗氏的意向。


    虎視眈眈,幾次碰頭商議,很快定下大致方案,各自的人員資源在迅速調配。


    隻待韓氏一開頭,三家就會趁勢撕咬上去。


    ……


    聯合結盟的事情很順利,不多日,田葒那邊也有了進一步消息。


    話說田葒小心翼翼率人尾隨,因那人誓想不到劉二居然被人盯上了,也未曾過分謹慎使上許多的障眼法,完成任務以後,就直接回郇都。


    這人果然是從郇都來的。


    田葒跟著此人從東城門而入,過了幾個坊市,抵達東城和南城交界位置的一處大宅子。


    人進去了。


    田葒得了韓菀連夜傳書,十分小心翼翼,因此還未接近,他就發現了端倪。


    這處大宅子,前後街口,巷頭巷尾,高處,暗處,都被人放了明暗崗哨。


    他不怒反喜,眾人也大喜過望,他們已換了很尋常的裝束,當下使了人挑著擔挑過去確定那人進門的大致位置,而後再換了個身份等女性同伴到位,再尋牙人出麵,在這一帶租賃房舍。


    使出水磨的耐性,成功在此處設下暗崗,最後,確定了此處果真是李翳的駐地!


    那大宅子外表不顯,實際裏三層外三層防守嚴密水潑不入,又有李翳此等高手在,夜潛根本行不通,人家也是行家。


    田葒也不急切,按足韓菀的命令,隻慢慢尋找合適的位置,先監視對方的來往人員。


    和李翳的來往的人員並不多,看得出來此人相當謹慎,就連栗竺的人也登不得他的門,有事,隻在某一處分號給出訊號,李翳守在那邊的人得了,再回來稟報。


    田葒等人輪流趴牆頭,十二個時辰不錯眼,一連守了好些天,才終於遇上了一個登門的人。


    田葒才剛躺下,一聽手下回稟當即彈跳而起,他快步趕到,對方已進去了,聽手下低聲描述來人體貌,田葒吩咐趕緊進屋繪圖。


    他貓在那裏,屏息一動不動守著。


    守了不是很久,大約就半盞茶的時間,那人出來了,還是李翳親自送出的。


    很可惜,這個角度,隻能看見對方頭頂。他聚精會神一瞬不瞬,終於,側門開了,那人轉身和李翳抱拳,臉轉了過來。


    田葒瞬間睜大眼,在看清對方的臉的時候,他心裏“咯噔”一下。


    李翳非常敏銳,這一瞬他若有所感,驀側頭望去,田葒立即一縮腦袋,手下趕緊往上打了一個眼色。


    一隻肥大的野狸貓在屋簷竄了出來,黃色的獸瞳倍顯圓大冷漠,正居高臨下盯著這邊。


    李翳不悅:“大膽的畜生!”


    隨手一彈,一塊銀角子激射而出,正正打在那畜生身上,狸貓慘叫一聲,一竄飛快逃走。


    ……


    當天,田葒親自回來回稟消息。


    讓韓菀有些詫異。


    說完了那個出現的人後,“由於對方明暗崗哨太嚴,因有暴露之嫌,卑職等未能追蹤到此人。”


    韓菀溫和頷首:“無妨,謹慎為上。”


    這是她叮囑過的,這處意外進展萬分來之不易,寧願謹慎也不能冒進,這人能來第一次,就會來第二次。


    她食指點了點長案,毫無疑問,這人該是李翳的主子派來的。


    現在他們距幕後之主應就差一步了。


    韓菀吐了一口氣,勉勵田葒幾句,吩咐讓他下去略略歇息再回去,不曾田葒卻沒有應聲告退,而是麵帶猶豫,低頭又望她一眼。


    韓菀不禁:“怎麽了這是?”


    “有話但說無妨。”


    這話也確實要說的,哪怕田葒心裏也很不確定,他隻是有一點懷疑。


    “……卑職看著那人,三旬出頭年紀,麵相,麵相似乎和……和貢叔有幾分相像。”


    不是單單是麵相有幾分像,輪廓也有些影子在。血緣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有些人站一塊一瞅,就知道是父母子女兄弟姐妹。


    田葒今日也有這樣的感覺,在他看清那人正臉的一刻,他驀然就想起另一個人,當時直覺就猜疑這兩人是父子。


    也是湊巧,回頭算算,年齡也對得上。


    他不敢置信,理智上也告訴自己不可能,但異樣感覺揮之不去,他覺得無論如何也得上稟主子,哪怕真是自己想多了。


    田葒有一個比較特殊的身份,他是孫氏的陪房之子,當初也是因為如此,才被韓菀選中放在孫氏院子當侍衛隊長。


    他說的這個貢叔,是進京以後,才在父親帶領下拜訪過的老家舊人。


    這位貢叔,和田父舊年都是孫府家人,都是主母陪嫁,後來主母生的兩位女郎到了年歲許婚家人,他們就在主母挑選下,成為女郎陪房,各自跟去了。


    田父跟著小女郎嫁東陽。


    而這貢叔,則隨大女郎遠赴郇都。


    室內寂了一下。


    韓菀緩緩站起身:“你說什麽?”


    田葒慌忙跪倒在地:“驚鴻一瞥,距離又遠,其實卑職也看不大清,隻是驟見的第一眼,……”


    “或許隻是人有相識!”


    “卑職也隻是見過那貢叔一次,那人還病重在床快死了,瘦得走了形,或隻是卑職看岔眼眼也不定!”


    “卑職也不敢肯定,最多不過兩三分,隻是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和主子說一聲才好,……”


    田葒有些語無倫次,韓菀沉默半晌,點點頭:“我知道,我明白。”


    她完全明白田葒的意思,她伸手將人扶起:“你做得很對,茲事體大,即便不是,也必得先告知我才好。”


    田葒心這才定了:“是!”


    “沒事,你如常盯視就好,此事不許聲張。”


    韓菀吩咐完,沉默片刻,最後叮囑:“先勿告知我娘。”


    “是!”


    ……


    室內寂靜,一燈如豆。


    廡廊腳步聲漸漸遠去,已聽不見。


    韓菀展開手中的兩幅畫像,一張是田葒依照記憶口述畫師繪的貢叔小像,而另一張,則是今天進李翳宅的那人。


    她掩下畫卷,慢慢坐了下來。


    大門沒有關,穿堂風呼呼,吹得她身上有些涼。


    也許這隻是個湊巧。


    畢竟,這世上麵相略有幾分相似的人也不在少數。


    隻不過,韓菀想起她的上輩子。


    上輩子,她“死”於一場沉船意外,被擄在回鄉祭祖的路上。對方顯然準備很充分,李代桃僵連她母親都沒能發現。


    至於為什麽要回鄉祭祖呢?


    因為她要成婚了。


    她年紀不大,上輩子到郇都後,也沒很著急馬上就成婚。一年多後,才開始籌備婚禮的。


    至於為什麽會生出祭奠父弟的念頭,韓菀記得,是姨母楊夫人詢問的,問她們要回去祭告父祖麽?然後她和孫氏才生出這個念頭並很強烈。


    這其實很正常,因倘若要祭祖的話,要預留出來回路程的時間,這並不短。當時楊夫人詢問,是因為要圈定婚期了,倘若母女需要的話,這婚期就得圈略靠後的。


    一切都很正常,這個韓菀知道的。


    隻是她內心深處,其實還是壓了些許懷疑的,也不多,就隱約的一點點。


    所以,她對姨母始終親近不起來,步步謹慎,很多事情甚至連母親也不說。


    當然,這也很可能是個誤會。


    是她小人之心也不奇。


    韓菀垂眸,慢慢將兩張畫像折疊起來,壓進匣子最底層,闔上盒蓋上了鎖。


    “穆寒。”


    韓菀回頭,看向那個始終侍立無聲的人:“你去點人,務必選口風緊密的,去摸尋一下這個貢叔。”


    “看他是否真有個兒子,現又身在何處?”


    “此事萬萬小心謹慎,不許聲張。”


    穆寒收斂目中驚色,單膝跪地:“是!”


    韓菀瞥了他一眼,微抿了抿唇角,半晌,收回視線,隻道:“去吧。”


    ……


    李翳那邊,卻比田葒想象的要更多疑一些。


    那天打了那肥貓後,他心裏依舊有些不信,當夜就命人去探。


    那一片的平房高樓,大小人家,反複入室查看並試探。萬幸的是,田葒事前準備非常充裕,沒有露出破綻。


    隻饒是如此,李翳的直覺依然告訴他,他被韓菀盯上了。


    禍不單行。


    韓氏商號那邊的消息也一個比一個糟糕。韓菀反應快,機會把握及時,手段極之迅猛有力,她竟然聯合與栗氏競爭激烈的樂羊郭三家展開狙擊。


    在這等圍攻之下,誰拿下的利益就是誰的,韓菀一動手,其餘三家不遺餘力,狠狠地撲將上來。


    一時,栗竺焦頭爛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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