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李翳,當是個厲害人物。


    穆寒觀察了一下,李翳布的暗哨位置很巧妙,居高臨下,卡在視野最好的位置上。


    不知道這樣暗崗還有幾個,會不會互相呼應,繞過解決會不會反被發現蹤跡?


    穆寒帶著韓菀,他並不願意冒這個險,低聲和她說了一下,兩人很快決定避開。


    山很大,他們索性繞開東邊,拐道向南。


    繞路會遠很多,卻絕對不會再擔心和李翳相遇,穩妥為上,韓菀不願意再節外生枝。


    穆寒迅速調整方向,望南而去。


    這一走,就是七個晝夜。


    深山老林,虎嘯狼嚎,韓菀甚至真聽過一回虎嘯,遠遠咆哮震徹山林,鳥雀驚飛,小獸驚慌亂竄競相走避。


    但韓菀卻一點不怕。


    在穆寒身邊,她很安心。


    穆寒也確實極厲害的,密林深山,如履平地,他很野外生存能力極強,極擅觀察環境和分辨野獸棲身地盤,如遇有厲害野獸存在的區域,他就會提前繞路避開。


    也不怕,但不願,他正背著她,穆寒並不願意與大型猛獸發生衝突。


    至於韓菀,頭的兩天,她半昏半醒的時間比較多。身體很不舒服,頭昏沉沉的,伏在穆寒的背上,她精力不濟就睡了過去。


    穆寒這個時候就會盡可能地放平腳步,不過她還是睡不沉,一會就驚醒過來,如此往複。


    頭兩天過去了,毒傷後遺症終於漸漸過去了,她精神頭才開始好轉起來。


    到了第六七天,頭終於不感到昏沉了,雖身上仍有些不舒服,但對比起先前,已可以忽視了。


    她精神狀態已差不多完全恢複過來了。


    到了第八日上午,他們終於出山了。


    ……


    參天古木漸見漸少,樹林和灌木都開始變得低矮稀疏,密林不再隱天蔽日,深山特有的茂盛蕨類也大幅度減少,一腳下去,依舊沙沙作響,卻不再深陷進去。


    穆寒低聲說:“主子,我們快出山了。”


    “嗯!”


    韓菀也發現了,她很高興,誒總算出來了,這小半個月真可太不容易了。


    望了望日頭,約莫再過半個時辰就到午時,二人索性一鼓作氣,直接出山。


    韓菀同意,那就不再停下午膳了。


    穆寒提速,疾走了大半個時辰,餓是餓的,不過她懷裏還有果子。


    這一路上,穆寒把她照顧得很好,竹筒不是時時能找到,更多時候他們吃的是烤肉,穆寒一邊走一邊不停睃視,給她尋尚算適口的果子解渴。


    她懷裏的正是幾個野桃,果小皮厚,卻多汁,甚甜。穆寒割下一幅衣襟,取了一種細藤作為繩線,做成了一個布兜,他怕野桃的毛蹭得她手癢。


    韓菀自己吃了一個,又取一個剝了皮,遞到他的嘴邊。


    穆寒頓了頓,側頭咬了一口。


    一開始他是不吃,但她堅持,最後他也隻好吃了。


    咬了一口粉白的桃子,嫣紅的汁液粘在她的手上,他小心避開她的指尖,慢慢把桃子吃了。


    韓菀輕笑,笑聲又輕又快,她又喂了他吃了一個,才滿意伏在他的背上。


    二人本以為得出山才能見人的,不想韓菀剛低頭擦了擦手,忽穆寒腳下一頓。


    “怎麽了?”


    韓菀馬上也知道怎麽了,前方山坳草木簌簌抖動,有人,且還不止一個。


    緊接著,一隊人馬用長矛推開茂盛的茅草灌木,鑽了出去,其中一人揚聲大喊:“喂!喂有人嗎!韓女郎何在?!”


    這是一隊身穿城衛甲胄的兵士,顯然正在尋找韓菀。


    那小隊長一抬頭,正見前方二人,登時大喜:“有人!找到了!找到了!!”


    ……


    這都第八天了,外麵動靜很大,這個韓菀能猜到。


    不過實際動靜比她想象中還要更大一點。


    她遇險,當天就有脫身的近衛飛奔往離邑和郇都報訊,孫氏大駭,當即就帶著韓琮往事發地點趕過去。


    同時她打發人追王駕去了,告知楊夫人和楊於淳並求助,一邊又打發人急急返回郇都。


    楊夫人楊於淳立即折返,楊於淳快馬當天夜裏就趕到了,他在回來前麵稟了郇王,調用了三千城衛軍尋找兼追捕李翳一眾。


    李翳迅速遁去,杳然無蹤,楊於淳也顧不上分神此人,當務之急是尋找失蹤的韓菀。


    沿河一路搜尋下去,還有河岸兩邊,分開四散的近衛倒找到不少,可惜一直不見韓菀。後找到阿亞,再又找到穆寒韓菀過夜的休息點,這又猜測她很可能安全,並往郇都去了。


    於是楊於淳又借調了一千甲兵,在郇都出山這邊搜索,山中環境惡劣,孫氏韓琮在他勸說下,也往郇都山麓這邊來了。


    四千甲兵,連同韓氏,韓府府衛傾巢而出,連同韓氏總號所有能調動的人手,陳孟允羅平韓仲丘,所有人都來了,正在兩處拉網尋找她。


    找了八天,終於把人找到了。


    孫氏生生瘦了一大圈,形容憔悴,眼睛都瞘了下去,一見女兒,失聲痛哭。


    “阿菀,阿菀!!”


    緊緊擁抱,劫後餘生,哭聲聽得韓菀心酸,她也緊緊抱著母親,“我沒事,阿娘我回來了。”


    “二郎呢?”


    “他服了藥,昏睡過去了。”


    韓菀剛從穆寒的背下來,就見到聞訊急趕而來的孫氏,母女抱頭哭了一陣,孫氏哭著一疊聲問她,怎麽一回事,究竟是誰?是不是很危險?


    韓菀拍了拍母親的背,隻簡短道,是李翳那夥人,其餘的,她先沒多說,隻道她無事,回頭她再處理。


    簡短將意外過程說了一遍,其中驚險全部掠過,隻道由於穆寒來得及時,她無事,又立即問起韓琮。


    孫氏忙告訴她韓琮無事,別擔心。


    這次事發突然又重大,並沒能隱瞞韓琮,他一路跟著孫氏過來的,但他的身體很難承受這種焦急煎熬,孫氏當機立斷,在瞿醫士的建議下,給他服用了助眠的藥物。


    韓琮也知自己身體不濟,怕拖後腿,服用藥物後,這幾天都是睡的多,目前正在山下韓家的別院內睡著。


    韓菀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


    說了這麽多,激動的心情才漸平複了些,孫氏摸摸閨女仍見些蒼白的臉,“等見了你表兄,你要好好謝他,他請調了四千軍士來尋你。”


    楊於淳還在索橋那邊的深山中親自指揮,不過信已送過去了,應一日便至。


    韓菀點點頭。


    終於找到人了,安然無恙是最好的,韓菀也在孫氏口中得知,由於李翳緊著追她,當時分開走的四個中毒小隊的無礙。


    傷亡不算多,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韓菀看著依然很狼狽,臉色蒼白唇色寡淡,她中過毒,後背淤青處處,一放鬆下來,疲憊和不適感當即湧了上來了。


    當下也不耽誤,立即往山下臨時落腳的別院去了。


    韓菀回頭,看向一直靜靜侍立在她身後的穆寒,她朝他微微一笑,輕聲:“那我們回去吧。”


    ……


    晚霞餘暉散盡,暮色籠罩大地,前來探看的人都陸續散去了,偌大的院落重新安靜了下來。


    驚濤駭浪之後,一室燈火寧靜。


    瞿醫士切脈後道,韓菀毒祛清了,不過由於祛毒過程太凶猛,損了元氣,開了方子連服十天。


    最近這段時間,她切不可再受寒生病,亦不可勞累,要注意好好調養一番,補益養元。


    孫氏把一切瑣事都包攬過去,照顧韓琮,探看撫恤傷員,感謝參與尋找的大小軍官,以及備肉食犒勞出力兵士。


    就讓韓菀好好休息。


    入夜了,客舍後院的廂房內已挑起了燈火。


    油燈燈芯微微幾縷青煙,淡淡鬆油的芳香,頗有幾分重回人間煙火的寧靜安詳。


    房門輕響,穆寒捧著填漆茶盤入內,上麵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


    他跪在腳踏上,將藥碗奉到她手邊。


    他輕聲說:“主子,請用藥。”


    韓菀接過藥碗,將湯藥服下。


    她放下藥碗,穆寒奉上茶盞,又捧來涑口用的銅盂,韓菀漱了口,他端起小幾上的蜜餞,她撚了一顆,放進口中。


    “你傷如何,瞿醫士怎麽說?”


    穆寒身上不少擦損,還有幾道刀劍傷痕,不過都很輕,已結痂了。隻韓菀擔心他報喜不報憂,剛吩咐瞿醫士給他仔細檢查一下。


    穆寒輕聲回答:“謝主子,卑職無恙。”


    韓菀低頭撫了撫襟口,她抬頭,望了一眼屋角盡頭的剛替換下來的衣簍子,她想起那天清晨醒來同樣幹爽平順的衣襟。


    穆寒安靜跪在腳踏上,他侍候她喝藥涑口,侍女還沒來得及趕過來,這些繼續暫由他來做。


    和山裏時一樣。


    從一開始的生疏笨拙,到如今已變得有幾分嫻熟了。


    韓菀知道,他弄好後,就會退至下首一側跪著或侍立,等侯她的下一個吩咐。


    這是他一直謹守的規矩。


    韓菀靠在大引枕上,側頭看他快速收拾著藥碗茶盞銅盂,用濕帕擦手,再重新斟了一盞茶,輕輕放在她的手邊。


    一室靜謐,安寧無聲。


    讓人心就變得很柔軟。


    韓菀輕聲說:“穆寒,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不答應嗎?”


    她憶起山中高熱時那個一閃而逝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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