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巳年即去年,當年六月,韓父遇襲身亡。


    ……


    韓菀久久說不出話。


    萬萬沒想到,韓父藏著的那些連心腹妻兒都不能透露的秘密,竟會是這個。


    可這些,是怎麽到了她父親手裏的?


    這個牧伯,他也姓薑,是先天子的堂伯父,為天子近臣,忠心耿耿護兩代天子與那一朝勤王反挾君的申王周旋,連韓菀亦有所耳聞。


    天子血詔玉璽交給他逃出不奇,可為何會落在韓父手裏?


    這中間發生了什麽?


    須知二十餘代人下來,她家和如今天子血脈早已頗遠,是不親近也沒特殊聯係的,否則,當初太子宜就該逃往王畿了。


    韓菀心裏亂糟糟的,還有一個竹筒,她趕緊開啟了蠟封,裏麵是一卷匆匆寫就的短信。


    竟是韓父寫給韓菀的一封信。


    “吾兒阿菀:


    吾兒聰穎,若兒看見此信時,想必父已不在人世,兒自節哀。


    此璽詔,乃舊年有人之托,兒不必理會。


    日後密密藏之,汝隻當不知,切切不可示人。


    吾有愧,聽之任之,竟未曾先護蔭妻兒。至如今,商號財資,唯當身外之物。


    楊大郎,君子也,可托付以終身,唯求庇蔭汝及母弟,餘者,吾兒切莫不舍。”


    ……


    很匆忙的一封信,連落款都沒有,墨跡因折疊沾到空白信帛處,字跡都有些糊了,明顯是沒晾幹就匆匆裝封的。


    韓菀怔怔看了幾遍,慢慢抬起頭,掠過床板上這些玉璽血詔及簡錄。


    沉默半晌,她側頭問穆寒:“你知道些什麽嗎?”


    穆寒就在她身邊,韓菀看到的,他也全部看見了。


    他迅速按捺震驚的情緒,回憶半晌:“我從未見主君與牧伯通過信,也未有聯係拜訪過。”


    這兩人最多就在宴席見過禮,很萍水相逢隻知道有這麽一個人那種關係。


    “隻不過,三年多快四年前,主君因商事去了一趟梁京,那時候,正好是先天子駕崩前一月。”


    “當時,城裏沸沸揚揚的,申王不知身搜捕什麽人,王畿內外,甚至一度戒嚴。”


    非常大的可能,申王搜的正是牧伯。天子血詔之事被發現了,申王立即搜捕攜帶玉璽潛逃的牧伯。


    “這牧伯,後來也死了。”


    犯下了一十七條大罪,被車裂而死,就在先天子駕崩的同一個月。


    穆寒猜測,很可能是這個潛逃的關口,牧伯將璽詔托付給了韓伯齊。


    雖不熟,但韓伯齊也是文王嫡脈。


    韓菀姓薑,韓氏,名菀。


    當然,以上隻是穆寒推測。


    至於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此等絕密,怕韓父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


    前後具體,中間還發生過什麽,不得而知。


    韓菀現在距離全部真相,就差了這薄薄的一層了。


    她深呼吸,垂眸思索片刻,又問了穆寒幾句,半晌,她直起身,“我們出去,找羅平來!”


    按照那張日期記錄,韓父尋找杞王多時,先確定對方身死,之後又還有郇王信王什麽的,這些事情,他總不能自己親自做的。


    穆寒回憶,他或許有執行過這類任務,但分辨不清,也沒什麽特殊指向能作出肯定判斷。


    他到底還太年輕。


    韓菀立即想起另一個人,那就是羅平。


    羅平世代韓氏親衛,忠心耿耿,他跟隨韓父數十年,若有什麽絕密之事要辦,那就非羅平不可。


    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玉璽血詔,韓菀想了想,沒有帶走,將其全部放回暗格內,再跳下床。


    穆寒與她十分默契,立即撕下衣裳下擺掃床上腳印,而後捧回一捧灰,仔細地吹,將床板吹回原樣。


    帶回酈陽居,遠沒有放在這裏保險。弄好之後,韓菀趴在穆寒背上,二人立即離去。


    一回來寢室,韓菀立即匆匆更衣,穆寒已火速去叫羅平。


    羅平很快被叫來了。


    事到如今,也不必隱瞞了,韓菀隱晦將事情說了一遍,羅平瞪大眼睛,登時驚呼一聲。


    “主君,主君曾讓我悄悄去過石鄉,確定一個叫孟慶的故友生死,後來我還隨著主君去祭奠過此人!!”


    石鄉,正是杞王身死地。


    “還有,主君在去年和前年,曾多日與縉國黎雲和陳國靜陵君等人私下會麵,我當時還以為,是稽候有異!”


    “後來,還有張允……”


    韓菀道:“你別急,從一開始,細細說與我聽,但凡是你覺得有可能涉及的,都說。”


    “是!”


    羅平坐下開始回憶,在他的講述下,韓菀終於大致拚湊全部真相。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還差個尾巴,很快就來哈寶寶們!(*^▽^*)


    第69章


    其實郇王的心思,韓伯齊知道得很早。


    大約五年前,幾乎楊膺李翳剛開始動作不久,他就敏銳察覺了。


    幾乎是馬上,韓伯齊就決定轉移離開。


    郇王為的是什麽,他一聽即明,一國之君,難以抗衡,郇國已非久留之地。


    韓伯齊表麵不動聲色,實際立即著手準備。對方有所顧忌,不敢擺明車馬,用的是悄然無聲布網的策略,韓氏龐大,起碼得幾年時間。


    有這幾年時間,足夠韓伯齊理清郇國產業,並在中原關東其餘幾國做好應對準備,等到了適當時候,拋些誘餌,再送走妻兒,他旋即遁退,金蟬脫殼。


    事涉韓氏及一家大小,韓伯齊慎重可想而知,計劃很完備,隻要按部就班,韓家必能全身而退。


    可最後為何會這樣呢?


    世事變幻,往往誰也無法預測。


    誰曾想中間發生了一個意外,直接導致韓伯齊決定中止並改變了原先的計劃。


    他確實遇上了遁逃的牧伯,並從對方手裏接過玉璽及血詔。


    ……


    梁煬王末年,天子寵愛姝姬,廢黜申後及太子召。申後太子召逃離王宮,煬王依舊不依不饒,欲殺死已逃到申國的太子召。


    太子外祖申侯聯合縉魯等諸侯,興兵大舉攻入梁都,最後成功殺死昏君,擁太子召登位。


    強盛大梁自此腰斬,新天子在諸王侯的護送下,東遷新梁都。


    可這樣的登位的天子,實力大降,才有了之後的諸侯國坐大,後來甚至僭越稱王。


    再說當時,申國有大功,可惜天子外祖在大戰中死去,其子友繼承祖業,被加公爵,多代丞相,權力越來越大。


    至如今,這一代申王野心蓬勃,王權已式微。時諸王侯已逐漸脫離中央掌控,交戰頻頻,亂世伊始。


    而申王好戰,勇武,連伐三戰,縉昭緒三國大敗遭遇鯨吞,威懾天下,震得諸王侯不敢動彈,亂世這才按下了暫停鍵。


    不過冰封湖麵,暗湧巨大。


    而中央,三戰過後,申王已徹底掌控梁京朝堂了。


    天子鬱病而亡,少主即位漸長成,隻申王咄咄逼人,雙方發生了不少摩擦,在天子再一次奪權失敗之後,申王生了替換之心,他欲殺死這個不聽話的天子,另扶傀儡就位。


    天子知自己命在旦夕,也很明白再這樣下去,神器必被竊。他當機立斷,被殺前夕以血書詔,連同天子玉璽一起,交於心腹牧伯送出,令其找到被流放的杞王,讓杞王持玉璽奔鄭國王叔閔,登基起兵伐申。


    但這事很快就被申王察覺了,申王立即囚禁天子,急追玉璽。


    風聲鶴唳,全京戒嚴,牧伯幾度差點被搜出,死士心腹死戰將要殆盡,血跡斑斑,強弩之末。


    他在心腹死士的護衛下再度勉強擺脫追兵,倉皇逃進一處別院。這別院在戒嚴前正行宴,滯留的人很多,他在這裏遇上了韓伯齊。


    命心腹將韓伯齊引出,屏退隨侍,他雙膝著地血淚斑斑,“我等忝為薑氏子孫!如今,璽詔唯盡托賢弟之手矣!!”


    天羅地網,逃無可逃,在這等情況之下,牧伯隻能賭一賭!將玉璽血詔托付於薑氏嫡脈的郇國東陽君。


    匆匆話罷,他旋即離開,以身犧牲,竭盡所能繞了很多地方,為韓伯齊做遮掩,在翌日傍晚終於落於申王之手,車裂而死。


    他賭贏了。


    東陽君,薑姓,韓氏,名伯齊,乃功蓋千古開國文王的少子嫡脈。


    韓王乃文王少子,武王同胞兄弟,隨父兄征戰四野,戰功赫赫,後受封韓地,為第一代韓王。


    身上流淌著文王血脈的韓伯齊,並未猶豫多久,毅然將此事抓在手中,並全力以赴。


    可惜的是,杞王流放燕北已死,而王叔閔亦隨即被申王重創滅國並殺死。


    一下子就落了空。


    其時天子早崩,傀儡上位。


    牧伯深知燕北艱苦,心裏也怕杞王身死鄭國彌難,囑托韓伯齊若有萬一,就將二者另托賢主國君罷。


    很悲哀,不管是韓伯齊,還是牧伯,都很清晰地知道,如今的大梁隻怕氣數將盡了。申王一死,現存諸侯國之間很快就會展開混戰,勝者,將得天下。


    韓伯齊當然希望此二物托於薑姓諸侯王手中,可文王血脈時至今日,已七零八落,有文王血脈且僅剩的諸侯國君,要麽國小孱弱,要麽平庸無能,實不足為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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