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寒不用,他不冷的,他把她特地撥出來的那些炭又悄悄添了回去,看火燃起了,這才將炭盆放在床尾,輕輕退了出去。


    冬季夜長,韓菀一覺酣睡足,次日醒來天還沒徹底亮全。


    不過外麵已喧鬧起來了。


    冬獵結束,王駕今日啟程回宮。


    一大早就準備起來了。


    韓菀這邊也是,她睡著,隻孫氏早早就領著人收拾起來,已差不多了。她匆匆梳洗,把寢室裏的東西裝一裝箱,就可以了。


    王駕先行,隨行人員緊隨其後,當天就回到了郇都。


    總算回到自己家了。


    府裏,總號,乃至整個韓氏上下,繃得緊緊的氛圍都為之一鬆。


    孫氏已經知道了好消息,大鬆一口氣之餘,她盯著灰蒙蒙的天,半晌:“我們給你爹上個香吧。”


    當天去告祭了韓父,孫氏跪在蒲團上,喃喃了許久,說總算過去了,說女兒乖巧能幹,兒子身體也比以前好了一些,讓他放心,家裏和商號都會好好的,她會替他看著的,勿記掛,且安息。


    跪了快一個時辰,最後才在兒女勸說下起身回去。


    在行宮沒心思也沒條件吃好,如今回到家中,孫氏命庖廚整治了一桌席麵,娘仨好生慶賀了一番。


    擔驚受怕了這麽久,合該慶賀慶賀,不但家裏如此,總號更是需要。


    韓菀次日命廚下整治宴席,邀請總號上下和各分號的大小管事都過來。


    能來的都來,底下的來不了的,都加薪資。


    至於欒邑盧鄉以及其餘各國分號,韓菀都親自寫了信過去,將此事告知。


    大家都辛苦了,尤其是近幾個月,內外壓力事務繁忙,陳孟允幾個都瘦了一大圈。


    這些忠心幹將們的情誼,並不是財資可換的,席間,韓菀親自敬過他們一杯,又帶著韓琮下來,一一單獨敬了一次。


    還有羅平阿亞田葒他們,這些忠心耿耿的親衛們,韓菀專門在左下首辟出一塊地方,讓他們分成兩批,輪流入席。


    這一場酒宴,大家情緒都很激動,當場落淚者不在少數,除去要當值的親衛們,餘者幾乎都酩酊大醉。


    再隔得兩日,又是一場大宴。


    這次卻是邀請外麵的人,那些曾經的合作夥伴,雖先前韓氏危機他們不敢出頭,但這些在所難免,韓氏後續還會繼續走下去,韓菀不計前嫌,送帖邀請,又領著弟弟親自在大門迎接。


    除了商號夥伴和朋友外,還有韓菀在郇王晚宴新結識的人,不管說沒說過話的,她都送了帖子。


    當然還有公羊夷,以及他心腹門人們,以及她在問過公羊夷後,按羊夷建議往那些朝中重臣府裏也送了帖子。


    襄平侯府例外。


    當天的韓府很熱鬧,那些朝中重臣有的來有的不來,公羊夷是很賞臉來了,被韓菀請到主位一同坐下。


    這場大宴即很明確地對外宣告,韓氏的危機已過去了。


    韓菀已投到太師公羊夷門下了。


    甚至私底下,也是通過公羊夷投到郇王駕前。


    都中嘖嘖稱奇者眾多,韓菀可謂一戰成名。往日還有人愛占占嘴頭便宜說她不過是個黃毛丫頭,現在這個說法已銷聲匿跡。


    如此驚險,如此漂亮,如此果決利落解決了這個幾要滅頂的危機,不管親者仇者,個個都不得不稱一句讚服。


    郭槐來和韓菀碰了一樽,由衷:“老了老了,賢侄女,我不如你啊!”


    “郭伯父且莫這般說。”


    韓菀微笑,自來雪中送炭少,郭槐當初那句隱晦提醒,她還記在心裏。


    “薑桂之性,老而彌辛,郭伯父老辣穩重,可不許謙遜了啊。”


    大家哄堂大笑,郭槐也是哈哈大笑:“好,那我就厚著臉皮認下了。”


    眾人舉杯,一飲而盡。


    這場大宴一直從早上到入暮,酒酣耳熱,人仰馬翻,這才送走了所有賓客。


    韓菀是主人家,怎麽克製也克製不到哪裏去,好在她早有準備,叫瞿醫士給開方子製一副藥丸子,開席前就先吃了,而後配上酸湯催吐,竟感覺尚可。


    沒怎麽大醉,就微醺,頭有些暈,臉紅撲撲,酒行血一身熱汗,不得不炭盆都撤了。


    她回到房中,也沒顧得上休息,匆忙洗了把臉,把仆婢都屏退了,就留穆寒,後者取出方才匆匆藏在懷裏的信筒,遞給韓菀。


    這等熱鬧的場合,不但作韓菀對外宣告之用,也很方便太子丹那邊傳信。


    目前雙方的傳信盡量地少,能不聯係就不聯係。郇王是點頭接納了韓氏的投誠的,但是吧,初來乍到,這信任肯定是沒有的。


    韓菀乃是整個韓氏,都處以觀察期之中,監視盯梢韓菀韓氏乃至韓府的眼目隻會比從前多,斷不會比從前少。


    籍此關鍵時刻,韓菀和太子丹自然是慎之又慎的,見麵不可能,就連通信也得確保萬無一失方可。


    否則一個不慎,即前功盡棄。


    韓菀用熱巾帕敷了敷臉,整個人都清醒過來,她接過信筒立即拆開,一目十行。


    韓菀目前要做的,就是盡快通過這個觀察期,最好能取得郇王的一定信任。


    她先前給太子丹傳了一封信,詢問他,可有什麽合適的機會?


    這個事情,韓菀並不會自專。


    她年輕,又對郇國形勢和朝廷都很不了解,倘若隻有她自己,那還真夠難的。


    好在,如今她也總算是有後盾和外援的人,韓菀這個短板,正是太子丹那邊的長處。


    太子丹這封信,正是回答韓菀之前的問題的。


    韓菀飛快拆開信筒,展開絹帛一看,裏頭簡明扼要一句話。


    “西北旱情加重,隻怕不好。”


    入冬至今,初雪還沒有影子,非但如此,剛過去的秋天雨水也十分之少。


    這還是郇都。


    西北那邊,據信報,從七月至今,隻下過兩場雨,都很小,其中一場甚至連地麵都沒潤濕的。


    太子丹觸角敏銳,繼續這麽下去,恐怕等不到明天開春,西北就要出大問題了。


    災民走投無路時,隻有兩個選擇,要麽成為流民去其他地方求生路,要麽直接落草為寇。


    信國,郇國,這兩國君主看這個問題都是比較透徹的。亂世將興,民是根本,一切糧兵之物都自此而來。


    不管是流還是亂,郇王都不會允許的,所以在絕大多數災民熬不下去之前,第二次賑災是必須的。


    這次賑災力度得比上次還要大很多,而連續兩年都欠收的郇國必然是吃力的。


    韓菀表現機會就到了,作為新投誠的巨賈,她自當在這不久的將來再度爆發的災情上不遺餘力。


    “很好!”


    韓菀精神一震,又將密信看了一遍,而後遞給穆寒。


    錢財吧,既走到這一步,她是有心理準備的,到了韓菀這份上,她在意的已不是錢。


    她在意的,她考慮的,是怎麽才能利用這次機會,利益最大化。


    一不做二不休,她希望這一次,一舉通過觀察其,並至少能獲取郇王的初步信任。


    穆寒飛快看過密信:“得屆時知曉具體情況,我們才好定下對策。”


    災情什麽時間開始爆發?爆發到什麽程度?這些如今都不得而知,那就沒法拿捏這個度。


    一切都得到時才能細說。


    他建議,己方目前最好不動,佯作不知。


    韓菀含笑看他一眼,穆寒果然是她父親當初千挑萬選出來輔助她弟的人,能力眼界俱頂尖,適應也極快,從親衛走到前頭不過區區一年,已把控得極好。


    別看他平時寡言少語,每每決策提議都總是恰到好處,非常精準。


    她讚許,又十分之驕傲,翹唇瞅著他,那雙酒後尤為水盈的美眸添上幾分嫵色,臉紅粉緋緋,映著燭光,教人說不出的心折神馳。


    穆寒隻看一眼,就不敢多看,他提起燈罩,把那張窄小的絹帛置於燭火上。


    韓菀翹了翹唇。


    她趴在引枕上,看他燒了那張密信,而後她撒嬌說:“穆寒,我頭疼。”


    她蹙眉,揉了揉太陽穴。


    不知真疼假疼,反正穆寒就極心疼的,一聽她喊不舒服,心裏就急:“我給你煮茶?”


    韓菀搖了搖頭。


    他想了想:“庖廚還有酸湯,我給你端一碗來?”


    他俯身上前,去扶,想將她扶躺下來。韓菀身子一歪,伏在他懷裏,頭貼著他的肩膀,他騰手,輕柔給她按摩說疼的額角。


    這麽長時間,兩人相處早恢複自然了。


    韓菀歪在他懷裏,懨懨應了一聲,“嗯。”


    穆寒趕緊支起身,小心扶她躺下來,而後絞了一條熱帕,敷在她的額頭上。


    他立即起身,出房往庖廚去了。


    步履匆匆,高大的身影走得極快,兩三下就到了門簾邊。


    韓菀趴在引枕上,甜蜜翹唇笑。


    韓菀頭是有些許暈眩,但疼倒算不上,她就是喜歡看穆寒這般心焦自己。


    目送他高大的身影撩簾而出,天都這麽冷了,穆寒還是兩件簡單的黑色布衣,最多就從薄棉布換成厚棉布,皮毛大氅不出門他不披。


    韓菀摸過他的手,發現真不冷,隻好由得他了。


    異常高大的身形,格外強健的體魄,穆寒肩寬背厚,這內室的門被他一襯,都顯得小了。


    韓菀翹唇看著他厚實的肩背,隻有她知道,他的臂膀和身軀有多有力。


    可想到這裏,她思緒忽歪了歪,視線不由得掠過他下三路,登時麵紅耳赤。


    她滾到矮榻裏側,拉著蓋腿的毛毯蒙住臉,直到聽腳步聲走遠了,才偷偷拉下來看了一眼。


    韓菀滿麵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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