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杏花早褪了,隻那支杏枝綠葉還未曾落盡,從簷瓦中探出牆頭,在隨風輕輕搖擺。


    小院後麵的山坡上,一樹一樹的累累果實,春季雪白梨花開滿山坡,到了秋天,黃黃綠綠的野梨子便掛滿了枝頭。


    多得很,放眼望去一叢又一叢,梨果的甜香順著風送過來,仿佛連心肺都一並沁甜了起來。


    兩人不禁輕笑,穆寒腳步加快,大黑馬小跑起來,馱著韓菀回到他們的小家。


    黑簷灰瓦,粉白牆垣,門前的楹聯還在,很整潔,顯然鄉親們時常也會幫忙灑掃,就是經曆了幾年風雨,楹聯大紅的顏色有些褪了。


    不過字跡還是很清晰,娟秀瀟灑,是韓菀親筆,她習得一手好書法。


    兩人相視一笑,韓菀翻身下馬,穆寒牽著她的手,從懷中取出一柄黃銅鑰匙。


    穆寒把鑰匙插進鎖孔,取下黃銅掛鎖。


    輕輕推開院門。


    夕陽的餘暉映在黑灰簷瓦上,小小的庭院紅彤彤亮堂堂,溪水潺潺,引火的石鐮放在老杏樹底下的石墩上,廊下的牆角靠著一卷羊毛毯子。


    和兩人離開時,是一模一樣。


    幾年時光,化作了灰塵和落葉,安安靜靜地灑在這處小小的院落每一處角落。


    這柄黃銅鑰匙,穆寒一直珍藏著,哪怕他當初離開的時候,並不認為自己這輩子還有機會再重新回來。


    今天他來了。


    他與韓菀雖不再在此處長居了,但結發同寢琴瑟和鳴,異曲同工。


    穆寒微笑,仰頭環視小小的院子。


    夫妻兩人都沒說話,看了好一會兒,相視一笑,手牽手進了屋。


    穆寒把門掩上,提起大掃帚:“菀兒你等等我,等會就給你做飯。”


    韓菀笑了,擼了擼袖子,“我也來!”


    這次穆寒沒有再拒絕,不過他仍舍不得讓她多幹活,於是就給她一個開窗通風和彈塵的任務。


    韓菀也不爭,笑嘻嘻接過毛撣子,推開門走了進去。


    兩人當初走得急,但穆寒還是把窗戶都關上了,室內並沒太厚的塵,小小屋舍並不大,穆寒很快就提水擦幹淨了,把新的坐墊被褥鋪上去。


    韓菀推開窗,夕陽撒進來,秋風又幹又爽,屋裏充斥著陽光的味道。


    夫妻倆去了灶房,韓菀坐在她的小凳子上,穆寒引火燒灶,親自動手做了四菜一湯。


    動作又輕又快,炊煙嫋嫋,灶膛裏的火映著人臉紅彤彤的。


    等做好了飯,兩人把菜放在竹籃子裏,提著籃子回到屋裏。


    山菌炙肉菜湯,還有一道清蒸鱖魚,兩人挨著坐在一起,和以前時一模一樣。


    穆寒夾了魚肚子的嫩肉,挑了刺,再放進她的碗裏。


    韓菀吃了,吃了一半,而後剩下的又夾回他碗了,和他一起吃。


    兩人不禁一笑,相視半晌,湊近親了親對方。


    過去和現在重疊在一起,隻是與過去相比,他們此刻能展望的未來更美麗可期。


    韓菀微笑,摟著穆寒的胳膊,側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和以前一樣,晚飯後,他燒水給她沐浴梳洗,暈黃的燭光跳動著,她臉紅撲撲,被他抱著往內寢行去。


    他的臂膀和以前一樣堅實有力,將她輕輕放在柔軟的衾枕上,呢喃一聲菀兒,吻了上去。


    兩人有好幾天沒親近了,倒不是沒機會,因著瞿醫士診脈後含蓄和穆寒說了句,房.事不宜過頻。


    太頻密反而不易得孕的,瞿醫士教他每隔些日子就歇幾日,才再在一起。


    忍著沒親近,兩人都十分想對方了,韓菀兩隻玉白的腳丫纏上去圈住他,又薄又滑的綾緞袖子滑落下來,露出兩條白生生的纖細手臂,她勾住他,舔了一下他的喉結。


    穆寒當場就繃緊了,他本身就強壓著,一下子繃不住,喘了一聲帳子沒放下就猛按了上去。


    韓菀仰首,蹙眉輕哼,用力抱緊他。


    疾風驟雨又凶又猛,暈黃的燭火靜靜燃燒,長夜漫漫,一直到了三更過盡,映在窗欞子的燈光方暗了下來。


    月如玉輪,銀光皎潔,無聲灑在小小的庭院中。


    在小家裏待足兩日,兩人才依依不舍返回潞邑城。


    韓菀臉頰白裏透紅,那雙黑白分明的美麗眼眸仿佛盛了一汪春水,波光流轉,明媚不可方物。


    穆寒舍不得她,但無奈兩人都有公務在身,隻好不舍各自忙碌開去。


    都很順利。


    因著穆寒先叫奚族人中得了許多的情報,不僅僅是燕莊的,還讓老亭公悄悄聯係的其餘鎮莊的族人。


    叫奚族世居嶴嶺,對這座莽莽大山非常熟悉,多多少少察覺到一些痕跡,很快,穆寒就鎖定匪寨位置和活動軌跡,展開圍剿。


    他這邊一切順利,韓菀也是。


    穆寒怕她被匪徒盯上,還特地遣了一隊兵卒跟著她。韓菀兵分幾路,各自安排了任務,然後自己把總並親自勘察損毀最嚴重的區域。


    之後匯總,重新規劃的驛道修建的路線,以及預算。


    到了秋末時分,兩人的差事都先後完成了,於是就打道回都。


    不疾不徐,一邊走一邊賞景,兩不耽誤。


    回到信都時,已是初冬了,細細的絮雪自空中飄揚下來,韓菀興致極高,伸手去接,“好啊,瑞雪兆豐年!”


    確實瑞雪兆豐年。


    新朝新氣象,仿佛連老天爺都知道人間改天換地,天時開始漸變漸好起來。


    匯總各地奏報,今年還算得上是一個豐收年。


    從上到下,都非常高興,新帝還因此開了個慶賀宴。


    十分難得,開國至今,信帝忙得就沒辦過幾次宮宴,差點連中秋宴都給省了。


    這龍顏大悅之下,一被打趣,就哈哈大笑,大手一揮開宴了。


    也是犒賞辛苦的文臣武將們。


    赴了這個慶賀宴之後,韓家有了一件喜事。


    韓菀懷孕了。


    韓菀宴上喝了點酒,次日暈乎乎的有點起不來,穆寒十分擔心,馬上叫人請瞿醫士。


    韓菀本來說不用的,她覺得就是因為昨日喝了酒的原因。


    大約她天生酒量不好,這怎麽練都練不起來,沒有提前吃藥丸子的話,總很容易醉,時不時還會有各種頭暈頭疼的後遺狀況出現。


    卻不想,這回瞿醫士一診脈,卻露出笑意:“主子這是得孕了!”


    快兩個月了,算算時間,竟是那次在燕莊小家裏得的。


    所有人都大喜,韓琮興奮的聲音幾乎掀翻屋頂,“那是外甥還是外甥女啊!”


    嘴角都快咧到耳後根了,和穆寒一個樣,不過穆寒要內斂一點,沒有歡呼驚叫,但他整張臉都紅了,那雙淺褐色的眼眸仿佛瞬間爆出無窮亮光。


    他急忙攥住韓菀的手,側頭去看瞿醫士。


    瞿醫士笑:“還早呢,得再等一月才診得出來。”


    這個大好消息一出,整個東陽侯府都沸騰了起來,上上下下議論得最多的,就是主子腹中的,究竟是個小郎君呢,還是個小女郎?


    外人都如此,小夫妻倆自然不例外的。


    穆寒親了親她雪白的肚皮,抬頭笑看著她,這一整天,他笑就沒從臉上下去過。


    “不是是個男娃娃還是女娃娃?”


    韓菀被穆寒小心翼翼抱在懷裏,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兩人興奮說著距離顯懷還有好久的孩子。


    “都好。”


    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他都極歡喜的。


    韓菀趴在穆寒懷裏:“還有好久啊。”


    一個月時間,突然就覺得很漫長起來。


    但回頭看看,又覺得很快。


    夫妻倆都是兒女都喜愛的人,議論歸議論,但其實也並不十分在意性別,得知胎氣很穩,韓菀也身體健康,就非常滿意了。


    接下來的日子,韓菀小心了不少,沒有再騎馬了,出入都坐車,忙碌的頻率也放緩了不少,注意休息,不肯過疲了。


    穆寒要去南郊大營,但每天他都會快馬趕回來,不管多晚。


    韓菀說過他,但他不聽,隻好由得他了。


    大雪紛飛,各部忙碌終於稍稍放緩下來,十一月也過去,便到了臘月。


    外麵白雪皚皚,寒風呼嘯,廳內熏籠火旺,暖意融融。


    韓菀一身簡單的居家裙裾,把手放在炕幾的藥枕上,瞿醫士坐在炕幾前,正給她診脈。


    話說一個月時間過了,差不多能知道孩子性別了。


    一家人又添了一個話題,十分高興,笑語晏晏。


    不過隨著瞿醫士診脈的時間略長,眉頭忽微微一蹙,笑語一下子就停了。


    孫氏低聲急道:“怎麽了這是?”


    先前平安脈,不是一直好好的嗎?


    穆寒一下攢緊了韓菀的手,一家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韓菀和他對視一眼,夫妻倆不免緊張。


    但大家都沒有打擾瞿醫士,隻得按捺不安等著。


    瞿醫士診完韓菀右手,又讓她伸出左手。


    這下肯定是有什麽情況了。


    哪怕瞿醫士打了個勿躁的手勢,都不能打消他們的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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