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運輝聽著哭笑不得。兩人又說兩句,梁思申說話費太貴,以後再打,就掛了。宋運輝心裏很高興,回過頭,卻見程開顏神色不愉地在一邊發呆,心裏立刻明白,不得不收起笑容,走過去若無其事地說了句“那麽多年沒見麵,一時拿起電話沒話可說了”,就把事情打發過去。不過心裏挺不喜歡程開顏疑神疑鬼,早上劉總工來後程開顏是揪住劉啟明的事追問,解釋清楚了,晚飯還問,搬出他以前說劉啟明氣質好之類的話,要深挖宋運輝心底深處的根,宋運輝被搞得挺煩的,因為對劉啟明他以前確實心中有鬼。可是,梁思申那麽小,又礙著程開顏什麽事了?宋運輝覺得不可思議。可程開顏還是追問都說了些啥,宋運輝忍不住給了她一句“你怎麽這麽庸俗”。程開顏委屈得哭,宋運輝也心煩得懶得去勸,本來挺好一個晚上,硬是被打破了。


    外麵,雪卻是停了,地上都沒積雪。


    又是一個年底。


    第一部 1987


    元旦過後,宋運輝奔赴廣州會見一位港商。港商住白天鵝賓館,宋運輝住係統在廣州的招待所。


    閑暇出來逛街,廣州的街道比金州繁華得多,宋運輝此時已多次來廣州,光是廣交會就來了兩次,他此刻已能將廣州閑閑逛來,而不是剛第一次來的時候對廣州的亂驚得目瞪口呆。接近春節,好多商店火熱地掛出大幅招牌,招引顧客,商業氣氛濃厚。相比之下,金州所在的市區最多放出一塊小黑板,上麵寫上草草幾個字,路人一不小心就忽略。宋運輝貨比三家,買了些禮物以便回家春節可以送人。因為程開顏身子不方便,他今年準備叫父母過來過春節。在金州的春節肯定與在農村家裏的春節不一樣,大約會有許多人上來串門,他也得去一些朋友領導那裏拜年。沒有拿得岀手的禮物不行。


    可是,東西真貴!並不是宋運輝眼高手低,看得上眼的都是貴重東西,而是去年與今年比較,物價上漲太明顯,而工資上漲太不明顯。雖然去年年中時候,金州貫徹國家有關工資與職務掛鉤的精神,進行了工資改革,宋運輝的工資提到副處級別,與其他副處再也不存在多少工齡工資差別,可是,錢到用時方恨少,他家隻有程開顏陪嫁的一些家具,他需要花錢填滿他空闊的家,他底子太薄,幸好程開顏從不埋怨,程開顏隻要有他在就是天堂。看著廣州街頭琳琅滿目的商品,宋運輝捏著手中緊巴巴的幾張大團結,很是窘迫。不出金州,還不覺得錢的少,到了國外,反正是知道自己錢少,有心理準備,可出了金州,尤其是上廣州上海這樣的地方走一遭,才真正受到心靈的震蕩。


    宋運輝帶來廣州的旅行袋沒裝滿,旅行袋癟癟、錢包也癟癟地回家了。乘火車回金州,毫不客氣坐的是14級以上幹部才能乘的軟臥。經過上海時候跳上滿嘴酒氣的虞山卿。相比之下,虞山卿的旅行袋不僅漂亮洋氣,而且充實。虞山卿分給宋運輝吃塗抹著奶油椰絲的麵包,又拉開拎包送給宋運輝幾盒音樂磁帶,說是特意帶給他的,還有一條沉甸甸的漂亮絲綢圍巾和一包上海什錦糖。宋運輝送出的隻有可憐巴巴的一瓶夏士蓮。好在,這玩意兒還沒北上到上海,虞山卿還沒見過,看著滿是英文的包裝,虞山卿也不知真高興還是禮節性表示高興,看上去反正挺受用。


    兩人都是天南海北說了一通,甚至還討論了廠衛生院那些婦產科醫生哪個頂用,然後,不免都說到最近全廠上下都關心的總廠人事。


    “小宋,你看閔那個拚命三郎去總廠,基本不會變了吧。”閔,就是一分廠廠長。


    “我看應該不會變。我隻愁新車間新來哪個車間主任。”


    “哈,你愁什麽不行,愁這個,一看就是跟我打馬虎眼。有你在新車間一天,哪個車間主任來都是虛職。我才愁。我就是奇怪了,你跟閔明明是一號人,怎麽就對不上眼。難道是同性相斥?”


    “你愁什麽,閔上來肯定不會管經營。我才愁,全廠人民都知道我跟他不對路,隻有你說是一號人。”


    “閔跟你最對路,都是抓效益的狂人。以後你我手中出去的條子,都得在他手裏溜一彎,他還能不擼下一大批?走著瞧吧。”


    宋運輝倒是一愣,沒想到虞山卿看到這條。他沉吟會兒才道:“你還是不用愁。閔再怎麽樣,也不會駁水書記麵子。不是說閔是水書記一手提拔的嗎?”


    “希望如此。怕隻怕…翅膀硬了。”


    宋運輝再愣,看住虞山卿,虞山卿沒回避,也看著他。“很可能,我們兩個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還沒意識到?”


    宋運輝前思後想半天,才恍然:“你是說,閔的這回任命,將是從部裏壓下來?水書記也無能為力?”


    “我沒說,我又沒看見任命。你丈人沒跟你說?”


    “我元旦後一直出差,你忘了?不過…水書記是什麽人,他在金州,哪有擺不平的事。起碼,他退休前兩年裏,你不用愁。我反正還是愁,以後新車間歸閔管。”


    “兩年後,估計是閔的天下了吧。一般來說是,不,肯定是。我們還有兩年存活期。”


    宋運輝看住虞山卿,微笑道:“你別跟我綁一起,兩年,那也隻與我有關,跟你什麽關係。你喝多了,來,喝口水。”心說虞山卿酒後真言,總算今天抓住機會可以壓他一頭。他隻能不予計較。


    “三個人,才半瓶茅台,怎麽會多。”


    “茅台?真的假的?”


    虞山卿一笑起身,翻上他的床鋪取來一隻瓶子,扔給宋運輝,“還有半瓶,給你,應該是真的。你這人洋酒喝了不少,中國酒反而不認識。”


    宋運輝打開瓶蓋一聞,濃香撲鼻,笑道:“好酒。我要喝上一百毫升,回頭你背我下火車。”說完把瓶子還是放回虞山卿麵前。


    虞山卿一聲冷笑,將茅台酒瓶收回:“小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看不起我?連要你收個禮也還得我求你。還有閔。可你們現在拿我沒辦法。等他兩年後上位,第一個先把我這個馬屁精鍘了。然後才輪得到你。可他也不想想,他也是靠丈人發家,金州哪個領導屁股後麵是幹淨的。”


    宋運輝這才明白虞山卿的顧慮,虞山卿雖然從水書記那裏批得條子,可生產的安排大半需要從一分廠廠長手裏經過,閔這個人一向好名,看重一分廠的效益,又是個狠角色,不知虞山卿在他手裏吃過多少排頭。閔做了總廠副廠長,可上麵依然有水書記,虞山卿隻有反而好過,少了個直接經手的。但兩年後水書記退休,那就難說了。宋運輝看著滿嘴酒氣,臉卻不是很紅的虞山卿道:“可閔還是有能力,他的今天,有偶然,更多的是必然。”


    虞山卿冷笑一聲:“算了吧,為你自辯吧。你現在當然可以這麽說。但你想過沒有,同樣一件工作,你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你憑什麽?無論什麽工作,上麵給我的時候我都得千恩萬謝感謝領導給我機會,即使再不願做,也得接受,也得去做好,你用得著接受嗎?你還可以挑三揀四,可我能挑揀嗎?即使明知道給我的是火坑,我也得含著笑跳下去,還得替領導把火扇得旺盛,換你你願意嗎?你從進廠門起就比我們幸運,你有人推薦,你一來就住三樓,你不用勞動一天,你被水書記重點培養,可我呢?我就好像是個陪讀,處處襯托你的光彩。有你這樣同屆進廠的人光輝地站在前麵,為了不讓自己太落魄,當有人扔來一個機會,無論機會是火是冰,我都得接著做好。你說哪來的公平?閔看我伺候水書記他看不起,閔自己回家伺候老婆怎麽就不是低三下四…”


    宋運輝心說這不是指著和尚罵賊禿嗎,不得不打斷:“閔還不知道上位不上位呢,你急什麽。即使上位,你也還有兩年好日子。再說了,不行就去海南深圳嘛。連廣州現在出差都不用太在乎全國糧票。”


    “是啊,別鼠目寸光以為在金州做個土皇帝,大家都得聽他的,天下大著呢,也不出門看看市麵。”


    宋運輝奇道:“你火氣那麽大幹什麽,閔這不還沒上位嘛,誰知道他兩年後又什麽態度。坐到正位置上,說不定他主意也會變。”


    虞山卿又是冷笑:“你是真傻還是假傻,眼看著兩年後的勢頭是他姓閔的,眼看總廠副廠長的任命一定下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早已緊緊團結到閔廠長周圍,拍馬屁趁早?你當然還可以超然幾天,你的產銷都是被你自己捏著,我呢,多少人想捏死我向閔邀功,閔都不需出手。這是大勢,即使水書記還在位,他也隻能眼開眼閉了。但你的好日子也不會長,絕不可能讓你安閑到兩年後。”


    宋運輝又悟,一時看著虞山卿無語。看來,虞山卿已經吃到閔周圍新一代勢力的苦頭了。被虞山卿一說,宋運輝才明白其中利害,看來虞山卿說得有理。那麽,既然水書記都已經要眼開眼閉,他嶽父程廠長,自然就更無能為力。他的好日子,怕也等不到兩年後。但是,虞山卿既然能依附水書記,難道就不能依附閔?依附誰還不是一樣?


    宋運輝看看虞山卿財大氣粗的裝扮,心說,一個,可能已經插不進去,閔周圍本來就有一幫親信;另一個,可能虞山卿也不屑吧。天下,又不是隻有金州頭頂那麽小小一塊,虞山卿這一年下來,已夠資本。但是他自己呢?如果閔上台後開始收拾他,不,可能還得牽累上他嶽父,他到時該怎麽做?


    看來,他當初為了出口科的位置,做事還是欠了思量。


    他真不知道,到金州那麽幾年都做了些啥,除了頭上一頂處級幹部帽子,可家徒四壁,位置岌岌可危,他連虞山卿都不如,虞山卿起碼務實,他卻馬屁也拍了小心也賠了,到最後卻隻得來個虛名。他這幾年,走錯了嗎?


    虞山卿不動聲色地看著宋運輝思考,心說這人雖然聰明,可終究是嫩了點,經驗不足,竟然沒考慮到他說的這些。不過,這話他今天不說,等宋運輝回到家裏,程廠長也已經會考慮到,這種廠子弟的女婿,就這麽占便宜。可有人就是這麽幸運。


    虞山卿等宋運輝考慮會兒,才敲敲桌子道:“有筆生意,參數比一車間的高些,比新車間的低些,隻能新車間降格來做,我一直猶豫。可那價格不錯,量又大,不接可惜。你看,你春節前能不能親自上陣調整一下參數,幫我趕出這批貨?你的辛苦費,我會提議買家支付。這個數…”


    宋運輝看著虞山卿手指在桌麵畫下的數字,心中一擰,這都夠他兩年的工資,真是巨大誘惑。換作一天前,他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但是今天,他看看衣光頸亮的虞山卿,一時沒法吱聲。


    虞山卿料到宋運輝心中鬥爭的激烈,沒步步緊逼,卻狀似無意地說了句:“快過年了啊,沒辦法,每年都有那麽多婚禮要參加,這一個金州,你說哪來那麽多結婚的。你更不得了,新車間工人結婚都個個邀請你,夠把你撕成肉鬆。嗬嗬。禮金準備了嗎?”


    宋運輝搖搖頭,已經無法忍耐小小車廂的窒息,起身急促道:“對不起,我上個洗手間。”


    虞山卿微笑點頭,掏出一隻式樣漂亮地打火機“叮”一聲點燃一枝雪白健牌香煙,斜睨著奪門而出的宋運輝背影笑得意味深長。


    然而,宋運輝在走廊吹了十分鍾風後回來,給虞山卿的回答是拒絕。這個答案,多少也在虞山卿意料當中,一次引誘就能讓這個年輕又前程大好的得意少年低頭,那宋運輝也太不成材了點。不過,兩年,隨著閔上台動作,隨著宋運輝開始吃苦頭,他還有機會。


    “算了,今天這話你當沒聽見,我當沒說。早知道你不是個貪小的人。不過你也看開一些,有些事大勢所趨,別死認劉總工的軌跡一條路走到死啦,時代已經不一樣,老弟。記著,兩年內,我總是在這兒的。”


    宋運輝心裏很矛盾,可依然堅持微笑道:“明白。”他雖然拒絕了,可心裏並不輕鬆,於是就不把虞山卿這邊的一條路塞死。


    虞山卿吐出一口煙圈,將手中白淨的煙盒遞給宋運輝,卻被宋運輝推回。虞山卿忍不住笑道:“你這個人,煙酒不沾,做人有個什麽趣味,他人跟你交往又有什麽趣味。”


    宋運輝笑笑:“幸好隻做外貿,看來也隻能做外貿。”


    虞山卿還是笑,忽然一拍腦袋道:“哎呀,你看我這記性,我在上海看到有鳳凰小毛毯賣,給剛出生小孩子用正好,也給你帶了一條,差點忘記交給你。”


    宋運輝看虞山卿果然從包裏拉出兩條漂亮毛毯,一條給他,忙笑道:“怎麽好意思。”


    虞山卿把毛毯往宋運輝懷裏一塞,道:“有什麽不好意思。我們兩個,一起進廠就是緣分,旗鼓相當還是緣分,以後被閔一起發落,依然是緣分。嗬嗬,孩子也差不多時日出生,更是緣分。以前雖然為了爭奪機會我們有明爭暗鬥,不過那些都是過去式啦。為了這幾世修來的緣分,我買嬰兒用品時候怎麽能不想到你孩子?拿著,別客氣,我這不是放長線釣大魚。”


    聽虞山卿這麽說,宋運輝當然不便再推辭。下一站有別人進來,兩人就不便再肆無忌憚談金州的事,一起聊些老外如何暴發戶如何,一路時間就打發了過去。


    春節很快來臨,雷東寶親自送宋季山夫婦來金州,還帶來不少年貨。雷東寶這回拿出來的年貨不同以往,竟然有罕見的海參、幹貝、蟹子、裙帶菜。大家,包括雷東寶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吃。雷東寶說這是楊巡帶來送他。因為登峰電線電纜廠眼下貨色齊全,楊巡見了他不知道多親。


    雷東寶第二次來金州,他竭力要求宋運輝帶著進去繞一圈。宋運輝依言,帶上雷東寶將廠區轉了個遍。冬日的夜晚來得格外的早,等兩人一圈兩個多小時走下來,廠區已是燈火通明。雷東寶站在二分廠大門,看向一分廠邊沿新車間燈光璀璨,如同水晶宮一般的塔罐叢林,豪情滿懷地跟宋運輝說,他以後也要把小雷家建成這樣的壯美。


    新車間剛建成時候,宋運輝最大的愛好就是帶著程開顏,騎車到二分廠門口看新車間的燈火輝煌。可現在聽著雷東寶的豪言壯語,他竟沒有自豪,也沒共鳴。


    他出差回來,閔廠長已經新官上任。一分廠換上的新分廠長以前就是閔的親信。程廠長的分析與虞山卿差不多,如今的金州上下,已經飄蕩起繡著“閔”字的大旗。臨近春節,閔廠長還未有任何動作,可是宋運輝已經感到黑雲壓境。此時此地,要他如何歡喜得起來。


    楊巡今年早早結束生意,攜戴嬌鳳踏著積雪,春風得意地回家。下火車,他就財大氣粗地叫了一輛等客的破轎車,拉著他們倆先去楊家。可楊巡終究還是怕他嚴厲的媽,怕媽看到他的奢侈,車到山嶺下,他就讓停車付費,寧可大包小包扛著那麽多行李走一段路翻過一個山頭才辛苦回家,差點被戴嬌鳳笑話死。


    他將千嬌百媚的戴嬌鳳領回家讓母親瞧瞧,和放寒假的弟妹們一起吃個中飯,大家見麵都是客客氣氣,楊巡這提了一年的心才總算放下。中飯後,楊母就提出戴嬌鳳也是離家一年,楊家不能自私地強留著她,楊家不能搞重男輕女的封建套路,她安排楊速跟著騎車馱戴嬌鳳的行李,而楊巡當然是馱著戴嬌鳳,客客氣氣送戴嬌鳳回家。


    戴嬌鳳原本一直以為楊母很嚴厲,今天這一接觸,也是跟著楊巡一起鬆口氣,覺得楊母雖然說話權威,可笑容可掬,是個明理的長輩。而且,還送她一堆見麵禮,很是周到。唯一美中不足,楊家新修好的二層樓新房,樓上三間臥室,楊母一間,楊邐一間,三兄弟共用一間,就是找不到她的落腳地。那她春節還要不要來楊家過?戴嬌鳳不知怎麽處理,問了楊巡,楊巡含糊其詞。戴嬌鳳看不出,楊巡這半天下來又怎會看不出母親想什麽,他能看不出母親有意把他們兄弟三個塞一個大臥室是什麽意思,家裏又不是沒地方。但當著戴嬌鳳的麵,他隻有敷衍再三,怕這未來婆媳關係鬧僵。


    送走戴嬌鳳,楊巡回家背著弟妹們與母親商量,果然印證他的猜測,母親不允許未領結婚證的戴嬌鳳春節來楊家過夜。楊巡據理力爭,說這種規矩無稽,可母親在家一言九鼎,咬緊牙關就是不許,搞得楊巡非常氣悶,可也無奈。他與戴嬌鳳正一團火熱,兩天不見就非常想念。可春節回家,需要到處拜訪朋友,感謝朋友們一年來的照顧,一起展望未來一年的好年景,大家見麵總要喝幾口酒,說幾句話,他一時忙碌得有些脫不開身。


    當然,他最需要拜訪的是他的大戶,小雷家村的登峰電線電纜廠。這個登峰電線廠變為登峰電線電纜廠,雖然廠名隻變了兩個字,影響卻是不得了。反正高壓線他也暫時做不了,現在手頭隻要拿足登峰廠的,那就是全係列,他雖然沒跟登峰廠的人說,可在外麵他打的就是登峰廠門市部的牌子。帶著這塊牌子,和全係列的登峰產品,再加他千方百計印來的名片,他走進那些國營大廠時候,腰杆子都挺拔粗壯了些。隻可惜登峰廠的產品年底才真正形成係列,他的腰杆子才粗壯不到一個月就回了家。


    因此,他送給小雷家相關人員的年貨最是豐厚,大多數是本地采購,可有不少是他從北邊帶來的渤海灣特產,說起來還是山珍海味。可他要求小雷家給他一份許可證書,認可他做地區門市部或者批發部的請求被否決。因為雷東寶總覺得楊巡這小子滑頭滑腦,不可信任,某些敲上大紅印章的文件交給楊巡這種人,他不放心。


    楊巡無奈,也不敢強求,因為以後還指著登峰廠及時安全保質保量地供貨呢。楊巡第二個需要拜訪的人物是老王。


    老王大約是楊巡家周圍最早一批走出農村,奔赴大江南北尋找生路的人,當年借蜂箱在鐵路上幾乎是免費運貨,很是賺了一些狡猾錢,是出了名的倒爺。後來憑借著手中資本,很快就站穩腳跟,成了東北一個城市裏同鄉中的佼佼者,他擁有最大的倉庫,當然也擁有最大的生意額。老王最初眼裏看到小楊巡,還是因為楊巡第一年做生意時候主動要求春節不回家,替大夥兒看倉庫,大家的貨就是湊齊放在老王倉庫裏。等開春大夥兒轉回,楊巡有條有理地發還大家的貨物,小夥子的吃苦耐勞給老王留下很深印象。此後老王幾乎是看著楊巡一步一步地成長,直至成為當地電線電纜批發零售行業的有名人物,直至老王自己有時也要問楊巡拿電線。因為是老鄉,也因為都是領頭羊,又因為同在一個城市做生意,需要守望相助,大家經常一起吃飯聊天,老王與楊巡的關係現在挺好。


    老王生意做久了,開始產供銷一體化,想將所有的利潤一網打盡。於是在老家找一家小學,搞了個校辦廠,先期投進去沒多少錢,放幾台膠木成型機,幾台腳踏衝床,小作坊似的開業,校辦廠做出零部件,交給四鄰八鄉的鄉親拿回家裝配好,每個給幾分錢幾厘錢的組裝費,做得很紅火。此後老王賣的電器開關都用上他自己廠產的貨色,這比從那些最小的街道小廠進的貨色還便宜。又是市麵上要什麽,他家校辦廠生產什麽,老王家鄰居族人就裝配什麽,調頭非常靈活,於是利潤越做越多,盤子越做越大,車間設備越來越多,衝床從腳踏變成機械的,給老王廠做加工的人也越來越多,從一個村彌漫到另一個村,老王成了當地有名的帶動大家致富的能人,再也沒人很不尊敬地喊他倒爺。


    楊巡來到老王的校辦廠,見雖然臨近春節,可低矮昏暗的校辦廠平房裏麵依然熱火朝天,每台機器上的燈泡散放著昏黃的光芒,映照得工人冬天裏汗浸的臉也泛著微光。楊巡看著好生羨慕,他知道這些工人正在趕製老王明年北上將要捎帶的貨色。他則是需要春節後才能從各處進貨,特別是有些國營廠惰性十足,問他們買貨就跟問他們取命一般,拖拖拉拉,每次進貨都是個曲折漫長的攻關過程。唯有登峰廠才是錢貨一手交易得爽快,有時打聲招呼,說是車子等著,連夜都能替你趕出來。人都是趨利避害,幾次下來,隻要登峰廠做得岀的貨色,楊巡當然隻從登峰進,誰還去看國營廠那些大爺的臭臉。


    老王辦公室的地麵擺滿東西,簡直難以駐足。老王兒子已經成人,才初中畢業一年,已經能替老王打理校辦廠的生意,而老王的妻子老蚌懷珠,逃外麵親戚家做躲風頭去了,不過,反正老王也沒打算好生過春節,隻想過一個勞模的春節,妻子在與不在一個樣,整天與兒子一起泡在校辦廠。


    楊巡站到門口,熱情地大喊一聲:“王叔,春節還不歇著?”


    老王抬頭見是楊巡,伸腳踢開地上一些包裝,替楊巡整岀一條羊腸小道,“你怎麽會來?你媳婦沒跟著?”


    “小鳳回娘家住著。”楊巡當然沒臉說出具體原因,“王叔,這些都是春節後拿去的嗎?要不要拚車?我估計還有半個車廂空位。”


    “正好,給我。我正愁一輛車裝不下。你要些什麽,這兒挑幾個?都在。”


    楊巡沒客氣,蹲下身冬摸西摸,挑岀幾樣,寫個數字給老王,“王叔,春節後一起走吧,我到那兒就去銀行拿錢給你。”


    “我元宵過了再走,你等得及?”


    楊巡笑道:“等不及,我還是先走吧。反正貨都托給你了。王叔,你這家廠,看著都讓人眼紅啊,才兩年不到吧?都紅火成這樣了。”


    老王心裏美,臉上也美滋滋的,“要說,自己開家廠,別說是發貨發得心裏有數,做的東西也是最好銷最合我脾胃啊。”


    “更別說掙錢啦。”楊巡陪著笑,“王叔有福氣,兒子都那麽大能幫上忙了。我家弟弟妹妹還都讀書,我如果想有家廠,看來還得與人合作,指望不上弟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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