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申笑道:“我本來就象模象樣的呢,就媽媽總是拿我當小孩。我問了他一些程序上的問題,幸好那位先生去國外留學過,我們能交流。當然我最關心爺爺甩給我的股票得什麽時候上市,那位先生不肯說。”


    “小財迷淨瞎操心,你那股票若上市,我們還不早知道了?還好,沒成一堆廢紙,看來還漲了。”


    “那個名詞中文怎麽說…”梁思申費力想了會兒想不出來,隻好道:“當然漲,看來還漲得不錯,翻幾倍了。媽,下次你來上海,可以把家裏那一疊國庫券拿來賣了,省得占著現金。”


    “又不等著錢用,放著就放著吧。再說也不用來上海,雖然股票隻能在上海交易,國庫券可是兩年前在全國好幾個城市可以上市流通了,否則國家每年國庫券任務怎麽完成啊。沒上市流通前,天下最難兩件事,計劃生育和推銷國庫券,那都是當任務壓下去的。現在不一樣了,現在還有人專門背一麻袋錢下鄉,換回一麻袋國庫券回來賺差價,鄉下人消息不靈通,一聽說有人收國庫券,打個六折七折就賣了,那幫收國庫券的發財好多。”


    “那為什麽不用報紙通知全國人民這麽個好消息?”梁思申聽著好奇怪,兩眼則是更好奇地看向交易所門口的一堆人,裏麵有人正大聲地發表著演說,似是對股市的看法。


    梁母也順著女兒眼光看去,兩人站路邊聽了會兒,梁母才道:“你看,都是上班時間,卻有那麽多年輕力壯的人在這兒無所事事,多麽浪費。這事兒不能大肆宣傳啊,否則全國人民都看錢可以那麽投機著賺,誰還有心思上班?我聽你大伯伯說,上麵對股市問題爭議很大,估計這兒還隻是試點吧。”


    梁思申聽著媽媽的話好生想笑,可又沒辦法用中文把滿肚子的反對表達出來,憋得難受,卻隻能說最簡單的:“這怎麽能說是投機呢?這…這很正常。”


    梁母阻止女兒說下去,“這種事情你別隨便議論了,國情不一樣。你爸說你這回讀了研究生後回來,整個人變得跟個小間諜似的,什麽都要打聽,聽了還做筆記。不過你爸讓我提醒你,別光顧著看熱鬧,當獵奇,你還得在了解中國國情後比較與國外的區別,再下定論。”


    梁思申臉上一紅,卻強詞奪理:“爸爸老奸猾的,為什麽不直接跟我說呢。”


    梁母故意義憤填膺:“是啊,你爸就是外強中幹,一說到批評女兒就頭皮發麻,把這艱巨任務硬推給我做。現在去哪兒?虹橋還是浦東?浦東也是去年剛下文件開發的,估計現在去沒看頭,什麽都不會有。”


    梁思申看著地圖,選擇浦東。梁母看著被稱作下隻角的浦東,不清楚女兒要看什麽。但見女兒到打浦路隧道口看半小時,記錄半小時內的車流量,又到延安路隧道看看,還到亂糟糟的南浦大橋工地參觀,問東問西。最後乘輪渡返回浦西。


    一天走下來,梁母雙腿差點廢掉,吃了晚飯就坐賓館床上按摩,看女兒則是依然精神抖擻伏案疾書,梁母不過去看,看了不懂,肯定都是英語。但做媽的還是忍不住好奇,問女兒到底算算畫畫的寫什麽。


    梁思申滿臉苦惱,“我不知道該怎麽跟吉恩匯報。一個上海市內,連接浦東浦西的隻有兩條過江隧道和輪渡,可隧道那麽窄,過隧道還得收費,這多影響辦事效率,多增加在浦東辦公成本。可是在金橋了解到的情況又是那麽讓人激動,我得怎麽選擇措辭,把吉恩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唉,剛看到的南浦大橋工地,橋還沒造好,浦東那兒的收費站已經早完工了,收費,收費,吉恩肯定會嚴厲地告訴我,收費比一條黃浦江更能有效分割兩地經濟。缺少浦西的強力支持,浦東怎麽辦?我要不要明天看了虹橋再下結論?嗯,從這兒看下去,虹橋可比浦東熱鬧多了。”


    梁母看著發愁的女兒,看著自己生出來的小小的女兒居然還能考慮那麽重大的問題,心中歡喜不已,當然提供最強大支持。“不要隻看到不足,要看到上海的變化。”


    “說到變化,更不能和吉恩提,他要是問我一句上海跟深圳廣州比怎麽樣,我就沒話說了。我跟吉恩吹的是上海,我跟他說我從小幾乎每年到上海一次,上海是中國最美麗的城市,上海也是中國經濟之都,我名字裏麵就有上海。可上海的現狀…總覺得不如廣州深圳。”


    “那沒辦法,當年開放的不是上海,是深圳,好在總算鄧大人現在想到上海了。不過你爺爺說,他不擔心上海,上海經濟實力強得很,上海本地也藏龍臥虎人才多得很,上海要麽不上,一上就肯定是最好的。你先別急著下結論,你先記錄,回頭到家裏跟你爺爺好好談談,那個老金融有他的老見解。你爺爺,解放前的上海見過,解放後的政策全了解,是塊老薑。”


    梁思申嘟起嘴巴想了會兒,隻能放棄,合上筆記本,又抽出地圖擠到媽媽身邊,笑道:“媽媽也是老薑,到了上海連地圖都不用。媽媽還記得解放前上海是什麽樣的嗎?”


    “哪裏還能記得,隻記住淮海路上的奶油蛋糕好吃得來,想起上海就想到奶油蛋糕,你是媽媽的奶油蛋糕。我還記得老家什麽樣子,可現在隻剩個洋房還像樣子,園子都給造了房子了,那些新造的房子真難看。”


    “我們明天再去房管處提要求,怎麽能說是歸還了我們房子,可還讓那些人占著我們的房子不搬呢?他們沒居住證明,我們可是有的。”


    梁母歎氣:“都難,那些人搬出去後住哪兒?有其他地方落腳的都已經搬走了,剩下幾家都是很窮沒去處的,房管處總不好趕人家住露天,這兒到底是社會主義國家。我們暫時也不會來住,就讓他們住著吧。”


    梁思申皺眉道:“要不我另外買房子讓他們住?媽媽老家這麽有紀念意義的洋房我們得收回。”


    梁母橫女兒一眼,“我跟你爸也想過這招,但是又麵臨幾個問題需要解決。首先我們沒上海戶口,不能在上海買房子,上海在這方麵控製得非常嚴,而我們當然不可能出錢讓那些住戶買房子,自己不要產權;其次,有錢也不能這麽亂花,爸媽對你回家時候揮金如土的大手大腳並不讚賞,爸媽的事情爸媽自己會解決;最後,即使把那些人遷岀了,我們暫時也不會來。這種混凝土加木結構的老房子不能每天關著不住人,長久不開窗通風爛得快。別管老房子了,這本來就不在這回行程計劃內。”


    梁思申做個鬼臉,不甘地道:“可是,媽,我要怎麽跟你說才行,我現在真的挺有錢。我現在本金足,就跟一個賭徒一樣,賭資充足,心態就好,投資方向掌握得很好,再說我這不還跟著老狐狸一般的吉恩學呢,十次投資,八九不落空。解決老宅問題,隻不過是拔孫猴子身上一根毫毛。”


    梁母不由笑道:“又來了,又來了,你前天一定要住這銀河賓館時候就說房價隻是一根毫毛,你有多少毫毛可以拔?老宅的事不能急,我跟你爸分析了,打算通過你爸一個朋友走走關係,爭取讓政府出麵解決問題。”


    梁思申這才答應,爸媽的能量,她從小就知道,她當初出國,別人搞個護照那是多麽困難的事,他們卻是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她嬉皮笑臉地道:“毫毛今天拔了明天長,越拔越多,越拔越粗,才不會少呢。再說住銀河賓館多超值啊,我上回聽一個東南亞華僑說,銀河老板是按照五星級標準造的賓館,可是考慮到上海已經有赫赫有名的五星級賓館,他的銀河在五星級裏並不出眾,不如自己降格到四星,做四星裏麵最好的,爭取最大知名度和客源量,這是非常高明的市場定位。所以我們等於是用四星的價住五星的店,多合算,肯定其他賓客也這麽想,我打聽了,據說入住率很高。”


    梁母聽了點頭,由衷道:“囡囡,你知道得真多,美國沒白去。明天虹橋經濟區就別打出租車了,媽媽真心疼花那錢,這兒看下去就是虹橋,明天走走過去。看時間安排…你要不要明天上火車去看看你那個大朋友宋運輝?還有時間。”


    梁思申將嘴翹得跟小豬似的,想了會兒,還是搖頭,“我還是擔心破壞印象。已經有好幾個原先印象中很英明神武的人,現在看著怎麽都那麽差勁。宋老師以前是我的大偶像,他好像什麽都知道,可現在…我不想破壞印象。”


    梁母看著女兒,大致知道女兒怕的是什麽,女兒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去年北京會前男友的事讓她心有餘悸,對人產生懷疑了。做媽的心疼女兒,自然得想辦法消除女兒心中陰影,她心中覺得,那個宋運輝能力了得,是扭轉女兒看人眼光的好節點。“你那個宋老師倒是常跟我們通電話,谘詢出來的問題,你爸說很有水準。你爸也經常要找他討論一些企業問題,一個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能做到這些,非常難得。你應該不會失望,媽幫你聯係吧,我有他電話。”


    “爸爸問宋老師谘詢什麽?”


    “你爸爸,嘿,看小宋與他不是一個省,什麽問題都敢問敢議論,不怕有後遺症,不像跟省裏那些企業家說話,我琢磨你話裏什麽意思,你琢磨我這話什麽背景,說不痛快。小宋很不錯,難得思想超前卻又腳踏實地不浮誇。我找他電話。”


    梁思申終於點頭。但母女兩個都沒想到,在辦公室找到宋運輝,宋運輝卻很遺憾地告訴她們倆,他這幾天壓根兒就抽不出時間,怕慢待了她們。母女兩個看看手表,晚上九點半,也是,這麽晚還呆在辦公室沒回家的人,怎麽可能有時間應酬朋友。可是,梁思申卻反而積極起來,翻出全國地圖冊,查找東海項目的位置,她發現,那兒離上海不遠,飛機火車都可以到達。


    宋運輝是真的遺憾地拒絕梁家母女的到訪。除了沒時間,工程於今進入收尾階段,他幾乎天天加班,已經一個月沒有回家,還因為最近的某些異動。總廠與金州不同,既然地處海濱,自然得利用得天獨厚的優勢造個碼頭。金州沒碼頭,也就找不出相關技術人員,碼頭建造就成了馬廠長引進故友的天下了。宋運輝對碼頭的一切知識都是從一窮二白開始,自然是指揮不靈。而最近馬廠長正好提出升級碼頭為分廠級別,提升他兩個親信為正副職,宋運輝豈能讓一個人事變動把碼頭永遠成為他權力盲區,他想盡辦法抵製,而且得想辦法在碼頭那塊土地上化被動為主動。這個時候,他精神高度集中,無暇他顧。梁思申母女若來,他最多抽時間跟她們吃頓飯,那怎麽對得起遠道而來的她們。


    看看時間,宋運輝起身收拾了東西,熄燈關門出去,到樓下碼頭辦敲門,招呼道:“老趙,不早,明天再做。我帶你出去。”這個老趙,就是馬廠長的心腹,實幹強幹,技術出眾,與另一個馬廠長心腹黃工一時瑜亮,但相比之下,老趙更強悍。馬廠長有讓老趙負責碼頭的意思。


    老趙從一堆資料中抬起頭,看看手表,才道:“好咧,順風車不搭白不搭。你今晚又不回家?不怕家裏跟你鬧?”


    “你不也兩禮拜沒回家了嘛…”


    “謔,宋廠把弟兄們的底細操個透底啊。不過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家裏跟我鬧翻天了。家屬才剛帶著孩子調來,人生地不熟,出門步步艱難啊。我好不容易回趟家,她有氣全衝我來。聽說宋廠愛人好脾氣。”


    宋運輝一笑,“我會叮囑後勤再努力一把,看來後勤保障工作做得還不夠到位。”


    老趙看看宋運輝,對於宋運輝的不直接回答沒有意外,早知道宋運輝四平八穩,口風嚴實,對於小小的挑釁絕不有所反應,也不知哪來的肚量。但上車後,老趙還是直捷了當地問:“宋廠,碼頭分管領導的確定,聽說宋廠屬意小馮?都說小馮是宋廠的人,我和黃工是馬廠的人,宋廠任命小馮是毫無疑問的事。是嗎?”


    宋運輝嗬嗬一笑,倒是有些意外老趙毫無掩飾逼問這個問題。他想了會兒,才慢條斯理地道:“且不說人事任命是黨組討論的事,不是我的一言堂。單說有誰若是任命馮工,你和黃工鬧起情緒來,碼頭該如何收拾?你老趙的脾氣,霹靂火也不過如此。”


    老趙也是嗬嗬一笑,傲然道:“對,憑小馮?不過我是不會那麽不顧大局鬧事的,宋廠對我有很深成見吧。”


    宋運輝冷笑,“小馮?馮工還大你幾歲,被你一口一個小馮,你的司馬昭之心還需要我的成見?老趙,你如果是個明白人,應該看清楚馮工這個名額隻是為體現民主,拉出來陪你們玩一遭。你和黃工究竟哪個中選哪個落選,你說發言權操在誰手裏?你這個霹靂火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老趙一愣,扭頭看宋運輝的側臉,一時無語。兩個都是馬廠長的人,提拔誰,還不是馬廠長說了算?對於宋運輝而言,提誰都還不是一樣,反正都不是宋的人。宋運輝倒是說實話,雖然話說得難聽。不過也無所謂,他對宋運輝,一向劍拔弩張,從不低三下四,宋運輝對他也從不假以辭色。


    車子很快到宿舍區,宋運輝停下車子,卻沒開門,對動手拉門的老趙道:“黃工已經接連好幾天陪著老馬碼長城,你也該想想辦法啦。”


    老趙再度吃驚,呆呆看著宋運輝,心頭閃過無數念頭。宋運輝卻冷眼看著老趙道:“你下了我可以關門。”


    老趙隻得識趣地下去,兩眼卻看看依然亮著燈火的馬廠長宿舍,再看看對馬廠長行止了若指掌的宋運輝,不由自主地搖頭。


    宋運輝沒有搭理老趙,自己進去宿舍。但關上宿舍的門,卻長長呼岀一口氣,他真頭痛,該怎麽料理碼頭的事,尤其是收服老趙。他點上香煙想了很久,沒得出自以為最妥善的方案。


    宋運輝當然是最想馮工居正,奈何馮工扶不起。隻有黃工和老趙兩個選擇。若是單純從他個人角度來選擇,當然選黃工,黃工雖說也是老馬的人,可到底是性格稍微含蓄些,容易差遣。而若大公無私地從工作角度來選擇,最好是選老趙,老趙這人能自覺做事,能鼓動手下做事。但這樣的人是麵雙刃劍,老趙能鼓動大夥兒猛幹,當然也能鼓動大夥兒歇火。若把老趙扶正,宋運輝想,他以後工作中有得頭痛了,但也有可能,他可能輕鬆了。


    宋運輝繼續點燃一枝香煙,又想到事情的反麵。如果不扶正黃工,或者如果不扶正老趙,又將出現何種狀況?看得出,黃工與老趙都對正位誌在必得,扶正一個,毫無疑問對另一個就是沉重打擊。沉重打擊之下,黃工與老趙又各將做出何種反應呢?宋運輝想到老趙剛剛的“情緒”說,忽然展顏一笑,不錯,老趙的火力啊,夠老馬頭痛。想到這兒,宋運輝忍笑將手中才吸了四分之一的煙頭掐滅在煙灰缸裏,放心睡覺。


    隻是那內耗!宋運輝無法不考慮到因此伴生而來的內耗給工作帶來的損傷。但是,當是時也,他又能做何選擇?這一刻,他隱隱開始理解當年金州時候水書記的苦衷了。


    梁思申與媽媽兩個坐了一夜的夜行火車,雖是臥鋪,可到站時候,梁母就喊不行了,到賓館住下就睡覺。梁思申就跟沒事一般,照樣精力充沛。到賓館大堂要總台幫忙找輛出租車,照著在上海打車的規矩跟司機說到xx縣xx鎮xx…說了半天才說到東海項目,司機卻一口說早說東海項目不就得了。拉起梁思申就飛奔東海項目。


    從出租司機的反應,從司機一路指點的東海項目專用宿舍區,為東海專修的公路鐵路橋梁道口,在在都說明東海項目的規模。梁思申隻知道宋運輝在指揮一項新工程,但沒聽宋運輝提起有多大,至此,才明白宋運輝上一年在電話裏承認的“我很驕傲”是在怎樣的前提下說出,連她都為宋運輝感到無比驕傲。


    市區到東海項目的道路漫長,司機沒話找話,問梁思申道:“你去東海找誰?剛開始時候去東海的華僑港商還挺多,這一年沒了。看你說普通話咬牙切齒的,也是華僑吧?”


    梁思申心情很好,笑眯眯地道:“我去找我的老師,他在東海項目做領導。”


    司機道:“那你不是華僑啊,你普通話說得真不好,差勁,高考拚音吃零蛋蛋吧。”


    梁思申大笑,“我高考才好呢,英語一級棒。拚音差點就差點唄。”


    “哎喲,牛皮吹真大,你老師該不會是東海項目老大吧。”


    梁思申知道司機揶揄,也有意裝作得意洋洋地道:“當然是老大,我老師怎麽會做老二。”


    司機立刻癟著嘴吹著氣道:“牛皮漏氣了吧,牛皮漏氣了吧,東海項目老大沒權,權都在老二手裏。聽說那老二年紀輕輕,手段特別陰毒,誰都玩不過他。可人家技術好啊,項目裏拍板都是他一句話,老大說話的份兒都沒有。你老師要是老大,嘁,我都不耐煩找他。”


    梁思申不知怎的,一下就感覺司機說的那老二就是宋運輝,心說mr.宋那麽好的人怎麽可能陰毒,肯定是外人不知內情胡說。她辯解道:“技術既然能那麽好,老二不當權,難道還讓沒技術的老大當權嗎?老二當權才合理啊。”


    司機嘖嘖地不以為然:“你小姑娘又不知道,技術好能掌權嗎,自古技術好的都是給人當牛馬的,手腕毒辣的才是當老大的。東海那個老二要不是手腕好,技術再好也沒用。不信你找到你老師問問,老二到底靠什麽混的。”


    梁思申再次不以為然,“未必隻懂技術不懂其他的才是真正知識分子技術人員,老二多方麵發展有什麽不好。”


    “小姐你這就錯了,一個技術人員哪有那麽多時間想勾心鬥角的事,就跟我開車不能看書一樣,知識分子掌權了技術還能好嗎?”


    “可剛才也是你說的,你前麵說人家技術好,項目拍板都是人家一句話。你豈不是前後矛盾?”


    司機一下沒了聲,但過一會兒便又恢複嘻嘻哈哈,“你這女孩子說話跟吵架一樣,你肯定是大學生辯論賽給刷下來的。反正你隻要問問你老師就知道啦,當官的沒一個好的。喏,看見沒有,那兒那根刷得紅一條白一條的煙囪就是東海項目的,那裏麵可大了,我們市裏還新造了一隻水庫專門給他們用。”


    梁思申故意道:“哇,那個年輕的老二真了不起,能領導那麽大的工程,還能把老大架空。”


    司機鬱悶得狠狠道:“那是陰謀家,陰謀家才那麽狠。”


    梁思申看著司機,笑眯眯的,卻不再擠兌。到了東海項目的大門,一眼看進去,果然兩眼三眼都望不到邊。她打發硬是要等她的出租車回去,掏出護照徑直走向門衛。沒辦法,這等扯虎皮作大旗的舉動還是她到那些省什麽什麽的大院找堂兄找伯父找出來的經驗,護照拿出去比什麽都靈。她如今拿出來的雖然還是中國護照,但已有綠卡,比身份證有效無數倍。


    果然,門衛一看護照就打電話給宋運輝的秘書,說有那麽那麽一個人找,該人自稱是宋廠的學生。秘書心說宋廠哪來學生,徒弟都沒有,但還是找到宋運輝說了了。卻看到宋運輝不由自主“哦喲”一聲,三兩句交代了問題,自己操車鑰匙下去接人。秘書領了宋運輝的吩咐到食堂通知做幾個小炒,心裏好生奇怪,來人究竟是誰,哪個學生值得宋廠那麽招待。


    宋運輝沒想到梁思申被他拒絕後還來,他開車出去時候已經猜到一個必然結果,肯定會有人戴上有色眼鏡看他了,而且肯定會有不良傳聞出現。他自以為已經做足心理準備,但車到門口,看到一襲黑色大衣氣度出眾站在門口的女孩時,還是愣了一下,一時沒法把腦子裏小小梁思申的形象與眼前這個婷婷玉立女孩聯係在一起。宋運輝跳下車時候,看到梁思申也是帶點疑惑地看著他,兩人都是試探性地問一句,“梁思申?”“宋老師?”讓一邊兒瞪大眼睛豎起耳朵的門衛們看足好戲。


    宋運輝立刻有意識地說了句:“嗬嗬,都長那麽高了,我印象中你還是剛去美國時候的小學生,才那麽點點大。”一邊說一邊拿手比劃一下,“來,上車,到我辦公室坐坐。”旁邊的門衛們捕捉到這一信息,立刻嚴謹記錄下來,回頭等待求證。


    梁思申卻看著眼前戴著她送的金絲邊眼鏡,比較黑比較瘦,卻長袖善舞的宋運輝很是陌生,雖然宋運輝的聲音是熟悉的。她猶豫了一下,坐進宋運輝替她打開的車門,有點拘謹地道:“謝謝宋老師,宋老師也跟十幾年前大不一樣了。”


    宋運輝看著梁思申微微一笑,幫關上車門,心裏卻從兩個“宋老師”的稱呼中聽出梁思申的不適。他坐上車,便聞到一股好聞的香味,不由側目看看如今長得如此白皙美麗的梁思申,也是不適應地立刻避開眼去,有些掩飾地搶著說話,“十幾年,好像有十一年了吧?”


    梁思申也是尷尬地道:“是,十一年。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麵目全非。宋老師,其實我不該來,已經在門衛聽說你很忙。”這個黑不溜秋的宋老師實在不符合想象,梁思申心裏依然無法接受。


    宋運輝有意緩解氣氛,微笑道:“你不僅成語說得好,現在詩詞用得也不錯了。你看,我這個項目最近接近收尾階段,千頭萬緒都需要一個最好最圓滿的結尾,不錯,我確實挺忙,我這麽安排你看行不行,我很想給你看看我的成績,帶你去廠區兜一圈,再到碼頭看看海,然後你到我辦公室坐會兒,中午一起吃飯。飯後如果你覺得無聊,我讓司機送你回市區,我聯絡尋建祥,就是以前你見過的我同寢室室友,讓他帶你看看他們私營企業自己發展起來的市場,你可能會看到一些有趣的、不同於你們成熟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形態,非常有意思。我實在分身乏術,非常對不起。”


    宋運輝的不是非常非常客氣讓梁思申自然許多,她忙道:“謝謝宋老師的安排,如果你不方便,我隻跟你吃一頓中飯就回去。媽媽也不支持我在你這麽忙的時候過來打擾,不過…我真想看看說‘我很驕傲’的宋老師是怎麽驕傲的。對不起。”


    宋運輝立刻想到一年前差不多時候梁思申來的那個電話,不由會心微笑,伸出一隻手指著眼前一片鋼鐵叢林,毫不掩飾,也不想掩飾地道:“這些都是我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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