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巡向大家解釋,本市的高檔消費並不是檔次太高,而是沒有做細。本市的新人隻要一說到結婚買些奢侈的衣物,就直奔上海采購;本市的富人,包括他,大多數衣物也是從上海采購。確實本市還不具備實力引進某些名品,但是有些品牌卻已經在本市有一定的市場,可以大力引進上架。他提出,因此廢棄原有百貨的求大求全,以後專攻百貨中的一大贏利分支,專做衣服鞋帽等用品,向許多香港的商場學習,或許才是未來商場的發展方向。


    在場除了任遐邇這個花錢精打細算到極致的,其餘都去上海領略過上海的百貨商場,都心想,原來老板是跳過上海,直接向香港學習。但是大家心裏都將信將疑,既然日子過得好好的,老板幹嗎費勁折騰。大家嘴上不便說,心裏都覺得老板可能是太年輕,一身精力沒處使,又是錢多得燒包,才會想到傷筋動骨的轉型。大家心裏都不是很有底,有些人不免起了騎牆觀望的心思。


    楊巡開完中層會議,就抓住原采購部門諸人開會。在宣讀中高層會議決議後,宣布將采購部改為招商部,眾人頓時傻眼。他根據這半個月跑來的經驗,與采購眾人討論如何變采購為招商,具體步驟應該如何。但是所有人基本沒話說,因為原來采購部幾乎是個坐北朝南風水一流的部門,每天隻要等著客戶公司賠著笑臉要求進場就行。而現在忽然要他們跑出去拉品牌進駐,這身份的變遷令眾人一時無法接受。


    楊巡環顧眾人的表情,在他指名讓每個人發言卻得不到一句有益於招商的發言之後,終於兩眼墨黑,一臉窮凶極惡地道:“這次改型,你們想改也得改,不想改也得改,沒有僥幸。我給你們半個月適應期。你們都是對市場產品了若指掌的人,你們看清楚,有哪些貨品比較適合我們商場但是我們商場還沒上櫃的,你們每個人在三天內先擬出清單讓我過目,三天後憑清單出門招商。時間不等人,眼看春節後淡季很快過去,我隻能給你們半個月。半個月後,你們的工資全部轉為基本工資四百,想發財的,從招商租金裏麵計提。具體計提辦法我會在半個月裏麵確定,多勞多得。你們斟酌著辦。”


    楊巡起身先行離開會議室,心裏早罵罵咧咧上了。早知道采購部門是肥缺,這幫人以前沒少吃少喝客戶,他這回就要整治這幫人,要趕鴨子上架,不讓他的地盤有一個老爺。他連商場轉型這樣的重大決定都敢做出,他能怕了這幫人扯杆子造反?


    走到自己辦公室門口,卻正好聽到樓下傳來商場打烊的音樂聲。他愣了一下,連忙倒退幾步,到財務室門口,道:“任經理,做完事請過來一下。”他進去自己辦公室,見楊速還在等他,就道:“你還不回家?”


    楊速看看楊巡的臭臉,道:“發火了?大哥別當真發火,擺個發火的樣子就行,這幫人你估計得大會小會開好幾次會才有結果。你要動真火,還不得氣死。”


    楊巡煩道:“廢話,這幫人都精得很,我不動真火,他們不會當回事。你明天上班就讓人事安排登報招聘業務員,你當著眾人麵商量登報內容,讓那些牛皮糖聽見。我還是盡量想保留這些人中的其中幾個,他們畢竟熟悉市場。你回頭看著辦吧,我後天繼續出差。”想了想,又道:“你先回,我跟小任談話。”


    楊速愣了一下,奇道:“我不能旁聽?”


    “我今天中層會議上看小任對商場轉型沒一點頭緒,她那崗位要是拎不清,不配合,我不是麻煩了。”


    “大家都拎不清,不是小任一個。你今天會議上確實沒說清楚原因,我聽著也覺得轉型理由不充分。”


    “會議上麵人多眼雜,我怕我的理由說出來,都是一個係統的人,很快別的商場老總就會知道,那我還抓什麽先手?小任入行時間短,係統裏麵的狐朋狗友少,有也最多是些基層的,我培養她一下。”


    “你打算扶植她做親信?”


    “對。還單純,容易培養。你快走吧。”


    楊速將信將疑地告辭,感覺大哥有點不正常。他出門時候,正好任遐邇進來,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眼任遐邇,還是那麽個不修邊幅的模樣,沒什麽太多女人味。


    楊巡卻把大弟的舉動看在眼裏,心裏暗罵這小子想哪兒去了,手下管理人員用女人就這點麻煩。他本來剛開會下來,一肚子火氣還沒消,這下又被大弟的胡思亂想惹得煩悶。因此任遐邇進來便見老板一臉的凶相。她當即腦袋一個激靈,更留神自己的言行舉止,眼觀鼻,鼻觀心,不敢輕舉妄動。財務部是個多麽消息靈通的部門,剛剛結束的會議上老板大開殺戒的言論早有片言隻語傳到財務部,任遐邇來的時候就沒打算今天吃好果子。


    果然,楊巡的開場白就與剛剛結束的會議一樣嚴肅:“小任,下午會議上麵,我看你對商場轉型有抵觸,一直沒多發言。”


    任遐邇忙道:“沒,我因為早已知道,沒疑問了。”


    “可是你發言裏麵有一句話,很有意思。你才說到去年和今年春節後的營業額對比,然後你立刻轉向,說起別的。是不是去年春節後的營業額比今年的高。”


    “調整期,再說徹底關閉了四樓,可以理解。是我一時口快,沒什麽其他意思。”任遐邇連忙否認。


    楊巡微凹的眼睛說話時候一直習慣性地如逼視談判對手似的逼視任遐邇,任遐邇早吃不住,低眉擺弄手裏準備應付楊巡提問的賬冊。楊巡卻並沒有在意這點,他已經習慣對手紛紛在他手下披靡。他嚴肅地道:“今天兩個會議開下來,我看絕大部分人心裏想的都是同一句話:楊巡吃飽了撐的。我也沒打算用這些理由說服大家。小任,我今天單獨找你談話,目的是希望你能理解我為什麽要做別人眼裏吃力不討好的轉型,未來轉型的這段日子不會好過,我希望你能替我一起扛住。”


    於是楊巡接下來侃侃而談,說因為外資超市可能的迅速鋪開即將對商場部分重疊貨品銷售的影響;說宏觀調控之下,通脹已經得到一定抑製,因此物價漲幅減緩,對商場庫存提出了更高要求;說香港成熟消費市場下麵呈現出的千姿百態的經營定位…


    任遐邇隻聽得目瞪口呆,她是真的想不到,轉型決定的背後,竟然有那麽多的宏觀考慮。她並非沒看到過有關上海北京外資超市開張的盛況報道,但她隻想到要是開到本市來,她以後購物就方便了,但有限的錢包麻煩了。至於通貨膨脹,她從來不看報紙第一頁,那些事兒太遙遠,與她無關,還真沒想過,竟然與商場的庫存有關。至於香港,那就更遙遠了,她看多香港電視小說,但是…她從楊巡的談話中,察覺到自己的鼠目寸光。心中漸漸生出對楊巡的敬意。


    楊巡簡單解釋完自己的想法,就總結道:“轉型是遲早的事,遲做不如早做,免得臨時抱佛腳,受的衝擊更大。大家對於轉型不理解,尤其是轉型影響到他們的收入,我能理解。但我作為老板,我必須轉型。你能理解?”


    任遐邇連忙道:“原來是這樣,我原先還真想不到。”


    楊巡滿意任遐邇的表現,微笑道:“我們都得相信,轉型的不適應期是暫時的,很快我們就會走在全市商場的前麵。小任,我再給你一個任務,你幫我算一下,你看看照這個單子所列的櫃麵租金分配,我可以給招商人員多少提成。這租金我是照著你春節後算出來的數字,再具體根據櫃台分布位置確定的。”“行,我這幾天趕出來,但楊總你可別跟采購部的人說是我做的,我得挨他們扁死。”


    楊巡見他的再一次計算要求換來的不是上回的白眼,明白今天的談話有效,心說任遐邇到底是嫩了點,雖然精明,卻不懂得抓住這個談話機會,眼看老板的重視提出加薪要求,反而會熱血沸騰地幫老板做義務勞動。她可還是個據說一個月手頭閑錢才有五百的人哪。楊巡心說,難道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孩子都有點傻氣?


    等兩人談話結束,收拾了各自下班,當然是又在安全通道的樓梯上遇見。任遐邇建議道:“楊總,有沒有想過把你的市場和歐洲街,還有這家商場的名字都統一一下呢?讓人一看就知道實力。”


    楊巡笑道:“要別人知道實力幹什麽,隻要銀行知道就行。知道的人多了,以後還想走夜路不?對了,銀行基本戶的那幾個人出事了,你暫時還是別把錢存那邊去,看看再說。要不要我送送你?”


    “不用,這兒都鬧市,我家就後麵。”


    楊巡“哦”了一聲,也就作罷,兩人被警惕的保安們盯著分道揚鑣。楊巡當然記得任遐邇住哪兒的,這種細節他一向留意。隻是他既然將人留得那麽晚才前,總得有所表示,讓晚歸的人心氣兒順暢,以後他再讓加班就能順利些。


    他今天開了兩場會,本來心裏火氣挺大,現在與個傻傻的任遐邇一席話談下來,又占便宜得到任遐邇的免費勞動,他心情好了不少。楊速瞅見,心裏懷疑上大哥與任遐邇真的有鬼了。可他才將疑慮問出口,楊巡就給他兜頭一瓢冷水,楊巡說做人要上道,兔子不吃窩邊草,像有些人把公司裏所有女職工全發展成大奶二奶三奶四奶,上班整天爭風吃醋,還做什麽事。掙錢是掙錢,花天酒地是花天酒地,那得分成兩個戰場,絕不能攪渾。


    但楊速不同於其他員工,他還是笑嘻嘻地向大哥建議,任遐邇這個人不錯,為什麽就不考慮考慮發展為自家人呢?要真成一家人,有這麽個鐵算盤管著財務,操持著內政,做男人的想怎麽發展都沒後顧之憂,多好。說什麽都比大哥最近交往的那些隻知道唱歌跳舞泡酒吧花錢的女人好,楊家的大嫂,大家都希望是個能鎮得住的。


    楊巡一聽,呀,還真可行,任遐邇除了長相不風流,其他,他全部中意,而且還有資格當他幾個弟妹的大嫂。可是,難就難在這個長相,總得讓他有點興趣吧。他這輩子追上過或者沒追上過的女人,哪個不是漂亮得出類拔萃的,惟獨這個任遐邇,長相真是太實惠了。可楊巡無法忽視的是,有任遐邇這麽個能耐下心來在數字堆裏翻滾的人與他夫唱婦隨,那簡直是武林高手雙劍合璧,天下無敵。


    楊巡到底是心動了,感覺找任遐邇是不錯的買賣,雖然任遐邇背後沒有什麽名門望族,可是他能指望什麽身份人家的女兒嫁給他?那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第二天上班時候不免仔細看了一下任遐邇,圓滾滾的蘋果臉,圓溜溜的眼睛,圓嘟嘟的嘴,比較粗糙低級的打扮,跟還在大學讀書的學生沒差多少,不,楊邐讀書時候都比任遐邇穿得漂亮。可是,讓他追一個不漂亮的女孩子,真是勉為其難。不過楊巡從昨天對任遐邇洗腦,任遐邇似乎對他無比佩服的神情來考慮,估計釣上個把任遐邇不是件太難的事。他也確實該認真考慮一下結婚了,再不結婚,恐怕老二要先上車後補票給搞出一個非婚生孩子來了。那些歌舞團的漂亮女孩子當然是一起玩的好對象,可是結婚,他又不是愣頭青小毛孩,他現在已經知道妻子的角色與女朋友不同。


    但是在楊巡出差前的兩天裏,卻一直沒尋找到以對待一個適婚對象的尊重而不輕浮的辦法,把任遐邇拐帶到暖氣很足的場合看看她剝下麵包皮究竟是什麽個身材。以前見過,可那時沒留意她。等又帶上兩個新成立的招商部職工一起去出差,那就更沒機會了。他於是給楊速派下一個任務,讓大弟打聽清楚,任遐邇有沒有男朋友,如有,破壞掉。


    沒料到,這個胖乎乎的麵包竟然還真有一個走得不太勤快的男孩子跟著,好像是校友,是個在宋運輝麾下的東海總公司做技術的,兩個人都忙,見麵時間極少,根據楊速觀察,一星期裏麵難得見一次麵。楊巡鄙夷地想,麵包買房子,看來用的都是自己的錢,那男孩既然一點幫不上忙,顯然是沒用的,那種人容易打發。楊速是有意促成,他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認為任遐邇做這個沒有家長的楊家的大嫂非常合適,令得楊巡出差時間忙得滿天飛,閑暇時間即使酒醉,也被楊速灌輸任遐邇任遐邇怎麽好怎麽好,他自己也是設計布局想著怎麽在回去的幾天有限時間裏攻城略地。於是任遐邇還一點都不知道楊家兄弟的陰謀,楊巡卻一來二去,先把自個兒給繞進去了。都幾乎忘了攻城略地的目的是為了什麽,卻把著眼點放在如何策劃進攻上。楊巡非常享受這個過程中的樂趣。


    楊巡幾乎是趕著發薪日那天回去商場的。因為根據與任遐邇的約定,他必須私人補足她每月收入不足的部分。已經是三月天氣,楊巡滿以為會看到一個剝去麵包皮的任遐邇,沒想到方麵包是沒了,看到的卻是條長麵包,任遐邇脫下厚棉褸,換上薄棉褸。楊巡終於想明白,等到了春天,再剝去一層麵包皮,這麵包估計還是麵包,隻會再狹長一點,變為法棍。除非是汗流浹背的日子,否則永遠別想看到麵包餡兒。


    任遐邇取過楊巡交給的裝錢的信封,以職業敏感,覺得信封似乎比預料中的厚,但是她沒好意思當著楊巡的麵清點,她道了謝,就把信封塞進她棉褸的寬大口袋裏。楊巡本想就他多放進去的五百塊與任遐邇來幾句扯皮,以表達他對她工作的欣賞和對她本人的重視,但見她不清點,也隻能作罷。兩個人公對公地討論一番新招商進來的專櫃的銷售情況,再討論一番冬衣打折的銷售情況,沒油沒鹽地討論半個小時,任遐邇都是低著頭看賬本,對於楊巡的注視全沒反應,對於楊巡的表揚也隻是一句“應該的”,令得滿身是嘴的楊巡無計可施,隻得結束談話,但楊巡還是得申明一下,說信封裏為了獎勵任遐邇主動積極的工作,多加了五百元。楊巡隻見任遐邇圓圓的眼睛立刻流光溢彩,這一聲“謝謝”說得興高采烈,楊巡看著出去的任遐邇心想,麵包愛財。才多五百塊錢就讓她高興成這樣,太容易打發了。


    於是楊巡謀劃著晚上如何鞏固戰果,下班後邀請任遐邇一起出去吃宵夜,讓她化喜悅錢多為喜歡他人。可人算不如天算,宋運輝的秘書打電話給他,要與他約時間,說宋運輝有事要找他談。楊巡心裏發毛,總感覺沒什麽好事,但是既然是宋運輝來約,即使天上下刀子他都得去。他說任何時候都有空,而且他可以送上門去輪候宋運輝出來跟他談。這話說得秘書都笑了。


    楊巡說去就去,直奔東海廠區。到了果然得輪候,他坐在小會議室裏喝茶,沒人有空跟他聊天,他隻好看報紙。


    等了足有一個小時,才見宋運輝出現。宋運輝隻匆匆在門口閃了一下,說聲,“小楊你到我辦公室來。”楊巡立刻略微放心,辦公室畢竟與會議室稍有不同,辦公室會見的待遇相對比較私密。


    進去宋運輝的辦公室,楊巡想要積極主動地倒茶,宋運輝卻阻止他,親自動手煮咖啡。楊巡忙賠笑道:“宋總以前好像喝速溶咖啡多。現在全市也隻有絲路有煮出來的咖啡,我愣是喝不出個好來,有時候我都懷疑他們裝著弄咖啡機,其實櫃台下麵忙著衝速溶咖啡頂替。”


    宋運輝微笑道:“那是絲路沒選對咖啡豆,我喝著也不行,還不如喝白開水。”宋運輝說著,坐到楊巡身邊的沙發上,手撫頸椎,道:“開了一下午的論證會,一大半時間站著趴桌麵看圖紙,脖子累得吃不消。”


    楊巡忙道:“要不要按摩一下?”


    宋運輝斜他一眼,道:“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我不去。”


    “不是不是,是盲人按摩,男的,手勁足,認位準,我有時候連著幾天開長途下來,腰背都僵了,找他一按就好,宋總要是有時間,我叫他等著。”


    宋運輝想了想,道:“這幾天沒時間,四月下旬吧。咖啡香味怎麽樣?你以前見過是虞山卿給我帶來的豆子。”他起身倒出兩杯煮好的咖啡,一杯交給楊巡,楊巡連忙起身接了。“小楊,我記得你以前處理過職工下崗還是買斷工齡的事,聽說處理得很有利於你,你做了什麽手腳?”


    “我那時候還是虧了,我那時候隻能接受買斷工齡。我隻好找人幫忙,把買斷工齡的錢抻成分期付款,減少壓力。不過那時候的錢放到今天來付,真是不算什麽,現在我們商場有些經理一個月的工資都能抵他們當時一個老工人一輩子的工齡買斷。算來算去還是合算。噯,這咖啡是真好,喝進去連我這個不識貨的人都知道醇。”


    宋運輝沒搭咖啡的話題,而是繼續道:“為什麽你還說虧,你認為下崗更好?”


    “那當然,那時候如果能讓我搞下崗,我隻要設立一個再就業服務中心,每個月隻給基本生活費,代交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失業保險就行,三年後就移交給政府,那時候那才多少錢啊。不過現在工資漲得快,生活費加三金也不少。我一個朋友後來吃不消,幹脆把公司算破產,不到三年就把再就業服務中心扔給政府接手,他省下不小一筆。然後改頭換麵用親戚名義買下他公司,公司照樣還是他的。”但楊巡立刻又有些裝模作樣地道:“不過大家都罵他,嗬嗬。”


    “哦,鑽政策空子的人不少。”宋運輝考慮了會兒,又問,“你朋友當中還有哪些鑽空子的,跟我說說。”


    楊巡奇怪,小心地問一句:“你們東海不會也下崗?”


    宋運輝笑道:“東海怎麽會下崗,東海隻有缺人。我白問問,上回聽說幾個事例,有意思,我想你應該知道得更多。”


    宋運輝不明說原因,楊巡就不敢深問,又東拉西扯地將知道的那些作弊都說出來,什麽勞務外派啦,合同陷阱啊…總之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他奇怪宋運輝這麽一個正規企業的人問這些幹嗎。不管宋運輝為什麽問他這些,楊巡總是清楚他肯定幫了宋運輝的什麽忙,因此他順勢提出請宋運輝幫忙調開任遐邇的男友,宋運輝果然答應。


    楊巡回來路上還是沒想出宋運輝問他下崗之類的問題幹什麽用,難道是別人托他打聽?誰那麽大麵子,是雷東寶嗎?但看似他與宋運輝的關係有複蘇跡象,這倒是個好事。


    楊巡走後,宋運輝喝著咖啡,閉門思索了好一會兒,便往試點工作進入執行階段的管理團隊打去電話,就楊巡透露的那些個體戶的操作,簡單扼要地提了幾點他的考慮,要求那邊立刻調研起草,一周後拿出可操作性的計劃。隨即,他一個電話打去上海的外公那裏,告訴外公,報表會漂亮許多。不過還有一些問題需要向外公這位經驗老到的人士請教,外公無奈,隻能頭痛地答應。


    兩人都知道,本來這種讓報表顯得漂亮的事情,問業內人士梁思申是最直接的,可是梁思申這個專業人士隻肯答應做技術性指導,其他任何歪門邪道的法子,她就是不肯說,她說這是她的職業操守。外公雖然打電話罵梁思申沒有變通,別以為受點子西方教育自己就是白種人,但他終究還是無法說服他花錢拎到美國培養出來的外孫女,看在自己已經投入的錢的分上,隻得怏怏拿起放大鏡看宋運輝發給他的傳真。


    宋運輝對梁思申的職業操守有些哭笑不得,也有點替梁思申為難,她那樣的性子,不知道在國內能走到多遠。他不信梁思申所言的什麽西方社會就是這樣,他接觸太多的歐美生意人,又不是沒見過滑頭,不過梁思申愛怎麽說就怎麽做吧,她自己承擔得住,他就承受得住。他自己生性嚴謹,成長路上也身不由己,但一向羨慕梁思申的肆意,他願意縱容梁思申照著她自己心目中的原則做事。隻是他不認為梁思申的原則能堅持多久。梁家的關係已經讓梁思申在國內的工作避免許多暗礁,但是隨著她職位的升遷,工作領域向縱深發展,她的原則還能總是得到堅持嗎?


    雷東寶家裏的事鬧得一塌糊塗,與馮欣欣的離婚並不是那麽容易,正明軟硬兼施不斷地磨不斷地壓,並且動用社會資源打壓馮家的鬧事,但一個多月以來,一直不見有任何進展,彼此僵持。雷東寶給正明撂下話,恨不得馮家快快受不住壓力,早早精神崩潰,趕緊答應離婚。


    但是雷霆集團卻因為獲得大宗出口訂單,為正受到出口退稅調整打擊的本市外貿行業抹平一絲焦慮。早在去年開始出口創匯,以致縣裏開始對雷霆刮目相看以來,雷東寶已經意識到一條重要信息,政府重視外匯。而今一下獲得全年大單,創匯可觀,雷東寶想到,是不是可以有所作為?他一等信用證到手,不管家裏雞飛狗跳,叫小三請來陳平原開了半天閉門會議,陳平原順勢而為,多方跑動催促,半個月下來,上麵親切的目光終於又普照到雷霆身上。


    這天,陳平原宴請完得力朋友,獲得明確答複,便立刻一個電話給雷東寶,要他在集團辦公室裏等待。


    雷東寶聽聞傳召,立刻披衣下床,關了電視機告別韋春紅,趕赴集團辦公室。陳平原沒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而是坐在燈火通明的三四十人的大會議室的主席位上吸煙。陳平原早就聽到雷東寶的腳步聲震響在這空無一人的集團辦公樓裏,但他當然是不會做出任何迎接舉動的。他隻舒舒服服地坐在可以轉動的皮圈椅上,抱手看著雷東寶急急進門,一直等雷東寶問聲“陳書記你找我?喝多了?我送你回家”,他才伸手招呼雷東寶坐他身邊,慢條斯理地扔一根煙給雷東寶,看著雷東寶將煙點上,才道:“你前兒不是已經用信用證貸了一筆款嗎?怎麽用?”


    “那些貸款不是專款專用做流動資金嗎?我原來那塊資金抽出來擴大銅廠,不擴大不行了,現在周邊小電線廠都餓得嗷嗷叫。陳書記怎麽想起問這些?”


    陳平原微醺的臉上微微一笑,“你現在做事越來越宏觀了啊,知道帶動群眾一起致富,嗬嗬,不錯,有號召力。”


    雷東寶不曉得陳平原幹嗎夜晚把他叫來打趣,他也無所謂,因為當著別人的麵,陳平原一向莊嚴,打趣都是在背人處。他笑道:“還不是跟著你們這些戴眼鏡兒的學的。你們小嗓門,我捏著脖子裝小嗓門,總有三五分像吧。陳書記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我呸,你以為我是跟你鬧著玩的?我問你,現在如果再給你一倍兩倍多的貸款,你打算怎麽用?”


    雷東寶一聽,立刻明白,看起來陳平原的跑動有門了。他立馬探頭過去,熱切地問:“給貸款支持?給多少?”


    陳平原推開雷東寶的頭,道:“你離我遠遠的,先回答我的問題,我看你回答問題的態度再斟酌怎麽跟你說。”


    雷東寶笑道:“給我多一倍貸款?兩倍我也有地方用。你知道項東說幾個月可以安裝成功新的冶煉設備嗎?不到半年。半年後多現在兩倍的銅材出來,我得有地兒消化它,錢給我,正好讓我上配套設備。”


    陳平原聽了卻是“嘖嘖”連聲:“就你小農經濟,還吹什麽兩倍都有地方用吧。人家給你專項貸款圖的是什麽?一向以來,圖的是聽個響兒,而且得是清脆的響兒,越快越好。你什麽擴大算什麽響兒,麵條拉長點就不是麵條了嗎?還是麵條,沒有質變。知道嗎?楊子榮出來先一個亮相,晃得人眼前一亮,才能賺來滿堂彩。你現在算是產品出口邁出國際化的第一步,這個亮相已經獲得肯定,你好好考慮,下一步怎麽走。”“國際化,”這個耳熟又陌生的新名詞,雷東寶沒想到有一天會落到他這個土生土長的人麵前。而在此之前,他因為整合本地電纜行業,獲得的是陌生的“集群效應”,因此收到好評。目前,集團奉行的則是正明主導小三起草的“規模經濟”。但從陳平原的闡述和雷霆目前因出口創匯受到的實實在在的重視著,國際化才是必由之路,這條路毋庸置疑。


    有門了,有方向了。想到這一點,雷東寶很是興奮。雖然至此他還不知道國際化這條路具體該怎麽走,他對於國際化的粗淺理解還隻有出口創匯,但既然已經有這麽條路擺在他麵前,那麽別人走得,他雷東寶如何走不得?他看到眼前的光明前景。回到家裏,高興地腳叫韋春紅炒出兩隻小菜,喝下半瓶五糧液。出獄這麽多天的摸索,終於摸到結果。他他出獄後已經憋悶那麽多日子,經多方掙紮也隻挽回些許陽光,好,這下終於出頭在望。


    那感覺,就跟小老婆兒子轉正,終於名正言順了一般。隻是,怎麽才算是改頭換麵呢?


    第二天,雷東寶一早上班前,先去陳平原家,原以為陳平原昨天醉酒,今日一大早一逮一個準,沒料到陳平原早鍛煉去了。雷東寶等好久才見陳平原拎著一塑料袋的菜悠悠閑閑地回家,連忙上去邀請一起去集團開會討論方案。陳平原懶得去,隻耳提麵命了半個小時,讓雷東寶務必以前瞻、先進、共榮為前提,設計出能讓人耳目一新的突破性方案。


    雷東寶回頭就召集所有中高層幹部在小雷家開會。大家七嘴八舌,想出很多主意,都由小三記錄在案。中午時候雷東寶一邊吃飯一邊問小三,大家意見主要集中在哪兒,小三說,各持一辭。電纜廠希望建成電纜城,銅廠希望建成銅城,都希望自己的產業膨脹性擴大。雷東寶又問小三,有沒有新鮮一點的說法,小三找來找去找不到什麽說法是新鮮的。雷東寶心說這就是了,他一上午都豎著耳朵找新鮮點,找國際化,可就是找不到。


    雷東寶讓小三下午打電話上門各位好友請教,他自己也打電話跟各位朋友討論,可沒給宋運輝打。他生氣宋運輝現在對他的輕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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