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今天效果比預想中的好,你應該高興才是。怎麽看上去你好像並不覺得怎麽樣,怎麽回事?”


    “累了。”


    等楊速走後不多久,隔壁財務部果然爆出意料之中的歡呼聲。楊巡心想,做財務的人出名的貪小便宜。他此時很想拋出誘餌,讓財務部的人今天就計算出結果,可也知道那不現實,誰知道忙暈了一天的腦袋最後會交給他什麽樣的數據。楊巡半躺在沙發上發了會兒呆,滿腦子打仗一樣的都是剛才搶購的情形,他都不記得今天處理了多少糾紛,腦袋還興奮得無法休息,可是又無法細致地凝成頭緒,他累。


    可再累,他的腦袋還在費勁地自動處理今天從各方獲取的隨機數據,客流前所未有,半天營業額前所未有,好多貨品前所未有地中途斷擋。不僅是前所未有,而是事前想都不敢想像。好幾個供貨商的地區負責人今天全天鎮守在店堂,現場調度貨品到位。楊巡殺開人群遇見他們時候問他們還想不想有下次,他們都說想。楊巡心說,既然如此,應該是大家都吃得消這折扣。還有供貨商說,他們都想不到一個買送的口號能讓人如此瘋狂,有些人為了湊足三百塊的消費,一遍又一遍地滿地轉悠,結果半路看到稍微中意的又買了,隻得接著湊六百的數。等得到返券又接著滿場轉悠,弄不好又超過返券的數量亂消費。很多本來隻想買三百得到送一百的,最後結果是擒著上千的貨物回家。人怎麽這麽容易被返券刺激?


    楊巡累得無法再深入分析。一會兒休息下來,兩條腿終於恢複知覺,他就走出去再查安保狀況。經過財務室,沒想到競看到任遐邇一個人大模大樣地坐電腦前,兩條腿高高擱旁邊椅子上,鍵盤擱她腿上,另有一把椅背用鐵夾子夾滿報表,被任遐邇轉來轉去地搜索有用數據。楊巡看著哭笑不得,這就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嗎?他伸手敲敲門,見任遐邇受到驚嚇轉身,瞪目看他好久,才慌亂地收回擱椅子上的腿。他搶先道:“還不回?”


    任遐邇跳起來打開防盜門放楊巡進門,掩飾似的從一個鐵夾下取出一張紙,交給楊巡,道:“今天的總營業額和樓麵營業額,以及各專櫃的營業額,都在上麵了。比楊總事前動員大會上預期的數字還多,多得讓人不敢相信。”


    楊巡接了數字細看。他已經不再是大半年前剛才接手商場時候的新人,如今的這些數據欄目對他而言已經是老熟人,他拿到這些數據,已經能自如地橫向縱向地對比。今天的數據…楊巡看了倒吸一口冷氣,“小任,你沒搞錯?確定?”


    “沒大錯,這是綜合各收銀台業績的結果。我剛拿到各收銀台統計數據的時候也是不敢相信,但看看各收銀台的數據分布比較平衡,沒有哪個高得離譜,可見應該不會算錯到哪兒去。我也沒想到…不好意思,我急不可耐地想看看各項數據究竟是多少。”


    楊巡忙道:“我也想知道,尤其是想知道有沒有利潤。麻煩你。”


    任遐邇揚起一張油汪汪的臉,道:“要不,等我算出,打楊總手機?”


    楊巡立刻知道人家這是不希望有人在場看著,他動腦筋的時候也不喜歡有人在場。他告辭出去巡視,這邊任遐邇立刻跳起身關門,恢複大模大樣,更是拉開抽屜掏出自己炸的好吃麵果子提神醒腦。


    楊巡上上下下巡視一周,查到幾處紕漏。但是他急不可耐地想知道今天的最終數據,本來還想出門找小攤吃個宵夜,可他等不及了,又回頭朝樓上跑。上來卻見財務室門緊閉,隻有燈光透出,他隻能無奈地回辦公室等。但等了會兒他就等不住,硬是敲開財務室的門,聞到一股香甜的油炸食品味。他笑道:“有什麽吃的貢獻出來。”


    任遐邇無奈,隻得摸出抽屜裏的酥脆麵果子,遞給楊巡。楊巡一看大喜,肚子正餓呢,也不想想這麵果子的長相與任遐邇一樣的油汪汪,專心找看上去最酥脆的下手。任遐邇看著心疼,聽著楊巡老鼠似的瘋狂咀嚼聲更是心碎,隻好閉目塞聽,專心致誌幹她自己的活兒。她得根據不同櫃台與商場簽訂的協議,大概計算出今天營業的毛利。


    楊巡終於忍不住小心地問一句:“營業額看著這麽好,有利潤嗎?”


    任遐邇聞言奇怪地回頭看楊巡一眼,“有,怎麽會沒有,上回不是算過了嗎?依照協議,我們的營業額隻要超過某個杠子,毫無疑問是有利潤的。我隻是在算究竟有多少暴利。”


    “暴利?”楊巡有些不敢相信,他看看任遐邇,決定不去打擾,讓她安心計算。這都已經是子夜,人的精力本來就已經是強弩之末,再打擾估計算出飛天暴利都不無可能。但真是暴利嗎?楊巡心中終於又歡喜起來,精力漸次地回到身上,四肢又匯聚起了力氣。如果真是暴利,那麽以後時不時來一次那樣的促銷,即使促銷後出現一段時間的銷售低潮都無所謂了。如果是這樣,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這回調整商場結構的路子算是走對了,他贏了。


    楊巡腦袋恢複興奮,思路也越來越清晰,他開始設想起未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張紙落到楊巡麵前,“楊總,全部的毛利。呀,天空都白了。”


    楊巡忙裏偷閑,往窗外瞥了一眼,果然看到天際已經是微微泛白。但他都沒有時間看手表,趕緊地看任遐邇給他的數據。而任遐邇卻已經急切地問:“楊總,利潤這麽好,幾乎可以做一頓吃半年,你往後還會不會發動類似的促銷攻勢?”


    “會!”看著數據的楊巡笑逐顏開:“當然會!”


    任遐邇想了想,道:“那麽商場今年應該利潤無虞,我明天…不,今天買冰箱去。楊總,我下班了,睡到下午會過來。”


    “為什麽買冰箱…哦,對,看來今年獎金沒問題了。嗬嗬。”楊巡有些哭笑不得,忽然意識到,任遐邇熬夜加班算毛利的動力難道在於急於想知道往後有沒有穩定的月收入?而今毛利已見,她立馬知道今年的分期付款無憂,這就算計上冰箱了,可見也是個會花錢的主兒,一點不比他妹妹差。“商場轉型到今天看來基本算是成功,你放心大膽地買你的冰箱,建議你可以買好一點的雙門冰箱,一步到位。”


    任遐邇有些不好意思,立刻轉了話題。“雖然以後返券的效果可能不會有今天那麽好,但我們可以下回活動時抓住供貨商的心理新簽條件更苛刻的協議來保證利潤,包括我們可以不承擔營業額不多的盈虧責任。楊總的轉型,未來基本上已經把風險轉嫁到供貨商頭上,一勞永逸了,以後眼看著就是鐵打的商場流水的利潤。”


    “哈哈。”楊巡聽了一笑,將手中剛看完的數據交還給任遐邇,“這下可以睡安穩了。”


    楊巡走去自己辦公室,開門時候想到該送送任遐邇,就又折返,見任遐邇鎖門,他忍不住誌得意滿地道:“商場轉型初步成功,我下步得花一段時間鞏固成果。不過商場的利潤即使再發掘發掘,比今天的也不會超哪兒去,我不可能守著這種見頂的利潤談什麽一勞永逸,再往後我得交給誰來管理,我脫身出去另外開辟戰場。人要是給困死在這種翻來覆去做不完的事務性工作裏,完了,跟雜耍的小白鼠沒什麽兩樣。我送你一段,這個時間不安全。”


    任遐邇聞言一愣,看看昏暗環境中楊巡略帶狂熱的眸子,感覺出楊巡言語間滿滿的驕傲。她頓時羞愧起來,她還是滿足於終於可以買得起冰箱了呢,還在替老板高興可以一勞永逸了呢。對,老板要是滿足於一勞永逸,早在集貿市場紅紅火火開業之後就可以收山了,夠他吃喝,怎麽可能還會一再出手?她是燕雀安知鴻鵠之誌。麵對楊巡的驕傲,她隻有囁嘴道:“我的思想比較小富即安,不好意思。”


    楊巡斜睨任遐邇一眼,才剛想提醒她整理一下披頭散發,免得被人看到誤會。可忽然想到,他究竟是不是憋著一肚子的氣在與誰較勁?如果不是,剛剛打烊時候忽然生出的厭倦又是從何而來?而現在又為什麽心裏冒出急於脫離商場奔赴下一戰場的想法?可見他其實是不願意親手經營商場的。他接手商場,而且這一年來疲於奔命似的搞轉型,體重減得都可以飄起來,他那麽辛苦究竟是為了什麽?單純是為利潤嗎?似乎不是,他看到利潤時候沒有那麽驚喜,他最多的感受卻是解脫。難道還真是被楊速說中?


    任遐邇不知道老板為什麽忽然不說話了,小心地看看他,想到老板剛才的論調,心中的佩服更添幾分。人家那才是人才啊。她決定這幾天報名攻讀管理碩士課程。


    楊巡想了會兒,看看走出大樓後蒼白天色下容顏憔悴的任遐邇,忽然生出一種同呼吸共命運的感覺來。商場轉型一戰,任遐邇這個人的憑空出現,給予他前所未有的實實在在的支持,讓他打心眼裏感覺到有人同他一起分擔化解壓力,真好。這種感受即使楊速都無法給予,楊速能力有限;同他如此之鐵的尋建祥也不能,尋建祥也是能力有限。隻有以前的媽媽有過,他有些一語雙關地道:“小任,我認定你,以後轉戰其他戰場,我還會帶上你。”


    晨曦中,他感覺隻穿著襯衫單褲卻依然顯得胖乎乎地任遐邇似乎可愛起來。回來,他思來想去,心中非常強烈地想為任遐邇做些什麽,以回報她的努力。睡醒之後,去曾經在他商場四樓開店的相熟電器商那兒買了一台全自動洗衣機,叫輛三輪車給任遐邇送去。他有充分理由相信,任遐邇不僅短冰箱,洗衣機肯定也缺。


    沒想到將洗衣機運到樓下,一個傳呼過去,等半天卻等來樓梯口電子門“呼啦”打開,穿著一件墨黑及膝棉長袍的任遐邇揉著眼睛衝出現,與等在樓梯口的楊巡擦身而過。楊巡看著奇了,就叫了一聲“小任”。任遐邇這才止步,回過頭來,一臉的困惑。楊巡看著,不自在地扭開臉去,這是個與上班時間銅牆鐵壁的形象完全不同的任遐邇,胖乎乎白嫩嫩就像一個剛出籠的饅頭。看著這樣的任遐邇,楊巡不由得冒出打小賣饅頭時候對著一籠白饅頭啃自家的摻紅薯麵疙瘩頭的強烈感受。他沒說什麽,很不自然地招呼三輪車夫與他一起把那洗衣機搬上樓去。任遐邇想問什麽,他一個眼色飛過去,意思現場還有外人在,任遐邇就不說了。


    一直等三輪車夫結賬離開,楊巡才對任遐邇道:“不知道你還沒買冰箱,要不然連冰箱一起搬來。我送你的,感謝你這半年多來對我的幫助,你千萬別推辭。不請我坐下喝茶?”對付一個任遐邇,楊巡的手段綽綽有餘,他說話的時候,眼睛打量房子,見這是典型的二居室,一條一米多點寬的過道兩側,朝南是兩間臥室,朝北是廚房衛生間。房子基本沒有裝修,依然是水泥地,依然是交房時候配的最基本的水泥磨石子廚房水槽和白瓷馬桶,隻加裝了防盜窗和防盜門。兩間房間裏有最簡單的家具,分別是一張席夢思床,一把木椅子,一張折一疊桌,一個塑料簡易衣櫥,幾張圓形壓模鋼管腳的凳子,和一架舊的湘妃竹書架。非常簡單,而桌椅書架還是放在另一房間,因此顯得那張席夢思床觸目的豪華。楊巡說話間,就自說自話地坐到那間顯然是作客廳用的房間,占據了那惟一的木椅子。


    任遐邇無奈,隻得倒上一杯茶交給楊巡,沒說什麽,衝進衛生間洗臉收拾,她想都沒想到沒洗臉衝下樓回電會被捉現行,窘死了,話都不會說。等她終於洗臉梳頭又換一身襯衫長褲出來,見老板坐在書架前看她一書架的書,她倒是有些詫異,根據某些心理學著作的論調,從一個人第一次上門關注的焦點,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潛在本質,難道老板還是個儒雅的人?任遐邇有些懷疑心理學。她站有門口遲疑地道:“楊總,以前你答應過不送東西的。”


    楊巡回頭,笑道:“我答應不送東西,但對把心意折算成人民幣,我們雙方都沒異議。這不是考慮到你一個人搬大家什麻煩嗎?幹脆直接把人民幣換成實物替你搬上門來。我問朋友買的,價錢比外麵商店的便宜,你不是準備買冰箱嗎?時間還來得及,要不現在就過去他們倉庫看看。很快,回來請你一起吃晚飯,慶祝昨天轉型成功。”


    任遐邇在大學裏被幾個同學追過,對於楊巡的意圖心生懷疑,但人家是老板,她不便如對付同學一般隨心所欲,隻得委婉地道:“謝謝楊總,讓你操心。做好工作是我分內事,楊總不必對我特殊對待。我沒想到一睡就睡過了頭,我這就去上班,還有很多昨天沒有處理完的事需要抓緊處理。”


    楊巡想了想,幹脆直接道:“小任做我女朋友。我喜歡你,也很欣賞你,我很希望跟你在一起,我們認真相處一段時間,不是那種工作關係方麵的相處,我隻是想約你,想讓你高興。”楊巡不怕任遐邇拒絕,反正他今天表態了,任遐邇即使拒絕,他也會有後續行動。剛才看到任遐邇卸下武裝的模樣,他當下鐵了心地要這個人,這個麵包的內芯是饅頭,跟他是一路貨色。隻是他看著任遐邇目瞪口呆的臉,有些鬱悶,看起來任遐邇都沒考慮過要發展他這個人。


    任遐邇沒想到老板直搗黃龍,可即使楊巡態度再真摯,她也知道老板的名聲,早聽說老板身邊珠圍翠繞,生活不曉得多風流,她一個好好的人怎麽可能涉這混水?她愣了半天,才勉強道:“楊總跟我開玩笑呢?楊總是我老板,我若不拒絕,我這人是老古板,不懂工作生活的角色轉換,彼此相處不平等,我受不了;我若拒絕,得罪老板,我還是受不起。楊總一定是跟我開玩笑,要不我隻能辭職了。”


    楊巡想不到任遐邇是這種態度,他現在認準著財務任遐邇這個寶呢,怎麽能讓她辭職,隻能接受威脅,女朋友不要也得要這個財務,他佯作一笑,道:“好吧,算我開玩笑。你現在是買冰箱去還是上班?這樣吧,我起床也還沒吃東西,一起先去吃點什麽,今天商場冷清,沒什麽事等著,不急。”


    任遐邇到底是暫時沒別的地方可去,又有房款壓著沒法任性,隻好進一步退一步。既然老板已經改口說是玩笑,她退一步答應一起吃飯。楊巡這才稍微高興起來,佯作擦汗的樣子逗得任遐邇一笑。楊巡才不擔心任遐邇這人跟些淺薄人似的會因此以為傍上大樹懈怠了工作,他知道任遐邇工作自覺得很,而且他沒來由地相信,任遐邇是真心實意主動輔佐支持他,就跟他媽媽一樣。


    關門沒他的分,但是他第一次給任遐邇打開車門,讓她坐到副駕位置上,然後才自己鑽進駕駛座坐好。他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感覺身邊的任遐邇似乎散發著一股清甜好聞的香氣,那好像是屬於女孩子自身的味道,與其他女子全身武裝的香水化妝品味道完全不一樣。他不由得愣愣看了身邊人一會兒,看得任遐邇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如小時候一二三扮木頭人一般一動不動。楊巡見此隻好放過任遐邇,想到仗身份之利偷襲勝之不武。


    楊巡找了個檔次不錯的清靜飯店,因他知道那邊雙人座也有包廂,既然是中餐,他就不代為點菜,把菜單交給任遐邇,笑道:“隨便點,昨晚剛暴利了,吃得起。”


    任遐邇聽了笑,點了個西芹炒白果,就交給楊巡。楊巡沒看菜單,吩咐來個三文魚生吃,魚米炒玉米鬆子,海鮮濃湯,和四碗米飯。等小姐出去,楊巡在這種場合自在得很,就主動調動氣氛,道:“還得回去上班,我們不喝酒。能生吃嗎?新鮮的三文魚不腥,不過再不腥,我這個山區出來的人剛開始的時候還是不習慣,後來吃多了才喜歡上。你們從小吃海鮮的人應該不在話下。我剛來這兒那幾年,飯店裏點菜都找不到幾根肉絲,全是海鮮,那時候嫌海鮮腥,害得我請客自己猛吃飯吃素,肚子受不了,回頭找專門做河鮮的飯店吃個飽,這幾年下來總算把本地話學會,口味也變成這邊人的了。春節我小妹回來,換成她埋怨我們淨吃海鮮不吃河魚。”


    任遐邇也跟著一起找話題,“那回去老家不是麻煩了?”話音剛落,服務小姐將一小碟擠了一條碧綠牙膏樣的東西放在她麵前,她一愣,仔細研究都不知道是什麽。楊巡見此笑到:“這是日本芥末,拿筷子攪散,等下蘸三文魚吃。直接蘸著吃非出洋相不可。”任遐邇好奇,很想拿筷子先試試這芥末的味道,可當著今天顯然居心叵測的老板麵有些不好意思,隻得規規矩矩地學著楊巡的手法攪動。


    楊巡接著道:“我基本上不大可能回去老家了,老家沒人。我爸去得早,靠我媽一個人把我們兄妹四個拉扯大,你想早年山區生活有多難,六年前我媽也累得早早去了。嗬嗬,現在我在家是絕對老大,一言九鼎。”


    任遐邇隻知道楊巡好像沒父母,不知道是這樣的沒父母。她是個對數字敏感的人,因此大致心算一下,心說看來楊家兄妹一個中專一個留學一個大本,都是楊巡花錢栽培,這大哥做得真不容易。“難怪楊總早早出來做生意,哪像我們傻嗬嗬地讓父母保護著一直讀完書,走出來一大把年紀什麽都不懂。”


    楊巡喜歡任遐邇一拎就清,說話更有興致,“你怎麽會什麽都不懂,你一個女孩子靠自己本事在市裏買房子立足,已經非常不錯。你現在欠缺的是資曆,再做一年,你可以換房子了,我看你有錢也不用裝修現在這房子。所以我很欣賞你,我喜歡做人有明確目標,又能通過自己努力靠自己聰明達成目標的人。我自認也是這樣的人,從初中畢業做小生意開始,一路做到東北,又從東北做回來,起起落落,不倒翁一樣,總算幫著我媽把弟妹們都拉扯大。現在想想,等他們都結婚成家,我可以退休了。我想去讀點書,讀書對我不是太難,嗬嗬,我一個初中生說這話沒人信。”


    任遐邇忙道:“怎麽會沒人信,智商擺在這兒,你弟妹們的出息出擺在這兒。隻是退了讀書太可惜了吧,我也打算再學一門管理呢,越來越覺得知識不夠用,可以邊工作邊學,方便的,智商擺這兒,我的財會就是這麽學的。”


    楊巡聽了忍不住笑,這人可真夠自信,可也真是有料。


    “你順便幫我問問,有沒有沒文憑就可以讀的。我看報紙上的報名條件都要文憑,我才初中自學高中的程度怎麽夠?吃菜,邊吃邊談。管理學什麽?我看過馬歇爾的《經濟學原理》,剛看的時候有些用不上,現在跟國家很多政策聯係著看,總算有點滋味出來了。國外的那些書好用,可惜我英語不懂,要不東海的宋總那兒有更多原版書可借來看。”楊巡曉得自己的最大缺陷就是兩項,一是文憑低,二是身高低。當然就有意在言語間渲染自己的自學,尤其是成材。他豈是說放棄就真放棄的人,他那是認準了就死纏濫打非要到手的性子。


    任遐邇果然驚住了,馬歇爾的《經濟學原理》?天哪,真高遠。難怪上回楊巡單獨跟她分析商場為什麽要轉型的時候說得頭頭是道,原來人家有理論基礎做武裝。她依言吃菜,覺得這時似乎應該奉承幾句,可這種氣氛下說不出口,隻好問道:“東海的宋總能看原版書?那麽厲害?”


    “那當然,什麽時候一起見見麵,他是全憑自己本事做出頭的。我是跟著他來這兒紮根的,以前常去他家,淨見他關在書房看書看資料,他那腦袋…還有他太太那腦袋,你以後見了就知道。什麽叫智商,看了他們兩個的智商,我不敢說自己聰明。”


    楊巡見多識廣,他既然煽暈任遐邇,任遐邇當然不是對手,差點忘記晚飯後要去處理工作。再說楊巡說得高興,不用找話題,話題自己會朝他滾滾撲來,他恨不得找酒來邊喝邊談。一直等一個傳呼進來,任遐邇一看就清醒了,忙道:“小楊總呼我,對不起,我得趕緊去商場了。”


    楊巡正說得高興,聞言煩楊速,拔出手機就給楊速打電話,“老二,找小任什麽事?今天又沒多少營業額,你自己不會處理?”


    電話兩頭的楊速和任遐邇都暈了,任遐邇心說這下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楊速則是心想,原來大哥與任遐邇在一起,楊速當即笑嘻嘻道:“沒事沒事,大哥你們繼續玩,早點釣上。”


    楊巡一笑,“這還像話,沒事吧?”


    “事情是有點的,你讓小任聽一下,我問清楚就行。”


    楊巡趁任遐邇說電話的當兒,索性叫來兩瓶嘉士伯,今天就不打算放任遐邇走了。等任遐邇放下電話,楊巡就道:“楊速說了,今天沒大事,現在就是回來也做不了一個小時的事,別勉強啦,幹脆吃個舒服。剛說到哪兒?哦,電線每卷的短尺,哈哈,我以前壞事沒少幹。什麽叫奸商嘛,無商不奸,無奸不商。不過我從來不做以次充好的事,這是因為有過教訓…”


    楊巡那些事兒,在任遐邇聽來,簡直跟傳奇有得比。楊巡一邊說得高興,一邊揣摩任遐邇心理,不知道這樣能不能拉近兩人的距離。但是飯總有吃完的時候,結賬出來,楊巡問:“白天睡那麽多,現在回去還睡得著嗎?去不去看電影,我都不知道幾年沒看了。或者夜總會?別那麽看我,那不是壞地方,你看看去就知道。去夜總會吧,你要沒去一下,好像常去那兒的我肯定給你認成壞人了。去吧去吧,今天抓緊時間再玩一天,明天開始得愁眉苦臉扮虧本。”


    任遐邇對夜總會這種舊上海花花世界才有的玩意兒也是好奇,半推半就上了賊船。楊巡找了個正對舞台的二樓位置,趁任遐邇好奇打量四周環境時候點了一桌子女孩子愛吃的甜食。然後就坐沙發上看幾眼節目,看幾眼任遐邇,又流水般的將吃的送到任遐邇手上。他對這種節目早沒興趣了,他今天的任務就是接近任遐邇,看著任遐邇漸漸地從一路的“謝謝楊總”變為衝他一笑,他知道距離近了。他看著任遐邇豎起身子眼眸燦爛地看那些二流節目的樣子很好玩,好像小孩子似的,又不知不覺地吃下好多他遞上的小巧西點。楊巡看著偷笑,這麽能吃,難怪一直就跟麵包似的。他很想采取實質行動,可以也知道對有些女人,欲速則不達。他隻有潔身自好,非常規矩。


    可是他這時看到了樓下親密的一對,正是他剛與任遐邇提起過的宋運輝和梁思申,他奇怪了,今天已經是上班時間,梁思申怎麽會在這邊?雖然他身邊沙發上坐著任遐邇,可是他看到梁思申倚在宋運輝懷裏,時不時親吻一下,交頭接耳說幾句悄悄話然後對視著笑,他心裏就跟被人捏了一把似的,一天的好心情沒了。他當然無法對梁思申忘情,這是他見過、認為最美的女人,尤其是梁思申曾對他如此的好。尋常他知道那對兒恩愛,但也隻看到他們眉來眼去,可今天他們估計是避出家門私自逍遙,即便是宋運輝這個嚴肅人都放下羈絆,一手攬著梁思申,一手忙的時候拿東西,閑的時候握住梁思申的手,更別說本就洋婆子的梁思申了。楊巡在樓上看得一清二楚,看得皺起眉頭,卻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任遐邇終於在節目一個間隙回頭看了老板一眼,卻看到老板心不在焉地盯著一個方向發呆。她順著看去,見是一對氣質沒風塵氣的男女,難得地在公共場合親密而不猥瑣。任遐邇再看看專心致誌的老板,心說那女的肯定是老板追而不得的人。她下意識地打量那女子,看不出那女子的打扮,但見女子頻頻主動吻身邊男子,樣子非常漂亮,也可見對男子情深意濃。她再斜睨楊巡,見楊巡還在出神。不免怏怏的,心裏也不快起來。


    楊巡好不容易因為眼睛發澀,收回目光看任遐邇一眼,卻見任遐邇怔怔看著宋梁那個方向。他心說不好,露馬腳了,一天努力得報廢。他看著任遐邇,心裏分得很明白,那邊是美麗,這個是可愛,不是一回事。他再看看任遐邇明顯沒剛才興奮的眼神,心想難道她在意了?他想了想,就拍拍任遐邇的手臂,指點給她看,“你剛才看的那兩個就是東海宋總和他太太。宋總跟她結婚後,基本上把我們這些老鄉都拋荒了。我有麻煩事找他,他五一不在,但看這樣子,我想來想去現在不是找他的時候。”他輕描淡寫,就把苗頭撥轉一個方向,有些事他是打死都不會承認的。


    “是他?這麽不嚴肅?”任遐邇衝口而出,立刻知道自己不對,為什麽人家不可以不嚴肅?不過還是輕易地就被楊巡蒙了過去。


    楊巡聽了一笑,道:“宋總本質很嚴肅,但遇到他太太沒辦法,誰都有克星。今天不給你引見,他太太難得過來,平常他太太都在上海工作,兩人團聚時間不多,我們不打擾他們。”


    “宋總太太是不是很美麗?從這兒看過去好像很美。”


    “美國長大的,我小妹一直想學她,但你要真說五官長得好不好,應該算不上,她勝在氣質。”楊巡有意輕描淡寫,但他不願說梁思申壞話。


    果然任遐邇躍躍欲試,“我去看看行嗎?我當作路過,看美女,不會搭話,更不會招出楊總。他們不認識我。”


    “有什麽不可以?”


    於是,樓下宋梁,樓上楊巡,一起看到一個女孩子行止古怪地經過宋梁處,宋運輝還以為著女孩可能是東海哪個女職工,梁思申也這麽認為,但兩人都不當一回事。梁思申今天過來出差,好不容易沒可可纏著,兩人趕緊避開家人享受單獨相處時光,哪裏會理會別人。楊巡終於在上麵偷笑,任遐邇偷看也不會做的大方一些,那模樣幾乎就是舉著牌子告訴別人她在偷看誰。可別讓宋梁那兩個腦袋一流的記住她的臉,否則以後一筆賬肯定著落到他楊巡頭上。


    任遐邇飛快上樓,驚呼道:“很美啊,怎麽會五官不美,穿的衣服也漂亮極了,嗯,宋總也帥,今天見識了。”


    楊巡笑笑,“小心,再說讓他們發現我,就打擾他們了。嗬嗬,宋總不會放過我。”


    任遐邇這才不說,繼續專心看節目。但不時打量那一對,見們大約十一點鍾時候拉著手離去了,就跟楊巡說,他們也回去算了。楊巡後來就沒敢再出神,但也沒了興致,見任遐邇提出就去結了帳。走出外麵,才對任遐邇開玩笑道:“今天全場大概隻有你一個女性沒穿裙子。”


    任遐邇嘻笑,沒有回答。楊巡又問:“吃宵夜去,怎麽樣?廣東的小茶點。”


    “得回去了,明天還得上班。謝謝楊總請客。”


    楊巡這回沒挽留,也沒趁熱打鐵說些擦邊球的話,老老實實送任遐邇回家。然後他不覺拐到商場,停在夜晚空曠的停車場上看他和梁思申的心血。剛才宋梁那一幕一直鑽進他腦袋裏,讓他鬱悶。今天他才第一次見識到他們私下的親密,他又不是沒經驗,他可以據此想到更多。他沒想到…可他也知道自己荒謬,憑什麽沒想到,人家是夫妻,他隻是鴕鳥而已。但他心裏非常不舒服,他還是沒法接受這事實。即使他的商場轉型成功,又如何?說給梁思申聽見,又如何?他白賭氣一場,楊速可知?


    楊巡唉聲歎氣地回家,看得楊速詫異不已。一問,原來是約會期間遇見宋梁。冤孽。隻是楊速很不明白,大哥經手的女人不在少數,梁思申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而且兩人估計連拉手都不曾,怎麽大哥就對梁思申念念不忘?問大哥,大哥給他一個白眼。楊速心說他必須促進任遐邇與大哥的關係,必須有人替代梁思申在大哥心中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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