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凡等宋運輝出去,才微諷道:“小七,你真是找對人,有他罩著,你盡可以裝出淤泥而不染。小宋在他們業界,現在可是通天的人物,這回上市,他的那幾個上司都拿他當親人。”


    梁思申抬眼,定定地看著梁凡好久,但她沒接茬,“又想問我爸貸款?”


    梁凡道:“不是貸款的事,我來問你打聽一個可能,如果我把商場的股份賣給楊巡,他吃不吃得下,想不想吃?”


    “他應該想吃,但是我不知道他有沒那實力吃下。最好問清楚一下,他接手經營商場這一年來,是虧還是盈利,再作決定。難說,虧得對商場沒感情了都有可能。”


    梁凡皺了下眉頭:“據可靠消息,是虧。”


    梁思申奇道:“你還有本事在楊巡手下安插人?了不起啊。要真是虧,我就說不定了,利益和感情之間的權衡,楊巡這人一向不會搞錯。”


    梁凡笑道:“他妹妹在我們公司,哈。他妹妹說的應該不會有錯,都是李力出麵套問出來的。這筆資產…楊巡要的話,我想套現。你還是給我們做中介?或者我請小宋出麵,你們兩個做中介特別有效。”


    梁思申更奇:“你們究竟在演哪出戲?似乎楊巡妹妹到你們那兒做內鬼,你們將計就計還是怎的?”


    梁凡更笑:“楊巡那妹妹,一個娘胎怎麽爬出那麽不一樣的貨色。那小姑娘看見李力,眼睛跟流行追月一樣。李力叫她進去辦公室說話,她什麽都守不住,難怪楊巡一知道他妹妹在我們公司,急著求我開除她。你回頭問問小宋,楊巡有沒有那實力,或者請小宋幫忙,幫楊巡在那邊獲得貸款。我急等錢用。”


    梁思申這才明白過來梁凡為何找他們兩個,也放心一件事,看來梁凡沒從她爸那兒貸到錢,爸爸總是堅持原則的。但她不願宋運輝兜這筆差事,與梁凡不歡而散。


    梁思申沉著臉看梁凡離開。梁凡走到外麵後當然是與宋運輝說了好久,然後才洋洋得意笑著離開。梁思申沒出去,隻看著,但更多的是看宋運輝。她看得出宋運輝隻是淡淡的,心裏清楚宋運輝不會答應梁凡。等梁凡離開,她才走出去,外公衝她嘀咕,“這小子今天老狂,才賺點子小錢…”但外公的話才說一半,就止住了,想了想,才對宋運輝笑嘻嘻地道:“還是你滑頭,早看出來。”


    宋運輝一笑,不等他說,梁思申先道:“梁大一上來就是一個‘小宋’,拽死了,是吧?”宋運輝點頭,笑道:“我們可可都不理他,對吧,可可?”可可對這個大多數時間不在的爸爸很是依戀,聞言雀躍。“梁大讓我出麵幫他與楊巡談,我說沒空。”


    外公不屑地對宋運輝道:“看你丈人過幾分鍾不打電話來逼你。思申,我不回美國住啦,還是跟著你在上海住。這兒挺好,越住越喜歡。”


    梁思申看看外公,不曉得老頭子幹嗎出爾反爾,懶得理他。宋運輝卻是臉色一變,低頭思索了會兒,看看梁思申的神色,他沒有點破。但他看著今天梁凡對他的狂態,覺得有必要跟嶽父談談。


    趁梁思申喂奶時候,宋運輝進去裏麵打電話,但撥梁父的手機,卻是忙音,他就撥梁家的座機,是梁母接起。原來梁父果然是在接梁凡的電話。梁母抓起電話就全是有關可可的問題,即使可可爬了一尺遠的小事情,梁母都百聽不厭。好不容易等到梁父結束那邊的電話,梁母還是抓住電話說了好幾句才放手。


    梁父拿起電話就問:“小輝,囡囡與老大兩個有爭執?為那個體戶,值嗎?”


    宋運輝道:“我們沒為楊巡起爭執,在處理商場問題上,思申完全傾向梁大。隻是思申…爸知道的,她特別職業,她反對梁大希望我出麵違規為他融資,也反對爸爸違規為梁大融資。”


    “哦。”梁父好一會兒沉默,道,“我讓老大以後嘴巴嚴實點兒,你也幫我看著他們,以後老大過去,你管著他。”


    宋運輝從嶽父的反應,立刻印證了自己心中的猜測。他沒猶豫,道:“爸,恕我直言,在我們這樣的位置上,有很多找錢途徑,但押寶在梁大身上是最危險的一種,不亞於受賄或者貪汙。”


    “你別胡說,我有原則。”梁父斷然否定,立刻轉移話題,道,“我們看準的那兩家工廠還是抵製外來整改,我這邊繼續做工作,你也積極一些,拿出好一點的報告。是不是思申阻撓你?”


    宋運輝道:“這事兒快了。我參與製定的有關產品標準很快出來,對他們很不利,屆時他們不改也得改,要不就是停產倒閉。爸爸耐心等他們自己找你吧。”


    梁父又是好一會兒無語。等放下電話,他跟妻子感慨,這個世界往後是屬於女婿那代人了,做好做壞都需要知識型人才。梁父好生失落。宋運輝則是希望梁父就此見好就收。在這座大宅裏打電話非常不便,四個保姆加一個花工,他很多時候隻能長話短說。但給楊巡的電話就不用顧忌太多。


    “小楊,剛才梁凡到我這兒透露出想賣商場股份給你的意思,這事我看你提前考慮起來,如果有意的話,這是不錯的機會,他們急需變現投資香港。他們過幾天應會通過各種渠道跟你聯係,但不是我和思申。你聽懂我的意思沒有?”


    楊巡被宋運輝忽然冒出來的大堆信息弄得一愣一愣的,回味會兒,才道:“謝謝,宋總,我有數。但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不找你們中間人?就像上回我承包商場,隻要你一句話的事。”楊巡最擔心的是那邊兩個公子哥兒仗勢欺人。


    宋運輝笑道:“你都三十的人啦,不能總我抱著走路。”


    宋運輝出來,見院子裏的祖孫三個都看著他,他忽然不知道說什麽好。他都在心裏問自己了,這回有必要跟思申明說嗎?但他還是隻說了一句,“跟你爸提一下梁大。”


    外公的兩隻眼睛將宋運輝的角角落落掃描一遍,“哼”了聲,“我最討厭這種沒一點技術含量的落後官僚,但凡自身有本事、業務掌握精的都不屑做這種事。”


    梁思申終於在外公今天一而再的刺激下驚悚心驚,“你們說什麽了?”問完才發現,她似乎下意識地很不放心爸爸,她不應該這麽懷疑爸爸。


    宋運輝忙道:“我提醒你爸一下,梁大這個人不大可靠,不能重托。你爸有數。”


    “這就好。”外公搶了話去,又舒適地閉上眼睛,“以後通電話時候說一聲。窮瘋了可以找女兒伸手嘛。”


    宋運輝道:“外公,和風細雨嘛。”


    “思申又不是小天使,我跟傻帽才和風細雨,風和日麗。思申,你憑良心回答我一句,我說的對不對?”


    梁思申賭氣地道:“理兒都對,就你這人不對勁。”但她心裏被外公的一句“這就好”撫慰了下去,暗斥自己多疑。


    “算我當回東郭先生。”外公繼續閉目養神,兩個孫輩後麵再說什麽,他一概不理。


    一直到可可尿了褲子,梁思申帶進裏麵去找保姆,外公才道:“你看看,你把她寵成小天使,現在難做人了吧?你跟我女婿到底說寫什麽?”


    “該提醒的都提醒了,該指的路也指了。”


    外公“哼”了一聲,“白提,白指。你準備什麽時候跟思申說明白?”


    宋運輝這回難得老老實實地道:“我不知道,正要跟外公商量。”


    外公道:“我先前還以為你是聰明人,幫你一起掩著。還問我幹什麽,都是成年人,思申知不知道影響得了一個成年人嗎?還是讓她繼續做小天使吧,免得影響奶源。”


    宋運輝歎一聲氣,他沒想到外公竟也跟著他歎了聲氣,他想,看來外公也是沒辦法了。外公原來還想跟著女兒終於可以回去美國安享晚年的,可惜他現在 厭惡了,還是跟著老跟他吵嘴的外孫女來得順心,可他到底是有些不甘願。宋運輝一直想,真沒辦法了嗎?可是他自己也麵對分配問題,他哪裏有辦法幫嶽父拔出泥淖。他想到這事兒,心裏就很煩。他隻能希望梁大在香港發展順利。


    楊巡接到宋運輝的電話,便叫來任遐邇布置下去,讓她查閱舊賬,計算出商場的真實建築成本,以此估算商場的實際價值。他曆經談判,對討價還價的程序早已了然於胸。他幾乎沒去想一下未接獲真實意向,很可能做一大努力之後卻是一場空的可能。他隻是相信從宋運輝嘴裏說出的話。有些人即使說一萬句話,也未必有一句讓人采信,而有些人要麽不說,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


    但是任遐邇卻是第一次接觸籌建期間那些費用,麵對最先是楊巡簽字,而後是李力或者梁凡簽字報銷的賬單,以及有些重複計費的項目究竟要采用哪一項,她心裏沒底。正好她手頭已經搬來一台全新的win95配置的電腦,她索性設計一個excel文件,讓一位出納將那個時期產生的所有費用一目了然地打在表格上,讓楊巡取舍。


    電腦因為保存了很多資料,為保密起見,放在任遐邇的經理小辦公室裏。楊巡被任遐邇請來取舍項目,等先看一遍下來,心裏倒是立刻有了幾個新的想法,他準備做出幾套報價,一套是他個人經手至他的方案即將開業時的先期價格,一套是被梁凡李力接手之後,綜合全部費用的價格,再有一套是經他火眼金睛刪濾梁凡李力因管理不善產生的多餘支出後的剩餘價格。他必須弄清這些價格的確切數字,他與人談判才能言之有物。


    麵對任遐邇聽完他的要求後變色的臉,他隻得笑嘻嘻地裝沒看見,“是不是工作量很大?”


    任遐邇道:“逃不過我,也逃不過你,請楊總給每筆支出標注相應的顏色,方便我回頭分門別類清算。”


    楊巡看看門外大辦公室,輕笑道:“很好,很威風。請你先教我怎麽使用。”


    任遐邇當即臉一紅,看一眼小小的鍵盤和小小的鼠標,想到教的時候不知道得多曖昧,就揚聲叫輸入數字的出納進來,讓協助楊總分門別類。楊巡眼睜睜看著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失去,心知任重道遠。


    但任遐邇最後交出的報告還是讓楊巡耳目一新。報告上不僅依照楊巡的設想給出三套數據,而且每套數據還分別有明細附表。另有一份總結則是給出,根據目前的經營狀況,和銀行貸款利率,在不計算物業升值的前提下,三套價格必須以多少營業利潤來配套,才能保證不贏不虧的底線。楊巡看了又想叫親人,轉手就交給楊速看,要楊速明白,這就是以數據指導經營管理最新實例,楊速則是反問,那為什麽至今還沒拿下這個寶貝?楊巡也鬱悶。


    但更讓楊巡鬱悶的是,沒等任遐邇七手八腳飛快地將報告做出來,上海那邊卻在緊接著宋運輝的電話之後,很快傳遞來談判的意向,那個傳遞意向的人竟是楊邐。因為是楊邐傳達的意向,楊巡都不便跟上海方麵狡計百出,一麵誤傷自家小妹。他簡直內傷不已。


    但沒有熱身的談判如何進行?他才不敢被人抓著小辮兒打沒準備的仗。他思來想去,電話找到梁思申,希望到上海的第一天先大家坐一起吃頓飯,在梁思申在場時候定下一個基調,免得他被動挨打。但梁思申卻告訴他,她現在他的老家洽公,兩天內沒法回上海。楊巡很無奈,可時間不等人,他隻好帶著資料去上海談判。如此大好機會讓他收回商場,他是絕不肯放棄的。


    梁思申則是與她的歐美人種同事趁工作間隙,來到小雷家探望。但是車在小雷家村口停住,兩人站在塵土飛揚的小雷家大工地前,梁思申對才隔一年已經麵目全非、看上去似乎一望無際的工地發愣。小雷家從事的是實打實的製造業,哪來那麽多的錢一次性搞如此大規模的開發?她同事一看這場麵,就道:“這家鄉鎮企業的實力相當強,是不是上市企業?”


    梁思申搖頭,道:“不是,是利潤不算太高的傳統製造業,生產的是並沒太多技術含量的產品。”兩人邊說邊從車輛已經比過去稀少的舊路往裏走。


    同事看看遠處可見的規模不小的廠房建築,婉轉地道:“這麽說來,決策人的魄力夠大。”


    “我也懷疑,他們的利潤夠不夠支付無時無刻都在產生的高息銀行費用。”梁思申心說豈止魄力夠大,簡直是吃了豹子膽。她不由得想到雷東寶傳到上海的那份規劃,後來也沒聽宋運輝再提起雷東寶究竟有沒有獲得地方政府的支持,而從眼前的情況來看,看起來貸款到手了。


    同事漫不經心地問:“主事的文化程度如何?”


    “好像是小學還是初中。這樣的企業,還想看嗎?”


    同事搖頭道:“我隻想等一兩年後打聽一下它發展得怎麽樣了。”


    梁思申愣了一下,也泄氣道:“回吧,我也不想看。”


    但乘上車子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打電話告訴宋運輝,看起來魯智深變成李逵了。宋運輝是個資深搞企業的,如今因為上市,更是鑽進財務經常討論,熟能生巧。聽梁思申如此這般一說,他脫口而出:“真的是全麵開花,而不是分期分批?現在已經不是過去那種相對混亂的市場環境了,他們憑什麽敢那麽大膽?”


    但說完,宋運輝自己已經知道答案,雷東寶憑的就是過去的成功給予的無比自信。而這自信,在沒有約束的情況下,已經變為狂妄。他想要不要跟雷東寶談談,什麽叫投入,什麽叫產出,什麽叫利潤,什麽叫成本。但又想到,雷東寶現在肯聽他的嗎?他原以為規劃是個長遠計劃,本來還為雷東寶現在的眼光能放地長遠而感到高興,沒想到卻是魯莽地全麵開花。如此規模,以小雷家現有經濟實力,如何吃得消?隻有經濟依然如過去一般飛速發展,通脹依然居高不下,這種大規模開發才可能會與雷東寶過去的每一次冒險一般,再次有驚無險地成功。


    宋運輝一時無法確定,或許雷東寶是員福將,也或許雷東寶自有他自己的經濟規律。


    但宋運輝還是給雷東寶打個電話,想跟雷東寶說說他的想法,雖然知道大規模開發已經開始,他再說已是無用。


    雷東寶卻是反問:“剛有人說一個女的和一個老外一起來,走到村口又走了,是不是你老婆?她找我有事?”


    宋運輝道:“是她,她估計你肯定比較忙,就不去打擾你。她沒什麽事,路過。”


    雷東寶道:“怎麽不早說,電話多少,我讓春紅去找她。”


    “不用了,她還有工作。聽說你開發得很好,我想問你,投入資金是多少,準備上馬多少產能,具體生產什麽產品,麵向什麽市場,準備用幾年時間還清貸款?”


    雷東寶本來就不喜歡梁思申,既然宋運輝說不用,他樂得放下。但被宋運輝的問題追得手忙腳亂,道:“我們不斷投入,不斷貸款,加上新生產的利潤不斷投入,規模彈性,不過三通一平先全麵完成。”


    宋運輝等了會兒,沒想到雷東寶那邊卻沒了後話,不由詫異,“就這樣?”他簡直覺得不可思議,與他一向的工作風格非常不合。不過又想,雷東寶的工作風格什麽時候與他一樣過?一向大相徑庭,或許這就是百花齊放。“你考慮過未來如何平衡貸款利息和毛利嗎?”


    雷東寶道:“當然考慮過,能行。”


    宋運輝道:“你的投入都還沒確切數字,你怎麽能正確預測兩者的平衡?”


    雷東寶剛才已經被宋運輝問得頭大,至此隻好道:“我有我的經驗,跟你們一板一眼的國營企業不一樣。”


    宋運輝聽出雷東寶的口氣,就道:“那就好,我不過是白問問。聽思申說你那邊大開發,我替你高興。沒事,有空去上海玩,外公倒是常惦記你。”


    雷東寶想半天,不知道宋運輝這個電話背後的確切意思,也想不出梁思申背後究竟又跟宋運輝說了些什麽。他隻好繼續深入地反感梁思申這個女人,好像有她出現的事情,總有麻煩。


    但眼下他果真如宋運輝傳達的梁思申所言,忙得一塌糊塗。那麽多決策需要他拍板倒也罷了,最主要的是,那麽多的應酬,非他親自出麵不可。想要錢,他當頭的不出麵,對方會覺得沒麵子,要錢不順。因此幾乎夜夜笙歌。現在社會夜生活又豐富,吃完晚飯,還有那麽多好玩的,玩好了,又有宵夜吃,更有千嬌百媚的小姐召之即來,賓館開房也沒了什麽本地身份證不能開的規矩,基本上是一晚上不睡覺也行。


    好在家裏有韋春紅這個飯店不開後精力過剩的內當家,公司裏的管理人員個頂個的能派上用場,雷東寶後顧無憂。


    楊巡為了不讓梁凡李力看出他的熱衷,費勁地磨蹭了好幾天,將自身所需資料充實完畢,才準備啟程。他啟程前想到何不帶上任遐邇?但又知道孤男寡女地上路,肯定會被任遐邇反對。因此他就堂而皇之地走進財務室,想通過公開宣布決定來打消任遐邇的顧慮。“小任,你安排一下工作,下午跟我一起火車去上海談判。前幾天整理的資料你也帶上一份,別忘帶計算器,公章也帶上。估計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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