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秀芳將擔子挑到部隊門口,就有十來個戰士拿著飯盒站在門口,瞧見男人,立即吆喝了起來:“喲,還真叫楊林這小子給撞上了,今天能吃到家鄉的味道,給他小子記一大功。”


    等覃秀芳一將擔子放下,他們就湊了過來:“大妹子,你的豆花都有什麽口味的?”


    其中還有兩位中年男人,操持著濃重的北方口音。


    覃秀芳趕緊給他們一一介紹調料:“現在大致有這幾種,你們可以根據自己喜歡的口味添加,後續我還會增加其他調料,如果你們有喜歡的口味也可以提,我盡量。”


    “大妹子,那能不能增加點花椒油、辣椒油。”一聽就是川渝籍的小夥子憨厚地笑道。


    覃秀芳愣了一下:“好,不過得再等一陣子,我現在的材料還不齊全。”


    其實主要是沒錢,油太貴了,不過以後肯定得弄。


    “好,那我等你呀。”小夥子亮出一口白牙,笑眯眯地說。


    覃秀芳點頭,趕緊幫他們撈豆花,她特意多撈了一點,每個飯盒裏都裝滿了,至於調料,她讓他們自己添加,他們喜歡什麽就自己加什麽,也省得他們不滿意。


    “大妹子,你這一碗的分量比別人多多了,還少一塊錢,不會要虧本吧。”一個小夥子好心地問。


    覃秀芳趕緊擺手:“還好,我這都賣不出去,本來打算收工帶回去想辦法弄成豆腐幹了,幸虧遇上你們,不然得全砸在手裏,能賣出去已經是萬幸了。”


    男人們飯量都大,豆花也不頂飽,滿滿一飯盒大家也能吃完。他們見覃秀芳是個爽快人,幹脆說:“那你明天早上直接到咱們部隊門口賣就行了,妹子你這料實誠,還有花生呢,價錢也跟食堂裏一樣吧,四塊一碗,咱們這飯盒大,還占你便宜了呢!”


    他們這飯盒確實大,都快頂得上一碗半了,覃秀芳沒有拒絕:“好,那我明早六點半到這裏來賣豆花。”


    “就這麽說定了。”男人們打好了豆花,也不講究,邊吃邊走,“不錯,這辣椒夠味。”


    覃秀芳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嘴角也勾起了淺淺的弧度,出師大吉,找到了穩定的客源,她明天可以多做一點豆腐了,而且也不用準備竹筒了。


    等手裏頭寬裕了,她可以想想攢點其他的,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去買幾個大的壇子,不想讓手裏的錢貶值,那就趕緊囤糧。


    覃秀芳心情大好地挑著擔子往回走,沒走多遠,忽地一個人衝了出來,撞到她的水桶上,差點將她撞到。


    “對不起!”那人低低地說了一聲就傷心地跑了。


    覃秀芳站了在當場,這不是周家成在城裏娶的姚玉潔嗎?她不是春風得意嗎,怎麽哭了?難道是周家成的腿治不好了?


    ***


    同一時間,江市人民醫院,氣氛很是低迷。


    周家成意識到父母第一次進城,連方向都分不清楚,不靠譜之後,出發前就給姚玉潔發了電報,讓她去火車站接他。


    姚玉潔出身城市普通家庭,家裏開了一間裁縫鋪,主要給人做衣服、縫縫補補過日子。雖然不算什麽特別有錢的人家,但這家挺條件絕對可以吊打周家了。


    加之她是家裏麵的小女兒,自小受寵,又念過不少書,還在小學裏做老師,性子自然有些嬌氣,當初看上周家成也是周家成百般跪舔討好,加上現在嘛階級為大,出身越窮越根正苗紅,周家成的出身成分絕對沒問題,關鍵時候還可能是一道護身符。所以姚玉潔才答應了他的追求,在組織的見證下結了婚。


    小夫妻才結婚沒多久,周家成就要回鄉探親,姚玉潔本來是想跟著一塊兒去的,但周家成說家裏遠,都是山路,如今又不大太平,不方便,等下次再帶她回去。而且這次他回去就是為了擺脫掉家裏那個童養媳的,她要跟去了鄉下人會說得很難聽,他不想她受委屈雲雲。


    姚玉潔其實也不想去鄉下,那地方比起城裏可差多了,也就沒堅持。


    可這新婚燕爾,小兩口正是你儂我儂的時候,突然分開了,姚玉潔心裏不免泛起了相思病。


    所以一接到周家成的電報,就趕緊傍晚的時候趕到了火車站等人。姚玉潔本來以為周家成也是太想她了,所以才特意發了封電報回來告知她時間,誰料她竟然看到周家成被人扶著,單腳一瘸一拐地從車上下來。


    姚玉潔嚇得臉色發白,趕緊上去抓住周家成,好一通噓寒問暖:“家成,你這是怎麽啦?不過是回一趟鄉下而已,怎麽搞成這樣?你的腿沒事吧?”


    她兩隻眼珠子都粘到了周家成身上,完全沒留意到旁人。


    被忽視的劉彩雲母女覺得她是故意的,都有點不高興。


    周大全倒是沒想那麽多,他看著兒媳婦長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像個文化人,心裏美著呢,他們老周家祖上也冒青煙了,找了這麽好的一個兒媳婦。


    周家成在姚玉潔麵前本來就有點自卑,抬不起頭來,自然不願意說他這傷是為了妹妹和母親受的,以免這鬧劇般的笑話傳到姚玉潔耳朵裏,她會看不起他的親人。


    所以周家成避重就輕地說:“在火車站遇到了搶匪,無意中傷到的,縣城那邊缺藥,讓我回市裏治療。對了,這是我爹娘、妹妹小蘭和侄子立恩。”


    又對周家人介紹了姚玉潔。


    雙方打過招呼後,姚玉潔比較緊張周家成的傷,趕緊說:“咱們叫個車子去醫院吧。”


    這會兒最多的也是牛車和馬車,他們在火車站外叫了一輛,但因為人太多,車子根本坐不下,最後由周家成坐上麵,姚玉潔在旁邊照顧他,周立恩也坐了上去。


    劉彩雲母女倆跟著周大全在後麵趕路,好在車子不快,他們並沒有落下。


    可劉彩雲母女倆不高興了,兒媳婦/嫂子在前麵坐車,讓她們在後麵走著,她不是個老師嗎?知不知道尊老愛幼這個道理?


    不過初來乍到,到底不熟,兩人沒說什麽。


    到了醫院後,給周立恩辦好了住院手續,接下來大家都爭著陪床。姚玉潔雖然嬌氣了一點,倒也是真心喜歡周家成的,不然也不會明知道他在鄉下有個童養媳,還願意跟他在一起。


    丈夫受傷她自然想在醫院裏照顧照顧,敘敘離別相思之情,說點悄悄話,同時問問丈夫在鄉下的事,有沒有搞定那個童養媳。


    所以她把話說得很好聽:“爹,娘,今晚就由我來照顧家成吧,你們一路辛苦了,好好休息,睡個好覺。”


    周家成還在跟媳婦說錢的事,也道:“對,爹,娘你們勞累了好幾天,今晚就讓玉潔照顧我吧!”


    兒子兒媳婦都這麽說了,周大全很識趣,點頭道:“那今晚就辛苦玉潔了。”


    姚玉潔趕緊擺手:“不辛苦,這是我應該做的,爹娘,小蘭,立恩,走吧,我帶你們去飯館吃飯,吃過飯我送你們去旅館,醫院對麵就有一家旅館,離得近,明天你們也方便過來。”


    “住旅館?你不讓我們去家裏啊?”心裏一直不大痛快的劉彩雲可算是找到了發泄的點,“公婆小姑子大侄子來了,你不讓咱們住家裏,而是把我們趕到旅館,家成的家我這當娘的都不能住了嗎?”


    周大全聽到旅館二字,臉色也是一變,沒有製止劉彩雲。他以為這個兒媳婦是個文化人,知書達理孝順賢惠,結果連家門都不讓他們進,莫非是嫌棄他們鄉下人?


    姚玉潔是有點嫌棄他們,覺得他們不大講衛生。但這不是主要原因,她苦笑著說:“爹,娘,不是我不願意你們去,實在是我跟家成的房子太小了,就兩間屋,住不開呀!”


    劉彩雲不滿地說:“怎麽住不開,兩間屋,我們四個人,你爹帶著立恩睡,我跟小蘭一塊兒睡,剛好合適。住什麽旅館,花錢不說,還惹人笑話。”


    聽到這裏姚玉潔心裏也不大舒服。主臥是他們的新房,她娘家陪了兩整套的床上用品,還包括了被子,都是全新的,她都還沒睡熱乎卻要給婆婆小姑子睡,心裏多少有點不得勁兒。


    周家成知道她不大樂意,趕緊輕輕拉了拉她的手,好聲好氣地說:“你帶爹娘他們回去,教教他們怎麽用城裏的灶,把他們安頓好再過來陪我吧,辛苦你了。”


    被她一哄,姚玉潔心情好了一些,帶著周大全四人回到了家,給他們做了飯,又給周家成帶了一份,這才匆匆趕回醫院。


    “我做了蒜苗炒肉,肉大都留給了你,你快吃。”姚玉潔把飯盒打開,遞給他。


    周家成夾起一塊肉,喊道:“玉潔,看我這裏。”


    等姚玉潔一抬頭,他就把肉送到了她嘴巴上。


    姚玉潔驚喜地看著他,嬌嗔道:“給你吃呢,你身體不好。”


    “我沒事,我是個男人,來咱們倆一人一口,你要不吃我也不吃。”兩人膩膩歪歪地吃完了飯。


    姚玉潔提起了他回鄉的另外一個目的:“你跟她的婚約都解除了吧?”


    周家成捏了捏她的臉:“解除了。”


    姚玉潔又問:“那你們怎麽安置她,不是說她沒家人了嗎?是讓她改嫁嗎?”


    周家成搖頭:“家裏發生火災,把她燒死了,連屍骨都沒找到。”


    聞言,姚玉潔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怎麽會這樣?”


    “我們也不知道,是我們走後才發生的事。算了,這種天災人禍,咱們也沒法控製,等我腿好了,下次回鄉的時候給她立個碑,回頭清明中元節的再給她燒一點紙。她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吧!”周家成歎氣道。


    姚玉潔縮進他懷裏默默點頭。雖然一個好好的大活人說沒就沒了,她有點難受,不過倒是不用擔心周家成還會跟她有牽連了。


    “等過年的時候,咱們也給她燒點紙吧。”


    周家成摸了摸姚玉潔的頭:“好,都聽你的,你真善良。”


    姚玉潔嬌羞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去這麽久,你想沒有想人家?”


    周家成抬起她的下巴,狠狠親了她一口:“想,想得心都疼了。”


    “討厭,這是醫院呢!”姚玉潔輕輕捶了他的胸口一下。


    兩人不止膩歪了多久才睡著了。


    次日周家成先醒過來,他看到窗外天已經亮了,推了姚玉潔一把:“醒醒,起床了,待會兒護士要過來了。”


    姚玉潔揉著眼睛爬起來,打了個哈欠,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周家成說:“你洗把臉,回去看看爹娘醒了沒有,讓他們過來陪我,你請假在家裏休息一天吧。”


    姚玉潔點頭:“成,我晚上再來陪你。”


    白天病房裏人來人往的,說句話都不方便,她也不樂意過來。


    等她走後,周家成才想起還沒跟她說錢的事,不過也不著急,今天醫生來給他做了檢查後才會提這事。他們手裏的錢也能治幾天,晚上再跟姚玉潔說不遲。


    姚玉潔出了醫院,慢吞吞地往家裏走。這會兒城市不大,家裏到醫院也就隔了幾裏路,她走到半路上,看到有賣早餐的,便買了幾個包子和饅頭拿回去,打算待會兒再煮點粥,一頓飯就成了。


    不過走到家門口,她就發現,自己多此一舉了,因為劉彩雲正在做飯呢,鍋裏煮著粥,盆裏和好了麵,應該是要做餅。


    她講包子饅頭拿進屋說:“娘,今天早上吃這個就行,你不用一大早做了。”


    劉彩雲覺得她不會過日子:“哎呀,在外麵買幹什麽,多浪費啊,自己家裏做。”


    姚玉潔笑笑沒作聲,她打著哈欠推開了臥室門,然後就看見周小蘭坐在床邊,身上穿著一條粉色的緞帶洋裝,站在鏡子前左比比,右扭扭。


    姚玉潔的臉當場就拉了下來,她扭頭看向衣櫃,櫃子已經打開了,裏麵掛著的幾件洋裝旗袍都被取了下來,淩亂地擺放在床上,看那樣子,都被人給試穿過了。


    “你幹什麽?誰允許你亂翻我的衣櫃,你有沒有禮貌?”姚玉潔差點氣瘋了,跑過去,一把抓住了周小蘭,這才發現,周小蘭脖子上還掛著一條金項鏈,那分明是她的,她立即拽住周小蘭的脖子,“你給取下來,誰同意你翻我的首飾盒了?”


    周小蘭扯開她的手,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我戴一下,穿一下又有什麽關係嘛,你是我嫂子!”


    以前覃秀芳的東西都讓著她。


    聞聲,劉彩雲拿著鏟子跑了進來:“就是嘛,玉潔,都是一家人,小蘭比你小,你讓著她點,讓她穿穿你的衣服怎麽啦?”


    姚玉潔看到她的手腕上戴著一隻翠綠的手鐲,特別眼熟,而周家是什麽情況,她也很清楚,他們根本不可能有這種桌子。這分明是她的!


    不光小姑子私自穿她的衣服,戴她的首飾,就連婆婆也有份。姚玉潔氣到了極點,也不管身份了:“不告而取謂之竊,你們也太沒教養了,把我的手鐲和項鏈取下來,還有我的衣服,還給我!”


    “什麽你的,你都嫁進咱們周家了,是咱們周家的人了,你的還不都是咱們家的。你那麽多衣服首飾的,讓我跟小蘭穿一穿,戴戴怎麽啦?”劉彩雲覺得這個兒媳婦真是太不孝順了,她得好好搓搓她的銳氣。


    姚玉潔說不過她,直接撲過去搶。


    但別看她年輕,可動手未必是劉彩雲這樣身經百戰的村婦的對手,劉彩雲一把抓住了她的頭發,將她扯開:“你反了天了,敢對婆婆動手,還有沒有規矩了!”


    姚玉潔被她的顛倒黑白氣哭了:“你才沒規矩,你們娘倆都沒規矩,進了別人家,未經主人同意,亂翻別人的東西,你們是強盜啊!”


    “我拿我兒子的,怎麽啦?小賤人,管到婆婆頭上了,你是要上天啊!你這樣的兒媳婦在我們鄉下是要挨打的,你再不老實,回頭讓家成好好收拾你一頓!”劉彩雲叉腰大罵。


    打不過說不過,好好的新房被糟蹋得不成樣子了,姚玉潔氣哭了,掩麵衝了出去。


    周大全去買了半隻雞回來,剛好跟她擦肩而過,叫都叫不住。他進屋問劉彩雲:“怎麽回事?我看兒媳婦哭著跑了,你又做什麽了?”


    劉彩雲不認賬:“什麽叫我做什麽了?明明是你兒媳婦不孝順,她這麽多衣服和首飾,借給我和小蘭穿一下怎麽了?她竟然說我是賊,你說像話嗎?她都是咱們周家的人了,還這麽生分,分明是沒把咱們當自己人。”


    周大全聽了也覺得這兒媳婦太小家子氣了,都是一家人,她那麽多衣服,借婆婆妹妹穿一下怎麽啦?


    “行了,這兒媳婦到底是城裏人,你注意點,別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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