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今天他們有餘小鳳這個人形通行證, 完全用不上條子。


    餘小鳳下了車, 倨傲地帶著保鏢過去,八個黑衣人立即整齊劃一地喊道:“大小姐!”


    “我帶兩個朋友進去逛逛。”餘小鳳揮了揮手。


    為首的黑衣人欲言又止地看著, 低聲規勸:“大小姐,裏麵都是些髒兮兮的酸堿之類的玩意, 別髒了大小姐的腳,大小姐你有什麽事讓小的代勞吧。”


    餘小鳳瞥了他一眼:“不用,我要自己進去看看, 你哪那麽多廢話!”


    黑衣人頭大地看著她:“大小姐,沒有上麵的批示,這……這不符合規矩。”


    “我進自己家的廠子還要講規矩?還要別人同意?”餘小鳳譏誚地看著他,“我看你們誰敢攔我。”


    她高傲地昂著頭, 大步往前走, 黑衣人猶豫了一下, 揮手, 讓開了路。


    誰不知道餘小鳳是餘天錫的獨生愛女,寵上了天,今天自己要不長眼地攔了, 就算餘小鳳不弄他, 其他人為了討好她也會給自己穿小鞋, 何必吃力不討好地得罪這個大小姐呢。


    不過黑衣人也不是什麽都沒做,等三人並兩個保鏢進入化工廠後,他立即吩咐自己的手下:“去告訴董事長,大小姐帶了一男一女進入廠子裏,咱們攔不住。”


    “是。”小弟應聲,飛快地跑了。


    進了工廠,空氣中就彌漫著一股不大好聞的味道,餘小鳳拿起手帕捂住了鼻子,嫌惡地說:“好臭啊,好難聞,都什麽玩意兒。”


    說著還瞥了沈一飛一眼,也不知道這人什麽毛病,好好的電影院百貨公司不逛,非得來逛這廠子。


    聞訊趕來的經理連忙殷勤地說:“大小姐,這邊是廠區,不衛生,比較亂,去辦公室裏坐坐喝杯茶吧。”


    餘小鳳扭頭瞥向沈一飛。


    沈一飛捏著下巴,笑嘻嘻地說:“餘大小姐去辦公室裏坐坐吧,我是沾了你的光才能進來考察的,喝茶就免了,麻煩經理安排個人帶我去廠子裏看看,也好讓我學學你們的經驗,不然回頭把廠子搞垮了,老頭子斷了我的零花錢,我就不能出門了。”


    這是哪家的紈絝?說話這麽隨意,而且自來熟。經理雖然有點瞧不上這樣的人,但看他自來熟的口吻,有些摸不準他的身份,,下意識地看向餘小鳳,準備看大小姐的臉色行事。


    餘小鳳好麵子,答應了沈一飛參觀工廠,不好反悔食言,皺著鼻子說:“那就去工廠裏轉轉,正好我還沒來過。”


    經理格外詫異,這個小白臉什麽來頭,竟然能讓任性的大小姐改變主意,這也太讓人吃驚了。經理收起了輕視之心,麵上的態度愈加的殷勤客氣:“好的,大小姐和這位先生隨我來。”


    他領著他們進了左手邊第一間廠房,這屋子裏擺放著四台黑色的鐵疙瘩,髒髒的,舊舊的,黑色的機油堆極太多,已經在機器磨合處形成了一圈黑色的凝固物,看起來有點像覃秀芳上輩子在廢品站裏看到的報廢小機器。但經理卻驕傲地說:“這是同步變流器,每台300kw,能處理……”


    他說了一大堆數據,覃秀芳聽不懂,餘小鳳也差不多,她看了兩眼就覺得這鐵疙瘩沒什麽意思,遂收回了目光,百無聊賴的四處張望,隻有沈一飛在認真地聽經理說,時不時地還穿插一兩個問題,引得經理談興高漲。


    見他們說了好一會兒都還沒完沒了,餘小鳳不耐煩了:“有完沒完,就這個,沒其他玩意兒可看了?”


    經理連忙斷了話頭,諂媚地說:“大小姐這邊請,還有不少機器呢,咱們廠裏的設備很多都是從歐洲引進的,非常先進,有的在全國都找不出其他的。”


    說著經理把他們領進了隔壁屋,這個屋子裏擺放了六台機器,有點像後世立在店鋪門外的空調外機。經理介紹說這是旋轉轉換器變壓器,可能怕餘小鳳這個大小姐聽得不耐煩,這次經理沒有多說,隻簡單地介紹了兩句就帶著大家去了下一個廠房。


    接下來覃秀芳又看到了鹽水淨化器、三效苛性堿蒸發器、循環泵、電解槽、直流配電盤、減速齒輪傳動器等等。除此之外,廠區還單獨分出來好幾塊區域,設置了產品試驗區、大型容器手工成型區、帶冷凝器和吸收器的hcl燃燒器房、化工炻器場地等等。


    這些東西覃秀芳聞所未聞,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完全想不到,這個世界城裏已經如此先進了,而他們鄉下大家都還在繼續延續了幾千年的肩挑背磨,也難怪周小蘭做夢到想進城呢!


    這一趟真的漲了見識,讓覃秀芳意識到自己見識是多麽的淺薄。她一邊聽經理介紹各種機器,一邊也沒忘記下車時沈一飛的叮囑,牢牢記住這裏的布置和安排。


    廠子裏除了各種機器,還有各種化工原材料和成品,走到廠子偏後的位置時,他們就看到一些工人在包裝運輸漂□□,成桶成桶的漂□□擺了整整一個大敞開的廠房裏,散發著一股讓人不大舒服的味道。


    但更讓人難聞的是前麵的鹽酸、硫酸池子,雖然經過了特殊處理,但仍不可避免地揮發了一些在空氣中,非常刺鼻。


    餘小鳳趕緊捂住了鼻子:“哎呀,這是什麽啊,太難聞了!”


    經理摸著鼻子說:“那邊是鹽酸、硫酸池子,裏麵很多硫酸、鹽酸,這個玩意兒揮發出來的氣體特別刺鼻難聞,咱們快走吧。”


    別說餘小鳳嫌棄,他都不大願意來這邊,實在是這味道不好受。


    幾人馬上退到了一邊,不過沈一飛杵在原地沒動,經理愣了下,喊道:“沈先生,那邊的味道不好聞,你還是過來吧。”


    沈一飛頭都沒回,擺了擺手:“我還沒見過這玩意兒,我去看看。”


    硫酸鹽酸池子有什麽好看的,一眼都能望到頭?經理想勸阻,但轉念又一想,這個沈先生似乎真的是抱著求知的心態來的,路上問了不少比較專業的問題,想看就讓他看吧。


    覃秀芳站在一邊打量著池子。這個池子是用磚和水泥砌的一個方方正正四邊形,一側貼著牆壁,三麵通風,池子邊緣還繞著幾根胳膊粗的金屬管子,其中一根管子裏還在朝池子裏注入液體。從外表來看,這池子實在沒什麽新鮮的,覃秀芳不知道沈一飛為何會這麽感興趣。


    幾人在一邊等了兩分鍾,見沈一飛還沒回來的意思,餘小鳳深深地後悔了。這都什麽破地方,她是瘋了才答應沈一飛來這裏呢,走得累死了不說,到處都髒兮兮的,把她的裙子都弄髒了,她非常不適應。


    “辦公室在哪裏?我走累了,不想逛了。”餘小鳳決定不奉陪了,沈一飛要看就慢慢看吧,她找個地方歇腳喝茶。


    她想走,經理自不會攔著,連忙側身,狗腿地說:“大小姐往這邊,辦公室不遠,我帶你去坐坐,咱們那兒還有會客室,是按照董事長的喜好布置的,每次董事長都在那裏接待客人。”


    說完,他又吩咐自己的跟班:“你在這裏陪著沈先生,沈先生若是還想參觀,你就帶他去。”


    交代完事情,他帶著餘小鳳就走,沒走幾步,前麵過來兩個穿著灰布衣裳的工人。工人在廠區裏並不少見,稀奇的是走在左側那人的半邊臉坑坑窪窪的,像是被狗啃過一樣,看起來甚是怪異。


    “啊……”餘小鳳從來沒有看到過麵目如此恐怖的人,嚇得叫了出來。


    兩個工人也嚇了一跳,停下腳步,看著跟他們打扮明顯不同的餘小鳳,有些不知所措。


    經理見他們沒眼色,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還不去幹活,磨蹭什麽?嚇到大小姐怎麽辦?”


    “哦。”兩個工人連忙點頭,垂著頭走了。


    路過覃秀芳身邊時,覃秀芳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那個工人臉上的疤。


    見她竟直盯著對方的臉看,餘小鳳問道:“你就不怕嗎?”


    這裏就她們兩個姑娘,餘小鳳覺得要是覃秀芳不怕,自己卻害怕挺丟人的。


    覃秀芳沒空理餘小鳳,她擰起就眉頭,有些迫切地問:“經理,那個工人的臉上是怎麽弄的?”


    經理詫異地看了覃秀芳一眼,這姑娘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瞧打扮也不是什麽富貴出身,像是那位沈先生的跟班,自打進門後就一直默默跟在沈先生後麵,一句話都沒說過,他差點以為她是啞巴呢,原來不是。


    見經理不說話,餘小鳳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跟著問:“那個人臉上怎麽弄的?”


    經理隻得解釋:“有次工作,他操作不規範,硫酸濺起來,落到他的臉上,然後他的臉就成了這個樣子。硫酸是強腐蝕的液體,沾到皮膚或衣服,瞬間就能腐蝕出一個洞,越是濃的硫酸腐蝕性越強,所以你們千萬別去碰這個。”


    “這麽嚴重?”餘小鳳心有戚戚焉,“那個工人也太可憐了。”


    經理擺手:“這是他自己不遵守規矩,怨不得別人,再說咱們董事長已經夠仁慈了,給他出了醫藥費。後來他傷好出院了,又讓他回來繼續工作。董事長說了,凡是為咱們餘氏出過力的,隻要他們不放棄餘氏,餘氏也不會放棄工人。”


    餘小鳳聽完,與有榮焉地抬起下巴,驕傲地說:“那是,我爹爹最厲害了。”


    “可不是,這江市商界沒一個比得上董事長。”經理自豪地笑著說。


    兩個人說了什麽,覃秀芳完全沒聽進去。她整個腦子都放空了,裏麵冒出了許多小細節,上輩子她一直想不明白,沈一飛的腿上怎麽那麽多坑坑窪窪,甚至有的地方肉都沒有了,隻有一層後來長出來的凹凸不平的皮肉貼在骨頭上。


    剛被沈一飛帶回家的時候,她忙著適應城市裏的生活,一直沒發現沈一飛的腿上有那麽多的傷。後來慢慢熟了,但關於腿的事,沈一飛也一向親力親為,從不讓她幫忙,而且不管多熱的下天,哪怕呆在家裏他也不會穿五分褲、七分褲,總是穿著寬鬆的長褲,將兩條腿遮得嚴嚴實實的。


    後來直到他有次生病住院,在醫院裏治療,躺在病床上需要人照顧,覃秀芳才發現他腿上有那麽多恐怖的傷,才知道他為什麽明明有兩條腿卻不能走路,隻能一輩子坐在輪椅上。


    當時沈一飛醒來,看到她的表情,先是讓她將被子蓋上,然後問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害怕嗎?”


    覃秀芳記不清當時她是怎麽回答的了,好像是不怕,然後沈一飛在她麵前也沒那麽忌諱他的雙腿了,偶爾力不從心的時候也會讓她幫一下忙。


    後來有一次,覃秀芳沒忍住,問他怎麽弄成這樣子的。他說年輕的時候不小心受傷導致的,除此之外再無他話。


    但那個下午,他一個人在陽台上坐了一下午,直到天黑。經過那次之後,覃秀芳知道雙腿殘疾剝奪了他所有的驕傲和自尊,連獨自生活都困難,她也不問了,免得他傷心。


    誰知道她竟然會重生呢?要知道死後還有這種事,她當時一定不管他傷不傷心,都要問得清清楚楚的。


    照顧了沈一飛十幾年,尤其他要走的最後一年,幾乎是臥床不起,覃秀芳對他腿上的傷太熟悉了。以至於看到剛才那個工人臉上的傷她就想起沈一飛的腿傷。


    估計這就是沈一飛雙腿殘疾的原因,他的腿是因為硫酸而廢的。再結合他現在出現在這裏,覃秀芳猜想他上輩子一定也來過餘氏化工廠,所以才會發生後來的事。


    乍然之間窺見前世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的冰山一角,覃秀芳渾身直發抖,藏在袖子下的指甲在手心裏掐出紅痕她也感覺不到痛,隻覺得難過、恐懼,害怕噩夢再次上演。


    “還說你不怕呢,原來是反應慢。人都走遠了,你怎麽怕成這樣?”餘小鳳抬起頭看到覃秀芳這副樣子,很是意外,又有些得意,看看,這可不是她膽小,覃秀芳膽子比她更小呢!


    覃秀芳沉浸這個震驚的發現中,根本沒聽清餘小鳳說了什麽。


    餘小鳳見她不理自己,有點生氣,又有點同情她,可憐啊,嚇得臉都白了,嘴唇直哆嗦。嘖嘖,都是沈一飛不幹人事,非要看什麽硫酸池子,這東西有什麽好看的?


    正好,她也不想在這兒呆了。餘小鳳推了一把覃秀芳:“別傻了,害怕就去叫沈一飛回來,逛得差不多了,咱們也該走了。”


    覃秀芳被她推回神,深吸了一口氣:“好,我這就去叫他。”


    就是餘小鳳不說,她現在隻想去把沈一飛拉開,離那個酸堿處理池遠遠的,避開這個危險源。


    覃秀芳迫不及待地走了過去,離池子越近,這股刺鼻的味道就越濃。覃秀芳犯起了生理性惡心,想吐,沈一飛卻像是個沒事人一樣,饒有興致地圍繞著處理池轉了一圈,然後就站在池子邊,低頭盯著池子看。


    覃秀芳見他離池子隻有幾公分的距離,唯恐他掉下去,重複上輩子的悲劇,趕緊說:“沈先生,都看得差不多了吧?看完就走吧,餘大小姐在等我們!”


    “哦。”沈一飛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看了一眼池子對麵的那麵牆壁,然後收回目光,邁開兩步就看到覃秀芳蒼白的目光和害怕的眼神,他停下了腳步,壓低了聲音,“餘小鳳欺負你了?”


    覃秀芳趕緊搖頭:“沒有的事,快走。”


    她這模樣仿佛身後有什麽洪水猛獸在追她一樣。


    沈一飛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覃秀芳被他盯得不自在,別開了目光,催促他:“快點,走啦。”


    沈一飛大步跟了上去,見到餘小鳳後直接問道:“發生什麽事了?我看她挺害怕的?”


    餘小鳳說:“你問這個啊,剛才我們看到一個工人半邊臉坑坑窪窪的,毀容了,聽說是被池子裏的硫酸濺起來腐蝕了臉導致的。她被嚇到了,害怕得渾身發抖。哎呀,趕緊走吧,別磨蹭了,我再也不想來這裏了。”


    “哦,那走吧。”沈一飛刻意落後了幾步,等跟前麵幾人拉開一點距離後,他回頭過看著覃秀芳,“很擔心我?”


    覃秀芳抿了抿幹澀的唇說:“那個人臉上太嚇人了,硫酸很危險,你沒事離那池子遠點,不要靠近了。”


    “有道理。”沈一飛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轉身又走了。


    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也不知道將她的話聽進去沒有。猜測到了沈一飛前世雙腿出事的原因,卻不知道事情的具體經過,沒法提前阻止一切的發生,這讓覃秀芳心裏很煩躁。


    她按了按額頭,今天已經參觀完了,原路返回,不會再出什麽事了,她回去有的是時間想這件事。現在別急,先做好今天的事。閉了閉眼,覃秀芳索性收起了紛亂的思緒,集中注意力記工廠的布置。


    因為碰到了毀容工人,餘小鳳沒了逛下去的心思,正好也逛得差不多了,經理便送他們出去。


    廠子裏的工人們看到他們這群衣著光鮮亮麗的人來轉了一圈又離開,不少人露出羨慕的眼神。


    一個眉頭上有疤的男人拿出一支煙遞給旁邊的男人:“這群人什麽來頭?經理都跟著一邊伺候討好,是咱們廠裏的大客戶嗎?”


    男人接過煙點燃吸了一口,嗤笑:“老六,什麽客戶,一看就公子哥大小姐,最漂亮那姑娘好像是董事長的獨生愛女,誰要娶了她,以後就發了。”


    雖然他們是沒希望的,但不妨礙他們想想嘛,誰還不做做夢呢。


    老六沉了沉眼:“原來是大小姐,那跟她一起的穿西裝的那個男人呢?”


    “這就不知道了,以前沒見過,看樣子也是富貴出身,說不好是大小姐未來的男人。哎,人家這也太會投胎了,哪像咱們……”


    老六沒接對方的抱怨,隻是眯起眼,莫測地盯著一行人的背影,直到他們消失在了視線中,他才緩緩收回了目光。


    化工廠大門外,多了一輛豪華氣派的小汽車。餘小鳳出去看到這車意識到什麽,立即興奮地跑了過去。


    很快,小汽車的後座車門打開,餘天錫從裏麵走了出來。


    “爹地,你怎麽來啦。”餘小鳳上前·高興地挽著他的胳膊。


    餘天錫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來看看你是不是又不聽話,到處惹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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