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答案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徐瑞香怔了片刻,神色淒涼,苦笑了一下:“他們怎麽走得那樣早,我……我爹也走了,就隻剩我娘還在。要是知道我見到了你,她肯定很高興。”


    覃秀芳點點頭,吸了吸鼻子問道:“瑞香阿姨,你家現在在哪兒?是……他參謀長把你帶過來的嗎?”


    徐瑞香不知情,高興地說:“我住在隔壁省的古焦鎮,在那邊安了家。前天的時候,突然有兩個戰士過來,問了我一些問題,然後就說要帶我去見一個人,就把我領到這兒來了。早知道是見你,我就不害怕了。其實他們路上對我挺好的,還給我買肉包子燒餅吃。”


    覃秀芳明白了,他們肯定是查到徐瑞香的老家跟她在一個地方,所以找徐瑞香來確認她身份的。


    潘沁雯顯然也明白這一點,她焦急地看著徐瑞香問道:“咱們秀芳是你姐姐領養的吧,你能給我說說具體什麽情況嗎?”


    徐瑞香詫異地看著覃秀芳。


    她姐姐姐夫不能生育,成親好幾年都沒有孩子,後來才收養了覃秀芳,一直當親生女兒養的,從小也都瞞著她的身世,她怎麽會知道?


    覃秀芳撒了個小謊:“娘去世的時候告訴我的,她說我是抱養的,其他的也沒說,第二天就咽了氣。”


    其實沒有,她養母去世得很突然,估計她自己都沒料到自己會挺不過一場風寒,就那麽突然地走了,所以什麽也沒給覃秀芳交代。


    要是知道自己還有親人,覃秀芳不確定上輩子是否還會甘願留在周家。其實現在想這些也無用,留不留不是她說了算,周家人就算要放她走,隻怕也是把她給嫁出去了,還能拿一筆彩禮。而且那時候她沒錢,不知道父母在哪裏,連江市的方向在哪裏都不知道,怕是很難進城。


    “這樣啊。”徐瑞香相信了這個借口,她姐姐姐夫很善良,眼看自己要死了,肯定舍不得覃秀芳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告訴她還有親人的事也不奇怪。


    她慢慢回憶起當時的情況。


    “那是35年的冬天,很冷的一個早上,隔壁鎮的伍雲華抱著個三歲的小女孩來到我姐家,問我姐姐要不要收養這個孩子,她說這個孩子死了爹娘沒人要,她看可憐就撿回家了,但是那年冬天,她兒子和公公都生病了,家裏情況窘迫起來,多養不起一口人,聽說我姐他們想抱養小孩,就把孩子送了過來。”


    “那就是秀芳,當時她這麽高,就比我膝蓋高一點。還不大會說話,隻會含糊不清地喊出爹、娘,吃飯幾個簡單的字。我姐他們本來想收養年齡更小一些的,免得養不家,但那時候秀芳太可愛了,小臉粉□□白的,像個麵團子,我姐見了就舍不得,跟我姐夫商量後,就收養了她。”


    “那曲雲華還留了什麽話或者東西嗎?”潘沁雯焦急地問道。


    徐瑞香點頭:“有的,當時我正巧在我姐家裏玩,看到曲雲華掏了一個銀元,掰成一半的,給了我姐,說是秀芳父母留給她的,另外還有一個玉葫蘆,很小的一個,花生那麽大,戴在覃秀芳的脖子上的。”


    “玉葫蘆呢?”潘沁雯抓住覃秀芳的手問道。


    覃秀芳沒有印象,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好像沒見過。”


    徐瑞香苦笑道:“可能是那兩年大旱,家裏吃不上飯當了吧。”


    這種情況並不少見,最困難的時候,甚至還有賣孩子的。


    潘沁雯怔了一下,用力摟住了覃秀芳,哭了起來:“這玉葫蘆是我娘留給我的,分別的時候,我就套在了你的脖子上。我苦命的女兒,娘總算找到你了,娘找了你十幾年,你這孩子……”


    秦渝不知往事,轉過頭想問他父親,卻見一向嚴肅的秦旭然眼睛紅紅的,兩滴清淚從他眼睛裏滑落了出來。


    不用問,看來徐瑞香說的都是真的,玉葫蘆,半塊銀元這件事,父母連他都不曾提過,旁的人更不可能知道了。


    他們一家終於團聚了,十幾年了。


    覃秀芳也跟著哭,她沒想到這麽快就能確定她的身份。這下,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認親了,她有自己的父母親人了。


    秦旭然走近,看著抱頭痛哭的母女,伸手輕撫著妻子的背說道:“好了,別哭了,咱們不是找到秀芳了嗎?”


    潘沁雯不領情,用胳膊肘別開了他:“走開,要不是你,我能耽誤這麽久嗎?”


    “我已經有了消息,隻是怕你失望,想先等確認了再告訴你。”秦旭然解釋完,又眼巴巴地看著覃秀芳,“秀芳,我是你爹!”


    想得美,秀芳都還沒叫她娘呢。潘沁雯故意拿起手帕給覃秀芳擦眼淚,轉移掉覃秀芳的注意力:“別哭了,咱們今天該高高興興的,走,咱們回家。”


    覃秀芳抬起頭,眼睛裏還蓄著眼淚,但卻在笑:“嗯。”


    潘沁雯挽著她的胳膊,邊哭邊笑邊說:“娘今天實在是太高興了,秀芳,你不知道娘盼這一天盼了多久,十幾年,整整十幾年啊!”


    覃秀芳猛點頭,她明白的,她也盼了十幾年。命運待她何其寬厚,讓她能有機會重拾親情,彌補上輩子的遺憾。


    母女倆眼睛鼻頭紅紅的,一看就哭過,但卻笑容滿麵地下了台階,離開醫院。


    秦旭然跟在後麵,雖然沒能讓女兒叫他一聲爹,跟他親近親近,但能找到女兒,看著她們母女倆這樣開開心心的,他就知足了。秦旭然眼裏隻有妻子女兒,趕緊跟了上去。


    留下秦渝看著目瞪口呆的徐瑞香說:“不好意思,我爹娘找了我妹妹十幾年,他們太高興了,招待不周,走吧,我讓人送你去旅館先休息一會兒,晚上吃飯的時候再去接你。”


    他們家還沒整理出來,顯然不適合安排徐瑞香做客。


    徐瑞香在見到覃秀芳的時候就已經隱隱有了猜測,她到底不是當事人,沒那麽激動,已經平複下了心情,點頭說:“好。”


    兩人跟著出了醫院,沒發現劉彩雲母女倆就站在走廊的拐角處。


    周小蘭覺得臉好痛,她前腳才說覃秀芳是替身,結果這會兒就證明了覃秀芳真的是秦渝的妹妹。而且秦渝他爹看起來好威嚴,一看就是個做大官的,自己這輩子隻怕是拍馬也趕不上覃秀芳了。


    劉彩雲的心情也很糟糕,尤其是看到覃秀芳她爹竟然還有小汽車坐之後,更是懊惱不已。


    怎麽就錯失了這麽好的一門親家呢?要是再來一次,她一定對覃秀芳好好的,絕對不讓兒子跟她離婚。


    “娘,怎麽辦?”周小蘭皺著苦瓜臉問道。


    劉彩雲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擰了擰她的耳朵:“怎麽辦?涼拌,你說你,怎麽這麽沒用,還問怎麽辦,當然是回家了,難道你想凍死我啊?”


    “哎呀,娘,好痛啊,你輕點輕點……”周小蘭知道她又把氣撒到自己身上。她可真是命苦啊。


    ***


    車上,覃秀芳緊挨著潘沁雯坐,秦旭然坐在潘沁雯旁邊,幾次想插嘴跟女兒說兩句話,都被潘沁雯給打斷了。


    前方的司機似乎第一次看到嚴肅的參謀長吃癟,想笑又不敢笑。


    秦旭然這個人看起來嚴肅,但在家人麵前沒有架子,他直接問潘沁雯:“你還要生氣到什麽時候?瞞著你,是我不對,咱們老規矩行不行?你讓我跟秀芳說說話。”


    覃秀芳也勸道:“你,潘醫生你別生參謀長的氣了吧,他這麽做也沒錯,你看他這不把人找到了嗎?”


    “潘醫生,參謀長?”秦旭然不大滿意這稱呼,他又不缺兵,他女兒怎麽能叫他職務呢。


    潘沁雯側頭瞪了他一眼,急什麽急,這才剛認親呢,也不知道給女兒一點時間適應。


    秦旭然摸了摸鼻子不吭聲了。


    覃秀芳發現,他這個小動作都跟秦渝一樣,遺傳的力量果然很大。


    潘沁雯生怕丈夫又說什麽讓覃秀芳有壓力的話,主動問道:“你怎麽找到徐瑞香同誌的?”


    秦旭然笑道:“不是我,是別的人幫忙找到的,那小子知道咱們找女兒的事,他就寫信給戰友們,讓他們幫忙打聽榆陽縣曲山鎮逃難出來的人,然後就很幸運地找到了徐瑞香同誌,不然咱們還要兜一大圈子。”


    “哪個小子啊?這可是咱們的家的恩人,咱們得好好感謝他。”潘沁雯由衷地說。


    覃秀芳也點頭,是得好好謝謝對方,不然她爹娘還得為了這個一直奔波。


    秦旭然說:“他現在不在,等來了再說吧。”


    第67章


    二月天, 乍暖還寒,走出醫院,冷風一吹, 凍得劉彩雲瑟縮發抖,被冷水濕透的棉襖貼在衣服上, 森冷森冷的, 難受死了。


    她趕緊加快了步伐往家裏麵去, 還沒走到家,她就猛打噴嚏,周小蘭在後麵看了說:“娘,你不會是感冒了吧?”


    “死丫頭, 咒你老娘呢!”劉彩雲惱怒地瞪了她一眼。


    周小蘭趕緊縮著脖子不說話了,母女倆趕回家, 到了家門口,正好碰到周家成回來了。


    周家成的狀態也不大好,眼窩下一團青紫,嘴角還被劃破了,有道很明顯的紅痕。這顯然是被人打的。


    劉彩雲急了,上前拉著他:“家成, 你臉上的傷怎麽回事?誰打的,是不是姚玉潔他們家幹的,走, 咱們去找他們家算賬,想打就打,當咱們家沒人嗎?”


    周家成在姚家碰了一鼻子的灰, 還被兩個大舅子給揍了一頓, 心情相當惡劣, 不想跟她提這個:“夠了,討公道之前,先看看你自己這一身吧!”


    劉彩雲頭發上、上衣襖子都濕了,臉也腫了起來,這些顯然不可能是她自己弄的。周家成大概猜到她剛才去找誰了。


    才挨了一頓排頭吃,都不長記性的嗎?而且他跟姚玉潔還要過日子,她去姚家鬧,不但於事無補,隻會火上澆油。


    劉彩雲摸了摸自己的臉,委屈地控訴道:“家成,你不知道覃秀芳那個老娘多野蠻,還是個幹部,文化人呢,話都沒說一句就打我,你也不在,都沒個人幫我。”


    周家成心裏苦笑,他在幹什麽?替她挨揍嗎?他上午還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挨了一巴掌呢。


    不想提起秦家人,一提他就覺得羞恥和懊悔。周家成按住額頭,勸道:“娘,你消停點,安生過日子好不好?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算我求求你了,行不行?”


    “你這是怪我?”劉彩雲不高興地問道。


    周家成不吭聲,算是默認了。雖然覃秀芳認親這個事對他的打擊很大,但他好歹有自己的兒子了,若是劉彩雲不瞎折騰,等他轉業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也能過一輩子。


    但劉彩雲和姚玉潔再加上周小蘭,這三個女人就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周家成隻覺得心累。


    劉彩雲見他真的怪自己,委屈極了。她做這些都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他,為了他們老周家,怎麽一個個都不領情,看看人家潘沁雯的兒子,都做到營長了,在外麵被老娘訓來喝去,也沒一句怨言。可她呢,為這個家付出這麽多,卻連一句好話都沒換來。


    又氣又傷心的劉彩雲抓住周家成胳膊,惱火地數落道:“一個女人而已,比你老娘都重要?我白生養你了,你對得起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養大嗎?姚玉潔有什麽好?說是城裏有錢人家的女兒,可給你帶來了什麽好處嗎?你們倆還不是擠那麽小的一間小房子,他們家再有錢也沒說給你們買個房子,買房還得靠你爹娘。還有姚玉潔,掙的工資不上交,就隻顧著自己買吃的,買衣服,也不做家務,早知道她是這種嬌滴滴的大小姐,說什麽也不讓你娶她!”


    周家成也知道姚玉潔不是過日子的人,自己也給不了她想要的物質生活,所以當戀愛的甜蜜過後,兩人爭吵不斷。隻是,這路是他自己選的,當初他標榜要追求自由戀愛,跟封建糟粕了斷,如今才過去一年,他就說反悔,傳出去別人怎麽想他?


    而且孩子都有了,再說這些有什麽意思呢?


    周家成按了按額頭:“我已經娶了她,她也懷了我的兒子,你天天折騰這些想幹嘛?是不是要搞得我再離一次婚,你才高興?”


    劉彩雲還真是這個意思,自從她自己有錢之後,她就看不上姚玉潔這種目中無人,完全不把她這個婆婆當回事,還挑撥兒子跟她離了心的媳婦。


    “離就離,咱們家有錢,你有出息,離了還能娶個比她更好的。”劉彩雲現在是對姚玉潔一百個看不上。


    周家成冷笑:“更好的,誰?覃秀芳?”


    劉彩雲點頭:“對啊,她比姚玉潔強多了,爹娘老子哥哥都是當大官的,自己又能掙錢,而且他們家還疼女兒。就算不娶她,咱們也能娶個聽話的黃花大閨女。”


    周家成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你臉上誰打的,你衣服誰弄濕的?你都忘了?你還覺得我能再娶她?做什麽夢呢!”


    “你怎麽就不能娶她了?她一個二婚的女人,你願意要她就不錯了。你今天要跟我一塊兒去給他們道歉,表表態,說不定他們就原諒你了。你是不知道,覃秀芳她那個爹竟然是坐小汽車去的醫院,可氣派了。相比之下,姚家一個做小買賣的,算得了什麽!”


    劉彩雲現在看到了自己跟秦家的差距,哪怕挨了打,她都恨不起來,因為對方完全碾壓她。


    周家成覺得劉彩雲真是瘋了,走火入魔,掉進了權勢和錢眼裏。瞧她這副樣子,要是秦家人想打她另一邊臉,估計她都會將臉伸過去。


    周家成不知道他娘怎麽變成了這樣,惱怒地打斷了她的念想: “你死心吧,秦家人不可能會原諒我們的,你就別去自取其辱了,今天這事還沒給你長記性嗎?也別惦記覃秀芳了,哪怕她是二婚,就衝她爹,她哥的身份也多的是人想娶她。要怪就怪你們當初為什麽沒把她打發走,嫁出去!”


    覃秀芳不進城,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劉彩雲聽他提起以前,也是懊惱不已:“怎麽讓這死丫頭進城了!”要是當初嫁給黃老三多好啊,他們家沾不上光,其他人也別想了。


    “這要問你們自己了。”周家成一肚子火,不想理她,轉身進了屋。


    劉彩雲見了,想說什麽,但衣服太濕了不舒服,她趕緊回屋換了一身衣服,然後打算找兒子再說說姚玉潔的事。


    姚玉潔這種架子比她還大,一點都不孝順的媳婦不能要,他們這條件,娶什麽樣的娶不到,家成就是想不開,死心眼。


    等她到了周家成房裏,就見周家成已經將他下來帶來的東西都收了起來。


    “哎呀,家成,你這是做什麽?”


    周家成將包袱收拾好,抱在懷裏往外走:“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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