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這是我娘家,我還有娘家哥哥嫂子。”姚玉潔很為難,她現在住娘家都要受氣,更別提收留周大全了,尤其是周家還沾上了這種事。


    周大全看她一臉難色,知道這個事有點難辦。但如今除了兒媳婦這裏,他們也實在是無處可去,隻能厚著臉皮哀求道:“玉潔啊,你自己說說,自打你進了咱們周家的門,爹有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現在咱們落難了,可你好歹還是咱們周家的人啊,你就看在家成的麵子上,收留收留我們。要是沒房間,給我們找個放東西的屋子,柴房什麽都行,隻要讓我們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就行了。立恩還小,身子骨又弱,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吧。”


    姚玉潔被他說得有點心軟,尤其是周大全又委曲求全了,住柴房儲物間都行,再拒絕似乎顯地有些不近人情。姚玉潔正想答應,冷不防一道聲音從門口冒了出來。


    “不行,嫁了人的姑娘天天回娘家,讓嫂子伺候就夠了,還要把婆家的公爹侄子都弄過來,像話嗎?你出去說說,有這樣的嗎?”姚大嫂進門就憤怒地說道。


    姚玉潔氣紅了臉,可又找不到理由反駁,隻能哀求道:“嫂子,我爹他們遇了難,實在是沒法子,你就收留他們幾天吧。”


    “不行,沒這個道理。”姚大嫂寸步不讓,睨了周大全一眼,“我們家小姑子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才嫁進你們家。自打嫁去了你們家,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被婆婆小姑子輪著欺負,住娘家的時間比住婆家的時間還長,親家公,你自己說,像話嗎?”


    周大全被她說得麵紅耳赤:“這個他大嫂,都是咱們的錯。我以後一定說說她娘,咱們會善待玉潔的,你就放心吧。”


    姚大嫂可不聽他這個:“算了吧,嘴上說得好聽誰不會。我小姑子回娘家這麽久了,你們家誰來接過她?別沒事就嫌棄我們家小姑子,有事就求上門。再說,你求咱們也沒用,我們就一普通人家,開了個小鋪子維持生計,你真想救你家老婆子兒子,還不如去找你家前兒媳婦,不是你前兒媳婦的哥哥抓的人嗎?你找她幫忙說一句話,比找咱們跑斷腿都有用!”


    “可是……”周大全還想說什麽。


    姚大嫂已經拿起了雞毛撣子,直接趕人:“別可是了,你的忙咱們幫不上,也幫不了,你趕緊走,別連累咱們家,快點,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我小姑子想想,她肚子裏可還懷著你們周家的骨肉,她現在可受不得刺激。”


    周大全實在沒轍,隻能抱著周立恩,沮喪地邁出了姚家。眼看天都要黑了,氣溫降了下來,這江市之大,似乎卻沒個容他們的地方。


    第84章


    把周大全趕出門後, 姚大嫂提著雞毛撣子回來,看到坐在堂屋哭得上街不接下氣的姚玉潔,又惱火又煩躁:“哭哭哭, 別哭了,整天就隻知道哭,你倒是想想現在該怎麽辦啊!”


    “我不知道,大嫂, 家成被抓了,我該怎麽辦啊?”姚玉潔哭哭啼啼地說, 前一天她還在滿心歡喜地等著丈夫來接她出去, 單獨過, 共建他們的幸福小家庭, 結果今天就聽說丈夫被抓了,她這樣沒受過什麽苦的嬌嬌女頓時六神無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姚大嫂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你還惦記著周家成, 先想想你自個兒, 想想咱們這個家吧!”


    姚玉潔抬起紅通通的眼睛,聲音顫抖:“大嫂,你這話什麽意思?這,這不是家成他娘犯了事嗎?跟我,跟咱們家有什麽關係?”


    “你說呢?”姚大嫂睨了她一眼,“沒看周家成都被抓了起來。你是他媳婦,肚子裏還有他的崽,你說有沒有關係?搞不好明天就會來抓你。”


    這話嚇到了姚玉潔, 她也顧不上周家成了:“大嫂,那,那咱們怎麽辦?這不關我的事啊, 我跟家成他娘一直不和,他們做什麽也不會告訴我,我老早就回娘家了。”


    姚大嫂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你跟我說這個也沒用,又不是我喊人來抓你。如今周家人成了壞分子,你想要不被牽連,隻有一個法子。”


    姚玉潔像是看到曙光,急切地看著她嫂子:“大嫂,你快說,什麽法子?”


    姚大嫂說:“當然是跟他劃清界限,離婚!”


    “啊,離婚,你讓我跟家成離婚?”姚玉潔不可置信地喊了出來,“不行,我不要離婚,好好的,不要離婚。”


    姚大嫂看她這幅樣子就來氣:“好什麽好?你肚子裏還懷著他們周家的種,他們都不把你當回事,你看看你回娘家這麽久,他們周家有什麽表示嗎?也就你傻,被周家成騙得團團轉。你要想清楚了,你不離,他們家犯的可是通敵叛國的間諜罪,搞不好要吃槍子的。”


    “不會這麽嚴重吧?”姚玉潔嚇懵了,小臉發白。


    姚大嫂睨了她一眼:“怎麽不會?這樣的事又不是沒發生過,前幾年對麵那條街……玉潔,咱們娘家人沒有對不起你吧,你要不離就趕緊搬回周家,別在這裏拖累牽連我們。”


    周家房子都被沒收了,沒看周大全領著孫子都無處可去嗎?姚玉潔除了娘家,還能去哪兒?


    她咬了咬唇,摸著肚子,心亂如麻:“可是,可是,我的孩子怎麽辦?他,他不能沒有爹啊。”


    姚大嫂看了一眼她還算平坦的小腹,出了個主意:“趁著你這月份還小,趕緊打了。”


    姚玉潔聽了不停地搖頭:“不行,這,這是我的孩子。”


    “那也是周家成的崽子,你想清楚了,周家成不吃槍子也得坐牢吧,你一個人能撫養這個孩子嗎?就你現在這嬌滴滴懷個孕還要我們伺候的樣子,別又生下來丟給我們,先說好,他爹可是被抓去做坐牢的,我可不會替你養。你要執意不肯離婚,堅持要生下這個孩子,那你就搬出去。不然,回頭等爹娘回來,分家也成,把我跟你大哥還有侄子侄女分出去。我可不想自己的男人、孩子也跟著受牽連。”姚大嫂直接表明了態度。


    以前周家沒折騰出這個事來的時候,多小姑子一雙筷子就多吧,但現在可不一樣。


    姚玉潔被她說得眼淚直流:“大嫂,你不能這麽對我,你別逼我,爹娘肯定不會答應分家的。”


    姚大嫂冷哼一聲:“那你搬出去,你有工作,咱們再貼你點錢,你租個房子搬出去,想生孩子,想養孩子,都隨你的意,我也管不著。不然要讓我天天伺候他們周家的孫子,那我可不樂意。”


    丟下這句話,姚大嫂也懶得跟姚玉潔吵,回屋去了。等晚上,全家都到齊了,她再勸勸,他們聽得進去就聽,聽不進去,那就分家唄。不然依周家這狀況,以後這孩子肯定得他們幫著養,憑什麽呀!


    ***


    周家的事沸沸揚揚地傳了一天,家屬院和部隊就沒人不知道的。


    到了晚上上課的時候,覃秀芳一踏進教室,米嫂子就逮著她問:“秀芳,你聽說了嗎?周家出事了。”


    覃秀芳的飯館今天沒開門,沒來過部隊,不清楚。她搖了搖頭:“沒有,怎麽啦?”


    米嫂子可興奮了,抓住她的手說:“周家成,還有他娘和妹妹都被抓了起來,帶走了,據說是犯了事,帶去審訊了。”


    覃秀芳錯愕不已:“三個人都被抓了?”


    米嫂子看她這樣子像是真不知道,有些失望:“是啊,我們今天下班回來,一路上到處都聽到有人在議論這個事,聽說帶走的時候,劉彩雲母女哭得可難看了。哦,對了,據說這個事是秦營長一手辦的,他就沒跟你提過一嘴?”


    覃秀芳還是搖頭:“沒有,我哥從來不跟我說部隊裏的事,再說我今天都沒見過他。要不是聽你提起,我完全不知道這個事。”


    米嫂子很遺憾,本來還想從覃秀芳這裏打探點什麽內幕信息的,結果她知道還沒自己多,那隻能自己跟她八卦了。


    米嫂子湊到覃秀芳耳朵邊,悄聲說:“我看周家這回犯的事不小。傍晚的時候,我問我家那口子,他嚴厲地訓斥了我,讓我別瞎打聽,還警告我說家屬要有家屬的樣子,要起帶頭作用,不要到處傳小道消息。他以前從來沒這麽凶過,這事肯定不小。”


    那你還傳?覃秀芳有點想笑:“是嗎?我相信黨和人民會給一個公正的審判,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放過壞人。”


    “那肯定的,沒十□□穩的證據,也不會這麽大張旗鼓的抓人,依我看啊,周家成這回跑不掉了,輕則脫掉這身軍裝,重則嘛,怕是要吃……那可不好說,得虧你跟他離婚了,不然你也要跟著倒黴了。”說到最後,米嫂子衣服心有戚戚焉的模樣。


    覃秀芳聽到這個答案嚇了一跳:“不會吧,這麽嚴重?”


    米嫂子瞅了她一眼:“怎麽不會,反正周家成別想在部隊裏混了,最好的結果就是回鄉下老家。”


    聽到這話,覃秀芳陷入了沉思。上輩子可沒這一出,周家成順風順水地幹了好幾年,轉業去了地方,一輩子都沒什麽挫折,是周家村出了名的有出息,沒想到這輩子他的命運竟然一下子拐了這麽大個彎。


    不過她跟沈一飛都重生了,他們的命運,秦渝的命運,也許還有其他人的命運都發生了變化,如今再多一個周家成也不足為奇了。


    覃秀芳收拾起紛亂的思緒,提醒還在八卦的米嫂子:“老師來了,先上課吧。對了,米嫂子,回頭把你們的筆記借給我抄一下。”


    “成。”米嫂子一口答應,見老師進來上課了,也閉上了嘴。


    覃秀芳缺了好幾天的課,感覺有點吃力,上課全神貫注,一點都不敢走神開小差,沒發現不少人對著她的背影竊竊私語,都在討論周家的事。


    三節課下來,時間已經到了九點,好在如今天氣暖和了,走夜路也沒風雪天那麽難受。


    出了教室,吳峰和石大頭已經等著了。


    “走了,大妹子。”吳峰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聽說你前幾天去辦事了,事情辦好了嗎?”


    覃秀芳點頭:“辦好了,又要麻煩你們了。”


    吳峰嘿嘿直笑:“大妹子哪裏的話,咱們之間還用說這個嗎?”


    “就是,對了大妹子,你聽說周家成被抓的事了嗎?”素來沉默寡言,沒什麽存在感的石大頭竟然主動問這個。


    覃秀芳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笑著說:“聽米嫂子說了一些,到底怎麽回事?能說嗎?不能就算了。”


    吳峰歎了口氣:“也沒什麽不能說的,現在還沒公開,但聽說過一陣子要給咱們全軍和所有的家屬上思想教育課,肯定是他們犯了這方麵的事唄。估計等調查結果出來,部隊會公布的。”


    “這樣啊,那咱還是別瞎打聽了,等部隊的公示吧。”覃秀芳笑道。


    吳峰順勢換了個話題:“聽說了嗎?五月一號那天頒布了咱們新中國第一部 法律。”


    對於這個,覃秀芳到底經曆過一回,比吳峰更清楚:“你說的是《離婚法》吧?”


    “對,你也看到了昨天的報紙嗎?”吳峰立即問道。


    覃秀芳笑著說:“對,我掃了一眼。”


    她說謊了,其實是她上輩子親曆了這個事,因為出了這個法律後,他們鄉下有個女人吵嚷著要離婚,婆家娘家、村裏的婆婆嬸子嫂子挨個上陣勸她別犯糊塗,這個事鬧得十裏八鄉都知道,特別轟動。


    至於最後到底離還是沒離,覃秀芳就不得不知了。


    吳峰撓了撓頭:“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啊。說不定咱們家屬院又要掀起離婚的熱潮了。 ”


    “這倒未必。”覃秀芳有不同的看法。這會兒男女地位差距還比較大,而且女人沒繼承權,沒財產,除非是逼到沒辦法了,沒幾個敢輕易提離婚的。而男人們嘛,要離的已經差不多都離了,剩下的都是打算安生過日子的,不會出現他所說的這種情況。


    聽了她的理由,吳峰笑道:“大妹子,你說得對。哎,也不知道這個事是好事還是壞事。”


    覃秀芳悠悠地歎了口氣:“結婚自願,離婚自由,真正能做到這兩點,自然是好事!”


    聞言,吳峰詫異地看著她,畢竟她就是“離婚自由”的受害者。


    察覺到吳峰驚訝的眼神,覃秀芳笑了笑,沒有多說。男女立場不同,從小接受的觀念和教育也不同,他不會理解的。


    就像離婚這個事,如果周家成對她抱有一絲善意,能念及在他走後,她替他照顧父母,幫著周大全撐起周家的份上,妥善安置她。她不會怨他,因為他們確實不是一路人,在一起也是不會幸福的。她自始至終恨的都是他們的欺騙、利用和自私。


    說話間,已經到了旅館。


    吳峰和石大頭停下腳步:“大妹子,我們就先回去了。”


    “好,辛苦你們了。”覃秀芳衝他們點了點頭,等他們轉身回去後,她抬頭看了一眼旅館的方向,裏麵的燈都熄了,估計是睡了。這麽晚了,去看沈一飛也不合適。


    覃秀芳扭頭直接回了自己的房子,剛拿出鑰匙準備開門,忽地,一道黑影衝了出來,嚇得覃秀芳連忙後退好幾步:“什麽人?”


    “秀芳,是我,別怕。”周大全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看不清楚他的臉,覃秀芳的聽覺越發的靈敏,她發現,周大全的聲音充滿了諂媚,再不是她記憶中了那個威嚴高高在上的一家之主了。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過來是為了什麽。覃秀芳慢慢往後退了兩步,靠著牆,一邊悄悄去摸堆在牆邊拿來引火的木柴,一邊冷淡地開了口:“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周大全輕輕拍了拍懷裏的周立恩:“立恩,叫娘,你不是一直喊你娘嗎?”


    周立恩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娘……”


    這語氣明顯帶著生疏和不確定,覃秀芳再度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有些恍然,又覺得有些好笑。小孩子記性並不是特別好,大半年沒怎麽見過她,對她已經沒有往昔的親昵和依賴了。


    也好,要是周立恩還一直軟乎乎的纏著她,那還挺難辦的。


    “不要這麽叫我,我還沒有孩子。”覃秀芳冷淡地表明了態度。


    周大全這人不愧是周家人,臉皮承襲了他們家的傳統,一點不覺得尷尬,自說自話:“秀芳,立恩一直挺想你的,怕打擾了你,我們才沒帶他來看你……”


    “挺好的,你們做得對,請繼續保持。”覃秀芳一口截斷了他的話。


    周大全發現拿周立恩沒法打動她,換了個思路,吸了吸鼻子,老淚縱橫地說:“秀芳啊,家成和你娘還有小蘭的事,你聽說了吧?你能不能求求你哥,放了他們吧,家成對不住你,但我們家好歹也把你養大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還好意思拿過去來說事,覃秀芳被氣笑了,手死死捏著木柴,冷笑道:“周大全,你們把我養大的?10歲我去了你們家,就負責洗衣洗碗做飯,寒冬臘月,你們全家的衣服都是我拿到河邊洗的,白天還要跟著山上丟種子、除草,等我14歲,劉彩雲說身體不好,就在家休息了,我跟個男勞動力一樣,天天上山插秧打穀挑擔子,哪樣沒幹?你們把我養大,說這句話你不虧心嗎?”


    “秀芳,這……家裏人多,地主又要收租子,你大哥走得早,家成也被抓了,我們這也是沒辦法。但凡有點法子,我也不想你這麽受苦啊!”周大全唱作俱佳地洗白自己。


    覃秀芳聽得想笑:“是嗎?那周小蘭隻比我小了一歲,長到17歲也沒下過地,你怎麽說?得了,周大全,你不用在這裏跟我扯什麽舊情,我跟周家隻有仇,沒有情分。至於你兒子、老婆、女兒的事,我就更無能為力了,你走吧,別來找我了,我隻是個小老百姓,無能為力。”


    她並沒有壓製自己的音量,都說這麽多了,沈一飛他們也應該聽到了才對。


    “你怎麽沒辦法?就是你哥為了報複我們,才抓了家成的,你去你哥麵前說句好話,就能把家成放了。我也不求你放其他人了,就把家成放了吧。”周大全苦苦哀求,那可是他唯一的兒子。


    覃秀芳覺得這話真應該讓劉彩雲和周小蘭聽聽,看看周大全都是什麽玩意兒。


    覃秀芳不想跟他多扯:“我哥做事一向公正無私,從不會公私不分,你的要求我無能為力,你不走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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