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死生林回來到現在,我從清竹峰那裏每日都拿了丹藥與你調理。你並非萬劍峰的弟子,如今傷好了,自然是該回去的。”


    “可是我……”


    “琳琅,我是劍心通明時候確實做了很多糊塗事。可你莫真將人當傻子。”


    “當年靈泉的攝魂花粉,是你做的吧。”


    青年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正是因為如此琳琅這才心慌,因為她看不清對方心中在想什麽。


    她覺得分外陌生,恍惚之間覺得眼前人不是謝伏危,而是沉晦,又或者是那個早已死去的蘇靈。


    他們居高臨下,像是看螻蟻草芥一般看著她。這讓她沒由來的慌張。


    還沒等她思考該如何答複的時候,謝伏危薄唇微啟,又冷聲說道。


    “還有滄海遇燭龍的事情……”


    “我能等你傷養好再讓你離去已經是仁至義盡,從始至終我都未曾虧欠於你。”


    “你,你什麽時候知道的?是,是竹俞告訴你的?”


    “是又如何?”


    謝伏危眸子沉了下來,低頭直勾勾注視著眼前的人。


    “琳琅,當年那隻沾染了陸嶺之妖氣的青鳥,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所以故意隱瞞著的?”


    琳琅感覺到從謝伏危周身散發的寒氣凜冽,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她愕然慌亂地看向眼前的人,她以為青年什麽都不知道,卻發現並不是這麽回事。


    “伏危,你聽我解釋,我隻是怕告知了宗主陸嶺之是妖修這件事蘇師妹會受責罰,沒想到……”


    “沒想到最後會成了催她性命的咒符?”


    哪怕知道了一切,謝伏危也不能對琳琅動手。她隻是隱瞞了一些事情,卻並沒有做什麽旁的。


    或者更準確來說是,就算謝伏危想要殺了對方,他也沒那個資格。


    因為琳琅是唆使者,而他是行凶者。


    誰也沒有資格指責誰。


    想到這裏謝伏危深吸了一口氣,將心頭翻湧的情緒悉數壓製了下去。


    “我與你相識百餘年,竟不知道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真是諷刺。”


    “伏危……”


    “別喚我的名字,我覺得惡心。”


    琳琅見謝伏危要離開,慌亂著想要跟過來,然而她剛走了一步,一道劍意直接劃了過來。


    生生將她給逼得後退了好幾步。


    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謝伏危已經沒了蹤影,入眼所見隻有夜色深重。


    以往心煩意亂的時候,謝伏危大多會去那片海棠林裏練劍。


    可今晚他哪兒也沒去,隻徑直去了冰泉。


    他有些慶幸萬劍峰靈氣充裕,靈寶遍地,這才有了宗門唯一的萬年冰泉能夠滋養蘇靈的身體。


    若這冰泉是在小南峰或者清竹峰,就算謝伏危想要過去看一眼她,也會被林風給拒之門外。


    哪像在萬劍峰時候這般輕而易舉。


    萬年冰泉不在後山位置,而是在萬劍峰的一處斷崖深處,千尺之下的地方。


    底下是一座冰山,全是極北之巔萬年的玄冰,終年冷冽。


    在冰窟白霧氤氳處凝了一池泉水,這泉水在這般寒冷的地界都未曾結冰凍結。


    ――這池泉水,便是萬年玄冰靈力凝聚而成的冰泉。


    蘇靈的身體從十年前就一直被放在裏麵,裏麵有一處冰床。


    她被放在冰泉裏浸泡著,而謝伏危每次過去守著她久了,便會在冰床上休憩一會兒。


    “師妹,我來看你了。”


    明明知道裏麵的人不會回應自己,可每一次謝伏危進去的時候還是會這麽輕聲說上一句。


    蘇靈身上隻穿了一件白色的內衫,衣料浸泡在水中,緊緊貼合在她的身體,曼妙的曲線在白霧之中隱約可見。


    當你想要細看的時候,一頭烏發如瀑,像是暈開在水澤之中的濃墨,開出了一朵墨花。更襯得她膚色白皙如雪。


    謝伏危走過去將手中的劍輕輕放在一旁,好似生怕驚擾到了少女。他坐在岸邊位置,將她的頭發攏在背後,又不知從什麽地方拿出一把檀木梳子。


    “師妹,前段時間蒼山附近有妖邪作祟,你別生氣,你先聽我說完。這一次我確認了,那是一頭上古妖獸,是惡妖,吃了山下村落好些村民。”


    “我下山將其斬殺了,不想它體內掉落了一顆海棠花色的內丹。我知道你喜歡海棠,便用這內丹嵌了做了一個簪子。不過那內丹戾氣太重,還得放著祛祛妖氣,可能得過幾天才能拿來給你。”


    謝伏危一邊為蘇靈梳著頭,一邊柔聲與她講了講近日的事情。


    他長長的睫羽之下,那雙眸子剔透清澈,沒有絲毫寒意,好似和以往時候沒什麽了兩樣。


    “師妹,不知道是不是時刻問心,讓我意識清明著。我發現很多事情都不是我想的那樣。我以為琳琅是我的救命恩人,結果她騙了我。我以為所有的妖邪都是惡。我以為周圍人都是同門,所堅持的道也應該殊途同歸。”


    “我遇到過救人的妖,還有殺妖的人。”


    “我漸漸有些明白你為什麽會站在陸嶺之那邊了。”


    青年低頭,將額頭抵在少女的額頭上。


    他的動作很輕柔,指腹輕輕摩挲著她柔軟的唇瓣。


    “師父說我劍心通明,看什麽便是什麽,又通透又糊塗。”


    “可我覺得我看什麽都不通透,我隻有糊塗。你護著陸嶺之的時候我隻覺得你偏袒他,你被他利用欺騙了。是我自己心生嫉妒,要是我能將你的話聽進去,讓他離開了,也不會發生後麵的事情。”


    他喉結微滾,眸裏映照著少女殷紅的唇。謝伏危低頭輕輕用唇角去碰觸了一下,蜻蜓點水一瞬,卻讓他格外饜足。


    “這一次不會了,等你回來之後,你想說什麽我都會好好聽你說。你想做什麽就放手做。”


    “我會成為你手中劍,你做我心中道,可好?”


    第六十五章


    謝伏危守著的隻是一具軀殼, 而蘇靈的魂魄放在了那朵伴生金蓮裏,日夜受著鳳山業火。


    若是尋常修者的魂魄是無論如何也受不住這赤羽真火的, 隻是少女受著佛器庇護,再加上她魂魄之中也有佛光。


    這赤羽真火於她來說百利無一害,用來加速三魂七魄凝聚再好不過。


    鳳山妖主名重火,是一隻萬年的赤羽火鳳。也是陸嶺之的生父。


    他的母親去的早,在他記事開始便對母親沒什麽印象。


    妖族一向弱肉強食,哪怕是幼崽也不會有什麽特殊對待。陸嶺之從能夠自如幻化人形時候開始,便被重火給扔去了火山,在真正承受住了業火之後才能從裏麵出來。


    和所有妖族一樣, 重火對親情很淡薄。卻很護短,陸嶺之從小到大被他搓圓捏扁, 怎麽教育都可以。可一旦有旁的人欺負了他, 重火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但是這一次讓所有妖族都驚訝的是,少年被那些所謂正派名門給傷成這般,若不是鳳凰尚有涅, 他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有妖修或許明白這隻是重火借此將陸嶺之逼入絕境, 成功涅。


    卻不曾想過以重火那睚眥必報的性子, 竟然沒有報複回去, 非但沒有將死生林, 九重塔燒了個精光,還帶回了一個佛器。


    著實讓他們捉摸不透。


    要知道佛器是妖修最為忌諱的東西,單是一道佛光就足以讓低等妖修魂飛湮滅, 一個九品佛器哪怕是用來對付元嬰的妖修,也足以讓他生不如死。


    重火雖是化神修為, 可這種品階的佛器於他並無任何用處,反而會威脅他的妖魂。


    更不明白為什麽陸嶺之剛涅, 那般虛弱,還要巴巴的去業火那邊守著這佛器。


    他們百思不得其解,卻也不敢貿然詢問什麽。


    完全涅之後的陸嶺之容貌沒什麽太大的變化,隻是褪去了之前的青澀,五官棱角更加分明,也更加俊美了。


    他身高也拔高了好些,從少年變成了青年模樣,眉眼之間多了些戾氣,少了往日如玉溫潤。


    鳳山業火是用赤羽真火幻化成的一座火山,也是早年時候重火將陸嶺之扔去的地方。


    鳳凰不畏火,但是大多都受不住這樣純粹的業火,隻有克服了這火,方能克了五行,不畏水寒。


    陸嶺之如今是不畏懼這業火,可不包括裏麵那朵伴生金蓮。


    “湊這麽近做什麽?你可不是九尾天狐有九條命,要是不小心被那佛器給傷到了,你可就真的沒命了。”


    重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火光搖曳,光亮映照在了他的眉眼。


    那身後展開的赤色羽翼似一片芍藥,i麗至極。


    青年眼眸一動,隻掀了下眼皮回頭看了對方一眼,而後後直勾勾注視著火海裏的那朵金蓮。


    “你不是說這業火能夠讓人的魂魄聚合速度加快百倍嗎,為何都十年過去了,它還是沒有絲毫變化?”


    這十年來陸嶺之每日都會過來這邊看,這金蓮上麵有幾朵花瓣,幾根花蕊,甚至每個葉片上有幾道紋理他都了如指掌。


    伴生金蓮在凝聚魂魄的時候是閉合的,從將它放入業火到現在,他再沒瞧見過它展開的模樣。


    哪怕一瓣。


    “父王,你是在騙我嗎?”


    “你怕我當時心如死灰撐不過涅,這才告訴我阿靈還有救的對嗎?”


    青年眉眼微垂,下眼瞼處落了兩扇灰色的陰影。


    “我騙你作甚?若是我騙你我吃飽了沒事幹將這破佛器拿回來,還大費周章地用了好些妖力將其放進這業火裏?”


    沒有妖修會喜歡佛器,重火一瞧見那裏麵的金蓮眉頭就緊皺著。


    要不是裏麵還放著蘇靈的魂魄,而蘇靈又救過陸嶺之,他早就將其毀了。


    “可是它為什麽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陸嶺之指尖微動 ,下意識想要伸進業火裏去碰觸感知下那朵伴生金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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