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乎是顫抖著手,迫不及待地蹲下身,將琉璃糖塞進了門下麵的那張一直鋪陳著的白紙上,然後再是敲了敲門。


    她說不出話來了,所以什麽都沒有說。


    糖塞進去後沒一會兒,那白紙就被人收了進去,又過了一會兒,裏麵傳出來一道有些慵懶的男聲,“請進。”


    男聲……


    竇炤一直提著的心一下子重重地摔落下來。


    不是百河。


    她的小百河是嫵媚妖嬈的小仙娥,聲音動聽,雖比之她來要低潤一些,可也不是男子。


    竇炤推開了門,然後拖著身後的板子進去。


    賀荊身上真的流了很多血,身體幾乎都是被洞穿了的,那些血就噠噠噠落在地上,蜿蜒了一路,若不是他是一副神體,怕是早就沒了命了。


    百大夫的院子裏種了很多花,其中開得最豔的本該是最清麗的百合花。


    好像這天上地下所有的百合都在這裏綻放了一樣。


    賀荊衣袍下滴下來的血落在潔白的百合花瓣上,一下子就將那百合染上了鮮紅,看著詭豔非常。


    院子前麵的屋子門開著,裏麵沒有人,那百大夫不知在哪裏。


    竇炤環視了四周,深呼吸一口氣,空氣裏百合的香氣迷人的要命。


    這麽多百合花,若不是這大夫是個男子,她真以為是百河了。


    百河是曾經火狐狸給她的一顆百合花種,被她的龍血飼養活了後,養出靈識靈性來,跟著她去了三重天,修成了仙身,極具仙緣仙根。


    賀荊望見這裏的百合時,忽然就怔住了。


    在慕炤裏怎麽都養不活的百合,在這裏開得竟是這樣豔,這樣嬌。


    炤炤她……很喜歡吧?


    他朝著竇炤看了過去。


    “有人嗎?”竇炤朝裏麵喊了一聲。


    裏麵沒有人回她。


    竇炤將板子放在地上,抬腿往屋子裏走去,“請問百大夫在嗎?”


    “是哪個小姑娘這麽沒有耐心?”那道懶洋洋的男聲又傳了出來,伴隨著的是輪椅的輪子滾動在地上發出的聲響。


    竇炤抬眼朝右前方看過去,便看到了一個穿著嬌豔的水紅色長衫的男子坐在輪椅上朝著她的方向而來。


    那男子生得俊眉朗目,額中心有一點黃色的花鈿一樣的紋身,他唇角噙著笑,一雙眼生得風流,此時便是似笑非笑地看過來。


    他看到外麵站著的竇炤時,臉上的笑容並沒有變化,隻是握著輪椅的手忽然就緊了緊。


    竇炤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百大夫生得很好看,若是在凡界,在街上走是要被丟瓜果花朵的那種好看。


    不過再好看也不是百河。


    “百大夫,我是不慎進入村子的外鄉人,我的同伴受了傷,聽人說百大夫醫術高明,所以我便帶著他過來,還請麻煩百大夫看一看他的情況。”


    竇炤十分有禮地說道。


    百大夫聽了沒作聲,隻是滾動輪椅過來。


    隻不過他動了一下,便又停下,說道,“你這小姑娘怎麽沒有一點眼力見?”


    竇炤一愣,趕緊上前幫著他推輪椅,她的視線快速掃過百大夫的腿,發現他的膝蓋以下空蕩蕩的,像是什麽都沒有。


    她推著百大夫到了賀荊仙君那裏。


    仙君臉色青白地躺在那簡陋的板子上,一身青衫上麵都沾著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真是髒了我的花。”


    百大夫過去看了一眼,便笑著收回了視線,似乎連一眼都不願多看,他別開頭看竇炤,“治不了,你還是讓他死了算了。”


    竇炤皺緊了眉頭,她確定這百大夫不是蠟人,是活生生的人,“大夫沒有治傷的藥麽?”


    “有倒是有,但是給他?我倒不如直接喂了狗。”百大夫冷笑一聲,言語之間毫不掩飾的厭惡。


    竇炤還在奇怪百大夫對賀荊仙君無來由的惡意與厭惡,就見這村子忽然整個開始變黑變暗了。


    百大夫仰頭看了一眼這天色,忽然笑了一下,然後拉過竇炤到自己身邊,“別管他,活著就行,到時候能帶你出去就行。”


    他語氣裏的熟稔讓竇炤再一次懷疑,她的手往百大夫胸前摸了一下。


    以前百河偶爾也會裝扮成男子,但是沒這麽像過。


    百大夫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一下紅了臉,一把抓住竇炤的手,瞪了她一眼,氣呼呼地說道,“你都認不出我了?還要摸一下才能確認?”


    “……???!!!!”


    竇炤屏住了呼吸,一下子紅了眼睛,嘴角都哆嗦起來,“百,百河?”


    這個語氣,她要是還認不出眼前的人是百河的話,那她就白活那麽久了。


    百河笑了起來,捏了一下竇炤的臉,桃花眼眯了起來,“還不算笨。”


    “百河你怎麽會在這裏?你的腿是怎麽回事?你怎麽變成男人了?百河……”


    竇炤此刻哪裏還去想什麽賀荊仙君,早被她丟在腦後了,她心裏眼裏就都是百河了,她高興的不行,簡直有些語無倫次了,那麽久沒有見,她有許多問題想問她。


    百河卻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輕說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以後我再慢慢說給你聽。”


    他說著,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上方的黑暗和烏雲,低下頭來仔細叮囑竇炤,“炤炤,我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時再遇到你,我還以為可能永遠見不到你了,所以有些話有些東西都沒有準備過,現在我要對你說的話,你都牢牢記住了。”


    “百河……”


    “炤炤,我知道你天性善良,但有時候就必須要狠一些,這是蒼龍村,每個月的月中,就是蒼龍村大難來臨之時,到時候你見到的都是假的,不必太過難過,一會兒趁亂,你去東村村尾的那口老井那裏,下水,找到藏在那裏的一顆龍珠,吞下去,然後,再去西村頭那裏的棗樹那裏,把那棵棗樹砍了,見那棗樹流血了才算結束。”


    “然後,你讓賀荊帶你出去,靈山秘境這一個小世界就毀了,你記得像這樣的地方,一共有九處。”


    百河的語速很快,好像在擔心自己不說完就再也沒機會說了一樣。


    竇炤不明白,抓住了百河的手,“那你呢?你不跟我出去?”


    百河笑了起來,搖了搖頭,看著竇炤的樣子和從前一樣,懶洋洋的,又嫵媚又好看,“我的本體不在這,這隻是我的一片花瓣,離開這裏,我就枯萎了。”


    “那你為什麽會在這裏,那你的本體呢,百河,我死後發生了什麽事情?”竇炤抓緊了百合的手不肯放,紅著眼睛,眼眶濕透了 。


    百河抬手擦了擦竇炤的眼淚,笑眯眯的,“我們炤炤終於會哭了呢。”


    “百河……”竇炤還想說什麽,可百河總是看著頭頂的天空,說著,“要來不及了,按照我說的做,找龍珠,再毀棗樹,然後來找我。”


    “好,等我做完了,我來找你。”竇炤抹了抹眼睛,一雙眼裏是前所未有的堅忍,她握緊了腰間的秋水劍,轉身就往外走,往東村村尾方向而去。


    路過賀荊仙君時,她連看都沒看一眼,心底裏都是對他的厭棄。


    前所未有的厭棄,濃烈到了極點。


    她甚至想著,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了,就讓賀荊仙君死在這裏吧。


    從百河這裏出來,竇炤便看到外麵屍橫遍野,有不知哪裏來的修士在到處殺戮。


    “有沒有見過蒼龍?!”


    “沒有,沒有啊,仙人饒命,仙人饒命啊!”


    “蒼龍藏在哪裏?”


    “我不知道啊,仙人我真的不知道,放過我家孩子吧!”


    “若是再不說出蒼龍下落,哼!”


    “我說,我說,我說,在東村村尾的古井下麵,顯然繞了我孩子吧!”


    下雨了,血水不斷往下衝刷著,這一場幻境就像是真的一樣。


    竇炤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發現觸手的都是滑膩的血水,她的心揪著,聽百河的話,一路往東村村尾跑過去。


    腳踩在地上,地上坑坑窪窪的,卻都是血積出來的坑,裏麵各種殘肢斷骸。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一會兒按照百河說的,拿了東西,再去問百河,問百河,他一定知道的。


    *


    等竇炤走了,百河麵無表情地推著輪椅,到了賀荊麵前。


    賀荊的臉上毫無半點血色,神情就像是遭受了巨大的衝擊一樣,至今都沒有回過神來。


    炤炤是有記憶的,她記得百河,記得自己是蒼龍,記得一切,自然也記得他。


    但是她從來就把他當做一個陌生人,她拒絕婚契說得那樣直接,好似他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一個人。


    她不願告訴他自己記得從前的一切,是為什麽?


    因為她後悔從前做過的事情,後悔曾經追在他後麵嗎?


    她……


    賀荊整個人都在發抖,如至冰窖一般的冷。


    炤炤記得一切,那麽,她也記得當初自己從她背後穿透過去的那隻手。


    她記得!


    “咳——!”


    血氣上湧,賀荊猛地咳出一口血。


    她記得,她都記得,不能再當她什麽都不知道,不能再做僥幸地慶幸著她什麽都不知道,他那些心思,那些一切,原來她都是看穿了的。


    她甚至都不想拆穿,那一捧棗子,還有她問自己喜歡她麽?


    賀荊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命脈,難受得不知所措。


    “時間短暫,我從未想過會在今天重新遇見炤炤,更沒想過你這個人渣會在她身邊,你還要她拖著你來我這裏治?治什麽?治好了你讓你繼續殺了她嗎?”


    百河微微傾下身來,拍了拍賀荊的臉頰,臉上是毫不客氣的厭惡與敵意。


    “堂堂的九重天第一仙君,如今像是破布一樣躺在這兒,嘖,這一幕我應該用留影石記錄下來,然後所有那些仙神看看你這副樣子。”


    百河就像是要出盡心頭那一口惡氣一樣,對著賀荊自然是沒有任何好感的。


    賀荊就像是一具死屍一樣躺在那裏,對百河說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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