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蘇忍不住問了一句:“還哪兒?”


    許半夏笑道:“別問。都不好意思跟你說。我走了,等下不上來了。”


    老蘇起身相送,才到門口,見一個高大胖子在走廊探頭探腦,許半夏一看,可不正是龔飛鵬,不由詫異,叫道:“龔胖子,怎麽你還真來了?”


    龔飛鵬一聽,忙轉過頭來,隨即做了個轉身動作,這個動作對於高大胖子來說,轉得可謂虎虎生風,“許半夏,你沒事吧?怎麽瘦了那麽多?”


    許半夏很直接地道:“不知道,老蘇醫生正給我查呢。老蘇,這是我大學時候的師兄,現在是副教授,太太也是博士,相當厲害。”最後麵一句許半夏說得言不由衷,不過奸商本色,誇起人來還是比較落力的。


    老蘇聽了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還好,是個結婚了的,否則看著一個男子特意趕來醫院看望許半夏,其中總是有問題的,既然有妻子了那就沒事。見龔飛鵬伸手來握,也忙伸手握了一下,覺得許半夏這個師兄滿有派頭,人也一直笑嘻嘻的態度很好。


    龔飛鵬看著許半夏的臉色,關切地道:“查一下好,查一下好,了解清楚最要緊。”


    許半夏白他一眼,道:“馬後炮。誰不知道查一下好?否則我來這兒找老蘇幹什麽?龔胖子,出差來?”


    龔飛鵬笑嘻嘻地道:“來講課,給個公司講課。剛好講完,我想給你個電話,約你一起吃飯。”


    許半夏奇道:“人家公司請你過來講課,難道不請你吃飯?”


    龔飛鵬道:“他們請的,我想來問你去不去?沒想到問到你在醫院,那就不叫你了,你還是回家休息吧,我送你回去。”


    許半夏“哦”了一聲,回頭與老蘇道了別,跟龔飛鵬一起走下去,樓梯上把錢和化驗單交給龔飛鵬,簡潔地道:“你幫我跑腿把錢去交了,等下我們在抽血的地方碰頭,我再去一個科室。”


    龔飛鵬把錢還給許半夏,笑道:“這點錢還是有的,雖然沒你富。”


    許半夏也沒推辭,拿回錢就直奔婦產科。到處都要排隊,還好龔飛鵬腦子活絡,已經給她在抽血的地方排起了隊,所以這一項很快就結束。然後奔下一站。有人陪著,感覺好很多,以前許半夏沒人陪的時候也不覺得難過,可是這下有人陪著,雖然隻是個有點討厭的人,可感覺還是好的。不用寂寞地數地上的地磚,有人說說話,時間容易打發。


    與龔飛鵬聊天了才知道,原來現在的校園也不是淨土,以前煙酒煙酒已經差不多是極限,現在老師們則是各顯神通地四處拉項目,為此不惜調動所有學生師兄弟的關係,許半夏心想,這要是換在過去的話,她許半夏出馬幫老師拉來一個項目,不知可以換得多少學分的獎勵,真是生不逢時啊。龔飛鵬還說到為了拉一個國營大公司的項目,他去套關係時,硬是把他們的老總副總拉進係裏讀在職研究生,當然,最後項目肯定是拉到手了。許半夏聽著隻會張口結舌,最後總結一句:黑,真夠黑,比奸商還黑。


    第二十七章


    醫院出來,許半夏很想遵醫囑回家躺著,可是躺下卻躺不住,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也睡不著。滿腦子都是懸而未決的問題。幹脆起來給趙壘一個電話,沒想到趙壘關機,無奈,給他發個短信說一聲她回家了,有空約見一麵。然後給老蘇一個電話,問有沒有什麽結果出來。夏天的太陽下山很慢,外麵已經是人潮下班的時間,遠遠看去,街上密密麻麻的人車。


    許半夏幹脆開了車到老蘇家門口去等著。過一會兒,果然見老蘇車子騎得飛快地過來,許半夏大聲叫個“老蘇”,害老蘇差點摔下自行車。老蘇也有瀟灑的時候,自行車滑到許半夏的車邊,單腳支地站住,俯下身道:“你幹嗎那麽心急呢,隻要說一聲,我會把化驗單送去你家的。你還不回家好好躺著?”


    許半夏笑道:“老蘇,廢話少說,我帶你去看我的工地。沒去那兒看一下,我睡下去也不安穩。趕緊,趁天還亮著。”


    老蘇一聽,立刻車子甩進車庫,上了許半夏的車。一上來就道:“胖子,這個鍾很漂亮,不像出租車什麽的是液晶鍾。你會不會累著?”幾乎是同時的,後座乖乖呆著的漂染伸過頭來,非要與老蘇親熱一下,多日不見,漂染還很記著老蘇。老蘇摸摸漂染的頭,笑道:“這麽多日子不見,漂染長那麽大了。”


    許半夏一邊開車,一邊也伸手摸摸漂染的頭,被漂染舔了一口。以往,都是許半夏開車,漂染老老實實坐後麵,今天人多出一個,漂染就人來瘋了,一會兒跳上一會兒跳下,沒個安寧,而那個頭則是總湊熱鬧地夾在前麵兩人中間。


    “老蘇,你已經到手的幾張化驗單都沒什麽問題吧?”剛才老蘇在醫院時候語焉不詳,許半夏總擔心會有什麽問題。


    老蘇笑道:“看了你的單子,我幾乎可以預測你這人正常得不得了,隻有血色素偏低一點,難道去北方出差沒吃飽?”


    許半夏心想,經血過多是不是原因?今天婦科配了很多藥回來,回家一看說明,幾乎全是補養的藥。不過對老蘇可不敢說這個,隻是道:“很可能,每天中午晚上都是喝酒,早上起不來錯過吃早飯時間,不像在家裏,起碼早飯的營養是保證的。而且身體一不好,喝酒也不是味兒,多喝幾杯就找衛生間去吐掉,所以一天花天酒地下來,其實都沒吃進去什麽東西。”


    老蘇吃驚地看著許半夏,道:“你這不是找罪受嗎?當心啊,即使鐵打的身體,像你這樣折騰起來也會出問題的。別太好強了,你女孩子不喝酒,人家又不會逼你的。”


    許半夏微微一笑,道:“朋友中也就你老蘇還當我是女的。做生意不可能不喝酒,我有一個朋友,第一次去華北油田接洽生意,他沒喝酒,於是那邊一個分廠的老總很生氣,直接就吩咐下去,不許我那個朋友踏進他的分廠一步。後來我那個朋友托人把那位老總請出來賠罪,當場先喝下一瓶42度的白酒,這才可以談以後。人家給你麵子才跟你喝酒吃飯,你怎麽可以不識相地不喝?喝不喝這可是原則性問題啊。相比我這個朋友,我受的待遇已算是好的了。不過等我做大了,大約就可以不喝了,甚至多年媳婦熬成婆,還可以逼別人喝酒。”


    老蘇對此不解,想了想,道:“喝酒又不舒服,推己及人,為什麽要為難別人?”


    許半夏笑笑,也知道這事與老蘇是說不清的,隻是敷衍地道:“這就像婆媳關係一樣,沒道理可講,可就是這麽處處發生著。現在已經變成,如果桌上沒有酒,我們說話就沒勁。因為本來就不是朋友,沒什麽話題,所以需要酒來助興。”


    老蘇嘀咕道:“都喝多了,腦子不靈了,還談什麽生意?數字都記不清。”


    許半夏還是笑,瞥了老蘇一眼,心想,這孩子腦子好,書讀得好,可是做人還不夠活絡。“做生意,功夫都在數字外。即使招標,也都有貓膩呢。老蘇,你什麽時候升主任醫師?”知道老蘇白天不懂夜的黑,許半夏幹脆岔開話題。


    老蘇忙道:“其實也是在混時間,非要到國家規定的時間到了,才會考慮你升什麽。醫院要升你了,什麽都容易通過。“


    許半夏笑道:“這就是了,功夫都在本事外,到處都是一樣,做事前先要學做人。”


    老蘇笑道:“胖子,你說的這些話,如果以前換成別人與我說,我會覺得有點邪,可是你說著我又聽著覺得有道理。”


    許半夏與老蘇話不投機,她不想找話題,老蘇也找不到話題。車子上的氣氛不同於早跑時候那麽輕鬆,話題驟然狹窄了許多。好在,有漂染胡鬧一下,在建的碼頭就在眼前。停下車,許半夏就說了句:“老蘇,這兒不小吧?”這才走了出去。


    老蘇開門走出,見幾乎是有一眼望不到邊的感覺。夕陽西下,背影在石地上拖得老長。老蘇感慨了一會兒,回頭不見許半夏,隻一尋找,就見到她在一輛白色車子前麵背著手轉悠,老蘇看出,那輛車沒有許半夏的好。


    而許半夏則是在詫異,這不是借給趙壘使用的桑塔納2000嗎?它怎麽會出現在這兒?難道趙壘在裏麵?他來幹什麽?不由自主拿出手機撥趙壘的號碼,手機還是關機。奇怪了,許半夏幹脆走進石地去看。老蘇很想拖住許半夏,不讓她做這麽累人的行走,可是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覺得她可能是發現什麽問題了吧,還是讓她去看看才好。


    許半夏才走出幾步,趙壘的電話進來,原來他不知什麽時候開了手機,“小許,是你嗎?我過來你的碼頭看看,這就要離開,如果你沒什麽事的話,就不用進來了。”


    許半夏當即止步,她也沒很想進去,雖然穿的是平跟鞋,可鞋底薄軟,走這種石頭路簡直是受罪。果然不久,就見一條人影從遠處小小跳躍著出現,走這種路龍行虎步不行,淩波微步更不可能,隻有雙目如電,隨機尋找合適的石塊蹬上去。否則,一失足便是醫院骨傷科。許半夏不是沒有想過造一條路直通碼頭,可是一還沒有整個廠區的規劃,做什麽都還沒有想出來呢,二是資金,還是資金,造這種每天有重型車壓過的水泥路,無疑是拿百元大鈔一張張地鋪過去。為今之計,也就隻有等碼頭落成,塘渣上麵鋪沙石,簡易馬路可以通行即成。


    趁趙壘過來還需一段時間,許半夏大致向老蘇介紹一下趙壘其人。不外是姓名,曾供職,兩者之間的關係,至於她許半夏心中怎麽看待趙壘,這個就忽略不談了。因看出老蘇對她有心,如果老蘇控製不住情緒對趙壘區別對待,被趙壘取笑的將是她許半夏。果然,老蘇聽了很放心地想,原來是生意場上的朋友。


    不過等老蘇看著趙壘漸漸走近的時候,心裏的異樣越來越強烈,這個男人,舉手投足都是風度,相比之下,與他之間高下立現。老蘇以前從來沒覺得穿著有什麽講究的必要,而今天見趙壘就那麽簡單的一件白色短袖,一條灰色長褲,卻棱棱角角無比熨貼,連他看著都舒服,不知許半夏看見感覺如何?不由小心眼地看向許半夏,雖然是背著光,但看到許半夏如常的眉開眼笑的臉上,兩隻眼睛特別閃亮。老蘇想不歎氣都難。


    這一刻,老蘇深刻感覺到與許半夏之間的差距,以前每天隻是跑步時候遇見,兩人身後都沒有背著社會地位,而且跑步似乎也用不上什麽社會地位,所以跟許半夏之間也就布衣相交,話題都是風花雪月家長裏短。而在醫院裏,他老蘇是權威,許半夏雖然主意大過天,總還得最終征詢他的意見。可今天到此一瞧,一眼望不到頭的一片土地居然是屬於許半夏所有,而且這還不是荒蕪的土地,遠處正機器隆隆地施工著什麽。這一切,原來都出自許半夏之手。老蘇不由自主地低眉偷偷如不熟悉似的打量了許半夏一會兒,第一次感覺這個比他還矮半個頭的許半夏強硬高大,甚於他老蘇。很陌生的感覺,但絕不是愉快的感覺。


    許半夏這會兒眼裏隻有趙壘,微笑著看趙壘走近,上去幾步,笑著道:“正好帶著給小陳看過病的蘇醫生來看看我的工地,沒想到趙總也在,太好了,我下飛機後就一直在找你。”


    老蘇在邊上看著起疑,怎麽許半夏與趙壘說話並沒有像他醫院裏的小護士一樣有點嬌嗲?甚至比她平時與他老蘇說話都不真心,好像是武裝到牙齒,連話說出去,每個字都似乎戴著麵具。老蘇見過許半夏與童驍騎等朋友相處時候的樣子,與和他相處時候一樣,那時候許半夏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雖然還是不同於尋常女孩,可該皺眉時候還是皺眉,該決絕時候就滿臉煞氣,早跑時候開玩笑也是嘻嘻哈哈一派自然,總之她與趙壘說話就是不自然,不同在哪裏,老蘇也說不出,可就是感覺許半夏對待趙壘與對待他大有不同。這麽一想,老蘇又覺得開心,許半夏不當他是外人。


    趙壘微笑著衝老蘇點頭招呼,一眼就毒辣辣地看出,老蘇不是他們這個圈裏混的人。也不知是許半夏的什麽人,一定不會是小陳的主治醫生那麽簡單,所以不便太過招呼,除非許半夏自己非要拉他們說話。“小許,不錯啊,引橋的樁已經打下去,水麵上的施工應該是很快了。準備單獨做碼頭堆場,還是隻作為配套?”


    許半夏笑道:“立項說是隻能做配套,否則不給批。不過我配套也有啊,放個開平機在這兒,沒人說話了吧,嗬嗬。我打算先做碼頭堆場,以後再把配套一步步地發展起來,資金有限,隻有走一步看一步。趙總你看呢?”許半夏猜不透趙壘這個時候來這兒看是什麽企圖,肯定不會是無的放矢。因為天熱,看見趙壘艱苦地走了那麽段石路後,腋下背部汗水濕透,不過無損他的整體形象。


    趙壘點上一枝煙,道:“對,穩紮穩打比較好。小許,看你這布局,可以好好施展手腳啊。”


    許半夏道:“是,有次去江蘇看一個廠,那個廠正好建在連接運河的一條內河邊,他們就因地製宜地造了個碼頭,當然比我的海運碼頭要簡陋得多,但是據說他們幾乎有一半的貨是從水路走的,價錢要比走公路鐵路低很多。我這兒如果發展的話,也是準備走這條路,自備碼頭,一來一去的短駁費就可以省下不少。所以,發展的目標還是那種沉甸甸的笨重家夥,隻有這種東西,才能發揮我有碼頭的優勢。”老蘇不懂,隻有在旁邊悶聲不響地聽著。


    趙壘吸了口煙,正想說話,他的手機響起。趙壘看一下號碼,便借開一步說話。海風獵獵,許半夏當然聽不出對方說的是什麽,但能清清楚楚聽見趙壘說什麽。為了避嫌,她去叫正與它的兄弟們玩耍的漂染回車。原想著避開一點,沒想到趙壘才兩句,聲音就猛地拔高了起來,態度非常生硬,令許半夏把後麵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什麽?筆記本電腦照原價賣給我?用兩年了他們知不知道?小秦,你不要忙著給他們傳話,就說找不到我,叫他們自己跟我來說。你跟我說話,你為難,我更為難。”


    “對,我沒別的要求,讓他們把解職原因寫給我,其餘按勞動法,把補償金結算給我。”


    “什麽,笑話,跟我打官司,讓他們告好了,你跟他們說,公司的事情一向是大家決策,大事報董事會批準,法人代表也不是我,他們要告就告吧。我個人?行啊,讓他們收集證據去,我這個手機一直不會換,等你們發傳票給我。”


    “好吧,那你也轉告他們,如果不付清我的補償金,不答應我的條件,我還等著與他們法庭上見。”


    許半夏聽著就知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董事會既然要清除趙壘,自然要動用一些強製手段,好合好散幾乎是天方夜譚。可憐的趙壘,可能因為不勝其煩,才把手機關了的吧。


    把漂染哄上車,輕聲叫了老蘇也上車,這才過去跟已經放下手機,正皺著眉頭猛吸香煙的趙壘道:“趙總,還沒吃飯吧,消消氣,我們到城裏邊吃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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