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由她領舞的《春江花月夜》,從地方跳到了中央,首都劇院的舞台都登上去過。報紙大篇幅地稱讚“國色”,追求者從城南排到城北。


    不過麵對眾多選擇,瞳媽拿出了文藝工作者的清高傲骨。完全不耽富貴,照心意挑了個英俊儒雅的大學老師。


    牡丹落在了尋常百姓家。


    可後來讓她著惱的,便是這“尋常”二字。


    時代變得太快。當年許多令人高看一眼的職業,漸漸不再像過去那般清貴。


    尤其在s市這種市場先行的沿海大都市。房價一日千裏,物價水漲船高。二十多年過去,瞳爸從講師升到了教授,工資卻沒升多少,日子反而越過越緊巴了。


    尤其耐不住跟人比。


    當年一同進團的小姐妹,選擇嫁了個財大氣粗的包工頭,一度被瞳媽明裏暗裏嘲諷個不停。


    除了錢還有什麽可圖?


    結果二十年過去,人家成為上市房企的董事長夫人。


    朋友圈裏成天花樣翻新,不是塞納河邊品酒,就是法雲安縵聽禪。反觀她自己,住著九十年代的老樓,穿著過季打折的衣服,一年到頭出不了一趟國。每次聚會出門前都要頭疼好久,總覺得自己瞧著寒磣。


    偏她還不肯服輸,回回打扮一新,擺出教授夫人的派頭,卯足精神去參加姐妹團的聚會。


    “前天跟你沈阿姨吃飯,聽說蕾蕾回國了?”瞳媽開始發難。


    “嗯。”沈瞳垂下眼。


    “你們還常聯係吧?”


    “聯係。”


    “都是同學,沒事經常聚聚,將來也算你的人脈。”


    “知道。”


    “申請出國的事多找蕾蕾聊聊,她比較了解情況。”


    “哦。”


    瞳媽最不耐煩看到沈瞳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


    和她爸一根同源的悶葫蘆,她花了十幾年努力把沈瞳改造得活潑外向。誰想讀了幾年大學,又倒退了回去,越看越不上台麵!


    “你除了學習,也要學著打扮自己。將來不管考學還是工作都需要麵試的,外在也很重要。


    你看人蕾蕾,這方麵就比你強多了。聽說人家光拍自己化妝打扮的視頻,一個月都有好幾萬廣告費。


    而且你也不小了,還這麽不修邊幅,怎麽談男朋友?


    現在剩女那麽多,你得隨時留意著,遇到合適的別錯過了。”


    這次沈瞳連哦都懶得哦了。


    當年嚴禁早戀的是她,大學不讓急著戀愛的也是她。臨近畢業突然著急的還是她,好像男朋友就存在圖書館裏,拿借書證就能借出來。然後努力刷一遍題,就能獲得滿分的婚姻。


    要真的這麽容易,怎麽她自己每天生那麽多閑氣?


    瞳媽還在繼續叨叨:“也別在自己學校找,三流學校出來的能有什麽前途?還不如看看你們重點高中的同學。


    對了,以前你們班那個狀元,我覺得就很不錯,小夥子一表人才,當年看著就不一般。


    所以說找男朋友和投資股票一樣,講究眼光和機遇……”


    沈瞳在她媽說話時會習慣性放空,聽到這裏終於能對上一句:“媽,當年他送了我一束花,你特意往他家打電話,說人小小年紀思想下流,自己不想好還要帶壞女同學。”


    瞳媽噎住,表情之精彩,值得留下影像記錄來反複觀看。


    沈瞳快速喝完杯子裏的水,打算趁她媽空血空藍,迅速躲回自己的房間。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開了,瞳爸循著娘倆的說話聲踏入了戰場。


    敵手一旦出現,火.藥味立刻爆棚,瞳媽冷哼一聲:“唷,大教授可舍得出門了。”


    瞳爸不搭腔,隻朝沈瞳問話:“瞳瞳回來了?吃過飯沒?”


    這兩口子吵吵嚷嚷許多年,大多數時間都是瞳媽占上風。


    瞳爸一個溫和寡言的學者,麵對小自己十來歲的嬌妻,總是能讓則讓,隨便她怎麽發作。


    有時候瞳媽胡鬧起來,連沈瞳都看不下去——實在慣得不成樣子!


    果然瞳媽柳眉倒豎,當場摔了手機:“沈明飛你什麽意思?跟你說話當沒聽見?日子還過不過了?”說罷臉一埋就開始哭。


    沈瞳很不落忍地移開了目光。


    一上來就是眼淚攻擊,後麵劇情還有什麽懸念?肯定是要風得雨。


    誰知這回她猜得不做準。


    瞳爸沒急著割地賠款,隻是臉色僵硬道:“別鬧了,那麽多年不聯係,哪那麽容易接上話。”


    “就不能想辦法主動接觸下?就你知識分子清高?我嫁你圖到了啥?自己閨女你不能上點心?”


    沈瞳聽半天才明白這裏麵有她什麽事。


    也是那天和閨蜜團吃飯,瞳媽聽說葛芸蕾暑假要去“青翎資本”實習,當即便動了念想。


    留學政策她也研究了挺久,要申到y國名校,本科期間的實習經曆非常關鍵,於是便厚著臉皮問蕾媽實習要怎麽申請,可不可以幫忙托個關係。


    蕾媽當時一口應承,但不用說也知道,這隻是口頭客氣。


    兩個女人互別苗頭了大半輩子,年輕時候爭領舞,老了之後比閨女。好容易這些年葛芸蕾比沈瞳出落了,怎麽可能讓瞳媽找補回去?


    瞳媽愁得要長皺紋,回來跟瞳爸嘮叨了好半天,結果居然真有那麽巧的事,青翎的創始人是瞳爸的小學同學!


    “您大教授的尊嚴值錢,我的臉皮就論斤賣嗎?”瞳媽眼淚掉個沒完,“開口求人我樂意嗎?那是你親閨女!你就樂意看她這輩子沒個出息?”


    這話可真誅心,一誅誅了他們父女倆。


    沈瞳默然無語,頭疼得更厲害。


    隻聽他爸在那邊耐著性子解釋,不是他不願意,隻是三十多年沒見,就算要恢複聯係也得花費一些時間,更別說人家金融圈頂天的大人物,未必記得自己這麽個老同學……


    瞳媽繼續嚶嚶。從“沈瞳小時候有次肺炎差點交不起醫藥費把娃都燒傻了”,說到“每次姐妹聚餐都拎同一個名牌包把臉丟完了”,總之就是不稱心,不安逸,全世界數她最委屈。


    沈瞳頭大如鬥,不動聲色給她爸遞了個撫慰的眼神:老沈同誌,娶媳婦真的不能隻看臉,光漂亮有用嗎,你瞅這鬧心不鬧心?


    瞳爸對上沈瞳的眼睛,有誌一同地歎了口氣。


    掃了沈瞳兩眼,瞳爸突然覺出不對,手往閨女頭上一摸:“哎喲,怎麽這麽燙!”


    “沒事,就是有點感冒。”沈瞳話音未落,被她爸直接拎去了房間。


    “量度數了嗎?藥吃了嗎?你從小容易高燒驚厥……中午飯吃了嗎?空腹吃藥可不好……”


    那一廂父女情深,這一廂瞳媽的戲碼就不再有人關心。


    外間客廳裏,女王大人在貴妃榻上歪了半天,到底不自在地起了身,去衛生間擰了一把涼毛巾。


    ……


    沈瞳敷著毛巾,吃著藥,內外兼修很快退了熱。


    睡夢中汗出得厲害,她昏沉沉感覺自己是一葉孤舟,周圍全是模糊的音浪。


    一會她媽念叨她沒出息。


    一會她爸問她想吃啥。


    一會老同學七嘴八舌開她和顧希聞的玩笑。


    周圍ktv樂聲震天,所有人臉扭曲如後現代主義畫像,層層疊疊悶得她透不過氣。


    一片光怪陸離中,忽然有個黑衣男生推開了門。


    低音提琴似的嗓音,一時壓得四下都沉靜了下去。


    “目目,我趕到了,半小時內。”


    沈瞳一個激靈,從睡夢中驚醒。


    這一覺睡得久,窗外天光隱去,晚雲也被染作暗藍,整個房間像被泡進了浮著薄冰的深水。


    水把衣服也浸濕了,或者是汗濕的,貼身散發著絲絲寒意。


    沈瞳想著要起來衝個澡,人卻懶呆呆的沒有動,耳畔似乎還回蕩著大提琴音……


    ……怎麽越聽越清楚,好像就在門外似的?


    夾在她媽高亢嗓音中的,確實是年輕男性低緩的聲線。聽不真切,隻覺得禮貌而得體。


    沈瞳遲疑地起床,腿腳虛軟走到門邊,輕輕將門開了一道縫,就聽她媽石破天驚的一句:


    “啊呀,小葉,阿姨做夢都想有個你這樣的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中午發前排評論的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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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marsh在她家的客廳跟她爸媽嘮嗑——這夢做得真夠曲折離奇。


    小時候他倒是沈家的常客。逢年過節,寒暑長假,他一個人在家冷鍋冷灶,經常會到沈瞳家來湊一角飯桌。


    然而此時此刻,年輕的男生已經長成一個陌生人。坐在簡樸客廳,被落地燈蒙上一層柔軟濾鏡,卻濾不掉周身散發的疏淡之意。


    瞳媽才不理會,自顧自淩空轟炸,糊了他一臉的人口普查式問題。


    從學業,到事業,還不遺餘力打聽雲圖創新的發展前景。不知道的還以為財經記者在參加業績發布會。


    marsh答題的態度倒是耐心,坐姿也一等一的端正,正是媽媽們最愛的才俊類型。


    況且他還長得那麽蠱惑人心。


    瞳媽身為外貌協會終身會員,當年寧要沈教授一張臉,不要地產商萬貫財,當然第一眼就把葉延舟納入了女婿人選。沒聊一會兒便往“非誠勿擾”的主題跑偏,不遺餘力跟他兜售沈瞳。


    “你也知道的呀,從小乖巧懂事好脾氣,繼承的都是爸媽的優點。你看,要是長得像他爸、腦子像我,那還不糟了透了?”


    “阿姨真幽默。”marsh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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