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謊言沈瞳不想再說,原本欺騙他就讓她感到非常內疚。這種內疚在他冷寂的目光下,慢慢發酵成一團說不出口、又咽不下去的難過,不上不下卡在了嗓子眼。


    他不相信她,她也確實不值得相信。因為她不夠好,還拚命想掩飾這一點,就像一個去參加跳舞會的窮苦女孩,一邊走到水晶燈下,一邊努力遮住舊衣裙上的補丁。


    “這就是你想對我說的?”葉延舟輕聲道。


    沈瞳低頭看著腳尖,山風冷冷拂過她的後背,又或許是他話音中帶出的冷,讓她的心倏然下落,落入了心底的一口陳年老井。


    這些年她拚命想要蓋上這口井,但它始終都在那兒,深不見底,泛著幽深的寒意。


    落井之人還能爬得出來嗎?還是隻能一落到底?


    兩個人詭異的靜默中相對而立,忽地背後的門打開,大團的喧鬧音樂奔湧出來,有人探出半個腦袋,衝沈瞳招呼道:“原來你在這兒啊,快回來幹活,屈少到處找你!”


    沈瞳回頭應了一聲,腳尖卻還對著葉延舟。她想讓他稍微等她一會兒。


    可他雙手插著兜,渾身散發拒人千裏的氣息,是外人常見、而她不常見的那個marsh。


    marsh從來態度高冷,和人說話惜字如金。見狀,他簡單說了句“你先忙吧”,便直接轉身離去——似乎對她這個人,她說的那些謊,突然之間完全失去了興趣,連解釋都懶得再聽。


    沈瞳忍不住緊追了兩步,到底沒能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胸口那團堵物飛速脹大,也好,堵得牢一點,她怕自己一開口,便是控製不住的哭音。


    ……


    工作結束的時候,沈瞳喝了一杯鷹眼的免費酒。


    工作人員每人一杯,如果樂意,也可以留下來嗨上個整晚。今晚的駐場樂隊還是mr.pop,沈瞳的最愛,她卻沒有進去,獨自靠在後門,慢慢喝掉了手裏的酒。


    半透明的淡黃綠色酒液,杯沿一圈細雪似的白鹽,和上次她上台唱歌之前,喝得那杯一樣。


    心髒砰砰跳,因為酒精和搖滾,也因為她所麵臨的龐然困境。


    那口暗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出現的?


    起初並不明顯,隻是一點小小的不自信,來自於她媽長年累月的語言抨擊。後來突然惡化,因為她在脆弱的青春期,被丟到一個全然陌生和高壓的環境。


    顧希聞給予她青睞的同時,也給予她無數道暗傷。他總是不停地在說——沈瞳你大提琴不能光練,還得拿獎。你怎麽一跟人說話就臉紅,毛病得改。一個女孩子玩什麽航模,我們學校是音樂特長,別浪費時間……


    所以最後被丟棄的時候,她才會那麽崩潰吧。


    像躲藏在床下的陰影,每到夜裏就讓人心驚,終於有一天鬼怪現了身,對她說:嗨!抓住你了,你猜得沒錯!


    她一個狀元預備役,卻把最擅長的數學徹底考砸,隻因開考時遇到了一道拿不穩的選擇題。


    如同著魔一般,那道題她做了整整半個小時,最終痛哭著放棄,幾乎交了白卷。


    信心是一盤沙,隻要捅碎就稀裏嘩啦流落一地,再無法聚攏,直至如今。


    她敢對葉延舟說真話嗎?她不敢,生怕他覺得她沒有想象中那麽優秀和美好。


    她是他的女神?多荒唐。哪有女神需要這樣孤注一擲,把全部成敗賭在一時衝動之上。


    甚至她連失敗的可能性都不敢想。


    隻敢拚命地努力,微笑著粉飾:我很好,我沒事,我能追上你,給我一點時間。雖然起步就跌了個跟頭,但我沒有摔倒,也沒有摔疼,你看我很好。


    但他還是發現了。


    他很生氣,可以理解,沒有人能夠忍受滿口謊言的伴侶。所以現在是怎樣呢?明天還約會嗎?還是要跟她分手?光是想到“分手”這兩個字,她都覺得心痛如絞。


    痛到讓她幾乎忘記……從井裏掉下去的感覺,有多可怕。


    能比失去他更可怕嗎?她會失去他,那個為她穿黑衣,學騎車,唱搖滾的光之少年。


    就著門背後的歌聲,沈瞳仰頭喝光了那杯酒,也喝掉了一整段她逃避不敢麵對的人生。


    臉皮可以不要,傷口也可以袒露,沒什麽大不了。她必須對他公平,讓他明明白白看到,在他幻想中的女神濾鏡下,藏著怎樣的醜陋傷痕。


    ……


    朱雀庭頂級豪宅,門禁比國家機關還要森嚴,沈瞳與門衛交涉了半天,隻得到一句無情的“未經通傳,訪客不予登記”。


    開玩笑,多少私生飯試圖混進小區去騷擾明星,這種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是最可疑的群體好嗎!


    沈瞳紅著眼睛站在門口,不管門衛好說歹說就是不肯走。忽然一輛高頂奔馳駛過,途徑她時略停了停,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時常出現在電視上的臉:“nina?”


    門衛悚然一驚,居然大明星都認識她,難道這小姑娘果然是私生飯?


    周啟明卻開開心心衝她招手:“找人?上車吧我捎你進去。”


    按說沈瞳不應該隨便上陌生人的車,但嚴格來說這位不算是陌生人,還是個公眾人物,而且她實在很迫切想進去。


    “祖宗,你能不能有點明星自覺,不怕被狗仔拍嗎?”周啟明的經紀人頭痛也不是一兩天,這人十分隨心所欲,總以為自己還是爆紅之前的那個素人。


    “買這麽貴的房子不就是為了躲狗仔麽?明星也是人,是人就應該有紳士風度。”周啟明振振有詞。


    沈瞳對大明星一再道謝,在車庫入口處下了車。


    朱雀庭人車分離,地庫直接連通獨棟別墅,一戶一卡,她就算下了地庫也無法進門,還不如守著門口。


    當初葉延舟要給她門卡,是她死活不肯接,現在隻能披星戴月在院子裏等。


    花園悄寂無聲,植物在夜風中發出枝葉摩擦的聲響。沈瞳這麽害怕蟲子的人,此刻竟渾然無覺,隻呆呆地想,他去了哪裏,為什麽不接電話,為什麽摁門鈴沒人理,為什麽房子黑著燈……


    等了不知多久,她把自己給等睡著了。


    風吹著院子裏的薰衣草,無論聲音還是氣味都催人入眠。薰衣草可以安神,但她迷蒙中做的那個夢,卻不怎麽安穩。


    夢裏葉延舟拉著葛芸蕾的手,很冷淡地對她說,其實葛芸蕾才是他喜歡的人,他之所以會跟她告白,隻是為了氣一氣葛芸蕾。


    這個劇情不知為何特別有說服力,讓她的五髒六腑都絞成了一團,有一種撕開瘡疤似的劇痛。


    場景一晃,她發現自己並沒有坐在葉延舟的家門前,而是坐在高三的教室,麵前攤開了一本日記。日記寫得亂七八糟,語焉不詳記錄著少年心事,旁人也許讀來困惑,沈瞳卻能完全讀懂,因為裏麵的情節和人物過於熟悉。


    “童”想必指代她,“雲”則是葛芸蕾。日記的主人很無奈地寫,其實演奏會那天,他本想和雲告白,陰差陽錯把花送給了童,雲竟然毫不在意,還笑著對童表示祝福,讓他心裏十分傷痛。


    童成天隻知道學習,他怎會喜歡那種木頭人?他和她在一起,隻是為了讓雲感到嫉妒。


    終於在畢業別離之前,雲向他袒露了心跡,有情人終成眷屬,故事裏另一個女孩隻是多餘。


    那一頁上所有的欣喜若狂,一筆一劃都是割向她的慘烈刀鋒。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是為什麽目目考砸了,且無法再重上考場。


    她自信全麵崩潰了。


    瞳媽出於臉麵,也就同意了。


    不過這隻是故事裏的事,個人建議如果水平失常,能複讀都複讀,完全不丟臉,多給自己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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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沈瞳是被一個暖烘烘的毛腦袋給拱醒的。


    睜開眼時, 她一度沒能分清眼前究竟是醒還是夢。月涼如水,稠密晚雲在半空堆積,被照成低飽和度的白, 既清透又有實感,像一扇易碎的琉璃彩畫, 畫中站了一個清冷似雪的人。


    牧羊犬有多熱情, 牧羊犬的主人就有多冷淡。


    沈瞳很想站起來,但卻因為腳發麻而動彈不能, 便隻好抬頭將葉延舟望著不動。


    少年也不動,就這麽遠遠與她對望,片刻, 他移開目光, 用力一拉牽引繩, 拽著胖達踏上了台階。


    一言不發, 他與她擦身而過,將她獨自留在了原地。


    身後傳來智能門卡解鎖的聲音,隨後是“嘭”一聲重響。


    幾乎在門被關上的同時,沈瞳的眼淚就應聲而落。


    她沒想到, 他會將她拒之門外。


    但她並沒有哭很久,便迅速抬手擦掉了眼淚。從看見葉延舟的那一刻起,她便清楚地意識到, 她應該努力去爭取這個人的諒解, 他對她的意義非同一般。


    一切仿佛昨日重現——萬眾矚目之人予以她青睞, 然後再棄她而去。


    區別卻在於,當年顧希聞對她關上門,她的自尊徹底破碎,靈魂落入深井。


    而這一次, 她的心中隻有無盡的愧疚和坦誠的衝動。


    即使今天他們真的就此分開,她的自尊也不會因此破碎。


    她隻是做錯事,並不是被嫌棄。和他在一起每分每秒,她都不曾被嫌棄。從未有任何一個時刻,他讓她感覺到低人一等,即使她心存自卑,那也隻是舊日陰影在作祟。


    在他的注視下,她始終明亮、快樂而又篤定。


    那種感覺就好似——他是她最後的守護人。無論什麽時候回頭,他一定會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往前走,哪怕她走得跌跌撞撞,姿勢並不怎麽好看。


    哪怕今天她不得不離開,也是作為一個更好而不是更壞的自己離開。


    一段真正好的感情,便具有這樣神奇的治愈力量。


    這樣的一個男孩,即使對她關上了門,她也要去把門再次敲開——哪怕隻是為了道歉、道謝和道別——沈瞳用力擦掉眼淚,從台階上掙紮著爬了起來。


    *


    葉延舟刷卡開門,將狗丟進屋裏,“嘭”地一聲關上了門。


    隨即他轉過身,沉默地站在廊下,看著女孩抽動的肩膀,嘴唇越抿越緊。


    晚間他先是去了一趟風狐實驗室。雖然是第一次去,風狐的隊員怎麽可能不認識大名鼎鼎的marsh,一聽他打聽他們隊長的事,馬上很懂事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看著沈瞳每晚湊合睡覺的躺椅,還有桌下成箱的泡麵,葉延舟既是生氣又是心疼,問到了沈瞳下落,便直接飆車前去捉人。


    沒想到她還拒不坦白!


    他非常生氣。這一次哭也沒用,他非常、非常地生氣。


    這一生氣,出門遛狗就沒帶鑰匙和手機。回家時他還被門衛給攔了,跑去物管中心辦了個臨時卡,折騰一大圈才進了家門。


    其實他心急如焚,怕沈瞳找他,又怕她以為他故意不接電話。


    一路飛奔回家,卻發現她好好坐在門口等他回來,抱著膝,抬著臉,樣子那麽乖。


    要不是拚命冷著臉,他分分鍾就要破功了。


    說是這麽說,看到她哭,他還是忍不住往前移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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