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教我們的時候不是很威風麽?”


    “嗬,老婆子沒點眼力見,什麽地方都敢進。”


    “難怪不討人喜歡,她每次教我,都要碎碎念自言自語,說我這像她孫女兒,那像她孫女兒,還說她那倒黴的孫女兒要是沒折在秘境裏該多好,煩都被她煩死了!”


    “別說我們,教坊其他的姥姥也很排擠她的。”


    “嘿,真是個失敗的老太婆。”


    嘻嘻哈哈一番,忽有一人道:“咦?怎不見符水雲了?剛還在這裏泡著。”


    又有兩人也奇道:“沒注意,剛剛我也看見符水雲在身邊,我還想問她怎麽皮膚那麽嫩呢,轉眼不見了。”


    素女池外圍,符水雲追上李姥姥,環顧左右無人,緊著步子搶上去,喚道:“姥姥……”


    那李姥姥身子一震,連忙轉過身子來:“小雲,你怎麽出來了?別靠我太近,別被人瞧見了。”


    李姥姥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包裹,塞給符水雲,看樣子這個包裹是提前準備好的。


    李姥姥緊張地打量著周圍,將包裹塞穩就推著符水雲讓她回去,邊推邊道:“好孩子,倒不用我費心找機會送你了,東西拿好,快點兒回去……”


    風月閣有規矩,教坊姥姥不得私通仙子,因為曾有教坊姥姥教唆仙子如何騙取“腐神丹”解藥逃離主人,致使曾經一位大金主蒙受損失,從那以後,教坊姥姥隻有在教坊司相互監督下集體教導仙子,而不能有私下的任何接觸。


    符水雲心裏一酸,抱著包裹噗通一聲對著李姥姥跪下,道:“姥姥,保重。”


    李姥姥又驚懼,又心疼,連將符水雲扶起來,又趕緊推開,擺擺手道:“快走……”


    符水雲抱著包裹,一步三回頭。


    她們還剩下一個月的休整時間,會由更高層風月閣長老對她們教授媚術之道,而教授基礎功課的低級姥姥們也用不上了,她們會被派出閣去重新尋找下一屆仙子。


    從此以後,符水雲都可能沒有機會再見李姥姥了。而這五年來,甚至是在李姥姥在教坊司任職的半輩子以來,符水雲都是唯一在李姥姥思念孫女兒碎碎念的時候,沒有露出厭嫌不耐,反而聽得認真,偶爾還會耐心撫慰李姥姥的人,因此李姥姥總是甘冒風險,時不時給她送些點心,糖豆之類的東西。五年時間,竟是培養出一份奶孫之間的親情出來。


    兩個人依依不舍,卻反向而行,漸行漸遠。


    眼看著李姥姥要消失在視線拐角,符水雲忽然轉過身,濕潤的眼睛盯住她的背影,心道:“姥姥,您在這裏受苦了,等著我,總有一天我會將您接出閣外,讓您享享清福的……”


    李姥姥生怕被人發現,走離符水雲,才放下提心吊膽的心來。她心事重重地緩下腳步,不知不覺間,走回了自己寢屋裏。


    推門進去,頓時又被嚇了一跳。


    隻見這座隻有三張床鋪的小屋子裏竟然站了七個人,其中六個是麵露幸災樂禍的教坊姥姥們,還一個是姥姥們的頭兒——教坊司教!小小的屋子十分促狹。


    李姥姥一進來,司教就朝她的臉上狠狠地剮了一眼!


    李姥姥心裏頓有一股不好的感覺,她捏了捏衣角。


    “跪下!”


    司教一聲低吼,李姥姥兩腿一軟,連忙跪在地上。


    司教一手握著刺鞭,一手將一根挽成一團的紅色絲帶,砸在李姥姥臉上。


    那一團紅色在李姥姥臉上一彈,滾落在地,李姥姥睜大眼睛,腦袋一瞬間就空了。


    “啪”地一聲,一道鞭影伴著裂風之聲舔在李姥姥臉上,李姥姥臉上裂開一道血痕,吃痛地捂住老臉。


    身後一個姓花的嬤嬤撿起紅團子,道:“大人,看她的樣子,這東西是錯不了的。我上次進門的時候見她一個人偷偷拿著這根頭繩在手裏摸,見我進來急忙收了起來。就是她!”


    司教臉上厭惡神色盡顯,一腳將李姥姥踩翻在地:“這是內閣發給仙子們的頭繩,你怎麽有?這些頭繩每屆都會換新,這根頭繩是本屆的。告訴我,你私通的仙子,叫什麽名字?”


    李姥姥喉嚨幹澀,嘴唇抖了抖,“我……我撿的……我也不知道是哪位仙子的……”


    “啪!”


    李姥姥臉上多了一道血痕,痛得眼冒金星。


    “不說實話,就地處決。”


    李姥姥的老眼裏冒出兩行渾濁的淚水:“我真的是撿的。”


    “她不是撿的!”


    “對,她肯定不是撿的!我們老瞧著她不太對,隔段時間就會在半夜往冰湖上跑!誰不知道那是仙子們修煉的地方!上次我在後邊尾隨,到了冰湖外圍,我是不敢進去,我就去找了內閣弟子一起來捉現,可誰知她跑得快,竟沒抓到,我還被那弟子數落了一番!這下,這麽多人作證,還有物證,我看你往哪裏跑!”


    這個時候又有一個姥姥推門進來:“剛才我見她急匆匆從素女池的方向過來的。”


    李姥姥癱在地上。


    司教提小雞似的,掐著脖子將李姥姥瘦小的身子提在手裏,往寢屋外走去。


    寢屋裏的嬤嬤們趕緊跟出來,又吸引了不少新的觀眾加入。


    司教將李姥姥仍在教坊寢區外的牌坊下,周圍的姥姥們都屏氣凝神。


    都知道李姥姥的死期到了。


    這裏,是司教處決廢物的慣用地,李姥姥哪裏不知?她此時雙眼含淚,渾身發抖,可是一個名字而已,她就是說不出來。


    司教又問了幾遍,李姥姥像頭倔驢子,一向看上去膽小怕事的老實人,此時刺鞭撬上了她的嘴,滿嘴牙碎了,血水順著嘴角落在地上,也打不開她的聲音。


    “死倔驢,反了反了,竟這樣維護一個素女,你們究竟私通到什麽地步了!真可惡!”


    司教每說出一字,就有一道刺鞭落在李姥姥的身體上。


    周圍看熱鬧的姥姥都覺毛骨悚然,有些本是看熱鬧,此時竟也惻隱了,不禁勸道:“李姥姥,犯什麽糊塗,你快說出來呀!”


    李姥姥動了動嘴。


    司教將耳朵湊過去,卻聽見失去意識的李姥姥,迷迷糊糊地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見不著的時候太想你,收了你的頭繩,但願不會連累你……”


    司教又要發火,可李姥姥又嘟囔了幾句,竟然咽氣了。


    司教在眾人複雜的視線裏擦了擦刺鞭,變怒為笑道:“花姥姥。”


    “奴婢在!”花姥姥趕緊上前。


    “去將那倔驢私藏的頭繩撿來。”


    花姥姥飛快回去寢屋撿了頭繩,彎腰捧給司教。


    司教瞥了幾位姥姥一眼,對花姥姥道:“你是第一個揭發這條倔驢劣跡的人,我的司教腰牌你暫且拿去,去領賞去吧。”


    花姥姥喜不自勝,連連作揖道:“是,是,謝謝大人,真是謝過大人了。”


    說著,花姥姥低頭看了李姥姥屍體一眼,“這個讓老身們來處理,別髒了大人的手。”


    “好。”


    “還是丟去蠱林的蛇窟麽?”


    “沒錯,我養的那條劇毒銀宵,就快成年了,這些阿貓阿狗,就拿去給它補補身體。”


    花姥姥便招了同伴,幾人拖著李姥姥往閣外的蠱林去了。


    幾人說說笑笑,正走著,最前邊的花姥姥麵色忽然一驚,連忙帶著幾個姥姥往路邊退去。


    隻見一位紅衣的監管司教頭,帶了一隊穿著彩衫的仙子,正迎麵而來。


    在風月閣,監管司要高過教坊司一頭,是以幾個姥姥連忙彎下腰行禮。


    紅衣教頭透過幾人,正看見一個老太婆癱在地上,竟是個死的。


    紅衣教頭當即挑眉,厲聲道:“混賬東西!你們司教沒有教過你們,仙子的純淨是不容冒犯的麽!”


    花姥姥剛才在司教麵前話多,此時到了紅衣教頭前,卻慫了。


    還是身後的一位姥姥解釋道:“是這廢物和仙子私通,還藏了條素女的頭繩……犯了規矩,這才被司教懲治的。”


    紅衣冷哼一聲:“你們教坊司說這些可還是得拿出證據來,要不然我揪了你們的舌頭!還不快帶著那汙穢的東西滾開!再將這邊的地給我擦幹淨!要快!我的仙子們剛在素女池沐浴完畢要去拜祖,就遇著你們這群坑鬼!”


    “是是,我們這就去處理!”


    姥姥們於是分成了兩隊,一隊去擦地,一隊去丟李姥姥的屍體。


    紅衣教頭示意後邊的仙子們暫且停住。


    後邊的仙子便湊到前邊隊伍裏竊竊私語:“前邊怎麽了,為什麽不走了?”


    待看見幾個姥姥拖著一個老太婆走了,便有人咦道:“那不是李姥姥?”


    符水雲原本對這些動靜全無興趣,可此時這三個字落在她耳朵裏,她不禁朝著動靜處望去。


    這一望,腦袋裏頓時“轟”地一聲。


    她錯開人群,竟直直走出隊伍,往李姥姥身邊去。


    被紅衣教頭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本想教訓一頓,可見是符水雲,便隻厲聲道:“往哪兒去?你的好奇心就這般大麽,你們都是純淨的少女,別沾了這樣的晦氣!”


    一種讓人窒息的無力感,從符水雲的腳底蔓延了全身,她說話的聲音仿佛在飄,還帶著掩飾不住的急促:“那個姥姥怎麽了?”


    紅衣教頭眯了眯眼睛,忽想起剛才幾位姥姥的話,望向符水雲的眼底,便帶了探究,她道:“死了。”


    “為什麽?”


    紅衣教頭頗有意味地望住符水雲死水般的眸子,那裏邊原本就不夠璀璨的神采,似乎在更加快速地湮滅,又有什麽東西,在隱隱騰起。紅衣教頭冷笑道:“是被教坊司的司教打死的,除了她,也沒人這麽囂張跋扈。”


    “為什麽要打死她?”


    “教坊司那邊說,她私通仙子,還私藏仙子頭繩。我看她們是膽大包天,敢誹謗到我頭上。你們且放心,教坊司打自己的人隨她們打去,但有我在,她們還不敢拿你們如何。”


    紅衣教頭望著符水雲,搖了搖頭,她要從符水雲臉上看出更多的東西:“這個姥姥也是怪可憐的,據說這是要拖出去給司教養的大毒蛇做肥料。”


    第3章 破局·第三


    符水雲不知道她是怎麽走回內閣的,後來教頭還帶著她們去熏了香,拜了祖師爺牌位。


    符水雲大腦一片空白,昏沉沉地,直到教頭又給她們安排了臨時居所,給了她們半日的休息時間。她還是無法相信下午看到的那些,那虛幻的畫麵猶如大夢一場。


    此時,已是休息時間,符水雲一獲自由,就腳步虛浮地朝著閣外的蠱林趕去。


    蠱林雖帶一個林字,可是卻和樹林無關,看上去是一片籠罩在黑色霧氣下的偌大荒地。


    荒地裏被人挖了一個又一個的深坑,每個坑裏都投放了百毒蟲,用來養一些更高級的蠱蟲或毒物。不同的坑邊豎立著不同顏色的小旗子,上邊寫著擁有者的名字。


    教坊司司教的大毒蛇,名叫銀宵,在其中的一個坑裏。


    遠遠地,那黑霧湧動之處,有各種各樣滲人的聲音發出來,讓人寒意爬上脊背。符水雲沒有猶豫,徑直往前,融入在黑霧之中。


    在符水雲察覺不到的附近,一座堆積著骷髏的小山後邊,監管教頭屏住了呼吸,虎視眈眈地盯著符水雲的一舉一動,見符水雲就那樣直直地走了進去。


    她可有吞下解毒丹藥?內閣的丹藥供給都是嚴格按照個人份例發放,她不可能有蠱林的解毒丹!她是沒有服用,還是竟有偷丹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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